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荫摇摇头,知道说啥都没用,只好又溜达回去。
没转变主意的半数离兑宫外门弟子当中,曲验秋和卫留贤俩师兄弟算得上一号,这对难兄难弟也是第一批看到律令的妖修,曲验秋这只黄雀学了几年诗词歌赋,啧啧称奇:“咱宫主这是弱水三千只取三瓢呀!”
跟他十分要好的师弟卫留贤愣了一下:“不是一瓢吗?”
曲验秋在自个儿胸膛和师弟的上面连拍两下,手背一撇,指向律令上的首徒二字,做了个漂亮的收尾:“三瓢。”
自诩为另俩瓜瓢的妖就开始了他们的跋山涉水之途,屡屡扑空也毫不气馁,一旦打探到消息就马不停蹄狂奔,跟饲祖相关的话本子听了几十公斤,人影仍然没见着半边。
曲验秋不肯放弃,拖着木讷的师弟继续走:“唉你说咱那大师姐究竟藏哪儿了,怎么这么会躲呢,还惹得宫主掏心掏肺留着位置。”说到黯然处不禁暗啐一口,“小狐狸胚子。”
卫留贤适时插了一句嘴:“曲师兄,呃,咱宫主就是涂山九潭出身的…”
曲验秋:“…”
哦对,未来师尊是只狐狸,不能这么啐。
路过凡尘京城,走遍荒凉大漠,登顶寂寥雪峰,师兄弟如往常歇脚在一处修士小城中,城名松啼,听闻四百里外是他们离兑宫宫主曾经暂居之地,值得一观。
曲验秋计算着手里的灵币,决定先把前日采的几株灵草给卖了,和师弟跑去宗门子弟云集的北市,磨破了嘴皮子才销出去两三根,累得一身大汗,靠在街边拿翅膀扇风。
没消停多久,突然被卫留贤拿手肘暗暗一顶:“师兄,看,大膨颈!”
曲验秋眼一眯:“还真是,她怎么也在这,没回宗门啊。”
师兄弟眺望的地方是一个香粉小摊,面朝摊位的是一个纤瘦身影,个子不高,背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劣质剑,头发不知多少天没梳过,衣服也皱皱巴巴的,要不是腰间挂着玉墟宗的小牌,北市行走的宗门修士恐怕都要呵斥她了。
曲卫二妖迅速摆出不认识的脸色,弹了弹衣角,四处望风景。
那只妖修是离兑宫里的一个异类,据说是被宫主捡回宗里的,原本这种套路之后必定得上头赏识,大家都在讨论是不是宫主要收徒的信号,结果打听消息的一个师兄呕着回来了,咂嘴摆手:“得,得了,宫主八成是同情才把那玩意拎回来,都烂成什么样了,就尾巴那,烂得发臭了。”
大家听得一阵恶寒,而后果然也没听到宫主收徒的风声,慢慢淡忘。后来修炼的外门弟子中突然冒出个孤僻的少女,身上还有未退去的幽绿鳞片,有妖才记起是有这么一个师妹,但谁也不清楚她什么时候修到伪化形了。
由于听过她尾巴伤得破破烂烂,不管她之前叫什么,众妖直接送了个名字:破尾。
这个名字只在相安无事的前几个月叫过,破尾在一群师兄姐中都不讨喜欢,不少打过照面的妖都抱怨她瞳仁永远细细长长的,跟淬刀一样,沉闷冷漠,令人生厌。
然而终究还是避免不了祸端。某次有个师兄调笑她的尾巴,她突然暴起化作原形,吞了那田鼠师兄半个身子,吓得师兄吱吱乱叫,还是把宫内掌刑给惊动了,才不至于闹出生吞同门的惨剧。
此后,每遇此妖,离兑宫弟子都视而不见,也不称呼名字,专找些“大偏头风”、“大扁颈子”、“大膨颈”之类的词代称。
破尾对同门排挤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她自始至终游离于众妖之外,跌跌撞撞修炼,一只妖独自院门,寻找离兑宫的首徒。
“就她,还想当宫主的亲传弟子?”曲验秋呸得吐了一块发涩的果子,哼哼唧唧,“趁早回宗门吧。”
虽是这么说,但俩师兄弟还是略微关注了一下,少女停留在那个香粉摊子很长时间,但她根本不会打扮,绝对不可能是买东西。
曲验秋将目光移到摊主身上,眼睛一直,拍了拍身旁的师弟:“好漂亮的姐姐,也是个妖修呢。”
摊主是个甜美可人的小娘子,对面前邋遢的女客也没有不耐之色,而是温柔地说着什么。街市嘈杂,曲验秋伸长耳朵也听不到什么,索性一拍卫留贤:“师弟,走了,去买点香粉。”
凑近了,才听到摊主细柔的嗓音:“…是呢,我也不能确切说出饲祖的去处,但是曾经承蒙她照顾指点,一直都挂心,各路消息也有存着,都是最新的,等下我拿给你。”
曲验秋和卫留贤对望一眼,飞快上前,无视破尾存在,立刻表明身份:“姐姐行个方便,我们也在找大师姐——就是饲祖,找得食不安寝啊,帮帮忙啊!”
