包括裴如玉。
裴如玉说,“伊吾的香料也极有名的,我就任的月湾县,离伊吾很近。”
“伊吾曾是西蛮的王庭所在吧?”
“是啊,明圣皇后彻底将西蛮王庭击溃,他们逃往更远的北方,从此这里成为了朝廷最好的马场,也是我朝在北方最好的屏障。”
“月湾县也有马场?”
“这还不知道,应该没有。即便有,也只是私人的马场。月湾县与伊吾比起来只是个小地方。”裴如玉取出惯用的三足双耳白玉香炉,“其实我也喜欢北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都是说胡地边塞,就是我们即将要去的地方。”
“你是想去看北疆风景?”
“不是。帝都锦绣繁华,呆的久了会让人软弱,我更喜欢凛冽之地。”燃起一炉沉水香,裴如玉看到白木香的要翻过去的大白眼,他笑,“你肯定在肚子里说我酸。”
“不是我说你酸,是你本来就酸。八月就下雪的地方,那得是个多冷的地方,拥裘赏雪当然是享受,可对于穷人,每一年的冬天就是跟老天争命,冬天太冷,会冻死人。你喜欢的是北疆的风景,不会喜欢那里冬天冻死的穷人的。”
“就是在帝都,我也不喜欢死人,不论是冻饿而死,还是饥馁而死,或者其他原因,我都不喜欢。木香,你对我有偏见。每个人喜欢的都是富足、平等、有尊严的生活,我相信你也不是例外。但这话从我口中说出,你就要侧目以对,为什么?因为我出身好,所以必然为富不仁?”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白木香正色道,“我也不会仇视富人和当官的人,裴如玉,人品与他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不相关。我这单独是对你的偏见,因为你以前得罪过我。”
裴如玉哭笑不得,白木香一拍木榻扶手,起得身来,拉一拉裙摆,同裴如玉道,“今天的驿站比前几天的都大,我要去逛一逛,你去不去?”
“我不去,你去吧。”
白木香生性好奇,各处都要转转,她发现,自家大手笔的打赏,住的竟还不是最好的院子。最好的院子有三处,皆清一色油光黑漆大门,只是门头上是青砖浮雕略有不同,一处葡萄缠枝,一处仙鹤松针,一处瑞兽麒麟,不说旁的,只看这门口就知这才是驿站的一等院落。当然,也有些低矮破旧屋院,白木香就看到在他们面前殷勤备致的驿卒仰着脑袋爱搭不理的对一个灰青色布袍的男人拿下巴点了点一条狭窄小道,“呐,一直往里走,走到头,今天客满,实在没多余的屋子,只得委屈董大人了。”
那位董大人一张方脸,面色微黑,天生一股肃正之气,根本没理会这趾高气昂的驿卒,便步若流星的小院去了。
驿卒一转头,见到白木香,立刻满脸含笑小跑过去,“奶奶,你怎么出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唤小的一声就是。”都知道这是户手面儿大的,驿丞拿了大头打赏,这些驿卒也都想着往前凑,得些零碎赏钱。
“倒没什么事,闲来转转。”白木香摆摆手,“不打扰你当差了。”
“奶奶哪里话,小的们巴不得服侍奶奶、大人。”
“你们这驿站离帝都近,迎来送往的事儿肯定不少。”
“哪天都得有几位大人贺临,不瞒奶奶,遇到您这样体上怜下小的,是小的们的福。偶有犯官家眷,还有那穷官破户的,都是往里填钱的事。”
“刚那位大人是往哪里赴任的?”
“这地方小的都没听过,乌月县,听说是北沿子地界儿。”
“看你刚那架式,我还以为那是犯官哪。”
“您说哪里话。小的也是用心伺候,您没见那董大人的气派,一来就要吃要喝的,我们驿站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开着厨房呀。要汤要饭的,也得现做,哪里就伸手就有的。”
正经官老爷都敢这样作践,白木香不露声色,心下却想,那位大人相貌端严,气势过人,就你这以衣冠取人的势利样儿,他不与你计较倒罢了,计较起来你怕是讨不得好!
