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可是听见某个家伙大声嚷嚷着不准欺负他的狗的……怎么?现在又变成喂了啊?”
孙明亮:“………………”
最后的最后,王耳朵当然还是和孙明亮在一起了。张连翘难得当了回成功的红娘,心里自然也挺高兴的,而更让他松了口气的是,就在这天下午他接到了沈苍术的电话,在电话里沈苍术告诉他,他已经了结了海鱼的纠纷正准备回家了,而一听这话,张连翘靠在自家的床头都忍不住微笑了起来。
“明天的车票没了,所以我买了去k市的船票,预计会比平时晚一点到家,你给我留个门,不准睡,等着我回去听见没有……”
沈苍术声音低沉的开口说着话,这头的张连翘含笑地听着,不时地发出恩恩的回应声,其实他也挺想问问沈苍术这几天究竟在干些什么的,不过想到他也快回来了,所以他也没去追问。那头的沈苍术此时刚从海里爬出来,换了身干净衣服坐在海边他便第一时间给张连翘打了个电话,这些天他的心里也一直记挂着对方,可是因为到底不善言辞,所以他也只是语气刻板地把行程一一和张连翘说了,一心等待着几天之后的见面。
不过这一晚的这个电话到底他们还是打了将近一个小时,因为憋了好些天的沈苍术最终还是没忍住在电话里耍了个流氓,而一向什么都听他的张连翘在一秒的迟疑之后也顺从地配合了。
隔着电话里不时传来的潮水和海风声,张连翘在沈苍术隐忍的喘气声中小声地**着,而等他们俩都尽了兴,此时正坐在礁石上望着墨蓝色的大海的沈苍术忽然就哑着声音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
“连翘,我爱你……”
一听这话,脸颊还有些涨红的张连翘先是一愣,毕竟在之前的许多年里,他都没有听到过沈苍术亲口承认他们的爱情,或许真如他对孙明亮所说的那样,再固执,暴躁的恶犬也总会有对某一个人心甘情愿妥协的那天,而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张连翘这才眼角发红的闭上眼睛,轻声回答道,
“恩……苍术,我也爱你。”
95|大结局(中)
短暂成为人鱼的沈苍术在解决完海鱼们的纠纷后便原路返回了岸上,在回去的路上,他与一大群从公海游过来的海鱼群擦肩而过,却并没有产生什么交流。
尽管当时的沈苍术也有些疑惑这些海鱼为什么会好端端往这边游,不过因为这段时间本就是部分海鱼为了顺利产卵而变动生存环境的时机,所以他也就失去了得知某个事情即将发生的县级,而就在他褪去那美丽的红色鱼鳞,恢复回人类的身体,又和这趟给予他许多帮助的几个海洋生物一一告别时,一直对他态度不太友善的戴茂却将那本他精心伪造的假户籍放到了沈苍术的手里,而当沈苍术疑惑地看向他时,这只大海龟却只是闷闷地笑了起来,接着调侃道,
“留着吧,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还有用呢?哪天单位休假,也可以再来咱们这里玩玩嘛,到时候可别因为不会游泳这种理由就不来了啊,那多丢人啊……是吧?”
戴茂的奚落让沈苍术成功地黑了脸,在面无表情地收起那本假户籍又踹了这老家伙的龟壳一脚之后,千里迢迢出了趟差的沈处长收拾好海洋同僚们捎给他的海带,虾皮以及各类海产便带着行李上了n海港口开往内陆的一艘客船,因为没能买到去往y市当地的车票,所以在他那位皮皮虾下属的推荐下,沈苍术匆忙之下只能选择了这种相对方便些的回程方式,而当这艘名为绿洲号的客船缓缓驶离港口时,上半身靠在栏杆上的沈苍术望着眼前美丽的海景,额发被吹开的同时,却是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昨晚在海边打电话时发生的事情沈苍术到现在都还记在脑子里,那时张连翘的呼吸声和呻/吟声都让他有些着迷,于是在脑子完全空白的情况下,沈苍术就那么直白地给张连翘表了个白,而面对着沈苍术这简直可以算得上稀奇的情话,张连翘的干脆回应也让脸皮并不太厚的沈处长一直到现在都有些不自在。
说起来他们也结婚很久了,明明两人都还年轻,却好像彼此的前半生都早就联系在了一起。记忆中的初次相遇如今已经变得不太清晰,而印在沈苍术脑子里的似乎只有在漫长的相处中那个包容,宽容,对他如亲人一般体贴的张连翘,而每每这样想着,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或许都只能孤独苟活的沈苍术就会莫名的觉得自己有些幸运。
“你脑子没病吧!干嘛老对别人那么好!!你什么时候想想你自己啊!!你关心别人!!谁关心你啊!!”
“你啊……”
又胆小又懦弱的笨鸟这般看着自己,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睛里装的是沈苍术最讨厌的眼泪,可是偏偏他就是对他狠不下心肠。于是在那个美丽的大山深处,内心一向冷漠惯了的少年因为一时心软为一只笨鸟特意吹了一首歌谣,而自此,他们的余生便因此而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再没有过分离。
“哇,看那边看那边,好漂亮啊……诶,还有海豚!!”
