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那仨妖,一只四根翅膀的黄雀儿,一只还算正常的鳖,和一条脏到看不出品种的蛇。
粗看还好,只觉得五花八门,细思之下,觅荫当场就乐了:“唷,都是从蛋里爬出来的。”
语气颇同情,因为他明白自己师弟怕是会费心不少。
离兑宫宫主,塑骨期妖修,纵然是胎生,也不会被区区小事难倒。只是对上二徒弟的四根翅膀,稍有迟疑,是将他划分到黄雀一族去,还是单独辟出个族群呢?
法锈沉吟许久:“直接分黄雀那边吧。”
玄吟雾知道她素来博闻强记,并未多心,以为她之前读过此类书稿,颔首同意,开始依照曲验秋的族群和体魄创出属于他的本诀。
花了几个时辰谱写完毕,召来门外候着的曲验秋,递过去让他试试,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玄吟雾没顾二徒弟惊喜交集嚷着谢谢师父,摆手让他下去,见自己大徒弟在一旁笑得高深莫测,不禁问道:“你之前见过这类的?”
“没有啊。”
“那怎么肯定的?”
法锈说:“我信他是个长歪了的双黄蛋。”
曲验秋正在兴奋劲头上,别说师尊说什么应什么,就连大师姐拿他开玩笑也未尝不可,他精得很,明白他们一伙妖修较之大师姐,大概就是买套煎饼果子,老板好心送三粒芝麻。
于是他仍是嘚瑟地跨过了少阴正殿的大门,遇见扒在门槛处的师弟师妹,颇炫耀哼了一声。正大阔步往前走,突然听到身后有妖在嗓子眼里哧出的一声,曲验秋敏感地回头,盯着破尾,语气发冲怼道:“你笑的?”
破尾木然杵在墙角,被逼问急了,吊着细眼珠看他:“双黄蛋。”
曲验秋一下蹦了三尺高:“大膨颈!”
眼看要打起来,卫留贤嗳得一声挤在中间作和事佬,伸长脖子左右来回转:“师兄别别别炸毛,师妹你也不要伸舌头,咱…咱都消停会儿啊!”
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被推了个屁股蹲,卫留贤唉声叹气爬起来,抖了抖背上硬实的王八壳,想再上前劝,忽然一只手扣住了自己的肩。
他一转头,缩了缩脖子,声音还有往日的讨好之意:“…永笃师兄好。”
身着坎艮宫内门袍服的少年唇红齿白,正是宗主北堂真人座下三弟子永笃。说起这位,仗着自个是宗主最小的弟子,胡作非为是少不了的,一旦被上头的师姐师兄训斥,立刻满不在乎搬出师尊的名头:“坤巽宫宫主都来过来求转运呢,怕什么!”
师兄永桢气性上来最是凶狠,照着他的头就是一锤:“还惹祸,师父都被你愁病了,没瞧见衣裙宽了两成吗。”
永笃不假思索道:“瘦什么呀,不还挺肥硕的嘛!”
“…”
门槛处一声响,这话正被衣带渐宽的北堂真人听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而后玉墟宗弟子都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在背后说锦鲤的坏话。
任何时候,都不能。
不过平心而论,北堂真人充其量也只算微胖,这是幼时被糟害的,全天都有人为了求运往池子里乱七八糟投喂,能撑到修成人形,已经非常了不起。
永笃不懂这个,他是只虾,有颗不服驼背的心,对自己纤长柔弱的身躯自恋不已,狂热追求细长,因此经常不负责任的评头论足,伤过不少妖修椭圆的心。对于他奇特的品位,师兄师姐每每代他赔礼道歉,话到最后总是一语双关:“他就是瞎。”
瞎啊,眼睛长头顶的那种瞎。
永笃在自己师父宫中作不了恶,永婵师姐和永桢师兄修为高强,像两座大山镇着他的脊梁骨,时不时揪着他的须子念叨勤快奋发,弄得他烦不胜烦。因此他最爱去其他三宫串门,而离兑宫,是他最爱流连之地。
曾经的离兑宫内门形同虚设,大片的外门弟子,谁不赶着上前巴结他这个宗主亲传?眼前一溜儿长条妖修晃晃荡荡,像什么扁圆胖的,根本不敢凑上前。
舒坦。
所以要论离兑宫一天之内填补完内门空缺,众妖修中最不高兴的,或许就属他了。首徒是什么?就是块主心骨,一旦有了,对外说话腰板挺得倍儿直,怕啥,师长是不管小辈私吵,但咱有大师兄大师姐坐镇,出事有人顶着。
一路走来的永笃深刻感受到了这一点,往日苗条的妖修没几个过来殷勤招呼。经过少阴正殿时,一只浑圆的王八居然还差点撞到自己,他分外嫌弃,扣住那王八的肩,用力推到一旁,正眼不瞧还有俩僵持的小妖修,轻慢道:“你们离兑宫大师姐呢?是在这儿吧?”
