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薛儒联合清流文臣上奏,黎槐的征泽大将军解般,藏匿大穆;此人阴狠狡诈,杀穆戍三十万将士,求吾皇颁旨,以五马分尸刑罚杀之。
薛儒真是恨解般恨到了极点。
无论哪个朝代,清流谏臣总是每一个帝王最头疼的东西,拿手的一样事,便是哭。
作为清流谏臣之首的薛太傅薛大人,却意外甩脱了那一身酸腐气,换了流氓行径,叫嚣得越发泼皮耍赖,大有穆帝不除此奸佞他就哭死在帝殿之上的气势。
裴丞相看不下去,过去递了块帕子:“薛大人啊…”
薛儒恨恨道:“裴大人不用劝了!陛下不处死那奸人,下官绝不罢休!”
裴丞相没有收手:“本相是让你擦下地板,前几日才铺好的,不能泡水。”
薛儒只敢哭不敢硬来的原因,一是他身为清流之首辅,手中无兵权,二是征泽大将军此刻身处帝宫之中,擅闯帝宫者斩立决。
在帝战结束之后,解般就被请入叱殄古城里的恪守殿,之后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这立刻让久经沙场的解般有了一种断头饭的错觉。
解大将军架着腿不动筷子:“我要死了?”
前来侍奉的婢女都是新征召过来的,听见此话吓得跪倒:“娘娘…娘娘这说的是什么话…”
解大将军:“…”
娘你妹啊…
后听闻薛儒暴露她征泽大将军身份之事,因为早有心理准备,解般听闻后,敷衍地笑了一下,很淡定。
再活过一遭,亲手断送曾经置她于死地的大黎,还亲手接过至尊帝玺,也算的了是大事,就连一向自私自利锱铢必较的解大将军,也不得不承认,满足。
若穆帝真要处死她,她只有一个要求——不要用马!!
就五匹也不行,接连两世都死在马下,那下一世她投胎做马好了,跟猎都作伴去。
薛儒跪谏的当天,恪守殿终于迎来了一声“陛下驾到!”。
全殿的人都匆忙跪下,解般也立刻出殿,掀袍跪下:“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帝王驾辇在殿门停下,两排内侍监鱼贯而入,随后解般只见一双银红的舄靴隐在皑雪衣袂间,赭白两色的帝服上绣着金色的龙纹、山纹与宗彝纹。
她低下眼帘,跪礼越发端正。
… …
虞授衣自黎槐降国之后,政务繁重,但始终心系休衷是征泽之事,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派人将解般请入宫中,并布下禁军监守,颁旨铁令,闯者死罪。
谁都不知道,在踏入黎槐都城的那一刻,听着崩天般的万岁,他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却突如其来一阵锥心的痛,毫无理由,却如跗骨之蛆。
他俯视着黎帝的脸,即便昏庸软弱,那双眼睛中除了谄媚讨好之外,依然有对母国的痛悔伤心…他忽然不敢去看休衷的眼睛,那张面盔后的眼睛,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悔恨?她会后悔杀入都城么?连带着厌恨自己亡了她的母国?
当夜他歇息于帝寝,做了一个梦,梦中他依旧攻克了黎槐,传话给穆戍大帅,让他在都城中请出休衷,然而得到的回复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挣断了他全部力气。
“远仲王一脉解氏,字休衷,十三岁黎帝赐名般,二十一岁封征泽大将军。已于大黎皖和一十四年,殉国奉烈关。”
那一个久远的夜里,凄风苦雨,满都城的树杈都秃了叶子,鬼爪一般纠结在空中,地下落雪积了四寸,沉重的鹤氅糅合着风的呜咽,一切都冷冰冰的。
他挥散了周围所有的禁卫,然后走到早已破落的远仲王府,在门口台阶上枯坐了一夜。
翌日,他轻声道:“屠城。”
他惊醒于血淋淋的都城焚于熊熊大火的那一刻,眼前是恢弘的宫殿,窗外烛光依稀,安详静谧。一切都与梦中不同,仅有那份裂骨的疼痛闷得他喘不过气。
沉默片刻,他披衣下榻,止了内侍跟随,独自去了恪守殿。
隐匿恪守殿之外的禁卫默不作声下跪,他一路入内,悄无声息推门而进,感受到休衷独有的气息,心下稍安,伫立良久,又轻轻走出去,合上殿门。
在恪守殿外,禁卫队长依旧跪着,他道:“她可有问过孤?”
