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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维尔顿将头抬起来了一点,试探地看向摩西雅:“修沃斯说,你是我的指引者,我理应尊敬你、爱戴你,将我未来所能创造的辉煌,回馈于你对我的教导。”
没有得到回答,克维尔顿又拿脚蹭了蹭地面,轻声问:“这样说不可以么?”
摩西雅忽然俯身,扶住她的肩,抬起克维尔顿有些不安的脸,凑上前轻轻吻上她的前额:“殿下,这样是对的,你是个好孩子。”
你是唯一的混血之族,依布乌海的夜莺王女殿下。
你是王遗落手心的温柔。
粮食
在第四纪元期间,欧柏学院的结构经历了一场较大的变动。
那次的变革引动了依布乌海历史上第十二次大型听审朝会,共有一百五十三位爵位血族出席,超过三分之二血族子民共同决策,最终通过的决案还是压倒了反对的声音。
于是欧柏学院主体分为两大院校,原院校称为“玫瑰之院”,新增“金斧之院”。
简单来说,这是血族步入人族社会的一个标志。血族从小可以自己选择,究竟是留守依布乌海,还是默默无声地进入诺丹罗尔。
这一点从院校名称上就可以看出。
“玫瑰”一直是血族传统的族徽,而拥有原始血脉的王族封名,几乎都是以各种玫瑰称呼而命名。举个例子,如今血族最后一位原始血脉的修沃斯王,他还是王子的时候,封名就是“薄荷王子”。
在血族语中,薄荷花有“水玫瑰”之意。
至于“金斧”,则是诺丹罗尔中第一任教皇的家徽,所以就算教皇家族也不知道更迭了多少,为表敬意,家徽上面永远会出现一把金光闪闪的斧头——要么是一只鹰抓着斧头,要么是一头熊握着斧头,最令人诟病的一任家徽是同时出现了金银铁三把斧头…
之后那个教皇政权垮台,家徽之旗被砍倒。后上任的教皇政权为了羞辱失败者,将徽旗劈成了三块,送入了拍卖行。当时正好一位身份为富商的当地血族统领想买点给女儿的礼物,张口就拍下了三分之一,兴致勃勃,手起牌落。
拍卖师含蓄地问:“阁下,您是要拍这把金斧头,还是银斧头,还是铁斧头呢?”
血族统领挥手:“金的金的。买了别的色儿,我女儿会说我舍不得花钱买正版,她会哭的。”
… …
理所当然,克维尔顿第一天入学,就被招生官问及了这个选院校的问题。
王女殿下简直是不假思索:“玫瑰之院!”
也许是回答太迅速,指引者摩西雅俯身,用非常端庄的神色跟她说:“殿下,这是很严肃的一次选择,请认真对待。如果选择驻留依布乌海,那么任何试图前往诺丹罗尔的行为,在法典上会被定义为偷渡——除非您将‘金斧之院’的课程重头到尾修完。”
克维尔顿振振有词:“通向诺丹罗尔的道路是勇敢者的行为,我很激赏,但是我又不勇敢!”
摩西雅:“…”
半晌后,摩西雅面无表情道,“殿下,与其余血族不同的是您的血统。我只是希望您慎重考虑,并不要求您背诵王的原话——还是篡改过的原话。”
克维尔顿抬头看她:“我才不要去诺丹罗尔!一辈子都不要!”
“为什么呢?”
这一次克维尔顿沉默了很久,在招生官鼓励的目光下,才慢吞吞地说:“我知道我的父母都在那里,修沃斯也说他们很爱我,只是因为某些理由…”还没说完她就一缩头,神情迅速一萎,耳朵尖轻颤了几下,“…可是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接受他们的爱?难道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拥抱,才能温暖自己吗?”
摩西雅哑口无言。
王城总管的确不擅长这种口舌战,她奉行的一直是简单粗暴的执行手段。身上的一切美好品德,也只能通过潜移默化,要是让她说出什么道理来,实在太难为血族了。
克维尔顿忽然挠了挠耳朵,又一脸义正言辞地说:“况且,我才不会丢下修沃斯去诺丹罗尔呢!我跟你说实话哦,他现在都有睡前习惯了,不磨我的尖齿他会手痒的!”