白木香回屋,裴如玉正坐在榻上对窗看书,窗子开着,室内有若隐若无的沉水香,煞是好闻。白木香把刚刚看到的几处好院落同裴如玉讲了,“白打赏那些钱,我看那几处院子可比咱们这院子好的多。”
“仙鹤松针和瑞兽麒麟的院子都是给当朝一品住的,葡萄连枝的也是给高官准备的院落,我如今官居七品,当然没资格入住。”
“还有这些讲究。”
“你又不是没住过驿站?”当初接白木香来帝都成亲,一路上也是住的驿站,彼时因有祖父在,各处驿站自然小心服侍。
“我,我那会儿我娘哪儿都不让我去,怕我丢脸叫你家瞅见。”白木香想想都好后悔。
裴如玉视线自书上移上,瞥白木香一眼,嗬,好家伙,原来你那一路还挺低调来着。白木香感慨,“怪不得当官都是拼了命的往上爬。”
裴如玉翻过一页书,淡淡的问,“你们经商的难道不是拼了命的想多赚钱?”
白木香倒是叫裴如玉问住了,裴如玉握着书卷,“都说朱门酒肉臭,谁不愿意住进朱门?臭的不是酒肉,是路有冻死骨时,达官显贵依旧奢侈无度,不顾百姓生民。”
看白木香一眼,回头继续看书了。
一时,驿卒呈上酒菜,却是满脸苦楚,“原是特特的给大人预备了我们若阳最有名的大鲤鱼,不想董大人到厨下端去吃了,小的们百般拦不住,也来不及烧第二条,耽搁下去误了大人的饭食,岂不是我们的罪过,只得请大人多担待。”
裴如玉一双冷冷的眼珠子盯了那驿卒一眼,驿卒仿佛兜头一盆冰水砸下,心下一个哆嗦不敢再絮叨,放下酒菜后都没敢等着要赏钱便小心退下。裴如玉吩咐窈窈,“请岳母大人、七叔、小九叔过来用饭。”
白木香往外瞅一眼,见驿卒走远,低声同裴如玉道,“那位董大人断不是这样的人,我看那人生的方正,一派正气,这驿卒是故意挑拨来了。”
“你怎么知道董大人?”
“刚出去见到的。约是无钱打点,这驿卒好个下巴朝上脸朝天的模样。”
李红梅笑盈盈的走过来,裴如玉未再多言,起身迎接岳母大人,李红梅摆手,“坐,女婿,你坐。”
待裴七叔、小九叔到齐,大家开始吃饭。饭后并无他事,大家各去歇息,裴如玉白木香这屋子宽敞,两人依旧是一床一榻,两相便宜。出门在外,窈窈不必值夜,与小财一间屋子睡去便是。
不想深更半夜就有驿卒砸门,白木香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裴如玉也自榻上起身,伸手拦住披件袍子就要出去看动静的白木香,自己到门口,却不开门,只是冷声问,“什么事?”
司书在外回禀,“大爷,说是外对陆侯回帝都请安,暂歇驿站,院子不住够,想让咱们腾出这院子来。”
驿丞在外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再三赔礼,已是给裴如玉跪下了。
咚咚的磕头声在室内清晰可辩。
烛光下,裴如玉眸底颜色晦暗不明。
白木香说,“那我们就让让吧。”她读过官制,侯爵是超品,漫说裴如玉今不过六品小官,便是裴老太爷遇着,怕也要礼让三分的。
裴如玉看白木香一眼,点了下头。
待一行人大包袱小行礼的出了院子,七拐八绕,绕到通往那破败院子的小路,白木香立刻止住了脚,冷冷看向一畔提着灯笼引路的驿卒,忍怒问,“合着你这里就这一处院子,没别的住所了?”
