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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文火山庄收到宫中请柬。
解般清晨正练了剑,在寒冬单薄衣衫却还热得擦汗,回院后见到聂小塘捏着一方白底镶金的帖子,正冲着雪地发呆。
她咯吱咯吱走过雪路,聂小塘抬头见了她,像是救星一样将手中帖子递了过去:“宫里来了人,说要参加个什么什么宴…”她死死皱着眉,一副被吓到的样子,“我瞧着过来传话的公公说话都特别…他们,他们不会把我俩看成那位大人的…外室了吧?那这场宴会怕是不好对付,估计是专门找茬的。”
解般接过帖子,听了聂小塘的话也愣了一下:“你说得有点道理。”
聂小塘很忧愁:“这可怎么办?”
解般拆了请柬,匆匆扫了一眼,重点看了这落款,随后随手扔在石桌上:“一个太妃举办的宴关系没这么广,多半是太后授意,找茬可能会有点,但针对性不是很强,你在家带着崽子们,我过去会会。”
聂小塘也知道自己小家小户上不了台面,点了头:“我帮你准备衣物,你穿什么去?”
解般毫不在意:“你做的衣服就挺好。”
太上国君的后宫中,人全都齐活,不管是育有大皇子和五皇子的薫太贵妃,还是有三皇子和六皇子的献太妃,无一例外都健在。
这几年总有零零散散几位新太妃进来,也总有几个压倒旧宠的——只是谁也不敢窥探太后的位置。众所周知太妃们的儿子几乎死了个干净,而太后膝下却有两位嫡子,对于她不杀薫太贵妃和献太妃,也许只是因为两只蝼蚁跟一群蝼蚁没什么区别。
于是太上国君的后宫里,女人们都有着统一认知——第一,讨好太后;第二,卖力讨好太后;第三,讨好太后之余,敷衍下太上国君。
姣太妃也是其中之一,她在宫中资历不深,却意外有了龙嗣,对于当今国主不拿她当回事的态度,她很庆幸,也不敢托大,怀着身子就去了太后所住的姑苏殿示好,跑上跑下很有诚意地侍奉太后。
太后是个看不见欲望的人。
姣太妃每每看见太后的眼睛,都忍不住心悸,太后的眼睛比国主更深,而且她肤色如雪脂,像是北方最白的雪,在这样雪肤上的眼眸,她又没有垂眸的习惯,那一双漠然无垠的眼睛与人对视时,就像是谪世神佛。
“臣妾进来栽培了几株绿色海棠,太后若是闲来无事,臣妾可以搬来姑苏殿,叫太后赏玩。”姣太妃尽力讨好。
太后听闻忽然沉默了一会,随后将手中茶盏放在了桌上:“绿色海棠很好,去开一场小宴,本宫借你的宴,去请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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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解般只进过大黎的皇宫,对于皇宫压抑的气氛很多朝臣都心有戚戚,然而她那年浑身夹战场杀气而去,受封来的匆忙,戎甲都没脱,上面干涸的血迹彻底压过了皇宫中的血腥,震慑了一批恐惧远仲王府势力再度崛起的臣子。
有朝臣向黎帝提议,让她领个禁卫军统领的名号,或是做王孙少保,专门去教那些贵胄们武艺。削了她的权,征泽大将军便不足为惧。
黎帝大约也觉得人家将军血战归来,回来就削权,脸面上不太能过去,而且对方又是个女子,这更拉不下脸说——于是他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皇后。
皇后为此开了一场小宴,满园的莺歌燕舞,胭脂花香,久战沙场的解大将军也穿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正统宫装,站在那里当个衣架子还行,一走起路来就只剩下了惨不忍睹。
短短几十步,征泽大将军摔了七次。
在宴席上,皇后将事情委婉向她提了下,解般拿起酒盏的手顿了一顿,随后不动声色放在嘴边:“皇后娘娘若是有额外想说的话,一并说了也可。”
皇后顺势笑眯眯说:“本宫可以说服陛下不夺将军您的权。”
“所以?”