摩西雅:“…”
到底是你牙痒还是王手痒?殿下请不要本末倒置好吗!
摩西雅用力按了一下额角,忽然想起国王曾经放置公文的盏台,现在似乎全部码着整整齐齐一垛子特制磨牙纸。
…我去。
这糟糕习惯到底是谁惯出来的!
沉默半天后,招生官摩挲了一下笔尖,呃了一声,探头问道:“讨论好了嘛?小殿下想选哪个院校?”
克维尔顿一口咬定:“玫瑰之院!”
招生官点头,又看向了摩西雅。虽然孩子的第一志愿永远领先,但是指引者的建议也的确需要慎重参考。
摩西雅微微叹息,同时向招生官颔首:“我已经以指引者身份向殿下提出了建议,引领她的思考,并且…尊重她的选择。”
招生官点头致意,随即低头签授了一份玫瑰之院的入学邀请函,将一枚院徽胸针一起放在一枚红色信封中,递给了克维尔顿。
“欢迎入学,小殿下。”招生官微笑,“唔,同时也是欧柏玫瑰之院的初等生,克维尔顿——来握个手?”
很久很久之后,踏上诺丹罗尔西港口的克维尔顿沉默了一整夜,忽然想起那一次的握手,只觉得天地寂寞,唯有手心温暖犹存。
如果我当年选择的是金斧之院,是不是会更加快速适应人类的社会?
更快的…
尊重他人的选择,也是将未来的责任从自己身上卸下的表现。于是当年尊重我的选择,数年后我肩上沉重的包袱,将无人替我背负。
就像国王可以祝福依布乌海持续几个纪元,但他无法背负整个世界。
… …
王城,绽放殿堂。
诺丹罗尔总督通常不会在加急公文上面标注红色,一旦标注,证明这个事情刻不容缓。
国王拾起身旁盏台上的拆信刀,割破皮筋系带后,从信封里抽出了加急公文,摊开来快速看完,沉默了一会,将公文重新折好。
“摩西雅。”国王叫住刚送走克维尔顿的总管,“今天我务必会召开会议,去整理一下议事殿堂,将厚重的帘子都放下来。”
摩西雅行礼,不免问了一句:“最近依布乌海似乎并无大事发生,究竟是什么事,需要通宵议会?”
“不是我的国土,而是诺丹罗尔的血液供量问题。”
粮食问题大于天,这话是真的。
由于诺丹罗尔的教皇巴罗伊四世之前发布的血族剿杀令,引发枉死的尸骨成堆叠加,没有及时焚烧。从而在这初春时节诱发了疾病,经过一个星期,确证为瘟疫。
血液的质量是必须保证的,然而这场被命名为“虫尾热”的疫病发散极快,短短几个星期就侵蚀了四个同盟国的土地。有几个血族误食了携带虫尾热的血液,精神萎靡了好几天,脾气易躁,喉咙极度干燥,通过强灌了数倍正常血液才逐渐恢复正常。
因此总督撰写的加急公文附信上,难免又有几句抱怨之词。
“不是我信口胡言,可是说真的,王,人类这个种族真的好烦啊…”
总督果真不是信口开河,在议会上说完此事的来龙去脉,果真有臣属望天,然后用一种半死不活的语气说道:“王,我们真的不能将人族圈养起来么?他们总是弄出一堆幺蛾子破坏食物链循环…真的,真的好烦啊!”
国王:“…”
然而这个很烦的□□最终不曾烧起来,国王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声音轻轻犹如海岸礁石上绽放的水玫瑰:“是的,我们无法决定诺丹罗尔的局势,这也是不可决定的。在我们眼中羔羊一般的族裔,毕竟是从第一纪元繁衍的种族,在我还不是原始血脉的仅存者时,我们也与他们有过最亲密的交集——然而结果呢?”