周围的甲班上站着一大群拿着望远镜看海景的游客,干站着的沈苍术混在人群之中实在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和这些留恋着美丽风景的游客不同,他心底更贪恋着有些并不愿和别人说起的东西,而就在他吹了会儿海风准备回船舱休息的时候,原本还一脸镇定的沈苍术却像是感觉到什么异常似的猛地抬起头往海的那边看了一眼。
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沈苍术皱着眉盯着海面却再也没感觉到什么异常。那一瞬间的诡异感来去匆匆,让他甚至抓不住一丝明确的线索,而在他回到船里之后,夜幕不过一会儿便降临海面,伴随着浓重的雾气将绿洲号层层包裹,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炸雷,紧接着,瓢泼大雨便从天空中成串地落了下来。
“沿海地区今晚将迎来大雨,据气象局预测,此次降雨是因为某个大型台风正从我国的某些海岸试图登陆,台风天气下行驶将十分危险,请各大港口的船只注意安全,尽快做好防范措施,尽快做好防范措施……”
喇叭里一遍遍播放着这样的消息,可是焦急的船员们却已经没空去仔细听了,在风雨中被刮的颤动个不停的绿洲号旗帜被肆虐的海风硬生生撕碎,而被颠簸的震动弄得不得安宁的乘客们则惊慌地守在船舱里,看眼着外面那可怕的台风天气,个个脸色惨白。
“妈妈,我害怕……呜呜……”
睡在沈苍术对面床铺的小姑娘抱着自己母亲的脖子小声地说着话,从开始下大雨之后她的哭声就没停下过,但是其他乘客显然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责怪一个小孩子。因为轻微的晕船反应,所以此刻并没有睡着的沈苍术闻言也睁开眼睛,而对于这突发的恶劣天气,沈苍术此时也有些心情沉重。
照理来说,如今这个时节本不该发生这种情况,偏偏在此之前所有的气象局都没有预测到这次台风的到来,这才导致了绿洲号在当晚明明会有高强台风的情况下依旧照常出港,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再追究谁对谁错,责任在谁也没有意义了,而眼看着那巨大海浪就快把船整个掀翻了,这船上的所有乘客除了默默祈祷船长和船员们能够凭借着丰富的经验熬过这场可怕的台风,只能苦守着最后一点生机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不想死……呜呜,我好害怕,该怎么办啊……”
这样的哭泣声在船舱里回响着,很多心里害怕的乘客想打个电话给自己的亲人朋友,可是却因为信号问题无法办到,几位负责船舱安全的乘务人员已经来回安抚了几遍乘客们的情绪,并保证旅途绝对不会出什么问题,而闻言的沈苍术低头看了眼自己手机,在确定自己并不可能和张连翘打个电话后,却是有些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凌晨一点零五分,船员拉响警报,广播通知所有船上乘客到夹板上准备逃生,乘务员们也开始寻找应急装备,可是还未等消息发出,海面上的一个巨大的风浪便将苦苦支撑了几个小时的绿洲号整个掀翻,船身直接沉入了海水之中,依旧坚持着岗位上向同行发送求救消息的船长当场死亡,而伴随着乘客们绝望痛苦的大叫,同样被困在船舱之中的沈苍术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一并和所有人沉入了海底,可就在他的身体沾到海水的那一刻,这个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青年的耳侧,手臂和胸膛却像是开出了一朵朵金红色的花朵一般覆盖上了一片片鱼鳞,而等沈苍术长舒了一口气,在浑浊的水中缓缓睁开眼睛时,他的双腿已经又一次变回了那漂亮的金红色鱼尾。
“救……命……救………救命……不想……不想死……”
密闭的船舱因为无法打开通气孔所以只有少量的空气,而因为海水的大量涌入,许多从内陆过来旅行,本身并不擅长游泳的乘客只能徒劳地挣扎着,叫喊着。那支离破碎的求救声伴着气泡破裂的声音在水中模模糊糊地传来,让沈苍术的瞳孔都缩了起来,而在一片黑暗中准确找到船身右侧的一个玻璃窗口后,沈苍术也没去管自己这种举动会不会被那些同样被困在船底的乘客们看见,反而是用自己的胳膊和肩膀粗暴地开始往玻璃窗上撞了起来。
因为水下的气压问题,这样自救的方式无疑是十分艰难的,可是别无他法的沈苍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咬着牙用蛮力一下下地撞击着玻璃窗户,一直到将自己的肩头撞得鲜血淋漓都没有停下。那些鲜红的,狰狞的伤口在咸涩的海水里刺痛入骨,可是尽管如此,沈苍术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他在为所有人寻找一线生机,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能够逃出去,也是为了这身后的百来号人的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去见见张连翘,可是他也没办法坐视这些人类的死亡,而就当剧烈的海水波动让那些几近窒息的乘客们都忍不住朝这里看过来时,这些寻常人类却难以置信地发现那近在咫尺的,正在试图拯救他们的生物竟然拥有着人类的上半身和一条金红色的鱼尾巴,而这一幕,不得不让这些眩晕绝望的乘客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起来。
“美人……鱼……”
拼命憋着气的女孩无意识的发出这样的呢喃,因为过分惊讶,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从前的她只在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故事里才听说过这种拥有着鱼尾巴的美丽生物,而就在所有人都处在窒息的边缘时,终于将一个逃生窗口撞破的沈苍术却是发出了一声压抑的低吼。
“快!!快走!!别耽误时间!!快点!!”
挨个将这些乘客们往窗户外面推,沈苍术的金红色鱼尾在海水下也十分显眼,可是处在生死线上的乘客们此刻也无暇顾及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面游着,疯狂的样子就像是在抢夺着活下去的权利,而当他们的脑袋终于伸出海面时,他们的脸上都带上了劫后余生的茫然。
“我们……我们没死?我们没死!!”