摊主吓得一怔,望了望他们,又看了下被挤到旁边的少女,缓和地笑笑:“那你们是一路了?不要紧,我不方便走动,这些都给你们,如果当真遇见饲祖。还望转告一声,络娘谢过饲祖不杀之恩。”
她从背后装满香粉的箱子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双手递出去:“如果饲祖不记得络娘这个名字,就说…是迁荷峰的那只浑身姜醋味的田螺姑娘,不过得饲祖教导,已经上道了。”
曲验秋刚伸手去接,一道凌厉剑光猛然落下,吓得他一缩,盒子落入了破尾手中,她对络娘点点头,同样无视了两个师兄,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追啊。”曲验秋搓了搓手皮,也向络娘道了谢,拽起师弟就跑。
目前也无其他线索,师兄弟只能憋屈追着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师妹,先到目的地,再分道扬镳各走大道。
南师城是第五个地点,正是陈酒开坛的好时节,满街满巷都是状元酿的醇香。进城之前三妖都赶了数百里路,累得不行,破尾忍着汗流浃背,一声不吭坐在城门口的茶馆里。一般来说,后面师兄弟都会另找别处坐下,但此一时彼一时,烈日当空,有棚子就是爷,顾不得许多先坐进去,有气无力唤了壶茶水。
茶馆里自然有个说书人,但模样太年少,嘴上没毛,说起来磕磕巴巴,全是一股赶鸭子上架的味道。听了半截,就有客人在下面起哄,偏了题,各讲各的。
“修士之中,能做到不刻意对上自己敌人的也极少,不论何事一笑而过,就这一点,就该服这个饲儿祖宗,宽宏大量!”
有人冷哼:“仇这个事,什么时候报都不嫌晚,尤其修士寿命长久,更是不晚。我看呀,饲祖怕是最喜欢做那水磨工夫,碾稻米一样,慢慢磨,磨到对方真是把心肝掏出来了,那这就是她的五指山,她能让来到此一游的人有去无回。”
“说得这样可怕,有半分根据?”
“封煞榜前二十撩而不死,靠的总不是蛮打蛮干吧?”