无人回答。
“我以王之名,请所有人不要忘记贝烈梅之战,它的惨烈,以及它留于我们的教训。”
… …
欧柏学院中,无论是内部的两个院校课程如何不同,分级倒还是一个模子套的——初等院、高等院,以及终身院。
当克维尔顿抱着自己的课表,穿着深红色校服,跟随来接她的指引者回家时,总会撞上几个抱着一摞书籍的高等院学生,还在赶着课。
“亚利教授发给我们的参考资料,你背了多少?”
“他授两门课,你问的是《古戒律》还是《六党史》?”
“当然是六党史,我背了整整一周,看到那个封皮眼睛都睁不开…”
“比金斧之院那边好很多啦,据说他们还有一门《实战学》,那个很难通过的,十个血族去考试,被考官斩下马的起码有八个!”
“别胡扯,实战学算什么!他们必修的《人族社会理论学》简直是神经病一样的课,我偷偷跑去听了一次,把我给听吐了…”
克维尔顿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瞥了一眼高等院校高耸入云的建筑,然后扯了扯摩西雅的衣角,悄悄问她:“我可不可以一辈子都是初等生?”
摩西雅皱着眉回头:“殿下为什么会这么想?”
克维尔顿才不傻,收回看向高等生的敬而远之眼神,立刻找了个别的理由:“因为我不想长大,我长高长瘦了就不可爱了对吧?”说完她憋着劲想抖耳朵,憋了半天,还是只能自己拨着软软的耳尖上下摇动,“对吧?是对的吧?”
摩西雅:“…”
对您个头。
会议
议事殿堂的会议持续到下午四点左右,离血族平均起床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
“修沃斯什么时候出来睡觉?”
“议事结束。”
克维尔顿双手撑着身体两侧,晃了晃小腿,然后又仰头问道:“他什么时候出来?事完了没有?”
摩西雅在她身边微微叹气:“殿下,太阳还没有升起,而这次的议事会进行很长时间。”
克维尔顿缩了缩头:“哦。”
过了一段时间,克维尔顿偷偷掀开帘子眯了一眼,然后迅速撤回,小腿摇晃得更欢:“他可不可以出来睡觉了?太阳升起来了!不信的话,我拉开来给你看哦!”
摩西雅:“…”
这小祖宗真是不折腾掉血族半条老命不罢休…
克维尔顿原本还坚持抱着自己的枕头等在殿堂外头,但是在等到中午十一二点时,有点熬不住,但还是跟钉子一样赖着不走,困了就在枕头上磨磨,蹭得头发都翘起来了。
摩西雅半抱着快掉到地上的小王女,也不知道要怎么哄。她刚开始拿了一个布偶夜莺在克维尔顿眼前晃来晃去,想引诱她回房间睡觉,结果克维尔顿麻木看了半天,然后说:“好低级哦,你喜欢玩啊?”
摩西雅:“…”
能用指间星光变出夜莺的把戏实在有点难,摩西雅尝试了很久,也只能让手心上有萤火一样的小光粒旋转。
正在她使劲想让光粒凝聚成形时,克维尔顿忽然伸出手轻轻盖在了她的手心。摩西雅吓了一跳,在光粒被扑灭时,她抬头看向克维尔顿,她半张脸都埋在了枕头里,声音也含含糊糊的:“摩西雅…”
“什么?”
“修沃斯为什么还不去睡觉?”
“王在处理事情。”
“有什么事比睡觉更重要呢?”
摩西雅声音放轻了很多:“因为王要保证我们在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安心入睡,所以有很多事情,远比他的睡眠重要。”
克维尔顿勉强睁开眼睛,来回磨蹭枕头:“可是我想修沃斯陪我睡觉。”
摩西雅忽然严肃了脸色,按住克维尔顿的肩,摆正了姿态:“殿下,您要明白王的责任,这是作为一位君主所必备的品德与一生必将履行的行为。作为臣民,我们需要理解、尊重、拥护他的决策…您真的懂了么?那好,反正您待在这里也是没事,思考一下,然后写一篇听后感,介于您是初等生,两百字就够了,不会的字可以翻一下教科书。”
克维尔顿茫然抬起眼睛看了她半晌,沉默片刻,然后站了起来,拽着衣角拖沓地往外走:“我去洗洗睡了,晚安摩西雅。”
摩西雅:“…”
喂…不写了吗?