禁卫队长低头答:“未曾。”
“平日,她都在做些什么?”
“娘娘甚爱武艺,劈断桃桩数十余。”
“…”虞授衣心中轻轻一动,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娘娘?你们也是当面这么叫她的?”
禁卫队长老实道:“被娘娘她踩碎了五个禁卫的膝盖骨后,属下就不敢了。”
虞授衣垂眸瞥了他一眼,转步离开。
活该。
经过那一梦后,虞授衣对恪守殿更是心绪难言,然而等到薛儒上谏之事发生,他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可以去恪守殿找休衷。
步入恪守殿后,遥遥见到那个下拜的身影,铮铮风骨依旧。他停在她面前半晌,手指微微捏紧,忽然想起已经没有大黎了——是啊,休衷已经不需要所谓的忠国了,也不会因为黎槐的旧臣教唆而离开大穆,他又在因为患得患失而犹豫什么?
虞授衣上前俯身,扶起解般的手臂,垂下眸子低声道:“进去坐吧。”
解般:“…”
等等,什么玩意儿?她刚费了好大劲才把要脱口而出的“罪臣解般甘愿受罚,但有一事请陛下成全。”咽下去…陛下他是还想审审?卧槽不能一刀痛快吗?脖子断了不过碗口大的疤,重生回来又是一条好汉…就是别放马过来啊!
坐回恪守殿内,立刻有婢女过来沏上初春新茶,桌上还有几叠未动的点心。虞授衣坐在主座,执起一杯茶,拂散了热气,忽然道:“你很看不惯薛儒?”
解般皱眉:“臣有吗?”
“射杀深宫赤子,不算?”
“陛下明鉴…臣只是让陆嘉送多画些东西给薛大人,等他死了这些可都会涨价…”
“…”果真是解休衷的作风。
虞授衣微微一笑,将茶盏顿在了桌上:“休衷,你可知罪?”
解般落下口气,心想这次对了,立刻离座行罪人之礼:“罪臣解般甘愿受罚,但有一事请陛下成全。”
虞授衣伸手:“你先起来,再说话。”
解般不起来:“臣恳请陛下,看在臣为大穆废五更营杀陆嘉送两战的面子上,允臣自刎以谢奉烈关三十万将士英魂…”
“砰!”
解般住了嘴,斜方四分五裂的茶盏形状惨烈,茶水泼了一地,这一动静连累整个恪守殿的婢女禁卫都双膝一抖跪了下去:“陛下息怒!”
解般手筋直跳,眼角也看向了墙边的伯浊剑——她已经有杀出去的想法了,死在自己手上,这是最低的底线。
虞授衣压抑地呼吸,闭上了眼眸,等心口不是太痛后,才撑着桌案边角站起,走到解般面前,俯身与她平视:“休衷,你是不是觉得有些话,孤说了,是哄你的?”
解般:“…断无。”
“那就是觉得,薛儒比孤还厉害,哭几场就可以杀入帝宫了?”
“断无。”
虞授衣忽然疲倦,在这种倦怠下,他抛却了曾经阴暗夺嫡的沉疴包袱,伸手抚上解般的脸,指腹的触感柔和,令他根本不想收手。
随着帝王的沉默,恪守殿一时间寂静如雪。
许久后,虞授衣放下手,扶了解般起身,垂着眼眸,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亡羊补牢的柔和:“你是大穆的开国功臣,没人敢杀你,薛儒的事情我去处理。”
解般:“…”
虞授衣见解般不说话,心里没底,又道:“最近事忙,性情有些燥气,回头我叫人重新送一套茶具过来,这里还缺什么?”