“这得亏她行事熨帖。”
“两码事。我说的是饲祖狠哪,一个连命都捏在手心转圈儿的人,狠起来比魔修更甚千百倍。”
哄哄闹闹说得五花八门,但三只妖修耳朵齐齐一竖——又是谈及饲祖的。
说书的小青年急得额头汗湿,擦了又擦,想把话头转回来,声音却压不住众人争论。此时半壶茶递了过去,一个温和带笑的声音道:“润口嗓子吧,争这个做什么,招揽了客人拿了钱就行。”
说书青年抬眼,见是位置最好的那一桌客人,阴凉畅快,老板还差伙计专门去外头带了两坛状元酿过来,陪着笑,象征性地收了几个灵币便不敢多言。
他忙谢过这位贵客,不敢对壶口喝,险些呛到了,贵客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又回身对桌旁那位一身红纱的女子笑叹道:“我遗风不减当年呀。”
红纱女子容颜娇媚,衣着亮丽,按理说本应是个张扬性子,但她自从坐下,炎热躁动的空气都肃穆沉静,看得久了,浮现脑海里的居然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词:锐不可当,暗藏锋芒。
“伤没好不能喝酒。”
贵客遗憾一笑,半壶茶已经送了出去,两手空空本想揽过一坛状元酿,却不想又被此人一言戳中,收了手放在桌沿,服软:“好好,听你的,毕竟这一路,吃喝住都是你帮我垫着钱。”
“不敢当,饲祖从指缝里漏出几张手券,够我一年开销。”
“嗐,提什么当年,如今落魄啊,仰仗少宗主养我。”
口里说着话,全是调侃当不得真的味道,隐去血战硝烟,只着眼现下奔逃的轻松时刻,仿佛她们未曾有过老谋深算的里应外合,便如十几岁的少年狂放,杀了个三进三出,然后如火种投入偌大的世间,燃遍原野,名扬天下。
隐忍八十余年,筹谋八十余年,对于修仙道人也是极其漫长的时光,但凡有一个差错,走岔一个念头,一切将付之东流。可再多能蹉跎的光阴,也抵挡不住为后手者殚精竭力,被禁锢者守心如一,坚信于我,托付于你。
于是没有那些纷纷扰扰,没有因为意气消沉而放弃谋划援手,也没有因为贪图权势而屈从镣铐。天各一方,无人会在深更半夜自觉愧对朋友,在烛台下默念歉意。
有的只是一场如约的大火,和酷似前次的只言片语。
“我们走吧。”
“好。”
大炽,燃天。不世,震地。
相见
这次能奔逃出来,不光有七八十年的苦心筹划,并肩大战一场负伤挂彩也是少不了的。两人筋疲力竭突破重围,又用了四十多个时辰甩脱追兵,后来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法锈最先撑不住了,往草皮上一坐,叹道:“不行不行,老骨头了,歇会儿。”
仲砂大口喘气,叱咤四大仙宗年轻一辈几十余年,已经多年不曾将自己逼到脱力这种地步。法锈把手伸给她,她握着慢慢坐下——这双腿不曾好转,仍是用了几个石铸的架子撑着,除了抻直就只能无力弯曲,所以从“站”到“坐”必须扶着,否则会直接倒地。
法锈咳嗽了几声,轻轻把手按在了她的膝盖上,沉默片刻,笑了:“你跪了那道门十一年,结果才烧了两次,不够本啊。”
仲砂不忌讳宗门弟子谈论她的腿,却鲜少有人敢当面说,更遑论碰。她摇头,调整逃脱后的疲惫:“算了…再有一个八十年,要命。”
“唉,是啊。”法锈又咳,“不过刚冲出包围的那一会,你跟我讲的都是啥?背遗书呢?我被关了这么多年,说话没太大长进,你怎么也词不达意,八十多年加起来没这几天说得多?”
“差不多。看眼色和手势,不用说话。”
“哈,云莱上下全被你影响成哑巴了。”
“我从没标榜过,个人习惯,谁要他们学。”
“是是,那是他们没见过少宗主话多的时候,大战之前背遗言,你也真做得出来!”
“没想过回去。”
话音如烟飘散在夜风中,法锈稍稍闭上眼,喉咙里还在涌上血沫,不上不下塞在那里,让人如鲠在喉,一时半会说不出话。过了好半天,她才发倦道:“你又用错词,你说得这种情况叫背水一战,但我们把事前事后所有的都安排好了,没有偏离计划,最后成功了,这叫算无遗策。”
仲砂无声弯起嘴角笑了一下,隐没在黑漆漆的夜幕里。
法锈长出一口气:“不提了,提了来气。对了,我的容身之处怎么样了?”
“玉墟宗么?还不错,都还在找你。”
“是吗,我师父给我收了几个师弟师妹呀?”
“还没,三千外门弟子,谁捉到你谁就是了。”
“…”法锈也不知该赞赏这法子还是损,索性笼统道,“我师父他聪明嘛,一石二鸟的事也会干了。”
“怎么,你要自投罗网么?”