驿卒弓着腰,脑袋低到与肚脐眼持平,腆着脸赔小心,“还得请爷、奶奶包涵。今天着实,着实不巧。”
白木香笑出一口白牙,忽然换了一幅细心细气的口吻,体贴万端的柔声道,“好,我可得体谅你们这不巧。”了解白木香的人都知道白木香火了,给侯爵大人让屋子这是应当的,这与被人欺负被人作践是两码事,白木香当时就要寻个法子整治这起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突然间手被裴如玉扣住。裴如玉的掌心带着一股淡淡凉意,夜中的玉石一般。白木香要夺,竟是未能夺出,白木香要说话,裴如玉给她个眼色,白木香只好止住嘴,强憋着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裴如玉就这么紧紧握着白木香的手,一言不发往那破败小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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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之二

驿卒将一行人领到破败小院门口, 便忙不迭离开了。天上没有月亮, 好在星辰满天,伴着星光, 眼睛适应黑暗后更能看清这院的破败轮廓, 院中一口灰石老井, 井边一枯死老树,夜风拂过, 满院凄凉。
比白木香家以前破落的时候还要破败三分, 裴如玉回身与裴七叔、小九叔商量道,“如今天也晚了,再往外寻客栈也有不便,便在此歇了吧。”
裴如玉这样说,大家都没意见。
毕竟, 最讲究的就是他, 他都说行, 那便行。
李红梅喉咙里咕噜一声,悄悄拉一把闺女的袖子, 好好的宽敞大院被人撵到这破败地方,这场子难道不找补回来?这是处大驿站,咱可是打赏两锭大银元宝哪!两锭银子,什么大客栈也够了!
白木香经风一吹, 已经从愤怒中冷静下来。这些踩高捧低的驿卒连银子都不稀罕了,必有内情。倘在帝都,自是不怕, 裴老爷子当朝高官。出门在外,且这深更半夜,难不成还真能打一架。虽则窝火,眼下也只得暂且罢了。何况,瞥一眼裴如玉冷峻的侧脸,裴如玉脸色这么臭的时候也不多。
白木香寻思的功夫,裴如玉已抬脚朝一间屋走去。白木香跟上去,小财提灯笼一照,一张床两把椅子一张桌子,窈窈拿帕子往桌上一拂,一层的灰,窈窈小声说,“这可怎么住人。”
小财挽起袖子,露出结实小臂,憨憨一笑,“我出去打水,擦上两遍就成了。”
白木香看向裴如玉,“男人打水,咱们收拾屋子。”
裴如玉一言不发,出去安排去打水的人手,把司书司墨都派去挑水了,白木香带着小财、窈窈、还有她娘,开始一个鼻子上围块帕子,掩鼻整理打扫。
李红梅心中叫苦,自从她闺女发达之后,她也有许多日子没干过这些打扫活计了,何况,她女婿还是状元哩。她原有一腔的不满与委屈,看女婿没别个话,她也不好意思先叫嚷,只得把话憋肚子里,这叫一个难受哟。
还有裴七叔、小九叔他们,怕是不懂打扫要领,白木香拿几块帕子给他们挡灰尘,竟谁都不要!待提水回来,拿水往地上略一洒,就开始扫尘了。
裴如玉也默不作声的帮着干活,一时,司书回来,在裴如玉耳边低声回禀几句,裴如玉点点头。白木香赶紧凑过来听机密,结果,人家说过完了。
白木香郁闷瘪下嘴。
*
裴如玉他们腾出的院子迎进新的主人,那是一位年约三旬,相貌斯文的文士,文士一进门就觉有些奇怪。虽是夜间,但就着烛光也能看出窗明几净,被褥齐整,显然驿站提前收拾打扫过。
只是,仍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小厮将随身用品都安排妥当,文士仍在皱着眉毛来回溜达。小厮打来水,恭敬的说,“先生,时已不早,洗洗早些歇了吧。明天一早咱们就回帝都了。”
文士吸吸鼻子,“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特别好闻。”