还有殿下您的枕头忘拿了!
… …
明媚而致命的太阳几乎落下海平面,议事殿堂的门才从里面被推开,臣属们匆匆走出来,衣角带起细微的灰尘,在厚重窗帘透出的微弱光线下沉沉浮浮。
摩西雅虽说陪了王女半个白天,但还是如往常一般早起。此时在门边接过会议结束后的重要文件,委派给了各个书记官,随后就听见国王轻声问道:“克尔怎么样?”
摩西雅回身行礼:“王,殿下睡得比较晚。”
“她的牙是你帮她磨好了么?”
“殿下自己动手的。”
国王慢慢扯下自己的深红色手套,闻言停顿了一下:“那肯定出血了。”
“王,我无能为力,她除了您不许任何血族碰她的尖齿。”
“我了解的。”国王将手套递给了摩西雅,微笑了一下。
摩西雅接过手套,上面附着的一缕淡淡薄荷香味弥散在空气中,扑面清凉,激得人精神一醒。
国王边整理袍袖边走出了长廊,摩西雅低头翻开了手套单薄的内里,里面是一朵水玫瑰,清色的花瓣还像是被采摘下来的,应该之前还佩戴在国王的胸针上。
通宵议事会必备品。
摩西雅拾起来,轻轻凑到鼻端,醒神的感觉瞬间冲击了全身上下。
摩西雅又迅速交代了几位书记官注意事项,随后静静跟随国王走了一段路,才带着许些疑问道:“王,我先前见着格尔木侯爵脸色尤其不好,是会议中的重要问题无法解决?需要王城作什么预防么?”
国王想了想:“该解决的都完成了。格尔木的脸色不好,估计是因为议事中的额外话题,关于…那场战争的。随口问了他一个问题,他没答上来,我叫他回家反省一下。”
摩西雅眼色一暗:“那场战争…经历第四纪元的血族都不该忘记。”
“所以,我还让他反省的时候写一篇《论种族异己性思想于贝烈梅的推动性》。”国王走到自己的寝殿门前,轻悄悄推开了门,侧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也轻柔了下去,“最近事情比较多,回头你记得让他交给我检阅。”
寝殿中安安静静的,厚重的窗帘拉起来,人鱼灯溶溶暖暖的一团光。
克维尔顿正在睡觉,不过能一个人把整个大床折腾得没地方落座,也是蛮有本事的。
国王默默地从床上拖起一条绣着水玫瑰的枕套,摊开来,上面的不规则的窟窿像是被刺猬戳出来的,再低头一看,绒芯的枕头不约而同往外冒着绒絮儿。
国王:“…”
没法用了。
他就知道克维尔顿自己根本磨不好牙,一旦擦出血立刻罢手不干。然后晚上牙痒痒,就喜欢到处啃东西,这些都还是无意识行为,她咬东西的时候口水还湿了被子一角。
这德行…
国王走近精铜窗,伸出一根手指轻微挑起了一点厚帘,透进来一丝耀眼的余辉。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还不是时候叫醒克维尔顿起床。
她睡得太晚了。
国王无声地褪下含着清冷气味的深红色金线袍服,随手搭在高背椅上,走到床边俯身轻轻亲了一下克维尔顿的额头。然后将一旁破洞的枕头翻了个面,小心将克维尔顿的颈脖勾起,移到干净平绒的枕面上,又拉起被子帮她掖好。
床边的盏台上,除了王女专属的咕咕闹钟,就只剩一垛子磨牙纸了,连个放书的地方都没有。克维尔顿的提包耷拉在床脚,教科书一本不差地放在里头,看来回来了就没正经翻过。
国王捡起了她的提包,拎到寝殿另一侧的桌案边,点燃了一盏人鱼灯,从中抽出几本细细翻阅,有明显的折角痕迹,《血族官方语音与地方五大语种》这本书还做了笔记。
虽然也看不懂她写了什么。
国王旋开一小罐墨水,取了笔蘸取,按照课表摊开几本教科书,阅览后开始标注侧重点,代克尔预习完后还抬手拿了几小片醒神的薄荷叶,分别夹在书页中。
寝殿门外响起了礼貌的叩门声:“王,朝会的袍服已经送到,现在可以进来么?”