寂静半晌,还是那只南瑞鳖好声好气地回他:“大师姐正在殿内陪师尊左右。”
他狠狠瞪过去——让他领情,基本等于做梦。
发现没妖理会他,永笃也懒得跟他们搭话,直接一甩袍子,准备推门进殿。他嚣张惯了,上次将觅荫真人家几个毛团儿子吓哭,闹得夫妇俩勃然大怒,被坤巽宫大师兄赫别枝追杀十里,最后还不是大师姐二师兄挡住了,上禀师父,也只罚抄了几卷戒词,不了了之。
他手指刚贴上殿门,骤然一道剑光劈过,差点将他的指甲削下来。
永笃吓了一跳,怒骂:“谁不长眼睛?”定睛一看,冷笑,“我听说过你,被人叫大膨颈子是吧,好好的一条蛇,趴着爬就是了,非长出个大脖子立起来,什么毛病。”
破尾手上是一把软剑,新的,曾经的那柄铁片剑被她放到了床板下面,她收到的见面礼很多,从门面到脚底凑成了全套——大约是法锈觉得她什么都缺,一次性给她备齐了。
她漠然盯着永笃,像是聋子,任何的恶毒词语都攻击不到她。
永笃脾气越发臭,俯视这只灰扑扑的小妖修,一张嘴全是刀子:“怎么着,被师长拿链子栓这儿啦?要吠就吠,瞪个什么劲儿,还不许客人进门了,德行。”
破尾仍是不说话,攥着剑,两腿一扎,结结实实挡在殿门前。她不出声,曲验秋可憋不住,他讨厌死了坎艮宫这家伙,回呛道:“驼背瞎子!休得在我师尊殿前无礼。”
永笃气得虾须都炸了,驼背,听听,这是能安到他身上的词?他手指颤抖地取下腰间足足比普通笛子长了两倍有余的竹笛法器,胸中早积着一团燥郁怒火无处宣泄,一挥袖甩开扑上来劝解的卫留贤,果断指向了那只多嘴黄雀。
少阴正殿内。
办正事的地方,色泽自然沉降肃穆,宁神静气的香炉烟若有若无。但再怎么清心寡欲,抵不住法锈这个撩鸡摸狗作而不死的道中高人,调情几句,离兑宫宫主已经勾下她脖子亲上去,细致却急促,眼眸痴离,似在回味昨夜的狂风骤雨。
手中是软玉温香,神智昏聩又何妨。
发肤间燃起的热度扰乱了熏香,寻乐渐入佳境,玄吟雾伸手,任由法锈坐在腿上,衣襟还没移开一寸,殿门外暴起的重击终是不负众望地惊动了内殿。
玄吟雾:“…”
法锈:“…”
要不是殿门紧扣看不到里面,真以为他们是故意的…
法锈脸皮是万年不红,熟到蒸虾子都不变色,此刻咳嗽一声,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塌了的衣领,似笑非笑的模样与平常一般无二,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弯腰道一句:“师父,忍住了,等我回来呀。”
玄吟雾真的想掀案而起,出去拆了那几只作乱的妖。这种没眼力缺根筋的徒弟,收来干什么!
正殿门轰然开启,带起的气流顿时吹斜了几个妖修,法锈负手含笑,一身离兑宫内门袍服,佩首徒玉饰,跨过门槛,一扫狼狈不堪的师弟师妹,转头温和看向另外一妖。
“离兑宫首徒法锈?”不知是否刚刚打散了些火气,永笃竟收敛了几分。
“嗯,你在欺负我师弟师妹?”