解般回过神:“…不用,臣…住得挺好…”
虞授衣轻轻颔首,沉默半晌,抬眼看了一眼门外:“那我先走了。”
解般退开一步行礼:“臣,恭送陛下。”
穆帝还没走远,心情跌宕起伏的婢女就小心翼翼过来收拾碎裂的茶盏,还不忘立刻恭维解般:“娘…大人您别老提心吊胆,陛下抚了您的脸好长一会儿呢。”
解般唔了一声,然后搓了自己半张脸片刻,转过身问婢女:“我脸上还有什么东西吗?”
婢女:“…”
作者有话要说:

攻略


叱殄古城,功过阁,临窗一间,案上清酒糯糕。
薛儒跪坐案前良久,执酒半杯,不言不语。
他身前是一个背影,缂丝长衣,轻裘缓带,戴长冠,银丝编成的穗子垂在发上,衬得他更加儒雅清俊,袖口露出的手指修长细白,除了常年执笔磨出的茧子,看起来颇为养尊处优。
薛儒不说话,事实上,自这个人当年在穆戍以十六弱龄披上正一品的官袍时,就没官员敢不知死活在他面前大声说话。
大穆左右兼并大丞相,众臣之首,裴辛越。
被丞相亲自派人请到这功过阁,薛儒就已经知道裴相此举所谓何事,但他不想妥协,几天几夜的鼓动清流与撰写檄文,他决心要让解般永世不得翻身。
而裴相也临窗而望,看着自己的手指,并不先开口。
空耗了半天光阴,薛儒终于拱手:“裴大人,如果无事,下官就先告辞了。”
裴相慢慢转身,放下手指,微微一笑:“薛大人,你也知本相从不想干涉臣子间的倾轧,你与解大人的私怨如何,本相心里有数。但你不搞些歪门邪道,偏生捅到了陛下的面前,让本相颜面尽失啊。”
不愧是传言为太后关门弟子的裴丞相,不光心机深沉一把好手,这四两拨千斤的伎俩也学得炉火纯青,道德观念更是一塌糊涂。
正人君子的薛太傅咬牙切齿:“敢问裴大人,何为…歪门邪道?”
裴相倾长的睫毛轻轻落下,嘴角含笑:“看个人本事啊。若做得好,一辈子都会埋在地下,做得不好,隔天就有人挖出来生事——就像某些人是怎么死的,有人问过本相半句么?”
薛儒还咬着牙,但声音勉强是低微下来:“下官斗胆问一句,大穆臣子若都是像裴相这样,可还能有一个盛世?”
“盛世文武,有薛大人这样的贤良文臣自然是好,但无残酷武将,山河同样不保——多说一句,深宫赤子只有一个,第一名将也只有一个;不同的是,一个不能活在盛世,一个能。”裴相抬起手翻过来看了看,“手心手背都是肉,本相一向绝无偏颇。”
薛儒深呼吸良久,才咽下一口气:“谢…丞相大人教诲…”
“知道怎么做了?”
“下官…知道…”
“那好,趁陛下还没治本相一个御下不严的罪名,不要闹了。”裴相缓步绕开桌案,功过阁外的青阳洒了光辉在他身上,忽然又记起什么似的侧了脸,“谏臣交予薛大人麾下,不是养一群胡言乱语的舌头。为了维护帝家威严,死了十来个聒噪的,你有话说?”
薛儒脸色苍白:“裴大人!他们不过是…”
“被你连累,本相理解。”裴相在余辉中无声地笑,“收尸去谨言殿,别走错到菜市口了。杀人的可不是解大人,也没她那么大出风头的杀法,为顾全清流的颜面,用的是毒。”
功过阁外,见裴相出来,丞相府的贴身侍卫立刻上前伺候,低声道:“相爷回府?”
裴相握拳抵在额头上,养神半晌,道:“入宫。”
侍卫道:“大穆初立,局面动荡,相爷没有安居一隅,怎么走动还频繁起来?”
裴相微笑:“当本相想么?陛下谕令加上太后懿旨,本相再神通广大,也只有一个脑袋。”
侍卫:“也没叫您抗旨不尊,您可以从中搅浑一二,用得着专门约了薛太傅来此?”
“知道解休衷是谁么?”