……
绿洲号遇险的事件在第二日天未亮时便借由网络传遍了祖国大地,许多网民们第一时间便得知了这艘载有数百名乘客的客轮遭遇的可怕情形,而一时间,所有人都密切地关注起这起因强台风引起的翻船事故。包括救援的情况,事故的发生原因,家属们的情况都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很多网友更是自发转发微博为那些船上的乘客祈福,而作为平时很少上网的张连翘来说,他会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因为负责这次事故处理的船运公司将电话亲自打到了他的家里,而那时,接电话的恰好还是在客厅看电视的张浩然。
“哥,有个陌生人说要找你……”
拉长着声调把电话交给张连翘,张浩然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忍不住好奇地盯着张连翘看。不知道为什么,从刚刚接起电话后,他就觉得电话里那个陌生叔叔的声音有些奇怪,可是一时间他也说不出哪里怪,恰好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新闻,张浩然眨巴着眼睛看着电视里的记者阿姨在红着眼睛说着什么船什么失踪的事情,也没仔细去听,而等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张连翘在沙发边坐下,又拿起电话轻声说了句喂后,他的耳朵里只听到一个情绪压抑的男声缓缓开口道,
“你好?请问是张连翘先生吗?我们是n海船运公司的,很不幸要通知您一件事,您的家属沈苍术先生因为翻船事件目前下落不明,我们希望您能尽快到事故发生地点来一趟,这样我们也好将详细的情况……喂?喂?张连翘先生?”
96|大结局(下)
失踪,沉船。
这两个字眼在耳朵边响起的时候,张连翘当时就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眼面前正在播放着沉船新闻的电视,嘈杂的救援现场中那艘被反复提到的客轮名字的确是叫绿洲号。心里一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击打了一下,促使的张连翘都有些恍惚,而在片刻的沉默后,他还是用有些不确定的声音回问了一句道,
“麻烦……麻烦你再说一遍可以吗?沈苍术……沈苍术他怎么了?”
那头的工作人员显然今天一整天都在做着和家属们沟通的工作,对于家属的这种反应也能理解,于是他耐心地将这里的情况又复述了一遍,接着又说明了目前的救援进程,最后还不忘安慰了一句沈苍术现在只是失踪,并不是确认死亡,希望家属不要放弃希望等等,而沉默地听完了这些之后,张连翘也没有像其他情绪失控的家属一样一下子大哭起来,反而是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冲那位语气哽咽的工作人员缓慢地回了一句。
“谢谢……我会立即过去的,谢谢你。”
这般说着礼貌地挂上了电话,把电话丢在身边的沙发上后,张连翘在张浩然疑惑的注视下一声不吭地呆坐了几秒钟。原本还拿着零食吃得开心的张浩然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哥哥的不对劲,而等他犹豫地想开口问问是怎么了时,他哥已经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朝楼上跑了个没影。
“浩然,我把你先送到陈爷爷家里去几天,我要出个门!!”
动作迅速地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在将一脸茫然的张浩然开车送到了陈分明家里,张连翘努力没有向任何人表现出自己真实情绪的同时还顺道去了趟动物户籍处。陈强强他们都还未得知沈苍术出事的消息,见张连翘过来还有些意外,而等张连翘好不容易在档案室翻找到了沈苍术的所在户籍又确定他目前还没有死亡后,一路上过来的时候都显得恍恍惚惚的张连翘先是筋疲力尽地松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发红的眼睛。
从听到沉船的消息之后,他的脑子里就在第一时间否定了沈苍术可能已经遇难的想法,毕竟如果他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这边肯定会有所察觉,可是一想到沈苍术并不熟悉水性,又遭遇了风力如此强大的台风,张连翘就有些六神无主,偏偏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首先不能失了分寸,而就在他确定好沈苍术的安全后,他也没再继续耽误时间,直接就买了当天飞往事故发生港口的机票,和那一百多位乘客的家属一起来到了这个此时正被全国所关注着的海域。
此时的k市港口充斥着救援队伍和采访的记者,张连翘一下飞机就被等候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去路。在熙熙攘攘的飞机场里,形单影只,脸色苍白的张连翘亲眼目睹了几位已经确定死亡的遇难者家属绝望哭喊的场景,而工作人员见他的神色不太好,赶忙也压低着声音解释道,
“对不住张先生,让你久等了,我是这次事件负责这起事件的工作人员,现在想要和你确定一下有关您家属沈苍术先生的一些情况,也请你现在看一下,这不是他的随身物品?”
