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锈祖诀
作者:十载如憾


文案:

天道无法当如是

奈何锈祖不世功

八荒殿六合堂,上有仙庭下有地府,芸芸众生于凡尘修行

四百九十年前,玄吟雾被逐出玉墟宗,昔日风光不再,缺衣少食;

身为一只妖修,他却收了个手里有余钱的人修徒弟;

只是对于这个敢薅他皮毛的混账东西,没少打,

这逆徒也没少还手。

直至某日,他苦修境界大成,荣归宗门,万众敬仰,门下有弟子数千。

但没法摆脱孽徒的阴影,等那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徒弟滚来,作为他的开山大弟子,迎难而上,

把宗门上下不服的全薅了一遍毛,撸到无论哪个妖修,都得恭敬喊一声:“大师姐。”

然后这个不要命的孽障,开始欺师灭祖了。

“你人我妖,修炼本是殊途,你要拜我为师?”

“这好办,骂我一声畜生,我不就跟您一样了么。”

“孽畜!”

“哎,师父。”

这是一条色♂气又暴♀力的长生途

师父负责貌美如花,徒弟负责称霸天下。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法锈,玄吟雾 ┃ 配角: ┃ 其它: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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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闻


残阳似血,漫山遍野地疯狂着色,一如五十余年前的火摧天宫。
半个背靠在竹篾上的老先生眼瞎腿瘸,一根拐都拄不起,缺牙的嘴年轻时说得一口双音调,出口成章,编了百八十个正本儿,杜梨木一敲,管你是痴儿怨女还是欢喜冤家,篇篇拈手即来。可叹老了记性差,一开口也只能说记得最深的那个:“话说那五十…”
一个开腔就那么锋利地插入陈年恩怨,却又卡在喉中半落不落,他从破烂棉袖中抽出只手,来回圈着自己脏兮兮的发旋,是想不起那个年份的零头了,五十一还是五十五?
不管了,继续说下去,“…就出了这么个人物,倒不是说绝无仅有,只是那些个修仙的祖宗哪,越往高处走,越是怕湿了鞋,生怕一个偏离衰了寿命折了修为,恼了上界大仙——所以那事尤其出奇,也就这么一个,宁可砸了飞升的契机,也要烧了天宫门!”
奇怪呀,五十年前,竟有个老祖,犹似少年凶狠不要命,敢与天上神仙大战一场。
不该呀,一界一天地,便是大能,没跨过渡劫飞升的门槛,也不敢狂妄挑衅上仙,怎么玉墟宗就蹦出了这么个怪胎,一身捭阖不世功,上阕动乾坤,下阕破天门。
莫非天道瞎了眼?
老先生哀哀叹息,只说那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方圆百里只闻那金戈铁马之动荡,雷霆万钧,三爻五行大阵层叠而下,刺骨仙气涌动,却也只阻了三炷香,阵破!
紧接着,奇门凌云阵,破;九宫太乙阵,再破——上界便再坐不住,有仙君御风而来,执拂尘喝骂:“好个俗子!不安安心心修你的道,非做这逆天道引魔障的事!待本君收拾…”
一句话未说完,破阵云雾蓦然散去,那俗子抬眼,半句不听直取天门,任祂是上仙下仙,一通好杀,战了个玄穹震荡。
三界惊她战功赫然,一句“果真显赫”的话音还未落下,又是一把太虚太极火吞了整个天宫门,那夜半的火烧云壮观非常,熊焰滚滚,烧得地上凡夫俗子头皮翻烫,烘烤江河,涓滴不剩,急得龙王爷数月盘踞云间不停喷水。
“这等伟绩,你们可知她是什么人?”静默了一会,酒铺老板都懒得捧哏,他便只有自个说下去:“那便是锈祖了——话说这位老祖,那可是八荒六合的扛把子,祖中之祖,厉害得骇死人。瞧,遭下这等业孽,竟还未被雷劈了!”
有小儿嬉笑,拿毛栗子扔他:“阿公呀,我阿娘口齿比你伶俐得多,你讲的我都听过了,乏得很,可有别的?讲你年轻时娶的什么婆娘欠的什么情债也好呀。”
老先生摸索着拾了栗子:“你阿娘怎讲给你听?”
“阿娘说她还不嫁我阿爹,就听你在这里讲了,七八十遍,不念书,都能背下来。”
“也对。”老先生说,“五十…”话说一半,又不记得数了。
小儿已经撵着黄牛,快活地跑远了。他走的那条小埂,若是沿着笔直地走,走它个八百里,再翻五座山六道岭,攀一百零一阶,就是传说中的玉墟宗,是个正儿八经的妖修门派。
修炼路子不同,人修有筑基,妖修有锻体,是以大多一身让人望之兴叹的铜皮铁骨,又年岁长久,性情各异,能得他们青眼相看的人修屈指可数——在这寥寥几位中,首当其冲便是锈祖。
几百年前的锈祖,还不曾常年隐居离兑宫,师承也不是大名鼎鼎的涂山九潭“玄老”。她以一介人修身份居于玉墟宗,身前身后一伙儿师父师叔,师弟师妹,整天这个拔了我的毛那个掀了我的壳,又是哪个王八蛋与我是天敌总是想叼了我吞下肚,吵嚷着要大师姐来评理。
一路走来,不悲不恸,快活似神仙。
唯有那一战,倾斜沧海,燃尽天穹。但也还好,三界中好歹有个地府,有轮回有长命,故人安在,无香可点,无纸可烧。
天色渐晚,酒铺也要打烊,老板倒了杯酒水放于老先生身旁:“解了你馋虫,你可能讲出点别的什么?天黑得早,我回去好长一段山路,想听些打虎打蛇的壮个胆。”
老先生敲着自己两条废腿,凑近杯口,呷着兑了水的粮酒,肚子里林林总总的话本儿囫囵转着,转到最后也只剩了一篇“五十年前…”
既有了那五十年前,又怎能记得余下他事?
伴着五十余年前的咿呀唱本儿声,他喉咙中滚出了调儿,慢慢吃尽碗中酒,青筋盘虬的手背一擦嘴,作势要摔了碗,只待最后那一句收尾——
嗐!且饮一盏,饮罢凡世多少兴衰沉浮,摔作尘泥。