“当然。”
“本相有点怕她。”
侍卫一怔:“什么?”
“她最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太后,但穷尽一生也成不了。”裴相轻声说,“她的性情无常与太后旗鼓相当,然而一辈子都不可能学会太后的视万物为空,这就是最可怕之处。”
“修身养性也不能?为何?”
裴相勾起嘴角一笑,摊开手掌看了一眼帝王谕令:“因为陛下。”
… …
恪守殿今日热闹得很。
解大将军刚被殿门外的声音吵得心情不悦,踏出殿门就立刻被什么东西扑倒在地,随着耳边四处都是嗒嗒的声音,一条大舌头见缝插针地舔她的脸。
解般差点就把剑送出去了,最后还是一脚踢开了这畜生,拿了湿布擦脸,随后一个剑花指向眨动大眼的猎都:“给老子站好!坐下!”
猎都呜了一声,卧在了地上。
还没等她擦完脸,聂小塘软软的声调就传了过来:“小解你不要老是吓猎都,我这里还有些精细麦子,要不要拿着喂喂它。”
解般听着这声音,火气消了些,循声望去,聂小塘一身浣沙衣裙,双袖翩翩,云鬓上钗子流苏缕缕,对望时也是温婉一笑,对手中牵着的孩子道:“快叫人。”
那小孩子怯怯抬头看了解般一眼,然后规规矩矩问好:“解叔叔好。”
解般:“…”
周围一时寂静,聂小塘立刻拍了一下孩子的头:“你乱叫什么呢!”
解般立刻道:“是啊,乱叫什么!叫解爷!你娘没教过你吗?”
聂小塘:“…”
那孩子左右看看,见都没人出声反对,于是很庄重再叫了声:“解爷爷好。”
聂小塘扶额转过头去,这辈分乱的…
为了给聂小塘接风,恪守殿搭了个戏台子,但是戏剧选的不好,唱得人眼泪稀里哗啦。聂小塘本来见到解般心绪起伏就过大,这一刺激,更是哭湿了两条帕子。
解般四平八稳坐在太师椅上,敲着一把纸扇,乏味得很:“小塘,不哭了行吗?最近叱殄古城每天都有人哭着求陛下杀我,搞得我现在一见到哭的人就想杀人。”
聂小塘哭得直噎:“你不知道,我在文火山庄做梦,老是梦到你回不来了…”
“你做梦向来晦气。”
聂小塘擦擦眼角:“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解般给她换了条帕子:“行了行了,妆都哭花了…你别用手抹!”
聂小塘坐直了身子,放下揉眼睛的手,让解般伸手帮她擦掉眼角被泪水溶掉的妆。解般手上没轻没重,聂小塘叫了几声痛后,抢过帕子自己照着镜子抹。
解般百般无聊,抬手招来婢女,指了指戏台:“叫他们换个,来个逗乐子的。”
婢女也很无奈:“喜戏班被太后娘娘招去了,大人,能找来的只有这哀戏班。”
解般蹙眉,忽然想起一件事:“太后到了我是知道的,皇子公主和太妃们呢?”
婢女答:“太上皇与太妃们留驻庆钺行宫,并不前往叱殄帝都,至于八殿下明日应该便到了。”
“还有三公主?”
婢女一愣:“奴婢…没听过什么三公主啊。”
解般刚皱眉,聂小塘就在旁边轻轻道:“小解,三公主在路上出了点事,太后让所有人不要伸张,你不用去问了。”
解般转头:“出了何事?走失?”
聂小塘摇头:“总之托付他处了,不到及笄应该不会回来。”
解般垂下眼帘,点点头表示不会多问。
皇室秘闻,擅自打听死罪不赦。
… …
叱殄古城,犁月殿。
没有皇太妃们的玩乐逗闷,皇太后身侧难得清静,然而这一份静最终还是染上潇潇寒意。
皇太后撑着额头,一目十行看着话本子:“良辰美景,陛下不去陪解休衷,也不去参与政事,来本宫这定是有要事了,直言吧。”
穆帝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事关休衷。”
“裴辛越出手,还不放心?”