永笃一转长竹笛:“我是坎艮宫最小的弟子,他们三打一,你身为离兑宫大师姐,也要打我吗?”
永笃这虾,不求上进,天资却真不错,小脑瓜聪明伶俐,北堂真人看中他的就是这一点。他师姐师兄武力魄力有余,智计不足,北堂真人还是希望他能帮衬到另两个徒弟——虽然目前来看,横冲直撞全在惹祸,看起来更傻包。
“我不想跟伪化形的妖修打。”法锈笑,“但你刚才说一打三吃亏了?那把你师兄师姐都叫过来吧,三打一,我帮你把账算清楚。”
永笃瞪眼,他被眼前这个人修的狂言激得没法说话,他大师姐和二师兄,一个吞丹期八层,一个五层,一流宗门顶尖的天才,远远超出其他妖修好大一截。坤巽宫大师兄赫别枝,勤勤恳恳也才吞丹二层,差得远了,挑一个都费劲,谁敢大言不惭全部抗下。
“你不要命啦!”永笃高叫了一句。
法锈正俯身,帮披头散发的破尾绑发带,看起来和煦如亲姐姐。闻言抬头的时候,语调一成不变的可亲。
“快去呀,别让我把你的须须全薅下来。”
挑战
有师弟的数次前科为鉴,永笃他师兄师姐已经相当淡定了,整衣备礼酝酿歉意一气呵成,面孔上露出两分焦急加八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脚丫子飞快朝离兑宫赶过去。
火泽台上,法锈已经等着了,坎艮宫大师姐永婵上前一步,赔礼道歉张口就来:“真是对不住,在下永婵,北堂真人座下大弟子。我家这师弟素来闹事,给离兑宫添麻烦了,一点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师妹海涵…”
这套词,永婵滚刀肉似的不知过几遍,驾轻熟路,不觉丢脸。但其他人面对宗主首徒的赔罪,几分薄面总要给的,三言两语,火气也就散了,罢手言和。
只是这话本子里司空见惯的词,入不了饲祖的耳。
法锈拢手笑道:“何必屈为坐谈客,客气讲价那是对外手段。同宗同门,都是自家,不好好打一架,切磋几把,热络热络,低声下气讨商量是个什么路数。”
永婵一怔:“师妹…来真的?”
法锈道:“小树不修不直溜,来吧。”
南枯川有潜蛟,身长九尺,翻江倒海之威能,自成一族。
永婵出身南枯川,在妖修中家世显赫、族群强悍,是以平日并不出手,怕伤及他人。此番得同门邀战,心里也只是暗道,打打过下场子,莫下重手便是。
于是也不推脱,只文绉绉道一声:“请赐教。”
法锈随意挑了把法器,借用的是小师妹的软剑:“不敢。”
九天之上,雷殛沉鸣。
火泽台站得激烈,曲验秋、卫留贤、破尾这三只却无福目睹,他们被大师姐赶到师尊这儿,听师父授业解惑。
若在以前,开小灶这种事做梦都不敢想,能碰到都得以头抢地表衷心,但此时此刻,几只小妖修心里全是油锅里蹦豆子,被外头欢喝呐喊勾得魂儿都飞了。
心里一动,屁股定然是坐不住。在曲验秋第八次偷偷挠挠背的时候,玄吟雾终于停了讲课,挥手道:“想去看就去吧,不急于这一时。”
曲验秋和卫留贤还胆怯了一阵,观察到师尊并无不快之色,连忙行礼,而后欢天喜地跑了出去,一点求知若渴的姿态都没留下。
殿内,玄吟雾与自己的关门弟子对坐无言。
破尾认真勤恳盯向书案上的字,似要把那一笔一划都要钻出洞来。
玄吟雾问:“不想去?”
破尾似乎察言观色良久,才谨慎说道:“想。”
玄吟雾合上书卷:“那为何不去?”