简易的休息室内,年轻的工作人员从塑料袋子里将一个湿漉漉的皮夹递给了张连翘,这是今天从海里打捞出来的乘客物品的一部分,由于事故方现在依旧在不断地统计死亡人数,所以需要和家属再一次确认乘客的身份信息。从昨天晚上开始,关于绿洲号事故的失踪和死亡具体人数就受到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许多网友在得知了事故方公布的遇难人数后,都在各大门户网站发言质疑绿洲号虚报了死亡人数,试图减轻责任。可是真实的数据就是,尽管沉船发生时整艘船的所有乘客包括乘务人员都被困在船内无法逃生,但是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总之位于船舱底部的一扇玻璃窗户居然在如此高强度的水压下被硬生生击碎了,而正是这难得的一线生机,让船上的大部分乘客得以安全逃出了船舱,除了目前已经能够确认死亡的五人和失踪的十人,其余的所有乘客都只是受了一点轻伤,并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这样的结果就连客轮公司自己都没有想到,毕竟每每发生这种大型沉船事件总是难免要死伤无数,他们焦头烂额地处理着沉船事故的后续时,同时也要对当时的情况做一些调查,可是在询问了几位受伤并不严重且已经苏醒的乘客后,他们却得到了一个听上去有些匪夷所思的答案。
“我当时看见了一个长着鱼尾巴,人类身体的东西在撞窗户……其实我也看不太清楚脸,就是觉得那人应该和我们不一样,对,是他救了我们,是他把我们从船底下救出来的……我看见了,那……那应该是一条人鱼……”
一位当时就处于船舱左侧的受伤乘客这般虚弱地开口,语气里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茫然和无措,或许当时被困时所看见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超出人类的理解范围,所以当调查的几位工作人员听到这话时,差点就以为这个乘客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点问题。不过很快,另外几个陆陆续续苏醒的乘客们也都在谈话中提到了那个在水下神秘出现,又救了他们所有人的半人半鱼生物,而对此客轮公司也十分的惊讶,只得把这件神奇的事情也一同写到了需要交给政府的调查报告里。
此时的张连翘自然是不知道这点的,他只是和另外几个失踪人员的家属一起等候在休息室里,表情灰白的可怕。在刚刚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沈苍术的皮夹之后,张连翘也没来得及仔细查看便配合着工作人员做了登记工作,而等他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把皮夹翻开时,他第一眼对上的就是里面那张已经进了水的,显得皱皱巴巴的照片。
沈苍术走到那里都把这个破钱包带到哪里,他这个人很念旧,所以除非是做了很大决心,否则谁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这里面的照片其实已经放了很多年了,如今也被磨得有些模糊了。以前那个位置放的,是他母亲沈雪在世的一张相片,而等他和张连翘在一起并成为一家人之后,他便悄悄将那个位置空了出来,又放进了一张和张连翘的合照。
这般想着,张连翘用拇指小心地擦拭了一下相片上的水渍,他一言不发的样子看上去和身边的那些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家属完全不同,所以也显得有那么点格格不入。他没有哭泣,也没有喊叫,只是就那么表情凝滞地倚靠在休息室的墙壁上,而就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双手却一直在无法控制地颤动着,连牙齿都紧紧地咬在了一起。
一个下午的时间匆匆过去,伴随着广播不断地更新救援进展,整整四个小时张连翘都等候在了此时依旧被台风肆虐着的k市港口,可是好消息始终没有传来,而众人耳朵里听的更多都是一个个象征着死亡的噩耗。
“对不起……孙甜女士的遗体刚刚已经被找到了,目前正在被运往岸边……对不起,王东军先生的遗体也被找到了,请您节哀……对不起,您女儿姚倩倩的遗体已经被找到了……”
没有什么比希望之后随之而来的失望更令人绝望,许多默默祈祷许久的家属在听到自己亲人死去消息的瞬间就晕厥了过去,而眼看着等候室的家属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张连翘和一个手上绑着绷带的女人干坐着时,一直陪着他们在这里等候的工作人员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那个……你们二位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如果有情况,我们会第一时间告知你们的,尤其是王女士,您自己的伤势也需要休养,如果我们有您女儿的下落,一定第一时间……”
无论工作人员怎么苦口婆心地劝说,张连翘和那个女人都没有去休息一会儿的意思,工作人员最后也无奈了,只能撑着伞去外面看看情况顺便也避开这让人心情压抑的场景。他倒也不担心这两个家属会做出什么擅自离开的行为,毕竟海面上狂风大浪,他们就算是再着急也只能在这里等着救援船上的消息,等就在这工作人员短暂离开了之后,那个一直呆坐着的女人也回过神来了,可是在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四周后,她先是僵硬地眨了眨眼睛,眼眶里却是忽然落了两滴泪来。
“小华不会死的……我的小华不会死的……不会的……”
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样的话,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还带着消□□水的气味,显然是之前在船上被解救的乘客,她口中的那个孩子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显然并没有多少生机,但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放弃自己的亲人,偏偏就在这时,有个撑着伞的男人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看见女人坐在这儿就怒气冲冲地开口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你好好躺着休息!!你这是要干什么!!”
看这男人的语气应该就是女人的丈夫,相比起女人的崩溃绝望,这个一身狼狈的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个如今仍然下落不明的孩子是他的儿子诸华,就是在昨天晚上的那艘客轮上,他们一家三口齐齐落入水中,可是最终他们夫妻俩都安然无恙地被救出,只有那个孩子失踪在了大海之中,而一想到这里,这个等了二十几个小时,已经心灰意冷的父亲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淑琴,你别等了……小华……小华说不定真的没了……都那么久了,那孩子又不会游泳……他到哪里去等着别人来救他啊……淑琴,小华没了……”“不会的……不会的!!小华没死!!”大喊着打断丈夫的话,这个可怜的母亲用手捂着嘴呜咽着,眼睛通红通红,却还是用固执的声音冲面前的男人大喊道,
“我们是小华的爸爸妈妈!!我们怎么可以放弃他!他没死!!他没死!!只要不看到他的尸首,我就不相信我的孩子会死!!他一定还在等着我们去救他……要是我们都不等他了,那他……他该怎么办啊呜呜……”
眼见这和自己同样遭遇的女人这般无助地哭泣着,干等了那么久一直没有回过神来的张连翘却像是受到了什么震动般猛地抬起了头,他似乎是在女人的话语里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点醒了自己,而在片刻的茫然后,他先是忽然从休息室的凳子上站了起来,接着步伐坚定地就朝狂风肆虐的外头就走了出去。
“喂!!!你……你到哪儿去呀!!”