冤孽


孽这个字,不好讲,但凡这个字儿出现,总要牵扯上乱七八糟的业障,开了口就不好收场,是以一般来说,玄吟雾有一张咬金断玉的嘴,也忌口这种字。
可就是有那么个东西,逼着他将这字挂在嘴边。他连骂人都不带重样,偏偏把这字儿嚼了七八上百遍,真是咀得他自己都想扔了,可又淘不出什么比这更贴切的字眼。
到最后也只有恨道,冤孽!
就这么个冤孽还有名字,也不知是胡乱诌的还是取的谐音,唤作法锈。如果不知底细只看人,从头打量到脚,只觉得是真漂亮。眉尤其长得好,名家画上去似的,又穿的一身锦绣衣裳,袖手走在道上,没看出哪儿仙风道骨,只道是哪个俗世的富贵千金,游手好闲,掐了支花,能将溪边淘米的小娘子逗得花枝乱颤。
直惹得人家把米洗了又洗,犹不甘心,抿着一口软侬语,想打听出贵人何处来。
法锈却道:“怎么着,还想淘回个田螺姑娘煮饭作伴?可不巧,我手一抬有千丈余,攀仙官摘帽花,顺带撑炸了那万锁磐石——不是不愿,我也犯难,缩不进一螺壳呀。”
娘的,瞧这话,又荒唐又放肆,像是高深低调的道人?俗尘未断,没规没矩的野毛子一个,谁要是她师父,毛都要给气立起来。
师门不幸,玄吟雾何止炸毛,他气得毛都要掉了。
吾日三省吾身,玄吟雾针对自己为何收法锈为徒,每天也要问自己三个问题:“我双目可瞎?”“我识海可进水?”以及“我已经穷成这个样子了么?”
他眼睛明亮、识海通彻,前两问不曾有误,那他收此孽徒的罪魁祸首,就是穷。
没错,他遇到法锈的那一天,穷到卖毛。
一个修士,穷成这样没道理的,不谈坐落一方的巨擎,那些可怜巴巴的小门小派,还会挤奶似的给弟子点零用钱;再不济,还有散修落脚的六合堂,放低身段,未尝不可混出个子丑寅卯。
遍观东南西北,愣是没找着一个未到换毛季就薅了自己的毛,只为卖了换吃食的妖修——玄吟雾真是头一个,是穷到遭罪了。
其间曲折,需从四百九十年前说起。
四百九十年前的玄吟雾,贵气冷艳,目下无尘,扒了自己一身皮毛也不会与“穷”沾边儿——论出身,玉墟宗的离兑宫内门十四弟子,家门是涂山九潭,甩一堆没爹没娘的妖修二百五十条街;再说根骨,纵然及不上几位大师兄大师姐天资纵横,可妖修九大境界,他三百三十年进阶吞丹期,也绝对值得一夸。
他底子打得好,通智、锻体、吞丹这三大境一路过来,顺顺当当,要是照这么来,不到千岁就能化形,再佐以奇遇丹药,没准能修得更高,修到塑骨、淬身、凝魄…
但每次有这样的念头,玄吟雾都得立刻掐了,恐自己怨怒之下又误入歧途。这不是没有先例的,早先在玉墟宗中,他被卷入门闱之争后吃够了教训,师门冷酷,给他盖上了弃徒的签子,逐出宗门。
当初年少轻妄,既没脸回家,又脱去了宗门的外衣,刚接触到磨难就没法忍,妄想借助歧路一步登天。他的确登天了一段时日,在散修的六合堂独领风骚,却因为邪性太过,六合堂忍无可忍将他列入了封煞榜。
这个交代一给,天下大道诛灭他就可以贴上个正义嘴脸了,车轮战滚着来,轮到他修为一落再落,落到最后他自己都受不了,回到正道重新修上来,耗费的财力又活生生挖空了他。
穷,落不起了。
… …
这年正是七月处暑前后,依照狐狸的习性,是要到九月寒露边儿上才会换毛,可他竟意外突破化形期,气息浮动得厉害,正需要丹药巩固。松啼城那里标了高价的“调息元丹”比他有耐心得多,几个月都不降一丝价。