法锈严肃:“我像是那种人吗?怎么能让师弟师妹们颗粒无收呢,来,反正你现在不能立即回宗门,陪我到处转转,看能不能被谁逮着。”
“我的钱庄户头肯定被锁了,身上只带了够三个月花销的灵币。”
法锈啧啧两声:“瞧瞧你,准备如此充分,后路的细枝末节都想好了,还跟我玩遗言那一套,调皮。”
“…你不要提了!”
两个原本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为了省下第一笔客栈夜宿费——大概也是没力气再走了,直接在荒郊野外拿石子摆个了阵法,生了火,凑合着歇了一晚。
睡了个天昏地暗,俩人起来进了最近的一座城,靠着私揣的一点灵币简单梳洗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乱晃。隔了几十年,市面上冒出许多新鲜物件,法锈四处逛了逛,又问了几大势力的近况,敲着柜台若有所思。
木柜上陈列着各色手绳,仲砂一无钗饰二无脂粉,唯独对手绳比较上心,看见就走不动路。
她自己就有一手编绳的好艺技,手腕上的“寒珠三赤绳”从小用到至今,也是她擅用的法器之一,原料罕见,但也只是在凡世中少见而已,法锈小时候经常拿来串成一圈翻花绳。
“这个颜色怎么样?”仲砂捏起一串问。
“最外环的金色太亮了,不搭,左边第三个我觉得不错。”
柜台后面的伙计火速拿起法锈示意的那个,笑容满面递上去:“仙子瞧好的是这个?价钱都是一样的,这个用的是殷红作底色,也配得仙子衣裳。”
仲砂低头看手绳,法锈靠在柜上笑道:“伶俐呀。”
伙计赔笑:“应当的,应当的。”
法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这家店她曾经来过,但物是人非,守着店铺的修士大多修为不高,提升无望,曾经热情迎上来叫“锈主儿”的那些掌柜和伙计都被换下了,而她现在同样不是当年那个动动手指一掷千金的饲祖,新面孔纵然殷勤,也不复以往的熟稔。
挑选几番买好了手绳,没有讲价——俩人当惯了金主,都没这方面经验,付了帐就走。正值夏日炎炎,城门旁倒是有个茶棚子,顺理成章的,一手挡着太阳走过去坐坐。
可巧,说书小先生正说到“饲祖率三十四道义之士斩春秋一臂”,法锈饮了口茶润润嗓子,颇有兴致听了半晌,才扶额,低声对仲砂说:“怪不得客人都不听他讲,错漏百出。共计三十六个修士,平白给削去两个,斩的是腿,改成了臂膀,还有什么叫‘率’,我那是率领么?我就一收烂摊子的。”
仲砂不动声色:“你记性不错。”
“可不是,挨了好几刀,还为了个脚镯豪掷万金。”
“你什么时候把伤和钱记得这么深了?”
法锈思索了下:“大概是因为…是在我师父面前出的风头。他晚上还变成狐狸掀我衣服,给我涂药来着,唉那小肉爪子,忍了好久才没直接摸上去。”
仲砂:“…辛苦。”
茶棚子里乱糟糟一片,四处都在高谈阔论,说书人也放弃了,托着法锈给他的半壶茶缩在角落里。法锈继续和仲砂低声私聊,不想这时却突然有个清亮的少年声音响起,似乎正向一个说得起劲的大汉询问:“这位道友,听你刚才说饲祖有许多藏身之所,请问你知道大体位置吗?”
四周闹声一滞,随即又有人哄笑:“小道友是听了什么饲祖宝藏的传言吧?钱都在长生钱庄,有本事去取啊!”
“不是的,饲祖是我师姐!”少年声音更响亮,怡然不惧,“我奉宫…师尊之命来找她,希望各位能告知去处,我和师弟在此谢过啦!”
这会儿茶棚子又冷了一阵,忽然有人疑惑道:“饲祖…有师门?”
另一人压底声音:“听闻是有的,退隐前认了师父。”
“真的有?可从未听说过啊,谁啊这么能耐?”
“不太清楚,听说认了还不到一年,后来因为六合堂迢遥境的事太热闹,谁还会去关注这个。”
位置最阴凉的这一桌,仲砂抬眼示意:“找上门了。”
法锈摸着酒坛子冰冷的侧面,默然少许:“还是先清场吧,老板呢?”
