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逐忙道:“买的。”
“小票拿我看看。”
姜逐抽出钱夹,上面坠着一根红豆挂饰,里面备有大钞现金和零钱,四五张银行副卡,票据都是叠好夹在网格里。
朱定锦伸手去搓红豆,姜逐递给她时随口捡了事说:“这次专辑和巡演的分成比以前多了一成,大管去财务部核实,说没出错,但公司没给理由。”
朱定锦一手勾住他脖子:“奖励你的呀。”
她忽又松手,双手搂着抱枕,脸颊紧紧贴着毛绒面料:“我今晚要和甜甜姜一起睡。”
姜逐脸上发烫,拿手背盖住下半张脸:“你不要闹…”
“不闹的,要和软乎乎的甜姜困觉。”
正是情浓时,突然炸响煞景的哐哐哐拍门声:“姜逐,小朱,你们在吗?有事有事,开门啊!”
“…”
一天之内,两次打断,朱定锦索然无味地从床上坐起来,扶住额头,姜逐也深感曾经做出搬出去的决定是如此明智,深深叹气,捯饬衣服拉开门:“褚哥,我出钱,你去隔壁请客行么?”
褚沙白一脸严肃道:“别扯有的没的,麦芒打官司你们知道不?”
姜逐也是第一次听,有点意外:“跟谁?”
褚沙白完全不理会他的问题,只顾碎碎念:“大官司啊,她们怎么不跟我说呢,太不姐们儿了,枉我蹭了那么多次饭,这一点回报的机会都不给,多不好意思啊!”
朱定锦坐在床上,抬起头说:“可能你穷吧。”
褚沙白:“…”
第64章 找寻
褚沙白大概投胎时滑了脚,不抽烟不喝酒,没不良嗜好,硬是被家庭状况拖得一穷二白。
一个不大不小的祖传皮革厂,爹妈小三争得不亦乐乎,如果不是管彬杰有点能耐,打点了报社娱记,光是他家的三国演义就够吃瓜群众看一年。
提到家事,他满腹的碎碎念都没了,糟心地摆手:“小朱你真会来事儿。”
方才一脚踹破鸳鸯巢,褚沙白似乎也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丝毫不带停的,蹬蹬蹬溜下楼。朱定锦拾起床头柜上的发带,将零碎的头发箍起来:“先去吃饭吧,料理完了再说。”
姜逐刚要关门,被她一句话打断动作:“料理什么?”
“褚哥啊。”朱定锦一脸“这不明摆着”的神色,“不把他安顿好了,今晚上能睡觉?”
褚沙白机警如犬,不好搞定,姜逐以为是要把他哄到麦芒那边,朱定锦摆手:“人家焦头烂额搞法庭材料呢,让褚哥去不是添乱么,我们内部解决。”
姜逐:“褚哥防着我们呢。”
朱定锦理所当然:“他肯定防啊。”
下了楼,褚沙白歪歪扭扭坐在客厅沙发上,手握遥控器,百般无聊地调台。朱定锦拿座机打电话给外卖,叫来两大包小龙虾和啤酒,鲜香诱人,褚沙白一脸警惕:“我跟你说,你甭想灌醉你褚哥,千杯不倒知道吗…”
朱定锦睇他一眼:“谁灌你,你和姜逐刚结束巡演,禁酒期。”随后嘱咐他送去隔壁,给姑娘们加个餐。
褚沙白的神经松了一点,但仍存犹疑,稀里糊涂送餐去了。表完心意回来,朱定锦正在冲泡板蓝根,这是阿黄临走时嘱托的,赶场太多,又临近换季,怕这俩主子发热。
褚沙白嗅了嗅手里的杯子,又看了一眼案板上撕开的包装袋。
一旁的姜逐双手捧着杯子,衔着杯沿,小口喝完了。
褚沙白左看右看,也一仰头,抹了嘴,说起从那里听到的新闻:“哎我说,她们这个事,帮忙的不少,毕竟麦芒出道以来,公司很看重,都想结个善缘。”
朱定锦漫不经心地点头。
褚沙白往嘴里扔了一粒花生米:“不过你还别说,别家都是出人出钱,就他陈西源写了首战歌,据说已经发上网了,那个歌词,真狠啊,骂原纪好好做人呢。”生怕朱定锦记不起来,又道,“六音乐队主唱,经纪人是萧大丞的,小朱,你不是还给人配过MV吗,就那小子。”
不知是不是背光的缘故,朱定锦神色有点暗:“他跟麦芒有交往?”