身后的那对夫妻惊慌地大喊着,没有雨伞,衣着单薄的青年站在狂风暴雨之中,脆弱的样子看上去似乎要被随时吹走一样,而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的张连翘闻言却只是顿了顿脚步,接着也没有去回答他们的问题,却是义无反顾地朝前迈开了步。
“我去找他……他一定……一定还在等我。”
*
此时的海面上,台风的风力经过一晚上的肆虐并没有变得相对平缓,相反有越演越烈之势。人类的救援打捞船不断地试图靠近沉船附近,可是要在狂风暴雨中寻找到剩下的幸存者这无疑是十分的艰难,而最让人绝望的是,无论这些救援人员怎样一遍遍地寻找,他们都没办法战胜自然在这一刻对他们的压倒性攻势,而就在距离打捞船很远的一大片沉船碎屑中,张连翘心心念念的沈苍术正驮着一个半昏迷的小胖子趴在一块残缺船板上喘着粗气。
“真他妈……真他妈的沉……”
找了大半个海域才找到这个差点被淹死的孩子,沈苍术在暴雨中折腾了一晚上,要说不累那肯定是骗人的。虽说现在的他是半人半鱼的体质,并不会因此而淹死在海里,可是身上的伤口浸泡在海水里那么久,此刻都有些翻卷发白了,而最悲催的是,他背上背着的这个小胖子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泡了水之后愈发沉的厉害,沈苍术原本并不用花多长时间的行程硬生生地被这可怕的负重弄得拖了好几个小时,而听到沈苍术暴跳如雷的声音,意识都有些模糊的小胖子只是张张嘴小声道,
“我想见我妈妈……我好饿啊……我好想吃红烧肉啊……”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吃吃吃,沈苍术阴沉着脸,忽然有点明白背上这一百多斤的重量是哪来的了。可是这儿离救援船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他要是想游过去,势必要正面迎上位于海域中心的风暴,到时候他自己被磕着碰着倒是没什么关系,就怕这小胖子被自己耽误了,一辈子都来不及回去见自己的妈妈了。
这般想着,沈苍术难免心情有些沉重,昨晚他亲眼目睹了不少人类被活活淹死的场面,对此自然是终身难忘。因为只有一双手,所以尽管他努力地把那些筋疲力尽的人类试图托举出水面,可是他还是没办法照顾到每一个人的安危,而冒着将自己的鱼尾暴露的危险,他一次次的下水救人,一直到天快亮时,他才在很偶然的情况下见到了这个当时就快直接沉底的小胖子。
把他捞上来的时候,沈苍术差点以为这孩子死了。毕竟他当时气都快没了,胖乎乎的身体更是是比秤砣还沉,偏偏就在沈苍术把他嘴巴里的水都给弄出来之后,这个小胖子先是咳嗽了一声,之后居然缓缓地苏醒了过来,而等他一对上正把夹在臂弯里的沈苍术阴森的眼神和红通通的鱼尾巴后,这个满脑子惦记着吃的小胖子立刻就吓得嚎啕大哭了起来。
“妈妈!!红烧鱼成精了!!呜呜呜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啊!!!”
沈苍术:“…………”好端端一条象征富贵吉祥的红龙鱼,却被这不识货的小子当成了红烧鱼,气的就差没把他扔回海里喂鱼的沈苍术咬着牙驮着他一声不吭地往救援船的方向游,一路上这小胖子都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屁都不敢放。
可是在克服了最开始的恐惧后,他也逐渐想明白了正是因为沈苍术的存在自己才能得救。偏偏现在他们正是在这暴雨之中,心里暗自感激的小胖子也没机会和这位好心的红烧鱼叔叔说声谢谢,而就在他们被困在越发强烈的台风中拼着命地往前游时时,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的小胖子却因为力气用尽,连呼吸都微弱了起来。
“我好想……好想回家啊……妈妈……妈妈……”
一声声呼唤着自己的妈妈,在内心最脆弱的时刻,一个孩子总是如此想念着自己的母亲。耳朵里听着小胖子无助的呼救声,本就被狂风弄得睁不开眼的沈苍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心里的某个坚硬的地方软了下来,再一想到这小子的妈妈正在家里等着他时,这个自己从小就没了母亲的固执青年也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蛮力,咬着牙忍着浑身上下的剧痛不顾一切地往前方游了过去。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远处的灯火仿佛永远看不到边境。沈苍术一边往前游一边感觉到自己伤口处的血正在缓缓流出,那种强烈的失血感甚至让他的视线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而更糟糕的是,他担心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会引来附近的一些海洋肉食动物,因此连累了正被他背在背上的小胖子,于是在沉默地又坚持了一段路后,寻找到一块较为结实得浮木的沈苍术先是缓缓地靠了过去,又把背上得小胖子给放了上去。
“自己用手往前刨,能救你的人……就在前面……”
喘着气说着这样的话,筋疲力尽的沈苍术甩了甩额头上的水珠,嘴唇却泛着一种不祥的灰白。他身后的血迹顺着金红色的鱼尾延绵不绝,像是一根红色的绸带一般缠绕在他的鳞片周围,透着种异样的美丽,而虚弱地平躺在船板上的孩子只感觉到那个一直以来保护着自己的强大力量忽然就消失了,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海面就只有一连串气泡了。
“你……你去哪儿了呀?”
声音慌张地都发起了抖,趴在船板上的小胖子朝着睡眠大喊了起来,却没有任何人回答他。一下子急的眼睛都红了,他忍不住用小手拼命刨着水面,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些,而恰在这时,一道刺目的强光却伴随着一个响亮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是有人在那里吗!!快回答我!!”
