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善琦的头一句话,就把科小丰一盆凉水从头顶浇到脚心:“你有母带么?”
科小丰脸色白了,这首歌是她单打独斗弄出来的,根本没进过录音棚,唯一一张完成品寄给音像店,自己手头上只有几份录废的半成品。
苏善琦等不到回答,心里有数了,关掉播音器,沉声道:“这是原纪一个杨姓艺人专辑《乱花宥人》中的新歌《创口》,他们现在的公关在发布申明,《脓疮》是最初的试音版,被人恶意填词发布,现正在征集线索,顺便把这个专辑销量炒了两番。”
科小丰几乎是接着话尾开口:“这是我…”
苏善琦截住道:“你不用对我解释,我打电话问你,你说是,我就信了,但人家可以说是他们征集来的Demo。说不定他们就等着你的律师函,倒打一耙,状告你恶意泄露竞争对手的新专曲目。”
科小丰像一颗钉子,硬挺挺杵在那块瓷砖上,只把一头乱毛对准前方。
“不服气,想告,是吧?”
苏善琦将一叠文件扔到桌面上,依旧那副谁也不叼的死样子:“你告诉我律法哪一条明确阐述了‘标准’,你得找到这个界限,而且必须硬——你不能让法官自由心证啊,这一自由,那方法也挺自由的,钱,权,关系,五花八门,毕竟法官不搞这个,他不权威,那我们这些‘权威’的能说道的东西就太多了,靠一张嘴几张乐谱,把法官带沟里去不是难事。”
科小丰抿紧嘴唇,挤出几个字:“我去查。”
“我告诉你,没有法定标准。”
苏善琦声调古板:“《伯尔尼公约》、《国际版权公约》、《著作权法》,我上学的时候都翻过,我找不到,打这种官司,难啊。”
短暂的沉默,她忽而话锋一转:“哦,倒是有几个谣言,‘连续四或六或八小节旋律雷同可视作抄袭’,这个你别抱希望,我帮你看了,仅以《创口》的程度来说,可以说成‘弦乐采样,即兴创作’,随便改几个升降调,构不成证据。”
“还有一个,主副和弦60%相似度及以上。这个更不用他们费心,我都能在半小时内找出几份与你起承转合差不多的曲谱,实在不行,还可以伪造嘛。”
苏善琦动了动肩膀,又慢慢铺陈利害:“你真跟他们打官司?这个公司是不包圆的,你要自费,想要有点底,辩护律师最好请到严秘那种级别,这笔费用我劝你不要问了,白问。”
科小丰还是不说话。
“扒改洋曲,套搬成风,你听的还少么?赵董上台之后,好上一点儿,但这个绝迹不了,所以我一直在跟你们强调保密性,起码在庞大的铺货宣发之后,别人再盗,你有基础去指着人家祖宗十八代骂。”
苏善琦从老板椅上站起,长期伏案让她的脊背稍驼,她没有看科小丰,径直擦肩而过:“你们的新专不是公司这一季度的主推,守望的《功德人家》获奖机会很大,原纪的这么个小破专根本入不了围,对于大局来说,没什么要紧,你总归要服从规则。”
苏善琦走到门边,背对着她,长长从肺里出了一口气。
“——认了吧。”
夏日燥热,外头知了滋儿哇乱叫,科小丰叫住她,声音异常清晰。
“不认行吗?”
她的口齿清楚,每一个字蹦出来却像脱了层皮。
“我听说它火了,三天没敢出门,它是丑,我也嫌弃,觉得怎么能干出这事,把个不上脸的破小孩扔大街上任人围观,但我也没想着扔它,我还想让你给我个面子…”
她的声音克制到近乎低声下气。
“我还想着…想着过几天再来,我得把那歌添补好了,仔细点儿,带过来给你看,争个高低,也好跟外人说,它也还是有点点好的…”
苏善琦仰头,室内一时沉寂。
只有科小丰接近无声的嗓音如秋风落叶挣扎:“能不认么?”