“交往是没有,但他人就那样,啥都看不惯,萧大丞和顾小律俩人,就带了他一个艺人,可不捧成祖宗了。”褚沙白挠了挠额角,又道,“奔三了吧他,还是像个毛头小伙,上次他接代言开了个见面会,有捣乱的人骂他,往上扔矿泉水瓶,他抄起台上的可乐罐子就与人对砸,最后被顾导拉开了。”
说完晃晃头,小声评价一句:“太冒进了。”
朱定锦手上盘着一只巴掌大的哈密瓜,金黄的络子皮,姜逐看她摸了半天,估摸着是想吃,伸手接过来,去厨房刮瓜皮。
朱定锦看着他的方向,嚼着花生,半晌才道:“是,麦芒这个案子碰上了时候,放在上世纪还真不一定能告赢,这年代自有论坛和博客造势,他没必要搅和进来。”
褚沙白听出点意思:“这是…嫌他多管闲事?”
朱定锦摇了摇头:“涉入太深不是好事,要是见到他的面,劝劝,让他退一步。”
褚沙白潜意识中有根弦被轻微拨动,嘶了一声,觉得有点新鲜:“小朱你蹉跎了啊,说话这么像我妈。”
朱定锦望了他半天,笑了:“是啊,人老珠黄,不过我不介意你叫我干妈的。”
褚沙白拖长声音“噫”了一声,刚才冒了个尖尖的怪异被激得烟消云散,谴责道:“这都是从哪儿学的歪腔怪调,小朱你越发会占人便宜了!”
朱定锦指尖转着一根牙签:“叫一声怎么了,你没听说傲峰的卢总天天收干女儿,一个赛一个平步青云。”
“那我叫你干啥?你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命。”说到此处,褚沙白留了心,虽不至于怀疑她起了攀高枝心思,却也语重心长与她推心置腹,“咱是泥坑的王八打滚,那些个大佬高高在上,什么香的辣的没见过。”
“尝鲜儿嘛,谁不会。”
褚沙白“咯嘣”咬碎一粒花生。
他听着不对味,稀罕地瞄她:“你不是不思进取吗,都多少天没接过戏了,跟你家那口子一个样。你看小姜那个佛爷性子,他伺候你是他乐意,叫他上赶着去争,这辈子都不可能。”
“我知道。”朱定锦脸上是融融的笑意,“我这个人,认命。”
与朱定锦聊天,属脚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而褚沙白又是个惯喜欢费脑子的,东揣测西琢磨,连日的疲惫渐渐漫上来,心里想着眯眼躺会儿…等姜逐端着瓜回来,人已经睡得打起了鼾,朱定锦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嚼花生米。
他轻轻放下果盘:“这么快就睡了?”
朱定锦朝桌上板蓝根的杯子一努嘴。
姜逐不知所以:“我也喝了。”
“他喝的是复方,你喝的是单方。”朱定锦笑了一下,“他那个有助眠作用,你没有。”
上指天下指地,朱定锦敢说,这个陈述句是对“褚哥防不住的”的一个总结,顶多是个小讨赏,没想到姜逐剑走偏锋,脑电波出了框,衣襟随着他弯腰的动作半敞,眼角全是靡靡之气:“你想我不睡觉。”
朱定锦:“…”
她从这句话中已经听出了深夜被翻红浪的嵌入与释放。
转眼秋老虎将近,麦芒案的开庭时间压在TVGM音乐盛典之后。
赵伏波常年处于半退状态,不出席在任何官方场合,所有应酬都由怀钧现任总经理赵访风代劳…不代表她不看直播。
四五个直播镜头摆在面前,百花齐绽。入口处苏善琦白色晚礼服,人模狗样的,与一个法兰绒大衣的老太太说话;陆沉珂吭头吃着西瓜,逮到褚沙白就像训不孝子,褚沙白乖孙一样应着,没几句就去躲厕所。
侯二腿好了,立刻回来报到,吊着腿时间段里干起了文职,亲自处理西沙与宾云的交涉问题。赵伏波见了他,揉了揉眉心:“莫箐那边什么反应?”