汽艇的引擎声伴随着手电筒的光亮,能在现在这种情况找过来的自然只有张连翘。在离开船运公司的休息室后,他就干脆用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金买下了一艘汽艇,尽管将汽艇卖给他的渔民也好心地劝解他不要在这种时候出海,可是张连翘还是没有把任何人的话听进去,之后在海边又用滴滴打鱼找了条愿意带路的海豚,不管不顾地便找到了这里。
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在沈苍术沉入水底那一刻,张连翘终于驾驶着汽艇找到了这里,此时他的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浸湿,眼睛却显得黑的发凉,因为需要在海上不断地确认是不是有残余的幸存者,所以他一刻都没有放松下精神,时刻关注着周边环境的变化,而在他就差没将整个海域都快翻了个遍时,他终于找到了一个正趴在木板上等待救援的孩子,可就在他将汽艇开到孩子的身边,又把他一把抱上船时,这个吓得浑身发抖的孩子却只顾着用手指着着幽深的海面抽抽搭搭地开口求救道,
“那个救我的叔叔在下面……他要淹死了……你快去救救他吧……呜呜……”
孩子的话音落下,张连翘的脸色就变了,在往那海面迅速看了一眼之后,他将自己身上的衬衫一解便跳了下去,伴随着溅起的水花,水性一直不错的张连翘舒展开双手往海底潜了下去,而等他的视力清晰之后,他第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那正在缓缓下沉的美丽生灵。
明明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深刻面孔,却因为此刻缺乏生机而泛着灰白,沈苍术的胸膛,手臂和脸上到处布满着伤痕,斑驳的艳色也刺痛了张连翘的眼睛,因为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张连翘一直以来都悬着的心也落下了些,可是当他亲眼看见那条布满着金红色鱼鳞的鱼尾真的属于沈苍术时,张连翘先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接着便从嘴边吐出一串气泡,赶紧游了上去。
柔软的水草缠绕着他们的脚踝,两个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青年就像是两条正在水下交尾的鱼,张连翘一抓住沈苍术的身体就将自己的嘴唇贴到了他的唇边,而在用力地撬开沈苍术紧闭的牙齿后,他努力地将自己嘴里的空气输送给这个已然没有丝毫生命迹象的人,自己胸口的闷痛感却越来越强烈。
“苍术……苍术……你快醒醒……”
呢喃着喊出那个名字,张连翘抱紧着沈苍术的腰肢缠绵地亲吻着他,声音都在发着抖,他无法相信沈苍术居然真的就会这样死了,那冰凉的身体让他的心脏都跟着一起停止了跳动,他一秒地一秒的数着这让人绝望的时间,越是等待就越是心头发凉,而就在他以为自己就此真的失去了沈苍术时,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却忽然睁开了。
“笨……蛋……你自己……都快闷……死了……”
后来的后来,红烧鱼王子沈苍术还是被勇敢的人类张连翘所救,顺利地苏醒了。
一起被救起的小胖子诸华和他们一起最终找到了救援船,找到了妈妈,之后也成为了在这次事故中最后确认生存的两位极其幸运的幸存者。
沈苍术的鱼尾在引起人类围观前就已经消失了,因为游了太长时间,他甚至在上岸的时候都有些走不动路,所幸当时被他所救的那些乘客都只记得他的下半身,而没留意他的上半身,于是有关于人鱼的神秘传闻最终还是成了一个永远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谜题。
……
“要是那时候你真的死了,我觉得我说不定就那么抱着你一起沉下去了……苍术,幸好你还活着。”
回到家中的某天,一直以来都没有再提起那次事情的张连翘忽然就和正在洗澡的沈苍术说起了这件事情。彼时已经离那次沉船事故的发生相距两月,原本正在刷牙的张连翘上一秒还在操心下一个月弟弟中考的事,可是就这么毫无预兆的,他忽然就含着牙刷歪过头冲沈苍术说了这样一句话,而原本正在往浴缸里放热水的沈苍术闻言也是一怔,在和水气中的张连翘对视了几秒后,他嗤笑了一声粗暴地吻上了他还带着泡沫的嘴唇,接着在他的耳边粗声粗气地道,
“笨蛋,你知不知道鱼是淹不死的。不过啊张连翘,你这算是承认了……”——“你死都不愿意离开我了吗?”