小厮细嗅,将手巾整齐的捧在手中,“有些沉水香的香气。”
文士登时了然,“是啊,我记得咱们侯爷偶尔会用这样的熏香。”
小厮便是陆家出身,故对这香气熟悉,闻言点头。文士忽从他手上夺了手巾,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二,先时这院里住的是什么人?”能用得起沉水香熏屋子的,断非常人。
小厮连忙去了,不消片刻便打听回来,文士跌足长叹,“这岂不是得罪人。裴大人状元出身,焉能受此折辱。立刻收拾东西,随便找间屋子便成。让状元郎给我腾屋子,我住不起。”
文士心知必是下头人生事,有意挤兑裴状元。裴状元当廷上疏,的确得罪太子,得罪陆家。可越在此时,陆家行事越当谨慎,焉能纵奴给裴状元难堪,此事传出去,那成什么了!把状元郎挤走的他,又成什么了!文士立刻到麒麟院求见陆侯。
陆侯年不过三旬,一袭灰色战袍,此时正坐榻间养神,见文士到了,起身一迎,笑道,“阿皓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许皓道,“刚遇着一件事,如今太子册封在即,我想还是与侯爷说一声。”
“说。”陆侯重回榻畔坐着,令许皓也坐。
许皓便将今日所遇之事说了,陆侯锐利眉锋陡然拧起,声音中淬上三分怒气,“哪个混账东西如此大胆,竟敢驱逐别的官员腾用屋舍!”当即令人去查,但凡这等混账事,必是有见风使舵、自作聪明的狗腿子。狗腿子一般是没好下场的,尤其是这样的蠢货。陆侯立刻令将那小管事拖下重打四十,大管事罚俸三月,令大管事去请裴如玉一行回到先时院落居住,如果请不来,大管事也不必再干下去了。
陆府大管事也给那小管事气的不轻,其实,寻常有高等官员到驿站,令低等官员腾出较好屋舍是官场中的寻常事。你就是不让下官腾屋子,待下官知晓,当心生惶恐了。但,腾屋子是一码事,把人家撵到给罪人居住的屋落,有心给人家好看,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何况,裴状元虽被贬,裴家还在。
若裴家计较此事,岂非无故竖敌。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此乃至理。
裴如玉正在仔细擦拭床架上的污垢,陆大管事带着两个兵丁,抬着被打的半死的小管事,客客气气的在外求见。听到司书回禀,裴如玉放下手里巾布,在院中见的陆大管事。
木盆放在盆架上,裴如玉细细的搓洗着手指,“里头都是灰尘,还在打扫,不便待客。如今正值盛夏,晚上风凉,咱们说说话。”
柔软的布巾将玉一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裴如玉温雅的说:“原当去给陆侯请安,如今天晚,只担心陆侯睡下,不便打扰。我们这院子已经快收拾出来了,也便罢了。深更半夜的,倒来回折腾。大管事替我带声好,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不该惊动陆侯。”
大管事再三赔礼,“都是下头人不晓事,唐突了大人。”
“这是哪里话,陆侯身份尊贵,他既驾临,没有合适的屋舍,我让一步,原是官场礼数。倘不知此事,而令陆侯居下等院落,我心难安。原是应有之礼,怎么就说到唐突上了?”裴如玉道。
陆大管事恨恨的盯那小管事一眼,怒道,“还不滚下来给裴大人赔罪!”
小管事鬼哭狼嚎的滚下条凳,趴在尘土中,恨不能把脑袋磕给裴如玉。听着那砰砰的磕头声,李红梅悄悄从门内看好几眼,白木香看向星光下裴如玉笔挺的身姿,听着裴如玉慢条斯理的话语,疑惑的挑了挑眉,这官场上的门道可真不少。裴如玉既没说也没闹,怎么陆家就派人来赔礼了?
白木香盯着裴如玉,眨眨眼睛,思量其中关窍。裴如玉微不可察的朝门内白木香的方向侧了侧脸,白木香眨下眼,咦,什么意思?