一片静默,科小丰一把老腔唱响了麦芒的名声,生来就不是演悲情戏的料,她遇谁都不低声下气,保龄球似的一往滚向前,谁都不知道她求人的样子原来是这样滑稽。
苏善琦扭动门把手,一言不发摔门而去。
片刻,房内爆发出一声无以名状的吼叫。
科小丰找上朱定锦的时候,朱定锦正在小区楼下撸猫,占山为王的“侯狗熊”一连消失几天,各路小妖都活跃起来,有只母猫叼了两只崽过来安家,经常咬破人家放在门口的垃圾袋,拖着剩饭菜淋淋洒洒一路回窝,还见狗就打,凶得很。
一楼二楼被祸害得不敢再把垃圾放门口等人收,那猫就蹿上三楼,把朱定锦家门口的垃圾袋给挠了。
朱定锦开了门见一片狼藉,没说什么,拿了扫帚打扫干净,然后去花卉市场抱了两盆猫薄荷。
科小丰过来的点儿正好是午饭时间,朱定锦满手是猫薄荷草汁,那只没人敢惹的橘猫正在她脚下快乐得打滚,拿毛茸茸的脑袋往她手掌上钻,耳朵噗灵噗灵地压来扭去。
“是老猫了。”科小丰戴着鸭舌帽,声音从口罩后面闷出来,“身上这伤,被你们小区的人打的吧。”
“猫是揍不灵的。”朱定锦搓了搓老猫的肚皮,就要站起来,“我做了炸虾,还没吃午饭吧?”
“不了。”科小丰制止,“就在这里说吧。”
朱定锦抬头看她,将头发挽在脑后,零碎的发丝滑落耳侧,模样有点温婉。
科小丰动着干裂的嘴唇道:“我想…我想借点钱。”
麦芒路线稳健,待遇一向比佛团好,向来只有褚沙白去麦芒蹭吃蹭喝,没轮到他请客的时候,是以朱定锦愣了一下,轻声问:“怎么啦,家里有事?”
科小丰耷拉着脑袋,瞳仁很深,阴霾足以杀人。
“…我的歌被偷了。”
科小丰唱曲拈手就来,口才却算不得上乘,而且又不是光彩的事,没有细讲,只囫囵说了个大概。听完事情原委,朱定锦如实道:“你胜诉的希望不大。”
科小丰被这话炸了个满心烦忧,就一句话:“我要告他们。”
“你这样不行。”朱定锦叹口气,“连思路都没有,律师又没学乐理,你请了人,和人家大眼瞪小眼吗。”
句句砍到心口,科小丰脚下踢踢踏踏的,折腾一窝杂草,有点不想待了,朱定锦看出她情绪不稳,接着问:“你带了你与原纪那份的样本么?”
科小丰沉默了一下,从裤兜掏出MP3,朱定锦接过耳机,塞进耳朵,将声音调到最大。
两首歌的总时长在五分钟左右,朱定锦没快进也没重放,时间到了就取下耳机:“还是可以打的,《创口》的模仿有迹可循,你有你的风格,一旦洗稿,把你的灵魂也洗掉了。两首歌听觉效果相似度很高,你有这个决心,我当然要祝你马开得胜。”
科小丰一下子抬起头:“但是苏善琦说…八小节旋律和主副和弦都不能作为证据。”
“为什么要执着于旋律与和弦?”
科小丰不自觉去看朱定锦的眼睛,无端翻腾起怪异的直觉,这个人甚至可以说得上乐于助人,但就是无法改变对她的第一印象——尤其她解决问题的时候,更是少了一丝人味。
“既然没有统一标准,那就利用法官行使的自由裁量权,出示让他认为‘实质性相似’的证据。”朱定锦将MP3的耳机线一圈圈绕在本体上,“你可以先统计一下每一阶段的速度,如果我没听错,都是106。”
她将MP3递还:“语义单位、转调、音程、配器、甚至重拍的间隔,以最终效果来看,每一项都有起码25%的重合度。你把这话带给你的律师,按这个方向,有一丝曙光。”
例子太多,科小丰一下子没听全,还在回味,朱定锦想了想,又提醒道:“你最好找一个靠山,目前不知道是原纪授意还是旗下个人行为,如果他们的高层涉入,你没法抗衡。”
科小丰慢半拍的脑子好歹将各类名词过了一遍,忽然又打量起朱定锦。她最近疾走如风,没戴隐形眼镜,因此眼神有点散光,看了半晌,她忽然笃定:“你学过音乐。”
朱定锦否认:“我没有。”
科小丰不做口舌之争,一把抓住她的手,一根指头一块指腹地看过去,反复摩挲,神情渐渐古怪,而朱定锦仍然微笑:“怎么啦?”