“枕妃怀了两个月。”
解般慢慢将酒水饮下,将酒盏顿在了桌上:“娘娘,夺.权之事臣无异议,陛下将臣放在何处,臣遵旨便是——至于枕妃娘娘,后宫之事,臣着实不好插手。臣不多嘴,娘娘您看着办。”
皇后一生见多了女人在她跟前自称臣妾,拿捏女人是手段也多了去,然而征泽大将军这一声臣如何如何,瞬间撇了她后续所有手段。
名将之才,当不畏于世。
但皇后着实憋屈,这种憋屈就好比皇帝赐下东海万金难求的晶盐,却全被人拿去撸了咸鸭蛋!
不得不说,摊上个昏庸的皇帝,连后宫女人手段都比他高上几个段子,皇后一番倒腾下来,解般被赶去教几个屁孩子武艺,而枕妃不清不楚染上了家族谋逆的罪名,甚至牵扯到肚子里的种都不是皇帝的。
黎帝勃然大怒,接到边疆穆戍大军犯境后,更是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晕厥了。
等黎帝醒来,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派征泽大将军去边疆,但是随即他又犯了愁,皇帝性子使起来,不肯轻易服软。于是想了片刻,给解般下了道密令——诛杀枕妃三族,以及做掉她肚子的孽种。作为报酬,做完这一切征泽大将军你就给孤滚去边疆抗敌吧。
征泽大将军很忠心,又天生有一种堪比神经病的冷血,做恶事分分钟的事情,奉令将枕妃的母族被杀了个遍,然后掉头赶往宫中,见到了枕妃,见她死活不喝汤药,周围禁卫见她貌美,身份又高还不曾被废,一时下不去手勉强她。
解般进宫前不可佩戴刀剑,身上仅穿了一袭黑色长衫,把玩腰间玉佩良久后,走到了枕妃面前,打翻了汤药,随后握住了她的胳膊,毫不费力将她按在墙上,猛地抬膝击中她小腹,枕妃惨叫一声,在解般松手时歪倒在地,下身血如泉涌。
解般拿过帕子擦了手,转身向左右禁卫喝道:“走!”
出宫时见到了皇后,皇后见到她也后退一步,喃喃道:“枕妃她…她殁了…”
解般一丝不苟地行礼:“娘娘,陛下给臣的命令臣会完成,至于其他,臣没功夫磨叽。”顿了一下又道,“疆土祸乱,臣将即刻动身边关,娘娘保重,告辞。”
语毕,她又行一礼,黑色长衫温雅翩翩,依旧是知书达理懂规矩的模样,然而皇后却惶恐地握住了贴身宫女的手,干涸道:“大将军…保重。”
诚然,年轻气盛的征泽大将军,死过一遭后头脑也放清醒了些,性子也收敛了些,更何况在敌国的土地上,解般也郑重得很——她也知道穆戍国主的分量有多重,万不得已,她绝不想轻易得罪雄风老二,更不想得罪雄风老二他母亲。
聂小塘在旁一边帮她上上下下打理,一边碎嘴道:“还记得入宫的那什么流程?要怎么行礼?喊各位娘娘喊什么?见到人可还记得打点?还有太后的喜…唉唉我跟你说话呢,不要偷吃糯米糕,那是给崽子们的!”
解般眼中含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错字
国主
穆戍王宫,方桦殿。
近期来穆戍大帅被堵在大黎岳洋河对岸,对方度辽将军骑射果真如解般所言,一时间无法突破,这事烦得很,而这几天又下了几场雪,虞授衣上早朝时冻了一场,几天都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缓过劲,虞授衣一边批着折子,一边让内侍去将最新上贡的一箱貂狐皮毛送去文火山庄。然而半个时辰后接到回信,虞授衣顿时驻了笔——母后她老人家!