“儿臣没有说这个。”
皇太后看了他一眼,才道:“你上辈子是不是欠解休衷什么了?这一世专门报恩的?听过做牛做马的,没见过你这么撒着爪子护食不放的。”
穆帝:“…就是欠了又如何?”
“那陛下得先告诉本宫,对于解休衷,是想要放养,还是圈养?是让她吃草,还是吃肉?是令她忠于大穆,还是只忠于大穆的始皇帝?”
“我想要她。”
“整个人还是整颗心?”
“都要。”
皇太后无声地笑:“那我就跟你说一说解休衷这个人。天下几乎所有的女孩子,如果没有被逼到无可容身,都是懒得长大的。而解休衷的成长应该在三岁,这也正是为什么你读不懂她,虽然比你年纪小,可心智丝毫不输于裴辛越,也不输于你。陛下,那就不要跟她玩大人的那一套了,她见多了,也完全知道怎么应对,堪称无坚不摧——跟她玩玩孩子的那一套,她失去的是幼年光阴,对此一窍不通,而陛下你,真正成长也是八岁为质的时候,是么?”
穆帝垂下眼眸:“孩子的方法?”
“是很难,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也很不妥。”皇太后说,“小孩子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你若是真的不按常理,那也做不成帝王——对了陛下,不要打歪主意,也别想让本宫培养老八,他已经定型了,让他做皇帝比杀了他都难。”
“母后是故意的?”
“故意让你看得见吃不着?”皇太后微笑,“陛下慢慢试吧,情爱这种事,太着急会烫了嘴,尤其解休衷还是个辣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封官


二月二龙抬头,大穆开国始皇帝举办登基大典。
平息了征泽之事,久避帝宫不出的解般也可以随意出行。聂小塘给解般亲手绣制了一件外袍,铁锈色的芙蕖映在黑色的底子上,庄重间带了一丝冷冰冰的雅气。
新帝登基,的确是要精心装扮,解般的眼角被画上了浓黑狭长的眼线,点上赤粉,额发也被修剪少许,长眉用黛色描到尾,如刚淬火后的长刃。
聂小塘围绕她转了几圈,满意的帮她整理了领子:“天生丽质。”
解般一副烦死的模样,拍开她的手:“婆妈死了。”
聂小塘早摸透了她这脾气,哄着吃了一块糕,临走前还嘱咐:“如果见着陛下,好好谢恩,不然你可活不到现在…”
解般往嘴里丢了个栗子:“小塘你这胆子肥的,我都害怕——登基大典每个环节都是钦天监定好的,就是天塌下来都不能改。拦驾谢恩?你当我九命猫吗?”
“我又不知道…”
解般挥挥手:“乖乖在帝宫里头,别乱跑啊,我回头给你带簪子,是要马蜂的吧…”
“蝴蝶!”
“好好,蝴蝶蝴蝶。记得别乱跑,宫里头,不比外面。”
解般用腰牌跨入帝殿高耸的黑金大门,位列万臣之间。时辰将到,上万个禁军齐刷刷将手中长剑狠狠顿在地上,剑鞘顶部沉闷撞地,同时帝殿外成千上万将士也顿住兵器,叱殄古城周围再次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引得整个天地都共鸣。
风萧萧而过,皇城内外,一片安静。
钦天监焚香而拜,内侍监一扫拂尘,高唱:“吾皇陛下驾到——”
禁军整齐跪下,铁甲声沉闷冷漠,随后着华服的群臣矮身而跪,虔诚而尊敬:“臣等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河寂静。
这唯有呼吸的时刻中,唯有站在帝殿最高点的穆帝,再没有人敢与他平视。
“众卿平身。”
穆帝身着繁复沉重的华贵冕服,绣以龙纹,山纹、华虫纹、宗彝纹、藻纹、火纹、黼纹七大皇纹,琉璃冠冕遮挡了他的面容,针织绣河山的黻膝垂于足下,鹤羽长舄踏过无尘。
他垂下眸子望着自己的子民,鸦色眼瞳中无悲无喜。
钦天监诵读着长长的昭文,解般在站着睡觉。
她不知道昭文是什么时候读完,但她确确实实听见有传唤自己名字,还没等她愣神,几乎惊醒后立刻出列跪下:“臣解休衷,叩见陛下。”
内侍监举步前来,铺开诏书,高声念道:“解氏休衷,忠心报国,骁勇善战。特封皇城副都统,暂替都统,掌五千私兵,钦此。”
解般双手接过都统印,叩头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等她拿着官印回位,才猛然回神,什么时候登基大典上有赐官的环节?