侯二如实说:“有点不满。”
“回什么了?”
“艺人的小打小闹,与赵董无关。”
赵伏波点头,宣义近期从不明渠道涌入的“茉莉花”莫箐大多有记录,给侯二的不全。缉毒组建了特别专案,不敢做得太大,严宏谦通过线人带了话,有“大鱼”,切勿打草惊蛇。
但麦芒的盗歌案却像磕牙的石子。
原童朗是个拎不清事的纨绔,汪文骏却明事得多——他与陈禄思又不是亲家,听多了卸磨杀驴的故事,阻拦不了原童朗,他总要想退路。
冰面上行走,怀钧与原纪这俩死对头莫名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任何一个摩擦都是发酵契机,麦芒案是吊在这杆秤上的最后一根麻绳,不管盗用人是私人主意还是高层授意,汪文骏都应该想利用这件事的持续热度,博取曝光,限制住陈禄思想把原纪变成窝点的做法。
要说开庭时间,没准他比科小丰还急。
但站在怀钧一方,自然是要尽力往后拖,慢慢抑着关注,维持住目前的平静,既对莫箐交差,又乐于见到原纪被蛀。
只是没想到陈西源居然两肋插刀——他们艺人层次不够,不见得清楚其中的弯弯绕子,只仗一腔热血,一步错,很可能就一去不复返。
褚沙白大概没听出她借他之口转告的“让他退一步”中蕴含多少慎重。
一个没有背景的主唱,莽撞破坏了陈禄思“另起炉灶”的大计,下场不会太好。
侯二尽心尽责伫立在赵伏波身后,直播已经到了颁奖环节,主持人依次念出乐队提名,荧幕闪过他们的入围歌曲及队员组成。
“年度最佳主唱奖——陈西源!”
灯光聚焦下,陈西源左手顾小律,右手萧大丞,他依次紧紧抱过二位伯乐,与后座的乐手们碰拳,挥挥手,走上领奖台。
赵伏波单手撑着头,半垂着眼。
陈西源卡在西装袖扣上的感言纸在众目睽睽中飘下来,没落到地,被一个“猴子捞月”横空截住,音箱如实传送出:“嗨呀——”
他攥着纸条,耳根浮上尴尬的红,二十多岁的人依然像个大男孩,又硬又涩,刺头儿一样杵在话筒前。
下方是善意的笑和掌声,他表情却是少有的严肃与真挚。
“其实这个奖对我来说很重要,众所周知,怀钧竞争环境激烈,从我来到怀钧的第一天起,就有两位老师一直陪伴我,与我畅言与夜谈,保护我,纠正我,他们是我最愿意回馈的人。”他举起奖杯,神色肃穆,“如今我破甲而出,独木桥上走过,鲜花我只取一朵,其余,都是老师的!”
潇潇洒洒发言完毕,他衣袂带风,由于第一次上台,摸黑下去时被台阶绊了一跤,没等人上前扶,陈西源迅速爬起来,龇牙咧嘴:“笑屁笑。”
赵伏波一动不动,可能是被伯乐保护太好了,模样比几年前硬朗不少,实际仍塞了一个仗剑江湖打抱不平的灵魂。
佛团的《功德人家》斩获四项大奖,团队奖的提案上去后,守望与麦芒分别入驻男女最佳团队,观众席传来呼啸,论坛上立刻被“双队长”刷屏。深谙这二人尿性的褚沙白躲在后面不可置信地做口型:“这么毒得一比的CP也有人站?”,
说来也奇怪,褚沙白在业界风评不错,情深义重,但硬是与谁都扯不上一腿儿,该给他颁个“绯闻绝缘体”的奖,这人上辈子大概是炸了星盘。
TVGM音乐盛典颁奖现场献唱定为陈西源的六音乐队,怀钧这边立刻有人去往幕后做最后的排查。管彬杰第一次来就告诫过守望,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不是自家的场子,任何地方都有魑魅魍魉。
关系最紧张的时候,艺人不仅在更衣间与杂物间这等没有摄像头的地方遭过霸凌,在收音和返听上也被动过手脚。
早几年天后张艾喜的现场出了车祸,伴奏一塌糊涂,赵伏波中途离场,带人堵了原纪,纵然她位高权重,当年在原纪眼中仍是个初出茅庐的中学生,哪能认账,叫嚣道:“有本事切了我们手指啊!”