破尾闭紧嘴巴,又是措辞好久,才说:“学好了,可以换师姐。我去打,师姐陪师父。”
一段话简明直接,玄吟雾心中惊异,四个亲传弟子,居然是这个一潭死水似的小徒弟最懂揣摩上意,万事往肚子里憋着囫囵一转,道出的话卡到人心坎里去。
大有作为。
玄吟雾只匆促浅薄地下了一个结论,没再多想。
他大概早忘了这条小蛇是谁捡回来的,自从容下一个法锈,便再塞不进其他。至于自己这个关门弟子心性如何、天资如何、道之造诣如何,他虽关心,却不尽心。法锈既然把过关,那便没什么可挑拣的。
事实确如此,回宗途中,法锈自然要将自己几个师弟师妹摸个底,至于破尾,仲砂虽没阻止,却也提了一下:“过山峰,这蛇毒烈,以同类为食,养得住?”
法锈轻敲了几下桌面,从侧面答道:“听到另两只成天叫她什么了?岁岁年年,耳濡目染,污言对骂性情暴戾也在常理,可你看看她。”
仲砂道:“也许是不善言辞呢?”
“不像。”
胸藏万千句,出口只一词,不乏泛泛之辈是精挑细选,为昭告天下肚子里的二两油。但也有的,是不以德报怨,却也不想伤人,弄得无可挽回。
“火烤身,刀磨心,不入歧途,反撞出一条正道,了不得。”法锈叹道。
拳脚相加,打在肉上是能看出来的痛,淬毒的话,戳在自身哀叫一声,却扒不出千疮百孔让人瞧,唯能守住的,只有一颗心。
勿施于人的心。
旁人看不见,她独自消磨,逆千万恶语,炼一身正气。
火泽台上龙争虎战,少阴正殿书声琅琅。
日光从窗外栽种的松柏中透过,洋洋洒洒映了破尾半边沾灰衣衫,她端正着一张小脸,拘束坐在蒲垫上,细瘦的身板挺拔如松。
我纵满腹毒,不曾施与人。
… …
火泽台。
短兵相接,火光迸现,永婵脚尖一撑,急退不止,她瞳仁上的一层膜快速闪动,试图找出对方招式上的缺漏进行反扑,但一无所获。
没有,没有,没有!
她甚至设身处地想,如果她是那个人修,那么可以适时留出几个空当充作诱饵,不怕敌手不扑上来,不吃,就没有取胜的可能。
但是依旧无处可寻,面前软剑轻巧横扫,划过一道浑不可破的弧光。
永婵手握袖中剑,用自己五百年蜕鳞所造,心神相通,得心应手,这把剑曾如她所想般所向无敌,妖修普遍修体,她却极少用体魄硬抗,走了半个器修的路子。
“哐!”又是一次刺耳巨响,内蕴数十次细微迅疾碰撞,强烈剑气聚集烟尘,又猛地向四周推开。
永婵心下一寒,收剑再退。
分明那个人修不战之时,行走坐卧,空门数不胜数,不想一旦持剑上阵,脱胎换骨,没有任何破绽,反复淬炼,每一击都如同凝神必杀般精密无懈。
顺天所驱,道法自成。
鏖战正酣,空中骤起雷声轰鸣,火泽台聚起的玉墟宗弟子惊叫数声,只见白光裹电凌厉劈落,永婵一惊,顾不得再当个半油篓子的器修,弃剑拾诀,化妖修本体,奋力抵挡。
那天罚激起气尘滚滚,法锈矗立电闪雷鸣当中,轻笑一声,似有怀念之意,手中剑带着噼啪作响的电光,缓慢归于起手,心澄神清。
悟道一轮“参”,抱一守中,始为追道。
手腕倏然偏转,永婵骇然,雷霆中剑光势如破竹,携山崩水竭之力浩然而下。
悟道二轮“彻”,惟见于空,承得道源。
破!
永婵眼前一片绚亮至极的白光,映得心中空白,头脑也是一片空白,识海混沌懵懂。
何谓此法?
无形,可生育天地;无情,可运行日月;无名,可长养万物。
万物生于浩瀚桎梏之中,吾不知桎梏其名,强名曰道。※
——焉能抗衡!