毕竟是太上国君后宫的小宴,而宴请的人又是个太妃,他着实不好贸然前往。虞授衣慢慢垂了眸子,搁了笔道:“传父皇来孤这一趟。”
昨夜酣战太晚,太上国君睡到日上三竿,突然被内侍叫醒说是国主传令,他很惶恐,匆匆忙忙系了袍子就赶来,而还不等他小心翼翼寒暄一下,他的好皇儿就一个晴天霹雳砸了过来:“父皇,陪儿臣去一趟姑苏殿。”
太上国君腿都在抖,他的嫡妻和嫡子都是他惹不起的,此刻两个若是在一块,他更惹不起,不由弱声道:“皇儿…我,我近来身子虚,能不能不去…”
虞授衣没理他,任凭内侍为他披上鹤氅,拿了暖壶后示意道:“给孤的父皇也打理一番,姑苏殿今日有小宴,父皇思念母后久矣,也要打扮爽利了再去。”
思念个鬼啊…
太上国君想给他跪下的心思都有了。
姑苏殿里本是太妃们谈笑风生,围着那几盆绿色海棠,说的却都是对太后的奉承话。
太后低头看着一本话本子,没理太妃们的恭维,只专心等着她传说的儿媳妇。她原本便对长子带回两个女人非常感兴趣,但一想既然是两个,那么估计儿子心还没定,也许是玩玩。没想到几天后长子突然又话里话外说起这个事,明里暗里让她不要插手。
太后很好奇,而且更好奇的是,儿子说的似乎只是其中一个人。当她问起另一个时,儿子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那个是她的玩伴。”
啧啧,跟照顾母后似的照顾媳妇,玩伴儿都找好了。
太后看着话本子里跌宕起伏的故事,却有些打瞌睡,她天生对任何事情提不起浓厚的兴趣和渴望,就是再好看的戏文突然中断,她也不会有焦急盼望知晓结局的欲望。
解般刚被领入姑苏殿,四周熙熙攘攘的声音就突然一静,她甩过蔽膝,抬脚步入殿门,略微厚实的衣衫猎猎,旁边内侍几乎是本能伸手接过脱下的滚边披风。她轻拍袖口,随即单腿屈膝,跪礼一丝不苟:“臣…休衷参见太后。”
无论如何,征泽大将军的为臣的礼仪和规矩永远不废,这也是身为臣子的生存之道。
姑苏殿寂静半晌,突然有个太妃惊吓一般喝道:“何方贼子佞臣,敢擅闯后宫!”
解般:“…”
本将军不就是不穿宫装,娘娘您至于吗?
太后却摆了手让众太妃退后:“是本宫请来的,不必如临大敌,是个女孩子。”随后微倾了身子问道,“解休衷是么?本国无女官,你为何自称为臣?”
解般:“…”
不关我事啊,说顺嘴了不行吗?
顿了片刻后,解般答道:“太后恕罪,草民本意是自称臣妾,但自知身份不够,说了半字便截了,请娘娘明鉴。”
“你让本宫明鉴,那么你本是一介民女,为何又自称草民?”
解般:“…”
这哪儿来的太后,找茬的是吧?那么抠字眼!
太后本是随意问了几句话,逗了一下,结果解般就眯了眼睛,觉得来的果然是一场鸿门宴。
解般生来性格就略微诡谲,儿时被贩卖时也很少有人看中她,唯有解远意意味深长打量了她许久,笑道:“好养活,就算不养,也一定能活。”
后身为将军,越发神经了起来,特别是十几岁的时候最是恐怖,阴晴不定,屠村屠城的事儿没少干。等成为征泽大将军,治军也狠绝,逃兵诛三族。但是好在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她也是知晓的,这一点比解远意强了很多。
大黎的两朝老臣每每在给大黎的两代女将作比较时,总会用一首诗:“征伐无常是地泽,未及远仲一半慈。”——由此可以看出,远仲王解远意更有士人之风,待人宽和,体己将士,很多英杰都与她交情深厚。
而征泽大将军,也许是受了远仲王被赐死的影响,深谙为臣之道。为消除黎帝的猜忌,她从不处置身边被安插的探子,甚至经常打散自己的亲兵营,将跟随自己一段时间变得对自己忠心敬佩的将士外放;而且不管是帝王的号令多么荒唐,都绝不会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拒绝。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忠于黎帝,而并非大黎——但黎帝很受用,起码对于手下听话而忠心的鹰犬,他是不会直接下令诛杀的。
于是朝臣想征泽大将军死,不能用诬陷远仲王的方法,只能使些阴谋在战场上拖死她。
但在携太上国君赶来的穆戍国主心中,解休衷就是出水的芙蓉雨中的茉莉,永远是那个在远仲王被绞杀时闭眼哆嗦的小女孩,也是唯一认真读完祭文后第一个叫出他名字的人。
至于杀了穆戍三十万人?那是大黎与穆戍的兵力交锋,损失在所难免,若是追溯,这笔账也应该算到黎帝头上,关他的休衷什么事?没见着人家都受不了良心的折磨挂印离去了么?