97|番外篇:张浩然与王墨
沈苍术当选动物户籍办事处中国总部部长的那年他刚刚过完三十岁生日,彼时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从穷苦山村里走出来,终日和一条老黄狗作伴的少年,更多的时候他需要操心的是全球环境恶劣问题将在第几个十年得到缓解,动物保护法律修改立案的具体实施和多方代表会议会在下午几点准时召开这样的问题。
因为他目前工作的地方位于b市的动户办总部,所以每天他都需要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工作十个小时以上,这种极度负荷的工作状态曾经让身为他伴侣的张连翘十分的担心,不过伴随着年纪的增长,脾气也变得越来越顽固的沈苍术最终还是维持着这种状态就这么干了好几年。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当他从上任总部长手里接过这个地位特殊的领导者位置之后,他就需要对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动物的生存都负起责任来。他们的存亡,他们的未来,他们的生活环境都是沈苍术应该操心的事,于是就和美国人民都知道奥巴马,中国人民都知道□□一样,在动物世界里面大家自然也都清楚动户办总部长沈苍术的存在。事实上他从上任伊始就一直受到来自动物世界的广泛关注,有些种族意识相对强些的小动物甚至认为混血生物并不应该担任这样重要的职位,因为本身存在于他身体里的人类血液会让他在某些事情上过分地倾向于人类,让动物们的生存都因此受到威胁。
这种议论之词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断过,沈苍术力排众议当选总部长的时候便清楚会有这样的局面,所以也没有去太过计较这种明显带着偏见的发言。不过在他上任之后,有关之前几任部长始终无法解决的偷猎者猖獗问题,他倒是提出了不同于以往一味妥协的铁血手段,之后更是不出五年便将某些偏远地区,珍稀动物人身安全无法得到切实保障的问题给顺利解决了。
不仅如此,他还十分关心城市流浪猫狗的安全和生存现状,因为这些流浪动物大多不具备基本的生存能力,所以早在几年前,沈苍术就提出了为流浪猫狗们提供免费医保的设想。这种想法要实施起来肯定是有困难的,但是在后来,沈苍术还是成功地推行了这种制度,但凡是具备官方签发的流动猫狗证的流浪动物都可以在全国任何一家动物综合医院进来看诊,而作为从十年前起就已经借助动户办官方的力量将自己的医院不断做大的张院长而言,自然也对这件事情乐见其成。
有了这样明显的政绩,心思相对简单些的动物们也看到了这位现任部长的手腕和能力,再加上沈苍术上任之后,他还将已经关闭了许久的人类与动物自由转换户籍的渠道给重新开放了,尽管在开放的同时他也指定了比较严格的审核制度,防止某些非法转籍的情况下出现,可是这还是不得不让某些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的动物们为之欢欣鼓舞起来。而因此,这位动户办历史上第一位出现的混血部长也凭着超高的民众支持率十分顺利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度过了两个任期,一直到如今,他都是广受动物们爱戴的领导人之一。
因为职位的特殊性,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沈苍术也就成了目前食物链中除人类之外拥有最高话语权的生物,他的一言一行必须要暴露在公众的注意下,时不时也要代表中国总部出国进行一些外交访问,由于工作繁忙,所以他和张连翘两人之间总也是聚少离多,而就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和张连翘之间的婚姻也在不知不觉中而步入了第十四个年头。
和多少年前比,他们俩都没那么年轻了。沈苍术自然还是那个固执的臭脾气,倒是张连翘大学毕业以后忙着工作上班,性格磨砺得越来越有棱角。三十之后他成了全国最大的动物连锁医院的总院长,每每站在他平时任教的演讲台上和手底下的学生们说话都带着股让人不敢开口说话的严肃气场。尽管他也会笑,平时也随和,不过每当这张院长一不高兴或是一皱眉,不少刚到医院工作的年轻医生就得紧张半天,而对于这种现象,推推自己鼻梁上眼镜的温和男人也只是不动声色地笑笑道,“年轻人还是需要多多历练的啊。”
如今已经鲜少有人知道这位了不起的张院长当年也是个脸皮薄,爱害羞,还挺迷糊的小年轻,似乎只有在沈苍术面前,他那些这么多年都没改掉的小毛病才会不自觉地暴露出来,而作为目睹了两人多年相处情景的张浩然小同学来说,尽管早在十四岁那年他就已经知道了他亲哥和他苍术哥之间的真实关系,十五岁那年他就得知了沈苍术并不是个民工而是个动户办工作人员的事实,可是每每看到他们俩和个小学生似的争执一些完全没意义的问题,这个如今还在上高中的小伙子还是觉得直想叹气。
“苍术,要不我们就当收养个自己的孩子吧?阿墨还小,现在没人能照顾他……你也知道当初我和王团圆大哥是好兄弟,这是他妹妹家那边留下的孤儿,我要是能帮上点忙,那也算……”
“你这又是在瞎折腾什么呢?这东西能养在家里吗?被邻居看见了那就得直接报警!你又不是不知道居委会主任就住在隔壁!!你以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可以随便养吗?张连翘,怎么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个为了进化成人就想去做猴子的笨脑子还没有长进啊!!”
“可是你不是也养过嘛,我当初被你养在家里,不是也什么事都没有嘛,再说了,他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之前,首先是我的干侄子,咱们俩未来的儿子,我怎么就不能把他养着了啊?”
“…………你就是强词夺理!!”
某天放学回家,还在玄关处换鞋的张浩然一进门就听到了楼上传来的激烈争执。这要是让不知道情况的外人听见,准得以为楼上的两个人正在吵架,说不定待会儿还要大打出手,可是对于熟悉他们这种相处方式的张浩然来说,他知道这只是这对老夫老夫在进行着每天再正常不过的谈心交流时间,完全不需要他这种小屁孩来担心。
这般在心里想着,张浩然也没去仔细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他脱了校服外套丢了书包,伸了个懒腰便干脆想回自己的房间睡个午觉。因为临近大考,他最近学业也越发繁重,不过学习这种事他从来没让他哥为他操过心,所以午觉对他来说显然比作业更为重要,于是显得一脸困倦的张浩然就这样踱着步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可是等他打开房门,又踢掉拖鞋,再将被子掀开一角舒舒服服钻进去之后,这个已经半眯上眼睛的少年却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印象里,自己的床上似乎没有什么毛绒公仔之类的女孩子才喜欢的东西啊……可是这毛茸茸的触感是怎么回事……这居然……还是热的……