大管事又上前说好话请裴如玉去原来院子休息,裴如玉依旧是客气托辞,只说更深露重,不必再麻烦换院子,直把大管事挤兑的死去活来。
裴如玉再向门内侧了侧脸,白木香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心下一动,迈着小碎步上前,娇声嗲声的唤了声,“相公~”
裴如玉给白木香这一声呼唤出满身鸡皮疙瘩,就听白木香拿捏着细细的嗓音,用一种柔肠百转的腔调劝他道,“咱们这屋子已是收拾的差不离了,原不必再换来换去的麻烦。可大管事既然特特过来,不好不让他回去有个交待。我跟相公成亲的时间短,出门少,没见过陆侯,要不,我随相公过去,给陆侯请个安,一则是咱们做下官的礼数,二则也不使大管事为难。”
裴如玉脸上依旧是副疏离寡淡神色,“这也是应有之礼。”客客气气的与大管事道,“倘你们侯爷歇了,勿必不要打扰,我们在门外行礼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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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侯

陆侯当朝新贵, 裴如玉则是被贬小官, 原本,裴如玉的官阶,陆侯允他在外磕个头已是示好。不过,今晚的事论起来, 倒是他的人先跋扈了。
故,陆侯亲自见了裴如玉一面。
原本,白木香认知中,裴如玉已是难得的出众人物,见到陆侯时,白木香方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陆侯只是简单的一身深色劲装,整个人却仿佛一把出鞘宝剑, 眉宇间蕴藏着淡淡的锋锐之势。
陆侯那如雷霆电掣一般的目光扫过时,不经意与白木香眸光一对,倒是有些讶然。妇人大多怕她,就是家中儿女也多有畏惧于他的,倒是这小小女子,好奇中带着坦然,唯独没有畏惧。裴如玉成亲时,陆侯还在边疆, 略一思量便道,“听说你成亲了,想来这就是你的妻子。”
裴如玉看白木香一眼, 见她完全没有低眉敛目,正大大方方瞅着陆侯瞧哪。裴如玉自不会在这时说白木香无礼,他永远不会在外人面前给妻子难堪,裴如玉便也大大方方的望着白木香一笑,“是,下官之妻白氏。”
白木香又给陆侯福了一福,“头一回见侯爷,给您请安了。”
陆侯摆摆手,“不必多礼,坐吧。我与裴相亦是旧识,今晚底下人无礼,委屈你们了。”
“侯爷折煞下官,不过是几间屋子的事,不当侯爷一说。”裴如玉道,“原也不当这时候惊扰侯爷,我担心大管事为难,听说侯爷尚未歇息,带内子过来给侯爷请安。”
“虽说卑不动尊,你给我腾屋子还罢了,下人故意为难却不应当。”陆侯正色道,“这也给本侯提了醒,沙场征战时顾不上这些,如今北疆靖平,倒是家里这些事得上些心了。”
裴如玉不好接陆侯这话,总不能说,你底下人的确是挺会给你惹麻烦的。天色已晚,陆侯与裴如玉道,“你们就般回先时院中住,不然就是怪我了。头一回见你媳妇,无甚见面礼,这块玉佩是陛下所赐,算是贺你们新婚之喜。”
白木香看一眼裴如玉,不知当不当接。
裴如玉上前,恭敬的接了玉佩,“谢侯爷赏。我们那边儿已打扫得了,倒不必再来回调换。侯爷明儿一早必要到帝都陛见,不敢再多扰侯爷,下官告退。”
“不用怕麻烦,陆福,带几个人,帮着裴大人把屋子搬回去。”
陆侯霸道,可见一斑。
裴如玉心知再争下去也争不过陆侯,带着白木香告辞离去。
*
折腾半宿,搬回原来屋子。
裴如玉在外客客气气的与陆大管事说了几句话,陆大管事客客气气的告辞。裴如玉回到房间,白木香立刻倒了盏蜜水,体贴非常的递给他,“来,喝杯水,这一大晚上折腾的,累了吧。”
忒反常,白木香什么时候这要体贴过她!反常必为妖啊!
裴如玉“嗯”一声,不动声色的接过蜜水放在榻几上,往床闱走动,“要是累了就早些睡,时间不早了。”
白木香立刻伸手拽住裴如玉衣袖,“别急着睡觉,我有事想跟你打听一下。”
“什么事?”果然有事。
裴如玉坐在榻上,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萦绕,与白木香惯用的木香的香气交织纠缠。烛光下,白木香的眼眸里映出两簇跳动的小火苗,她眼珠转了一下,好奇的问,“陆家怎么突然又把屋子还回来了?”
裴如玉面无表情,“都是陆侯的吩咐,你不也听到了?”