玄吟雾知道松啼城有长生钱庄,钱庄背后就是六合堂,动不得。他早先上过六合堂的封煞榜,那个榜一旦上去,是怎么从良都洗不下来的,有灵币交易的地方都有这个名册,将他拒之门外,思来想去,也只有一身狐毛珍贵到可以以物换物。
他化作原形浣洗后,拿把刀子刮了身上的柔滑长毛,又从洞府里翻出来一个小毛线团,前几天有只比羊羔还大的长毛野兔子被鹰吓破了胆,一头撞死在他洞府口,那追来的鹰惧他修为,鸣叫一声就掉头飞了。他是守株待兔,却辟了谷不吃肉,只将兔毛全薅了下来。
他低头考虑是一起兑了,还是混织一件毛袜子兑个好价…正犹豫不决,迎面的,就碰上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那个“冤孽”东西了!
法锈第一次瞧见两只爪子抱着毛线团发呆的狐狸,咦了一声。
夏日简装,她腰间挂缀玉流苏,外袍边角的针脚细密精致,内衫是绸缎褂儿,配上那张漂亮脸皮,当真像是从哪个高门大府里出来溜达的千金小主子。
双方的第一个照面,玄吟雾只瞥了一眼,毫无兴趣,他看出法锈是个人修,修为低得可怜,只有炼气期,这放到妖修九大境界里,也就跟“通智期”画了等号,刚跨过门槛,不值得注目。
玄吟雾没理人,法锈却凑过去了,看新奇物件似的瞧着短毛狐狸,问:“毛怎么卖?”没等对方开口,又补充一句:“是正宗狐毛吧?没拿狗毛欺客?”
短毛狐狸竖瞳一凝,半空一道白光,法锈赶紧侧身闪过,腰间流苏啪嗒一声断了,切面整齐,这一爪子要是拍到身上,定要留下血印。
要是个平常人,定然收了心不敢再招惹,但法锈这个人,不平常,扫了一眼地上的半段流苏,背着手笑了:“我不缺毛衣,我缺狐裘。”她作死般地说,“你卖皮吗?”
然后她就被揍了。
玄吟雾正处于妖修化形期,放到人修这儿,元婴期的修士都不敢轻易招惹。四百多年的磨砺,曾经恃才傲物的宗门子弟,已经变成了一个金口难开的入世修士,不谙世事的纯真心肠,也给磨成了刀子。
不谈入过邪道,就算是正道又有几人掌心无血?
玄吟雾一手倥相诀,震识海、断督脉、破丹田——等他意识到这顿打似乎太结实了的时候,已经打完了。
还好,人没死成。
之所以后来玄吟雾叫她一声“冤孽”,就是这人不容易死,命太大了,鬼都做不成。
法锈竟还站着,不过很快站不住了,慢慢掀开袍子,坐到了洞府的槛子上,她现在也就一张脸干净,身上锦缎衣服像是浸了一碗血,坐下的时候只听啪啦一下闷响,也不知道是那块骨头折了,反观她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如同戴了张假皮。
玄吟雾还是只狐狸模样,爪子上的肉垫按在地上,没声响就走了过去,毛绒绒的耳朵尖儿转了一下,似乎是在疑惑她居然没死,怎么做到的。
双方静默了片刻,玄吟雾一下蹿到了法锈身上,大尾巴绕在她的脖子上,爪子尖儿扒在她头发上,下巴绒毛蹭在她肩上,嗅她身上是不是有什么法宝。
法锈被挠得痒,想把他推远点:“好了好了,我花钱买命。”
玄吟雾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柔软,偏偏要吓她:“我又不是不会搜尸。”
“是么,那好歹留我张脸,往天灵盖这打,才能死得透了。”
“不怕死?”
“我怨气大着呢,等我走一趟地府做个鬼修,回来再与你翻天覆地。”
玄吟雾没说话,他在等法锈把威胁说完,死字当头,必然是要报家底的,哪门哪派,何人座下,将来若有人寻仇,他也能有个准备。