永婵护体本诀已然出现破裂,不敢以原形相拼,匆忙缩至人身,避过锋芒。可刚踩过台沿,面前电光骤敛,一只手突如其来,托住了她的背。
“小心点脚下。”
雷鸣弱去,浓烟未散,法锈对道法收放自如,手臂寸寸焦灼慢慢消退。
永婵感受到托在背心的手掌温热,她不曾跌落火泽台,但事已至此,无胜负必要。
她站稳,刚想说些什么,台上狂风刮过,烟雾消散得一干二净,随后她听见自己师尊北堂真人的大喝:“永婵?”见她无恙,飞掠至台上,目光如炬盯向法锈,眸光闪动不止,一口气提了老长才开口,“悟道…二轮?”
法锈道“是。”
北堂良运心神巨震,勉力开口:“那你可达…悟道三轮?”
法锈笑了一声,道:“惭愧。”
“悟道”此法太过古远,几乎不借助灵力,万年来修士大多都以九大境界为修为基准,筑基则入一轮,洞虚则入二轮,每一轮的逾距都是鸿沟,遥不可及。以法锈绝强天资,潜心八十余年,卡在一步之遥之上,并不奇怪。
北堂良运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又笑自己糊涂,怎么问出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悟道三轮即可飞升,哪会还在世间晃荡。
笑过之后,仍觉奇怪:“你修为只在元婴,唔,七层的样子,怎么…”
“人修嘛,千变万化。”法锈随意挽了个剑花,看上去像初学剑术之人,“他们修仙,我修道。”
北堂良运还在深思,永婵忽然拉了下她的袖子,头一次输不太好意思:“师父…”
法锈收剑,退后一步:“承让。婵师姐还是伪化形,道法我居上风,境界又占便宜,权当熟悉一下同门,不当真。”
永婵做不了主,拿眼睛看着她师父,北堂真人一叹:“怪不得倥相死守首徒之位不肯给出去,原来是捡了个宝。”又道,“听闻师侄说要一挑三?”
法锈:“这倒是,北堂师伯有何高见?”
北堂良运往台下一招手:“永桢,上来,领教下离兑宫大师姐的手段,憋磨蹭。”说完矜持拢手向法锈道,“我看永婵刚刚一战受益颇多,你再敲打敲打我二徒弟。”
法锈:“…”还没开口,北堂良运抬手止住她的话:“不做白工,等会让他俩都叫你师姐,小辈之间,多多扶持。”
“两个?”法锈忽然笑了,“可是师伯,我心心念念的,是接下您爱徒永笃的高招啊。”
北堂良运想了想,同意:“好,不过你别下重手。”
“怎敢伤及同门情谊。”法锈朝永婵飘去一眼,“婵师姐…对吧?”
话中不提援手,绕成一句未完待续,没摔下台的永婵向师父点点头,见到茫然走上台的二师弟,又拉了下北堂真人的袖子:“师父,没事的,我们下去吧。”
坎艮宫内门二弟子永桢,有永婵大师姐的败阵在前,本身士气就颓了,师命难违地上去领教,不出所料一直被压着打。他无戾气,法锈手中软剑也无杀气,过招几十下,总带着一股老僧入定的悠悠,结束得心平气和。
北堂良运叫宫中掌事运来一担瓜,大夏天的,花生瓜子上火,还是啃水淋淋的沙西瓜舒心,她一边切一边往上边的少阴正殿望:“唉,倥相怎么不下来,这么长脸的时刻,都不来露个脸吗。”
离兑宫外门弟子已经完全奋起来了,第三轮,永笃这只不讨人喜欢的虾,绷着一张俊秀的脸,视死如归的朝前大步走去。路过自家大师姐面前一顿,突然遮了自己半张脸,哀声道:“师姐你快踢我一脚,断我一根小脚趾就行,我就…不上去了啊?”
永婵:“…”
永婵直接把他踢上了火泽台。
妖修们吃着瓜,兴味盎然地看着这一出最为出彩的同门切磋。
“哎呦我去——上来就是一根虾须,锈师姐好凶哦。”
“又一根!噫…对称起来还蛮好看的。”
“啊又来…”
“喔…”
交手十回合不到,永笃被彻彻底底薅了一遍,一只自怜自艾的长须虾须臾之间,弯成了卷须。永笃承受不了这等刺激,攀着台子嚎啕大哭:“我不要卷须须!我不要!丑死了!你还我直溜溜的虾须!!”