“先前把咱们赶到那处破落小院,想来不是陆侯的吩咐。你得罪了陆家,是陆家下人给你难堪。”白木香虽是在问裴如玉,说的却是肯定口气,她微微凑近了裴如玉些。裴如玉重在白玉香炉里放几片沉水香,沉水香特有的幽香袅袅而上,裴如玉闭眸不言。
白木香性子急,轻轻推裴如玉一下,裴如玉这才张开眼,“嗯,得罪了。”
“你才当官半年,为什么事能得罪超品侯爵?”
裴如玉没说话,问白木香,“你还不困?”
“不困,你得告诉我,陆侯到底是怎么知道他手下做的这事的?”
“这我如何能知?”
“真不知道?”白木香眼睛瞪的溜圆,双眸中写着两个大大字,不信!
裴如玉反问,“咱们在一起没有分开过,陆侯身边何等样森严,我如何能知他身边的事!”
逻辑没有问题,白木香仍是狐疑,“我虽然想不出是哪里不对,可你一定知道,你就是不告诉我!”
“那不如等你想出来再问我。”
“我想出来还用问你?”白木香对着裴如玉翻个大白眼。裴如玉笑着挥一挥香炉里袅袅飘逸而出的清香,青白色馥郁的香气顺着裴如玉的手飘向白木香,白木香皱眉,“别总朝我这边扇这贵死人的香了,我不喜欢这种香,我这木香花的香气多好闻。”
“你知道这香贵在哪里么?”
“贵在少,物以稀为贵。”
“这香是自乌沉香中取出来的上等沉水香,香气悠远素朴,还可定气宁神,最重要的是,沾染上一点便能持久不散。”裴如玉将榻几上的香炉略略移开,清润宁静的双眸看向白木香。白木香心中一亮,忽然就明白了,瞪大眼睛,指着香炉说,“因为这炉香!”
裴如玉但笑不语。
“天哪,就因这一炉破香!”白木香不可思议,盯着白玉香炉看了又看,瞧了又瞧,就差眼珠子掉香炉里了。白木香问裴如玉,“是住这屋的人闻到这香,然后,认出这是贵死人的香,就想到先时住的咱们哪所无权无势,能熏这香起码也得是个财主,是这意思么?”
裴如玉双眸泛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汝子可教也。”
“可就这么一点香,有钱就能用得起吧?”
裴如玉端起瓷盏,喝口蜜水,垂下眼睫,“天晚了,去睡吧。”
白木香瞥裴如玉手边儿的玉制香匣一眼,“还有件事。”
裴如玉打个呵欠,自榻上起身,伸个懒腰,懒洋洋的往床上走去。白木香“诶”了一声,裴如玉宽衣解带,外袍放到衣架,一身中单回身看向白木香,“你不睡?”
白木香瞪裴如玉一眼,追过去,“别想糊弄,给我看看陆侯给的玉佩。”
裴如玉自袖中取出,递给白木香。玉佩入手温润,带着裴如玉的温度,挂在指尖儿,是块兽头玉佩。玉质自不必提,寥寥数笔雕工将兽头雕的栩栩如生,白木香瞧一回,直接就自己收了起来。裴如玉看一眼白木香笼着玉佩的袖子,白木香眼中精光闪烁,右手背到身后,“看什么,陆侯不是说贺咱们新婚么。反正你是把陆侯得罪了,我收着比你收着有用。”
裴如玉摆摆手,指指床,白木香立刻过去给裴如玉铺设被褥。裴如玉脱衣作息,没再提兽头玉佩的事。白木香其实还想打听一下裴如玉到底是如何得罪的陆侯,看裴如玉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何况,夜已深沉,便暂且作罢。
白木香睡在宽敞的木榻上,忽然想到,这次驿站的木榻宽敞的躺两个人都没问题,为什么睡木榻的还是她,而不是裴如玉啊!
第二天一早,白木香就把她应该睡床的事给忘了,与裴如玉一起洗漱后,裴如玉再到陆侯那里问了一回安,这次并没有进院,只是在院外行礼。
白木香私下问裴如玉,“官场中,下官见上官都要如此么?”
“知道驿站里有上官在,自然要守尊卑之别。”裴如玉很平淡的阐述着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