董事长就笑了一下:“是吗?切手指?不,过时了,指头切了不会长,连累我们花钱消灾,还能帮你领到残疾人津贴。”
随后转头吩咐:“把指甲掀了。”
不过这次不是防原纪,检查的人多加了一道程序,片刻后打了电话过来:“侯哥,确认了,陈西源的曲目是《蛹道》,老歌。”
音量外放,赵伏波却没有动作,过了很久,她才开口:“不会是这首歌。”
侯二拇指就在通话键上方:“截么?”
赵伏波没有说话,姿势都没有变。
场务在暗处忙碌,舞台逐渐亮起,乐队服饰上的亮片泼洒一片明亮,侯二移动手指,按灭了屏幕。
前奏陌生,报幕不出意料是他为科小丰写的助阵歌——《你就像脓疮》。
陈西源不懂世事人情,活得像个老小孩,是众所周知的事,萧顾二人似乎也不想拔苗助长,替他抗住所有压力,放手让他去迷茫,去徘徊,去一点一点攀爬。
数年前,天桥下,顾小律疲惫地握着剧本说:“别人唱的是叛逆,他唱的是找寻。”
别人为情感成长叛逆,他找寻的是一种精神。
那些真实的,愤怒的,抗争的,纯真的。
这个时代磨平的精神。
不管权谋,不管利益,他就是要顶天立地站在这个台子上,用他的语言,他的音乐,如锥子一般光亮锐利,刺破鸟的胸口,血如泄洪。
他嘶吼着,高唱着。
一如万千歌手曲谱上的第一笔。
一如他们曾经在最饱满美好的月份冲杀市场,相信这世上有光,有披荆斩棘的那一日。
第65章 病房
直播镜头从原纪的席位一晃而过。
赵伏波突然问:“麦芒开庭是几号?”
侯二:“…”
赵伏波看他一眼,知道他没关注。侯二性子不咸不淡,偏好置身事外,只会收集按部就班的消息,稍微拓展一点就撒手不管。
“算了,我自己去问。”
侯二赶紧将功补过:“要见什么人吗?我去安排。”
“不用。”
赵伏波又沉思一会,抬头道:“叫人带个话给汪文骏,就说访风常与我说,老原总走后,从来没见过原夫人出席过,很想念她,现如今又不是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年代,也向小原总提提意见,别拘着母亲。”
侯二不理解:“让赵总出马?”
赵伏波瞥了他一下:“她出什么马,原彩旗死在谁身上的,你忘了?”
侯二揪了揪眉心,总算想起来,原彩旗娶过个二十来岁小模特,后来他“马上风”,死得不光彩,那个模特被海外归来的原童朗非法拘禁,更名谢烟芳,脸部动了手术,做了假身份。
原童朗吸食大/麻,肆意妄为,精神不太正常,他原本就是愤恨亲爹娶后妈而出走,原彩旗死后,更一意孤行要谢烟芳偿还他家老头的“债”。
去年何多闻吃里扒外,出卖了守望各个成员的资料,与他接洽的正是受到胁迫的谢烟芳。侯二奉旨去西梅会所把褚沙白捞出来后,严宏谦介入,将计就计挖到证据,顺便把何多闻一脚踹去看守所。
单从严宏谦掌握的资料上看,而汪文骏铁定有参与。这在怀钧手中就是个活炸/弹,汪文骏是想闹个大新闻,可他不想自己去蹲号子。
“放个烟/雾弹,让汪文骏和原童朗互相扯皮,陈禄思也能加快速度。”赵伏波起身,神色微微有点倦,指了指直播上的陈西源:“把人看着点,容易出事。”
陈西源仗义相助,即便之前与麦芒素未谋面,科小丰也要表示表示,挑了时间约六音乐队去吃海鲜。
本想邀佛团一起撑场面,上头却限制了姜褚二人的出行,只在御苑匆匆见了一面,朱定锦也在场,陈西源大大咧咧的,戴了一顶遮住半只眼的棒球帽,歪着头眯眼看了她好几眼,才后知后觉:“哦,小朱,头发这么长了,没认出来。”
朱定锦:“那我剃个短的好看吗?”