“可以。”
国王轻轻应声,随后将教科书叠起,在桌案上垛整齐后放进克尔的提包,顺便系好带子。门边的侍女已经将银质推车上的端庄袍服展开,天色已经接近暗黑,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记得等克尔起来,把床上的枕被用品都换一下,她太能折腾了。”
… …
克维尔顿今天过得有点糟糕。
早上被咕咕闹钟吵醒的时候她还满脑子昏沉,不过当看到自己用牙磨坏了一整张床的枕头被子时,吓得她立刻清醒,赶紧将绒絮乱飞的枕头和被子都拽到了地上,然后塞进了床底下,又将床帘往下面使劲扯了扯,争取盖住。
看着空荡荡的床,发现床单上还有一滩口水痕迹,原地转圈啃手指抖耳朵半天,克维尔顿爬到桌子边,拿起了一罐墨水,装模作样地倒了上去,成功覆盖。
干完这一切后,克维尔顿觉得安心了,洗漱后拎起提包就王城外面等摩西雅。
摩西雅还觉得奇怪,王女殿下看起来精神气蛮好的,就是莫名…怪怪的:“殿下,您昨晚睡得怎样?”
克维尔顿努力点头:“好啊好啊,倒头就睡。”
摩西雅也点头,乘上胡桃船后又问了一句:“功课都复习了么?”
克维尔顿心虚地摇头,但是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但是我在学院都认真听了!特别认真!”
摩西雅又摆出一副责问的脸色:“您怎么能这样无视学习?我想请求看您的教科书,查阅一下您的认真。”
克维尔顿抗拒地拎着包,在沉默中坐立不安半晌,还是泄了气,扯开包带子掏出一本书递了过去。摩西雅接过来,翻开几页后就挑了眉,一声不吭。
克维尔顿等了半天都没动静,不由也偷偷探头去看,这一看立刻兴奋起来,转了转眼睛就开始编瞎话:“看吧看吧!我很认真学了!我今天刚起床还打翻了一瓶墨水呢,这后面教授还没有教我就开始学了…”
摩西雅面无表情:“殿下,很抱歉打断您,但这是王的笔迹,我认得的。”
克维尔顿:“…”
过了好半天,她才缩了脑袋,伸出爪子捂住帽子,耳朵在迎面而来的风中扑棱扑棱抖个不停,低低道:“哦…那等我学够一百个字,我就去写检讨…”
午餐
克维尔顿今日糟糕的还不止于此。
午夜时分,课间休息的午餐时间,她一爪子掀开自己的午餐盒,伙食居然跟昨天一模一样,红糕堡配可可血酱,连个赤樱桃都没变过。
克维尔顿的脸顿时就拉下了。
其实她这个脸拉得很有道理,不能骂她。
这个时候的幼年血族正是断血的时候,过高纯度的纯血对他们的成长没有好处,易焦易躁易冲动。必须学会适当吃一些用血液混合其他食物而成的正餐,只是这一过程非常痛苦,习惯性品尝甜美血液的口腔要食用完全不同的杂质,父母就必须得学会一项技能。
制作午餐。
晚餐反正在家里吃,孩子吃多少父母心里都有数,午餐就不一样了,之前幼年血族情愿饿肚子都要把午餐盒倒入垃圾桶的事情没少见,如何让孩子心甘情愿吃下午餐,这是个非常考验父母的技术活。
这个现象甚至在第五纪元被提上了朝会议案,最终国王和一位名为涅尔维斯的殿堂画师的意见达成了一致,创造出一种特殊的午餐。
修沃斯王毕业于欧柏学院,在他还身为王子的时候,曾任高等院校的学术领袖。如果不是后来爆发的贝烈梅之战,也许他将毫无悬念进入终生院,在某些领域成就非凡。
因此他担任了指导师,最终做出一种“午夜城池”的星光图纸,这是一套可以使午餐变化成故事的创造物;用法简单,用特制的笔在一套图纸上作画,然后将解开这套图纸的维系绳,让它们溶入枯燥单调的午餐,第二天打开时,午餐中的所有食物会组成一个故事。
国王亲自参与“午夜城池”的试验期公测,画师维斯先精心在星光图纸上创造了三个故事,然后秘密请来十个孩子尝试打开午餐盒。
效果很棒,午餐盒中只剩下了瓜蒂果核之类咬不动的,剩余的一干二净。
有血族父母前来接孩子时,见到了正在给孩子们读故事的国王,行礼后有父母牵着自己家吃撑了不想走的孩子,问了一句:“王,请原谅我的无礼,只是我们可以设立监督孩子午餐的监管者,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从食物下手呢?”