但等了一炷香,法锈连个名字都没说——玄吟雾反而没动,毛绒绒的爪子在她的头发上,尖锐的指甲却避开了她的头皮。
“你名讳呢?”
甩他一脸的是句滚刀肉的话:“法锈,法修的法,不是法修的锈。”
然后,接着没声,光等他下手了。
这么一来,玄吟雾拿不准了,换了个色厉内荏的来,他兴许就劈了,最多也就修炼时多些杀障,不值一提;但现在手中这个东西吧,是个人,却不像人,心中无命,人修长生途,最看重不就是命么?做鬼修说得轻松,那都是惨死到不肯瞑目的,普通的魂儿过一趟地府,谁还记得什么前尘往事。
话说,哪个厉鬼有她一张寿终正寝的脸?
这场打戏,开头快意随性,尾子却失了趣味,如白水过舌尖,叫人败兴。玄吟雾只觉得厌了,不打了,她出言无状是她家大人要担心的事,他揍过,没死,就与他无关。
他从她肩上往后跳下来,爪子轻轻一挨到地,化作个人模样,灵气凝成翩跹法衣,狐尾绣纹的对襟,如他皮毛一般柔亮似纱。
玄吟雾拢了一下衣袍,看了看靠在门槛上的法锈,想着又不能这么放过去,转身在洞府里翻找起来。过了一会儿,从柜子里拿出噤声符咒,捏在指间一晃燃了火,将符细细化灰兑在水里,端着碗走了出去。
法锈还垂着头闭着眼,玄吟雾无声走到她面前,细白手指拨开她的黑发,问:“你家大人是谁?”
此时法锈才掀了眼皮,没防备,差点被晃花眼。
然后她就笑了:“大人没有,有话,可以对我这个小人…”
没等讲完就被碗口磕了牙,生冷符水灌进喉咙,她眼珠子还瞅着,心里一声叹,说九天仙子落尘凡呀。
不过那个菩萨清柔的声调儿,也该配这么个不食烟火的容貌。
符水入喉,虫蚁爬过的麻痒,嗓子逐渐沙了,法锈浑不在意,就用这一副哑嗓子说话:“先前,有句话我唬你的。”
玄吟雾倒好奇了,她总共就没说几句,难道名字是假的?…那名字也像是假的。
法锈却勾了手指:“你矮身,我跟你说——就是变成鬼修再来找你的那句话,还记得?最后那四个字说错了,容我一改,就改成…”她见玄吟雾居然认真低了头听,就贴在他耳边呵气,“颠鸾倒凤。”
这四个不知恬耻的字儿热腾腾地吐在耳边,比先前那一句狗毛还激人,玄吟雾的狐毛都要给她炸起来,一个巴掌就抽了上去。
他这双纤细人手没利爪,抽得跟摸一样,连个红印儿都没有,回过神,还想斥责几句,却见她正等着呢。因为噤声符咒说不出话,就歪了身子靠得舒服些,这一动,那身富贵却脆薄的衣裳受不住了,襟口很快裂开,敞着领子,肩膀锁骨似白笋冒出来,春色满园。
法锈低头觑了一眼,撇眉,嫌衣服的料子中看不中用,姿势都没变一个,向玄吟雾一点头,那意思是,骂吧。
玄吟雾没骂出口。
他还是只矜持的公狐狸,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意思。
连一句“混账”都没来得及说,他一甩袖进了洞府,翻出一件不大常穿的布袍子,卷成一团扔到门口,背过身等她换。法锈面对兜头砸来的袍子,也不知是懒的还是脱力,没动手给自己披上,只甩了甩头,将那衣服从脑袋上抖下来。
这样的伤势放到哪个医馆里都是回天乏术,长生途的路更是别想了,但她的确不惧,孑然一身,从小就开始玩命,因为玩不死,所以可劲儿折腾,毕竟玩什么都没有将性命置于股掌间来得淋漓尽致。
她无感伤痛。
也许这个世上,除了那事儿,就算死亡也不会给她带来半分疼痛。
作者有话要说:
食用指南:
法锈是个真·大挂逼;
玄吟雾是只可驯养·犬科动物;
非升级流;
荤的。