黎帝真是个不要脸的糟老头子。
更可耻的是,还给休衷一直灌输忠于大黎的走狗信念,简直是…夺妻之恨!
…很久之后大黎国破,黎帝沦为阶下囚痛不欲生时,还很摸不着头脑,自己不就是在穆戍进兵来犯的时候派兵抵抗了一下吗?这也是必要的吧?那这立国大穆的新帝究竟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嘛…
穆帝一如既往高冷不给理由,但太傅薛儒精辟的给出了结论——因为忠犬,所以任性!
… …
姑苏殿内一片静默。
今日宴请来的太妃,除了姣太妃,其他的资本都非常老,从嫔妃一步步活到太妃的女人,个个都有三四把刷子。在太后问了几句话后,这些太妃见风使舵也各自唱了黑脸白脸,然而对面作风如朝臣的女子一丝不苟,恭谨如文臣,大气如武将,无论是话语还是礼节,顺从而疏离。
她的身上带着风雨欲来的气势,表面却无可挑剔的懂礼,像是一锅沸油被精铁的锅闷在了里面,叫人不敢过多撩拨——谁也不敢保证这油会不会炸自己一脸。
后妃们就没见过这等人物,画风太生僻,实在没经验应对。
正在气氛僵持时,一声唱和——“君上驾到!太上君上驾到!”
这一嗓子把整个姑苏殿都唱活了,太妃们纷纷起身跪安,而在当中的解大将军脊背微微发僵。
她早知道穆戍的国主绝不是好糊弄的,她这一身做派,在后妃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个新奇,在雄风老二眼中那可不一样,估计分分钟起疑。
怎么办?杀出穆戍王宫?可入宫前被检查了身上,手无寸铁,而且就算出去了怎样?文火山庄的小塘和两崽子能跟她一起逃命?啧,以小塘那脚力。
征泽大将军人生中第一次懂得,果然隐世高人都是没有家眷,牵挂什么的烦死个人。
可是再烦都不能抛下,否则就辜负了牵挂这个名头。
短暂的僵硬后,解大将军恢复了三军临战的镇定,然而下一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缓的声音:“解,休衷,本宫想了很久,总算知道为什么耳熟。”
解般一顿,冷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太后的一只手臂驻在腿上,身子微微前倾,嘴角勾起,笑容意味深长。
于是虞授衣踏进姑苏殿时,莺燕们跪拜的身姿很整齐,而唯一伫立的背影在严冬时节一身黑色凉衫,腰际缀着雪白流苏,双手负立身后,平静稳重,乌发仅仅取了两鬓少许往后用红绳编起,侧脸带笑,三分平和里竟透露出一分实实在在的嚣张,与太后的鸦色眼瞳对视而嗓音不变:“太后娘娘,有何高见,愿与臣讨教一番?”
虞授衣步子不停,跪倒的太妃自然不敢阻拦,跪行移开一条道路,他连鹤氅都来不及叫内侍取下,来到解般身后,低声道:“休衷。”
解般早熟悉虞授衣的脚步,便是不回头也知道他来了,心里微微松了些,心想有这个八皇子打掩护,雄风老二应该不会过多关注,便是太后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当堂发作。
听见虞授衣说话后,她就垂下眼皮,傲气的笑容也消散殆尽,重新恢复一个臣子的谨慎。
然后她就听见一个内侍小心问了虞授衣:“君上,可要责令太妃们回殿?”
一道惊雷。
解般瞳孔缩小,一动不动,半晌突然退开一步,转身看向虞授衣,警惕重复道:“君上?”
虞授衣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迷怔,没想到她会如此发问,微微抬了眼:“休衷…你难道此前不知我是穆戍的国主?”