法锈沿着火泽台坐了下来,伸手拿了一片瓜:“瞎说什么,都好看。”
永桢一把扯下自己的小师弟,扛着走了,边走边搓着他的背道:“知足吧你,没把你撸秃很可以了,哟别闹,你大师姐二师兄找不回场子…”
作者有话要说:
※注:改自《清静经》,原文“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二次
法锈久不出山,一旦有了施展之地,立刻闹得风风雨雨。
趁她师父两耳不闻窗外事之时,一马当先,从坎艮宫撸到坤巽宫,战过了两宫的内门,又去乾震宫打了一场群架,凯旋回离兑宫,还有精力和外门弟子打打闹闹。
等玄吟雾出门,面前就是这样的一摊局面,心里复杂,拎着她领子提回少阴正殿,训她一句:“你玩疯了!”
法锈不以为意,把借用的软剑还给破尾,摸了摸她的头,没打扰她看书,朝玄吟雾笑道:“趁着不熟,放纵一把。以后多来往几次,这种挑遍宗门的事,可就没借口做了。”
玄吟雾拿戒尺作势抽她:“你也不怕为师关你禁闭!”
法锈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往前凑一步,俯身往玄吟雾耳边吹气:“师父说得真好听,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落实,不要表面上关个十天半月,私底下日日探监呀…”
“…”
这孽徒,不教训真要翻天。
玄吟雾沉默把戒尺放回桌上,向还在温书的破尾道:“夜深了,这卷书你带回去吧,明早还有大课,身为内门,不许迟到。”
破尾嗯了一声,把书合上抱在怀里站起来,规矩行礼退出门,刚跨过门槛,突然回头问:“师姐的洞府在哪里?”
这一句话问得玄吟雾和法锈俱一怔,这才想起内门弟子是需要赐洞府的,这种事是拜师礼的一个步程,那三只妖修都得了住处,法锈却没拜,省了这事。
无言之际,破尾认真道:“我可以睡房梁上。”
玄吟雾一时没懂,却见法锈乐了:“离兑宫这么大,师姐占你一张床像什么话。”说罢挥手让她早些回去,“晚上风大,别杵在风眼上,乖,好好睡床。”
夏夜凉风徐徐,破尾垂下眼皮告退,背剑握书离去。法锈弹出一道灵力,合上沉重的殿门,目光又转到桌案上她下午描摹的字帖,翻了几页,面上带笑,又竖起来垛整齐:“用心教啊师父,别把人家一根好苗子给埋没了。”
玄吟雾瞥去一眼:“你对她倒挺关怀的。”
“长兄如父,长姊如母,半个师姐半个师娘,如何不关心。”法锈嘴里胡扯,仰靠到宽敞座榻上,两指一捋她师父黑亮的长发,“我今儿个,差不多将玉墟宗有来头的妖修原形瞧了个遍,北堂师伯那儿全是水产,摸了一手黏腻;觅荫真人那还不错,绒绒的;乾震宫…嚯,硬实。”
玄吟雾对她这个调调嫌得很,知道的能联想到她真真切切战了一场又一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占便宜去了。
捋他头发的手往上,食指刮他耳廓:“师父,露个耳朵呀。”法锈似乎对摸他耳朵和尾巴的手感极为记挂,“成全一把,让我挠挠过瘾。”
玄吟雾手上一顿,他本想处理完正殿的东西再回寝宫,被她挠得耳根发痒,猝不及防酥.痒到了胸口,捉住她的手,直接按到座榻的云垫上,低头埋入她颈首处。
好景不长,剥外袍剥得气喘吁吁时,外头不知怎么哄闹起来,随后一阵打斗声,再后一声石破天惊的喊叫:“法锈!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今日放话来者不拒,除非你还我直须,不然我耗上你了,你有本事把我脊梁骨也掰弯,敢不敢出来与我一战!”
这声音乍然一响,法锈眼神略迷茫,偏头想了想,啧道:“北堂师伯什么眼光啊,那么多水产等着挑,偏收了个虾兵蟹将。”
“这话为师留着,我还想问怎么收了你呢。”
兴头上被横空截断,玄吟雾郁闷到指尖发抖——你说她,没事去撩什么妖,撩得自己一身臊!
头疼之下,他把这话讲出来了,然后就听见法锈一本正经道:“不,是腥;我撩你,才骚——哎骂就专心骂,别打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