她一惊,这才发觉四周的官员全都在偷偷打量自己,最前面正一品那排的薛大人回头看的时候,眼睛里的火苗往外直冒的。
卧槽,她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陛下…在做甚啊?!
解般在烦躁中度过了整个大典,皇城副都统,还暂替都统之职。就是说名义上是正二品,实质拥有从一品的实权…平步青云也就是说这样的。
但是太招恨了,这一点从薛太傅的眼神就可以看出。
这么众夭之的,陛下这一招狠啊!
穆帝此时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按皇太后所言,孩子的方法就是不按常理出牌?
那么大典上封官应该算是不按常理了吧。
…如果解副都统晓得陛下是这么想的,真要咆哮了,事实上不知道她也是要咆哮——这不按常理到爆了好吗!长这么大再玩孩子那一套不是孩子是昏君了好吗!陛下啊!!
群臣排阵,最前面却只有一人主领,那显赫主位上的男子一直冷静微笑,只是等大典尾声跪送完穆帝后,才抬头轻轻眯起眼睛,眺望了帝宫。
“裴大人在看什么?”有臣子小心翼翼过来套关系。
裴相笑道:“龙凤呈祥。”
… …
要说穆帝登基,最欢喜的倒不是官职已定的大臣们,而是黎槐待嫁的贵女们。
穆戍的贵女们都在夺嫡之战中被糟蹋光了,没事,黎槐还有。特别是世家们,失去了大黎皇族的庇护,正是要另抱大腿的时机。
他们这位大穆的始皇帝,后宫空虚得简直令人发指,别说帝后,连个妃嫔都没有,让妻妾成群的世家子弟们都非常羞愧。
既然羞愧,将陛下他拖下水,那么大家就不必羞愧了,此法甚好。
于是早在大典之前,各家贵女就绞尽脑汁入宫,想先一步接近皇太后,借以皇帝他生母的手来接近陛下。
虽说这的确是个非常实用的办法,但是也要看人品。譬如遇上个喜欢甜美点的皇太后,那贵女们穿得青春可人些就对了胃口;若是喜欢诗书才女的皇太后,那贵女们吟诗作对几次也能成全几个…可这位皇太后明显逼格高到了一种境界…
叡容皇太后拿着话本子扇凉风表示,呵呵。
众贵女全军覆没。
解般完全不晓得这个事,她忙得快死了。
登基大典上的封官,在其他的臣子眼中看来,简直荣宠至极,是陛下放在心尖尖上的宠臣。因此巴结她的不知几多,当然与背后使绊子的成正比。
这时候的臣属还是刚分封,关系乱作一团,利益链子没突出来,所以也没有抱团划分界限。当然裴丞相是袖手旁观,高处不胜寒——事实上,他要是抱团就死定了。
这也是正是他多年洁身自好的原因,相权毕竟拼不过皇权,既然如此,安稳一点吧。
此刻因为薛儒搞过一次大规模的进谏,又位居正一品的太傅,正直贤明,敢作敢当,文官们大多有意追随他。
而武将之间就有些乱了,定昆公董闻珽,曾任穆戍大帅功劳卓越,却有功高盖主之嫌,因此并无实权;洪昃候霍涧倒是年轻有为,却战功武艺不显,招揽不了太多人。
在这两位之后,便是皇城副都统的解休衷解大人了。
所有人都叹息,这位不得了,这位可是能给穆帝吹耳边风的宠臣!
人家能把帝宫贡果当球踢;能把官服用贡品布绢做,还私自绣上芙蕖的花纹;特别是见穆帝时,非朝政之时还被免了跪礼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