“剪什么头发,长的好看。”
完了又与姜逐寒暄,客气叫了声哥:“姜哥和褚哥年末就筹备海外场了吧,旗开得胜啊!”
姜逐笑笑,将一整盒秘制卤蛋拎给他:“恭喜得奖,明年更进一步。”
陈西源哎哎叫着地搂过礼品盒,活像抱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鹅,边摸边东张西望:“褚哥呢?不在啊,还记我仇呢。”
他说的是《红泥》电影宣传曲的争夺赛,守望赶去沙培却遭遇特大泥石流,之后便没有什么联络。姜逐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摇头道:“想哪里去了。陆老师生病,他一大早买了水果去探病了。”
陈西源摸摸板寸脑袋:“陆老师?谁啊?”
“陆沉珂。”
秋冬季一到,陆沉珂的病情也是反反复复,这老头儿惯会糟蹋自己,积攒一身七零八碎的毛病,不乐意住院,药也不定时,一旦换季,各种病就争先恐后往上蹿。
好不容易押他住几天院,还得时时刻刻防着他“越狱”,褚沙白真是烦到头昏,但不管又不行,这么个老头子,年纪大了容易翘辫子,他狠不下心不理。
更头疼是,陆沉珂对住院深恶痛绝,钱是不会出的,褚沙白一边骂娘,还要一边简衣缩食挤出点余粮给他垫医疗费。药钱省不下来,硬件设施自然要差一点,住的是价钱低的多人病房,整日鸡鸣狗咬,热烘烘一团杂味,床头乱七八糟摆放吃剩的盒饭和果皮瓜子皮,地上污渍一片接着一片,冷不丁护士大嗓门就在门口乱炸,叫谁谁去做检查。
佛团知名度蹭蹭蹭往上涨,褚沙白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这么频繁的外出着实不安全,管彬杰寸步不离跟着他跑。即便如此,褚沙白还是坚持一三五去医院盯着陆老头,这三天是他打点滴的日子,陆沉珂怕打针,褚沙白是真担心他拔针逃了。
这样孤零零的一个老头,他撒手不管,就真的没人管他了。
佛团行程紧,褚沙白还要忙海外场的工作,问过朱定锦能不能帮忙照料几天,没想到平时一向好说话的朱定锦一口回绝,任褚沙白磨破嘴皮,就是不去。
褚沙白利诱道:“小朱,帮个忙,哥哥请你吃龙虾!”
“褚哥,别说了,龙肝都不行。”
陆沉珂是认得她的!一双招子亮着呢。
褚沙白无奈,只恨那老头一张嘴威名赫赫,吓得人小姑娘都不敢近身。
医院里这种病房的味道都不好闻,天气稍微回暑更难以忍受,好几次楮沙白从录音棚赶过来,一进门就奇怪地嗅了嗅:“什么东西馊了?”
病房一直弥漫在潮湿的霉味里,霉味的源头——陆沉珂吃过的几个瓜皮还七零八落扎在塑料袋里,管彬杰心里打了个突:“这时日发潮,东西容易长霉,我去叫护工。”
褚沙白点头,扯了扯闷得难受的口罩,弯腰搬了个三脚凳,往陆沉珂床边一坐:“老师,好点没?吃苹果不?给您削一个?”