后背的寒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张浩然大惊失色的从床上跳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怀里正抱着个黑白相间的毛团子,而还未等他扯着嗓子把他哥给叫来,这只显得比他还困,黑眼圈相当重的饼脸生物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睁开些眼睛,接着张张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一脸不耐烦地开口道,
“你干撒子嘛,老子要碎觉咯……”
张浩然:“………………”
*
张浩然高二那年,他的亲哥张连翘受老朋友之托收养了一只未成年的熊猫。
这只熊猫名叫王墨,不但脾气恶劣,毫无萌点,不会讲普通话,而且一点礼貌都没有,从来不管张浩然这个叔叔叫叔叔。
于是在对于王墨这个不速之客到来的态度上,张浩然和沈苍术出奇一致地站在了同一战线上,张浩然是生理性讨厌毛多的动物,沈苍术则纯粹是不想让张连翘为了这么个小家伙和自己较劲,可是不管他们再怎么抗议,张连翘还是把这只又胖又懒又不可爱的熊猫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顾,那细声细气,温柔随和的模样看的张浩然就是一阵牙痒痒。
“阿墨,吃竹笋吗?恩,想吃什么自己夹啊,这里就是你的家……恩,真乖,阿墨真聪明……”
每次听到这种对话,艰难咀嚼着嘴里竹笋的张浩然都会觉得有点生无可恋,明明他听说这只熊猫都快成年了,可是天生爱心爆棚的张连翘就是喜欢把他当个低龄儿童养,而眼看着比他还郁闷的沈苍术在那儿恶狠狠地吃着竹笋,一副恨不得把筷子都生吞下去的样子,本来还觉得挺不高兴的张浩然又忍不住觉得有些幸灾乐祸。尽管在那之后他依旧不太喜欢那个突然出现在他家里,并分享了他一半床位的王墨,可是当一个月过去后,他渐渐地也习惯了自己放学回到家,有个软趴趴的黑白团子蜷缩在沙发上看功夫熊猫的诡异画面。
几个星期后,沈苍术需要代表总部出访澳大利亚,这种场合作为配偶的张连翘自然也需要一同前往,所以整个家瞬间就只剩下了张浩然和王墨这一人一熊。偏偏离开的时候,张连翘还十分不放心地让张浩然一定要照顾好王墨,而眼看着这懒洋洋的黑白胖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和张连翘默默道别,站在一边的张浩然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里也止不住地嘀咕了起来。
熊猫的武力值众所周知,尽管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学会卖萌就等于掌握了生存的第一要素,可是王墨似乎和一般的熊猫并不一样。他不爱说话,也不爱卖萌,有的时候还显得有点敏感孤僻,这对于一只熊猫而言简直太不正常了,可是张浩然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那么久了,也没来得及和他产生什么交流。这一是因为他到底没办法适应这种诡异的对话模式,二是因为他并不觉得以王墨的性格会愿意告诉自己他的事情,而就在那个晚上,一场特大雷雨却忽然降临,洗过澡爬**又看了一会儿书的张浩然刚想要随手关灯时,这只一晚上蜷缩在他身边也没说话的小熊猫忽然就小声开口道,
“不要关灯……好……好伐?”
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张浩然一瞬间以为自己幻听了,毕竟这脾气古怪的熊猫可从没有和自己主动说过话,可是看着他这幅别别扭扭的样子,张浩然好像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和自己主动说话的原因,而就在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后,他先是抬手捏了捏王墨瑟瑟发抖的圆耳朵,接着坏心眼地开口道,
“阿墨,你叫我一声小叔叔吧,你叫完我就不关灯了,不然的话我就把所有的灯都关了,再把窗户打开,你怕不怕?”
张浩然的本意是想戏弄戏弄王墨,毕竟平时被这高冷的小熊猫无视惯了,他也是时候让他吃点教训了,可是他低估了这只熊猫的脾气,因为除了沉默他连反应都懒得给张浩然,而见他这幅拽得不得了的样子,张浩然眉毛一挑直接就把灯给关了,而伴着外头的狂风暴雨,电闪雷鸣,起初还注意着王墨动静的张浩然没过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过去,只留下王墨浑身颤抖地看着外头的闪电,那双不断闪烁着的黑色眼睛里却满是恐惧和厌恶。
后来过了好一段时间,张浩然才从张连翘的口中得知王墨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闪电,而原因就是他的父母正是被布在山里的电网活活电死在自己面前的。
“他那时候还很小……他爸妈死了之后他就没人照顾了,一个小家伙独自生活还长到这么大也是挺不容易的,浩然,哥知道你懂事,所以什么都照顾照顾他吧……咱们努力给他个家。”
自己亲哥的话让张浩然的脸一阵阵的发烫,他不敢把之前对王墨做的事告诉张连翘,心里更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因为到底是个不大的孩子,所以张浩然的行为其实也没什么恶意,而在仔细思索了几天后,张浩然还是郑重其事地在一个睡前的夜晚,和用屁股对着他的熊猫崽认认真真地道了个歉,而听到他这么说,默默听着的王墨也没什么表示,只是在忐忑不安的张浩然又一次先于他睡着之后,小心翼翼地往他的怀里靠了靠些。
从第一次见到张浩然的时候,他就有点喜欢上这个散发着热度的温暖怀抱了。那时的他明明还处在刚来到新环境所以极度不安的状态,可是就是因为张浩然身上的那种暖洋洋的气息,他能够很快在这个新家庭中适应下来。
这个新家有温柔的张连翘,也有总是气鼓鼓的沈苍术,而对于王墨来说,最吸引他的,其实还是这个笑起来有着单边酒窝,像是小太阳一样开朗的小叔叔,而显然,这个秘密王墨是永远不会和任何人说起的,因为对于他来说,他只需要在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基础上默默地占有这个人的全部就好,而利用张浩然对他的愧疚让他对自己服软,才是这只肚皮黑黑的熊猫崽真正的目的所在。
……
许多年后,因为这一时心软就这样被彻底套牢的张浩然每每想到自己那时的单纯都会气的捶胸顿足,而那时,已经通过动户办转籍手续顺利变身成为一名忧郁系黑眼圈美男子的王墨就会从身后把他家小叔叔圈住,满足地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才懒洋洋地开口道,
“现在……你是我的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