丹田


命不是白得来的。
说好了花钱买命,那出的血不多,岂不是证明自己的命不金贵?送去法锈手券半块,翌日长生钱庄就送来了十万灵币,由此可见,法锈这条命,贵得狠了。
等法锈将剩下一半手券交给钱庄的护送修士后,那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垛灵币,法锈的噤声符咒还没解开,伤也没好,就坐在门槛上用脚踢了踢箱子。
玄吟雾刚刚午睡起来,将长发绾到背后,披衣走到洞府门口,正瞧见法锈正把脚架在一堆钱上面,两只手百般无聊地给自己编辫子,细细一条藏在乌黑柔软的发间,发带一样若隐若现。昨天他放旁边的伤药没用,扔给她的外袍还是没换上,就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浸出了血。
玄吟雾不禁蹙眉,这么长时间过去连伤口都不包一下,还在玩头发?
真是命有多硬,心就有多大。
他弯腰捡起一片灵币,在手指间轻轻转着,这是做不了伪的,无量晶矿除了轻成一片羽毛没别的作用,被统一切成一寸三厘长,四四方方的,比纸还轻薄,由八荒殿与六合堂,以及四大仙宗的共同承认,促成了长生钱庄的鼎盛与源远流长。
遥记几万年前,修士还只能拖着一麻袋奇形怪状的灵石交易,做什么买卖都要先鉴定灵石品级,宗门垄断矿脉,散修苦不堪言——六合堂就是在那个年代建立,罗尽天下散修,六位堂主各个旷世不凡,最终获得了与“仙宗首座”八荒殿正视的资格。
经过长达二十九年的商议,灵石被取缔,取而代之的是全新规格的灵币,四大仙宗率先立下规矩,八荒殿与六合堂也各派一位殿主与堂主,坐镇长生钱庄,就这么盯了几百年,终于将不稳定的灵石彻底洗出了各个买卖场子。
在有灵石的年代,兴许玄吟雾还不会这么穷,因为有空子钻,但如今,自从他名列封煞榜,长生钱庄也将他拒之门外,他在灵币的无形围杀之下,能用的东西更加狭隘。
只是他想不通,为什么法锈会有这么多灵币,瞧着她财大气粗的模样,难不成是哪个大宗门的亲传弟子?
不可能,人修命短,如果真是天资罕见,宗门宝贝得恨不得藏起来,不到金丹元婴怎么敢放出来?就这么个炼气期的,要不是命硬,早被摁死了。
别提什么师门暗中保护,他昨儿打那么狠,都没半个人出来拦着。
玄吟雾没想出个头绪,一旁的法锈靠在门槛上却是无聊极了,她那头黑发向来散着,从不在上面弄花样,编了没几分钟就烦了,又弄不开,她是不知道痛的,手上用力没有轻重,差点把那一缕头发全绞下来。
一只微温的手忽然按住她的手臂,然后又一碗符水给她灌了下去,她也不管是什么,来者不拒,喝完一摸脖子,应该是噤声符咒被解了。碗放到地上,玄吟雾掀袍坐在她身边,微微掀开了昨天扔给她盖着的布外袍,只敞出丹田位置,低头似乎在敷着什么,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露出一小截浓密的睫毛。
法锈伸手,撩了一下他的头发,柔顺得跟风一样:“贵姓啊?”
玄吟雾挡开她的手,要是昨天她这么干肯定又被揍一遍,但今天看她伤势,光看着就消气了。
她的丹田粉碎,修为尽废,无缘长生。