他衣衫洁净,自带气场,一来房里的叔伯姑婆都略微静了下,叔儿婶儿的,时不时拿异样眼光上上下下在他背心转悠,江湖九流都被困在这间不大的病房里,谁家小辈孝顺,谁家舍得花钱,心里都有个谱。
而陆沉珂虽然位列怀钧三大金字塔,但跟高雅温柔的肖鹤舫和人模狗样的夔彷没得比,从头到脚穷酸样,藏污纳垢,脏得像挖煤挖出来的,身上一股霉味,护工都不愿给他擦身,早晚抹了脸就算结束。
而老头本人又不是个和气的,控制不住脾气,听到不合心意的音乐就大声叫骂,叽里咕噜说着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他躁郁症非常严重,当着赵伏波的面都敢骂人。
一来二去,病房里的人也厌烦了,觉得他是“疯子”,脑子有毛病,不然家里人也不会管他,经常来的还是个学生,他这样骂下去,迟早会把人骂跑。
不过陆沉珂症状也是间歇性的,躁过了,就开始郁了,好一段时间情绪低迷,恢复了点清醒,胳膊上吊着水,不能动,护士估计也清楚这位的德性,用毛巾把他两只手都捆在床沿的铁栏上。
褚沙白见老头总算乖了,猴子称霸王,笑眯眯的:“给您打饭去啊,吊完了就跟临床的大哥大姐说一声,喊护士把针头拔了。”
说完乐颠颠端着餐盘和勺子去食堂了。
过了好半天,陆沉珂抬头看了看水,又伸长脖子望门,他虚弱得只被两条毛巾捆着就起不来身,见门口没人,便梗着脖子,不出声。
又是一会儿,他有些难耐了,稍微动了几下身子,褚沙白还没回来,他这回盼望得有点真情实意。一分一秒过去,他眉头夹起来,试图从打结的毛巾中抽手,毛巾沾过水,涩得很,他气喘吁吁了半天,徒劳无功。
他没与同龄人有过什么交集,在公司打交道最多还是训练班的孩子,他从一窝欢声笑语嘴唇翻飞的中老年身上扫过去,锁定了隔床一个玩手机的小青年,盯了半天。
“哎,哎。”他叫了几声,咽了口唾沫,“哎,小孩,小伙子,帮我叫下人,哎!”
他反复叫了几遍,不知道是没注意根本不想应,那个青年头都没抬一下。
而其他人相谈甚欢,笑闹的声音不轻不重碾过了他的呼喊。
他慢慢躺了回去,愣愣地抬头,看着吊瓶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来。
饭点的食堂人满为患,褚沙白遵从医嘱打了些清淡的,但这清淡也淡不到哪里去,菜泛着油腥味,青菜叶子皱巴巴,颜色暗沉,看上去就没有食欲,他拨了拨,心想着还是买个保温钵,下次在御苑做了带过来。
管彬杰见他打好了饭菜,跟在他后面三四步的位置,也是为了排查狗仔。二人一前一后回到多人病房,还未近前,先被里面粗嗓门震了一跟头。
门是关的,褚沙白从门窗往里看,只见护工拽着床单,的吼声瓢泼一般喷开:“他妈的尿了你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多人,你不嫌臊我还嫌骚!”
走之前相谈甚欢的三姑六婆嘴皮翻动呸出瓜皮果壳,轻飘飘扫过来一眼。
褚沙白看见那不可一世的老头低了低脑袋,手指抠着床单,干巴巴的,揪出一把难以下咽的尴尬:“对不住啊,对不住。”
褚沙白额头青筋暴突,当即就要踹门进去,然而被管彬杰一把把他拉住了,管彬杰身上西装皱成梅干菜,死命拖住人,压低声音喝道:“公众人物!你是公众人物!”
褚沙白挣不开,只狠狠踢了一脚墙壁。
深呼吸片刻,他把餐盘给管彬杰,匆匆去值班室找护士长商量,护士长刚遭遇某个病人家属无理撒泼,满腹怒气,没给好脸色:“加钱也不行,床位本来就紧张,好多人还安排不上呢,任你挑挑拣拣的,不住回家去!”
褚沙白好说歹说都不行,无意往墙上瞟了一眼,看见日历上贴着佛团今年新专《功德人家》的海报,还用口红画了大大小小的爱心,无一不昭示这护士长是谁家的粉。
他差点就把墨镜和口罩摘了。
陆沉珂不擅社交,社会关系单一,享受不到捷径,褚沙白没办法,只能到处打听民办的医资力量,转入一间口碑较好的私人医院。
办好了入院手续,褚沙白四顾整洁宽敞的单人病房,还带淋浴的卫生间,自觉办了件大事,扬眉吐气:“我们公司谁不要给他几分脸?几个病人能随随便便给他气受的吗,开玩笑!”
换了医院后,褚沙白仍隔三差五去做孝子贤孙,给他削苹果吃。只是有时被骂狠了,心头难免冒鬼火,有点不耐地搪塞:“哎呦,我说陆老师,你再怼我我真不来了,我跟这儿找罪受呢我。”
陆沉珂愣愣望着他,半晌,眼圈挤出一点红,别过脸直视前方,小孩儿一样坐端正了:“谁巴望你来了,反正你们都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