国王合上故事书,微微一笑:“没有人能管住孩子们的心,诱惑会一直在那里,我所能做的只是让他们无形中学会克制,而不是我压制住他们。”
自此,“午夜城池”的受欢迎程度,曾经一度超过了被诺丹罗尔称作“深海的神酿”的博维科酒。王城官方做好的图纸只能哄哄刚刚断血的幼年血族,一旦孩子到了上学年纪,父母只能自己担负起这个重任了。
一般来说,断血的适应期要持续到初等院毕业,因此对于初等院新生的王女殿下来说,用个官方低级版本糊弄两次午餐的行为,不能忍。
忍不了,不吃了。
克维尔顿咯嘣咯嘣咬着牙,转头去看其他同学的午餐盒,有的正为了玫瑰少年和蔷薇姑娘的相遇而吃掉不断蹦跳的血薯块路障;还有的正在用小叉子聚精会神戳到处乱滚的小红栗子,旁边椰果壳做的小松鼠正在扭动着鼓掌。
克维尔顿抹了一把口水:“…”
王女殿下很想去蹭饭。
有了这个前奏,不得不说安瑞格尔木的出场时间真是掐的完美至极。
早一刻王女殿下还怒气磅礴,晚一刻估计王女殿下就跑去蹭饭了。于是当安瑞抱着自己吃了一半的午餐盒跑到克维尔顿的对面时,他们的距离被一个午餐盒拉得无比贴近。
克维尔顿看着将午餐盒推过来一半的亚麻色头发的男孩,盯了他半晌,然后抄起叉子,迅速戳走了一颗用血脂做的门牙糖豆。
安瑞也放下心来,他是有备而来,身为初等院三年生,选课中得分最高的是脚本创作,昨晚上他就缠着母亲将自己写的《牙科病》脚本画成了“午夜城池”的图纸。
他的目的就是要讨好王女殿下,然后恳求一个事。
这个事还要从之前的那场通宵会议说起。
安瑞格尔木是侯爵之子,他的家族除去政治才学,在艺术创作中非常有天赋,但是学术研究领域就差了点。
在昨天国王召开的关于“诺丹罗尔虫尾热引发的血液供量问题议案”的会议中,话题不知怎么一度跑偏,跑到了曾动荡整个依布乌海的贝烈梅之战上去了。然后侯爵回家后,就抓着头发苦思冥想一个论题——《论种族异己性思想于贝烈梅的推动性》。
侯爵夫人非常奇怪,热了一杯加了糖的血茶给格尔木侯爵端去,温声问道:“你前几天创作的油画还没收尾,是新购买的颜料不合心意?”
格尔木侯爵揪着头发痛苦不堪:“那个先放放吧,这个…是王让我写的,因为我没答上一个关于那场…战争的问题。”
侯爵夫人若有所思:“你不该忘记啊,那是我们经历过的。”
格尔木侯爵年轻时也在欧柏学院进修过,但是曾经因为选错了课,导致有一段时间课业的成绩单惨不忍睹,当年被委派寄送成绩单的是九个学术领袖,修沃斯王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这时格尔木侯爵整张脸都埋在了参考的书中,闷声闷气道:“我就那么一晃神,就仿佛看到曾经的修沃斯学长…又拿着成绩单提问我问题…我…我满脑子都是挂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