解般的心简直像是被一百匹马踩过,她震惊而凌乱:“你说过吗?!”
不等虞授衣回话,解般更是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再退一步:“你是对我有企图还是对小塘有企图?还是…崽子?”
虞授衣:“…”
此时精神从入宫就一直紧绷的解般,突然的刺激,开始彻底犯神经了,自己理不清关系还非要别人说个清楚:“等,等等,八皇子多少岁来着?你长得又不像雄风老二…你怎么不杀我,留着又不拷问,做什么用的?什么企图?”
虞授衣:“…”随后他吩咐内侍,“拿些冰水来。”顿了顿,“不要太冰。”
这个问题我们之后再说,现在休衷你要冷静一下…
而看得起劲的太后少见的兴趣盎然,卷起手中话本子在桌案上敲了敲,问道:“你们是在导一出离家出走贵公子遇上失足闺阁小姐的故事么?”又打量了一番,笑道,“挺得趣的,比那帮太妃们可乐多了。”
虞授衣:“…”
解般:“…”
众太妃:“…”
作者有话要说:
教习
遣散了所有太妃内侍的姑苏殿,带着萧瑟的冷意。
解般在寒冬中单薄衣裳猎猎,傲骨嶙峋,半湿长发凌乱披了满肩,与她对视仿佛可见沙场血战中的万千寒刃。
这是一代名将的风骨,是女流中万里挑一的英才豪杰。
穆戍的国主与大黎的名将第一次认真对视,就是在这隆冬飞雪,深宫姑苏。
虞授衣的眼眸如浩瀚海空,解休衷的瞳仁似刀光剑影。
“不杀我,君上就能护得住我解般解休衷?”恢复了镇定冷静的解大将军逐字逐句,以一个敌国臣子,也是一代倾世名将的身份郑重发问。
“孤说话很少再说第二遍。”虞授衣的声音并不如他的威仪气质如此沉凝,但是这句话越到后来语调越低,像是乌云压顶,徒增无穷魄力,“护不住你解休衷,孤就没脸再做这历经夺嫡之乱的穆戍国主。”
“君上厚爱。”
“你当得起。”
解般一生中也没被人捧得这么高,本来一颗荣辱不惊老态龙钟的心,竟然萌发出一丝受宠若惊。
她就这么轻飘飘被大批侍卫护送出了宫,有惊无险地从鸿门宴回到了文火山庄。
聂小塘正揪心地站在门口等她,见了她跟见祖宗一样,忙赶过来问东问西,又见她脱了滚毛兜帽后头发半湿,忙拿了被炉子烘热的布巾帮她擦拭。
解般坐在板凳上,见聂小塘忙上忙下贤惠的模样,忧郁心想:雄风老…不,穆戍的君上果然还是对小塘有企图吧…曾经他们还一起剥毛豆来着…
可是若小塘入了宫,谁来照顾她啊…
解大将军表示,反正自己朝不保夕,那在她入土前,就先自私地耽误小塘几年吧。
至于出嫁?解大将军脑子里没这个词。
与此同时,姑苏殿内,太后微微一笑:“好本事,君上奉烈关一趟,竟拐回来个大黎的将军——还辣的很。”
虞授衣垂了眸子,半晌后淡淡道:“母后说笑了。”
“模样清俏,外酥里硬,边边角角裹了辣味,掂着都嫌锋利,果真是个人才。”太后很有些意犹未尽,“不辣手,也不多刺儿,但没点本事,别想咬开她一层皮。”
“母后说笑了。”
“本宫好奇你是怎么拿下她的?战俘?私运?还是将她打得失了忆?”
“母后说笑了。”
太后看了他良久,叹息一声拿起话本子挥了挥,眉宇间有些疲惫:“算了,那儿还剩些冰水,你也去拿着洗把脸。”
… …
文火山庄
聂小塘为了给解般压惊,难得遣了厨子,三天内都是亲自掌勺。
小饭桌上,解般少有的对某个问题执着,毕竟是关乎自己的死活,心不在焉吃了饭,旁侧敲击地问起聂小塘:“你说,要是一个…父亲遇见了一个杀了他三十多儿子的刽子手,他会怎么对待仇人呢?”