茶棚老板亲自逐客,态度坚决,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认出了仙宗中风头鼎盛的那张脸,客人再怎么骂骂咧咧也不碍事,触怒云莱少宗主最要不得。
曲验秋和卫留贤师兄弟一脸茫然,刚要付钱跑路,突然被老板一拉后领:“小妖修,有贵客找你们,过来吧——诶,那边的,怎么还不走?”
破尾冷冷地不挪位置,这样的大太阳,她不能曝晒,否则绝对会脱皮,所以当没听见。老板刚赶过去,一眼瞥见她腰间同样的宗门牌,哦了一声收了步子:“一伙儿的啊,不早说。”
曲验秋此刻被带到唯一安然端坐的桌边,那个红纱衣贵客没理他们,转着手腕上的绳子不作声,另一个散着头发的白袍贵客转过身来,手上还有一坛状元酿,顿了顿,笑道:“修了几百年了?”
曲验秋和师弟对视一眼,谨慎道:“没多少年,没结丹,我是黄雀他是鳖,都不好吃。”
妖修直觉很准,他们知道面前这两个人修造诣很高,绝对打不过。
“我不吃妖修,我师父就是。”
曲验秋脱口而出:“可你是人修!”
法锈笑:“是啊,有什么问题么?”
师兄弟不明所以,猜不到来意,试探道:“呃,这位前辈,是对妖修比较…呃?”
一旁的仲砂突然开口:“辈分乱了,叫大师姐。”
“…”
法锈了无趣味地看她一眼,云莱仲砂话如针芒一击必中,逗个乐的时间都不给。
事到如今,面对两个懵了的小妖修,法锈简短道:“好的,有这位云莱仙宗弟子作证,我就认了,饲祖就是本人,师承涂山九潭玄吟雾,怎么,也是你们师尊么?”
四下死寂,随即一声尖叫划破棚顶:“大!师!姐!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仲砂反手打出一道隔音障,却没防到法锈手中那坛状元酿应声而裂,酒水炸了她半身。
“…”法锈望着自己湿掉的外袍沉默。
小妖修凄厉嚎完,半点不耽搁献殷勤,拎起自己袖子就过来擦她湿掉的袍角,狗腿得非常熟练,让人骂都骂不出口。
没办法,大师姐的喜怒哀乐,牵扯到他们的拜师前途啊!
一边擦,还一边极力拉伙:“大师姐你别怪罪我俩,我们找了你十多年啦,哦对我叫曲验秋,这是我师弟,卫留贤,他比较闷不爱说话,但是很卖力,你看他擦得汗都出来了!师姐,宫主想你啊,咱们还是快点回宗门吧,那个我们对师姐一见如故,师姐可否随…小心!!”
最后俩字叫声变调,因为他眼前闪过一只迅疾无比的手,掌心一张符咒,正冲面前的大师姐而去——曲验秋心道大事不好!就得意忘形了那么一小下,忘了身旁还有这么一个没走的师妹,揪准机会就出手,真是条毒蛇,教人防不胜防。
坏了…要功亏一篑!
他这个绝望的念头刚冒出个尖,就见法锈抬起手一转,避开符咒直接锁住那只细瘦的腕子,面对突袭没半丝惊吓,反倒是破尾知道讨不了好,立刻将手收紧成拳,把证据全藏在手心意图销毁,用力挣脱。
法锈脸色一如既往温和,单手在破尾绷紧的手腕脉络处按了几下,攥紧的拳头抽搐了一下,破尾死咬着牙,却控制不住手指无力张开。
法锈瞥见了她腰间的玉墟宗牌子,却未松开钳制,用另外一只手抽出符咒,扫了一眼,挑了眉,往旁边递去:“这什么?”
仲砂淡淡道:“听话符。”
“咦,近年出的新鲜东西么,名字挺可爱的,效用如何?”