虽然只有炼气期,但好歹也是入了这个门槛,哪个修士能忍受这样残忍的结果?神智疯癫的不在少数,咬牙切齿报仇雪恨的也多如牛毛。遇到这种情况,最好的方式就是一刀下去,了结恩怨。
玄吟雾的手顿住了,止血的药膏已经全抹了上去,还没想好该怎么跟她说,又清又低的嗓音已经飘了出来:“你丹田碎了…”
法锈哦了一声,没在意:“费几天时间重塑就行了,不妨事,我这丹田碎十几次了,我有经验。”
“…”
嗯?!
如果只谈重塑丹田一说,是早有记载。
不少宗门中寄予厚望的子弟都会遭遇劫难变故,碎丹田是最常见的,如果碰巧遇上好师门没放弃,气运也够,自己又肯争,还是有一线生机。
只是这生机说得轻松,实际也渺茫,不说那些有价无市的奇珍异宝,光是一颗定础元丹,能把一个三流小宗门逼到卖地皮。此外,如果想万无一失,或是更上一层楼,都是有秘方的,这些秘方藏在四大仙宗中秘而不宣,导致许多人耗费了大量财力人力,却只塑了个平庸资质,碌碌半生。
任何一个修士,平生能重塑一次丹田,都是大福大祸,值得作为长生途中的硕硕谈资,开口就是沧桑:“想当年,我年少无知,争一时意气,竟遭他人毒手…”
然而这大福大祸都在法锈面前甘拜下风,沦为“屁大点的事”。
她一脚踹翻了装满灵币的箱子,灵币哗啦啦撒了一地,半倒的箱子底竟然藏着暗格,法锈撩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蘸了血按上去,暗格开启,里面一溜儿白玉瓶。
玄吟雾难以置信,昨天她口不能言,拿出的可以在长生钱庄提灵币的“手券”也被他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钱庄那边怎么跟蛔虫似的,什么时候把丹药装了一箱子?
法锈将瓶子全倒出来,打开塞子一个个看:“定础元丹、衡筋元丹、无相花汁、还有固脉青木,配套的叶子在这里…咦这是什么,调息元丹,附送的?”
玄吟雾没有表情,但凡是一个修士,亲眼看到这些只活在书籍上的丹药,都没法一时半刻缓过劲。
白玉瓶七倒八歪放在地上,塞子没弄紧,浓郁的灵气快在空中拧成水,足以见证都是真品,法锈清点了一半后,拿起定础元丹就塞嘴里了,一边吃一边看剩下的一半。
玄吟雾:“你…”
等会儿,不要沐浴戒斋?不要排好了顺序再服用?不要先把伤口缝一下?
这一嘴可就吃了一个小宗门的地皮啊!
一地的东西,明显比公开的珍品单子要多得多,没准是什么秘方,那必然要有个服食顺序,毕竟这么多元丹,吃不好吃出个相克,一克克死了也是没脸含笑九泉。总之没见过这样一把抓着吃的,玄吟雾抱着手臂,看了法锈半天,问她分没分出个前后。
法锈正在嚼豆子一样嚼元丹,吃得格拉作响,闻言抬头,好像第一次听说这个事:“我不知道其他人怎么吃的,不过我觉得,定础元丹一定要先吃,微酸,开胃;然后是固脉青木,微糯爽口,不过它这个叶子不好吃,所以要在无相花汁里泡一下,吃起来就有点像脆饼。其他的混着吃,反正味道不是很独特——另外,衡筋元丹要最后吃,因为特别甜,吃完要用花汁漱口,不然几天下来感觉牙都蛀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