聂小塘手上筷子一夹,软糯的豆腐瞬间四分五裂,她想也不想就说:“大卸八块!”
解般:“…”
对嘛,这样的行动才符合心意,关键是穆戍国主除了像养猪一样养她,也许对聂小塘有点企图之外,为什么不杀她呢?
思虑了很久,解大将军没理出头绪,只能半忧半叹道:“…神经病啊。”
几天之内洪涝一般的赏赐从宫中赐下,大管事瞧着解般的眼神都比往日尊敬了三分,而解般望着大批的赏赐沉思良久,随即悟出了一个道理——难道,穆戍国主想收买她?
原来是想来软的,早说嘛,她又不是不同意。
猛然想通这一点后,解般心里轻松了三分,胃口顺势上来,还有心思去厨房偷吃聂小塘刚炒的菜,聂小塘一边拿着锅铲一边赶她:“走走,油烟大,唉唉你不要用手…洗手了没?!”
解般跟只黄鼠狼一样,叼着一根金黄冒油的鸡翅膀就窜到厨房外,她速度快,聂小塘也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又转身炒菜。解般一边靠在门口,撕着鸡肉往嘴里塞,一边死死盯着灶台旁一盘焖鸡,满眼都是“我的…”
聂小塘一转头找酱油时,就瞧见解大将军啃着骨头,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狠狠一拍锅铲:“出去出去!外面炉子里我煨好了奶米糊和汤包,你先拿去喂俩崽子。”顿了一下又叫道,“你别自己全吃了!还有,洗手!!”
一家欢喜一家愁,宫里的八殿下虞步帆简直快疯了。
虞步帆出生那年,正巧是解般出征的时候。此后随着解大将军的一路高升,凶名一路远扬,宫里的嬷嬷看护八殿下时,遇见他调皮,总会恐吓一句:“八殿下不要闹,小心君上把你扔去奉烈关,让征泽大将军叼了你去!”——效果比搬出国主和王后要好得多。
可想而知,虞步帆怕这个征泽大将军怕得要死。
在得知奉烈关被穆戍攻破,大黎三军连退五座城,在岳洋河与穆戍隔河相望,虞步帆还多吃了几碗饭…一想到那个恐怖的征泽大将军离他越来越远,总是令人振奋的。
但是现实犹如一根狼牙棒,将他几乎敲傻。
皇兄最近在为他找教习,专门教授他一些武功底子,也有助于他的手筋恢复。虞步帆的要求还是很低的,不凶不丑就可以了,他最喜欢那种仙风道骨老人家,扎个马步笑眯眯给块糖的那种。
但是皇兄说人选早就定好了,是个女教习。
虞步帆也无所谓,女教习好啊,温温柔柔的,也许武功不是特别高,但他又不是准备去当大侠,学个底子就行。
然后皇兄说,是一位名将,虽出身敌国,但是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之才,哦对了,她姓解,角刀牛的那个解。
虞步帆本来还嗯嗯答应着,但听到这里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哥,这个解教习,我之前听没听说过?怎么觉得…怪耳熟的呢?”
虞授衣垂着眉目,轻描淡写道:“大黎的将军,有几个姓解的女将?”
“…”
虞步帆嘴里一根芹菜啪嗒一声掉在盘中。
是…是亲哥吗?有…有这么把亲弟弟送到虎口狼窝的吗?
虞步帆哭晕在方桦殿。
虞授衣没理寻死觅活的弟弟,他还在思考如何将这个事跟解般说。
要想把这位对大黎忠心的将军绑在穆戍,单单怀柔是不够的,还要慢慢拉拢。但是突然给她一个官职,又显得太刻意,而且若是有官员调查起来,很不好收场。
给八弟寻个教习也是偶然间的想法,然而很快这个偶然的想法如同熊熊烈火烧起来——这是多好的一个想法,解般能在战场叱咤那么多年,在明战偷袭下依然活下来,武功绝对不差。重要的是,一旦她成为教习,入宫的次数必然很多…那么偶遇的机会也必然很多…
于是穆戍国主就这么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