仲砂两指一捻,符咒瞬间被焚烧成灰,不堪一击:“小孩子家的玩意儿,不值得你夸。”
“哦。”
法锈笑笑,往回拽了一下那条手臂,破尾顺势被拉到她跟前,蓬头垢面的一小只,这么热的天,她浑身绷得像被冻僵了,密密麻麻的幽碧鳞片浮上皮肤,边缘锋利,瞳仁冰冷漠然,竖成了一线。
“师姐…你别靠她太近…”曲验秋抖抖索索提醒,“她咬人的。”
“也是,看到小虎牙了。”
说罢,破尾突然铆劲一冲,本想借着这个惊住他人随即挣开,但饲祖何许人物,大风大浪里滚着活过来的,手上劲没松,任由她撞上来,一下子抱了个满怀,还拍了拍这只小妖修的又瘦又绷的背部,笑道:“这么喜欢师姐啊。”
破尾从头到尾一僵。
她的脸埋在质地柔软的雪白袍子里,视物不清,但还是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皮,她在等待一顿好打,所以不肯放松。她在心里默数这个人修会用什么兵器,是用刀砍,还是用斧头劈,或是锤子砸…她失手了,没能先撂倒别人,就会反过来往死里揍。
没进宗门是这样,玉墟宗里也是这样,出来游历还是这样。
这个世上就是这样,很痛。
除了宫主…宫主厉害到可以随便打死她,但是面对她刚被救回来的惊慌撕咬,只是将她拎到水缸里去洗伤口,没有打她。
宫主是好妖,比人还好的妖。
她缓之又缓地开合了第二次眼皮,冷漠倔强等待她的惩罚。
一只手抚过她的背,力度很轻,拂过花草都不会令露水滴落,然后这只手移到她的腿弯处,托起来将她放到地上,似乎抻到手臂伤口,嘶得一声抽气:“你不轻啊,站稳了没有?”
破尾麻木着脸,她已经第三次眨眼了,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总之长时间紧绷鳞片还没受到重击,她周身都有点细微的抽筋。
随即脖颈都开始抽搐,刚跳动一下,曲验秋和卫留贤这两只齐齐哇得大叫,惊恐欲绝往后退,撞倒了几个凳子,吓得乱叫:“大膨颈!大膨颈要吃妖啦!!”
仲砂这次直接击掌,两道封口诀甩过去,总算保住桌上另一坛状元酿。法锈也是一皱眉,笑骂:“个子不高,嗓子吼破天了。”
她伸手直接挂上破尾的肩,坐着也只比这只站着的瘦小褴褛妖修低了些许,轻柔刮了刮她的脸,擦去一层尘土:“紧张而已,好像你们见我没紧张过似的。”
破尾忽然死死盯着犹在脸边的手。
袖口雪白无尘,整只从袖子里透出的手腕和手背手心,都干净得近乎美丽,唯有那根手指沾染了灰尘,看上去有点刺目。
她不由自主张开紧闭的嘴唇,细长眼瞳直直盯着不远处想狂叫却只呜呜嚷的师兄,微微吐了一下分叉的细弱舌尖。
师兄们抓着脖子叫得更疯狂了,口型无外乎是:师姐她要吃你!!
她一吐细舌,唆去了那根手指上的灰尘。
交锋
夙愿一朝得现,又是关乎到自个妖生的出路,再怎么对破尾起鸡皮疙瘩,也不妨碍那俩师兄弟跟喂了鸡血似的,恨不得腾云驾雾拽着大师姐回去邀功。
但太监急皇上不急,法锈重新要了壶茶,盘问起玉墟宗的大小事项。
“离兑宫有多少外门弟子来着?”
曲验秋一怔,嘴快抢答:“三千。”
“具体点。”
“三千两百一十五只。”
“大多都是什么妖修啊?”
“什么都有,崽生卵生,有毛有鳞。”
法锈沉吟,侧过头对仲砂道:“你看我要不要备点见面礼?”
仲砂:“随便你。”
法锈腆着脸:“我是叫你给我出主意,怎么能随便呢,我穷啊。”
仲砂八风不动:“不要装了,我见识过你狡兔三窟的本领。长生钱庄是把你户头给锁了,四野门这个流动暗市可没有,利滚利八十年,你家底多少自己心里清楚。”
法锈惊讶:“我还留了这一手,差点忘了。”又问,“你从哪儿摸到我家底的?”
仲砂说:“挑了四野门,查到了你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