所有该有茧子的部位都没有,这是一双偶尔做点活计却保养得宜的手,科小丰翻来覆去,干巴巴道:“是很适合弹琴的手。”
没看出什么名堂,科小丰也是有点尴尬,找了借口继续奔走了,朱定锦送了几步路,返身回到家,洗净手上的猫薄荷。
水花淅淅沥沥,她望着洗脸池出神,突然想起那个被万臻公司冷藏的夏天,她买了两根冰棍去乐器室找姜逐,看见他在练琴,那是一架廉价的钢琴,光泽黯淡,琴键发黄,琴锤随着他的手指轻巧地击打着弦,然后他看到了她,弹错了一个音,琴锤错位,顺着空气震动,敲在她的心口上。
她关掉水龙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向上,手指修长,活动起来柔韧有力。
如人所言,是一双适合弹奏的手。
擦干手,她走入书房,与台式电脑正对面的是一架电子琴,平时姜逐就在上面试音谱曲,他不在的日子,那架琴上面铺了一层布套,避免落灰。朱定锦轻轻揭开布,右手摆出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手型,却没有落到琴键上。
她在空气中静止了几分钟,收手,垂下眼,将布套重新盖上。
话说另一头,苏善琦知道科小丰到了黄河也不死心,但又不忍再去打压她积极性。
她作为公司主要制作人,这个局她不敢动,科小丰这场官司不是不能打,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麦芒作为上升期的团队,从既得利益这角度来看,她耗费大量精力在一首歌上得不偿失,而原纪说不定还想在盛典前把守望拖下水。
她按住脑壳,冰火两极走,缺觉后遗症让她觉得脑袋上像扣了一口铁锅,坠得慌,同时不禁想,如果有一个人能扳动局面,那一定是赵董。
外界普遍盖章认定怀钧董事长是个不懂音乐的奸商,多次批语她“糟践艺术”,想当年怀钧刚换老板,大家听风就是雨,还扼腕叹息大老板没有情操,太功利化。
直到中秋,苏善琦在老师家煮螃蟹时,肖鹤舫带头打破这个谬论:“你从哪里听说的?”
苏善琦掰开一截蟹腿,把“业界共识”四字咽了下去。
“别胡说,小赵的母亲,在音乐方面是很有造诣的。”
苏善琦立刻被勾起好奇心,轻咳一声,端正了坐姿:“赵董…她的母亲是?”
肖鹤舫不卖关子:“钱扶柳,业界知名钢琴家,前红州乐团首席小提琴手,《天使颂》是她的代表作之一。”
这样的家庭背景,胎教就耳濡目染,不可能不懂音乐。
肖鹤舫每每说起这事都不住可惜:“那孩子乐感非常好,如果不是被工作职务耽误了,以她的天赋,或许是乐坛的新星。”
苏善琦当时被唬得愣愣的,工作了几年后再想起这话,心想可拉倒吧,赵董想做什么事还能做不到?她不混乐坛,绝对不是客观因素,百分百出于主观。
而她抓住“主观原因”的小辫子,是在赵伏波手底下工作两年后,意外撞见陆沉珂同赵伏波走过东楼的回廊,看他们来的方向,似乎刚刚暗中考察过练习期的新人。
陆沉珂很少那样追着人,通常都是他给别人甩脸色,赵董事长发现甩不掉他,只好站住,表情很有耐心,礼貌而坚定:“我不碰音乐,陆老师,我只考虑把它们变得更有价值。”
陆沉珂气喘不匀,咳嗽了几声,才挺起身道:“赵董,你弹一个哆来咪,不要难为情,我觉得你…。”
“我说得很明确了,我这辈子都不会碰任何乐器。”赵伏波低头翻开衣袖看表,气定神闲,抬手示意借道,“陆老师,我还有个会,麻烦您…?”
小芳老师透过底后,外界对赵伏波的说辞苏善琦一个字不信,但听到赵伏波与陆沉珂的对话,她心里冒出一个小小的疙瘩,觉得董事长虽不至于对音乐深恶痛绝,但如此背负恶名,不做解释,或许是有些奇怪的偏见。
这个猜测终止于一次偷窥。
苏大监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东楼的看护职工怕不留神给她锁住,给她配了一套钥匙,苏善琦有了钥匙更是变本加厉,把办公室当窝,偶尔出去只为吃个夜宵。某次晚上电梯没电,苏善琦走楼梯下到一楼,路过底层一排乐器室。
检查乐器是职工们每日必备功课,在这个点,所有的门应该都已经上锁,标号1-1的门却突兀地半开着,这间不经常开,因为地理位置不佳,临近厕所,艺人都不愿意来这里练习。
苏善琦心里冷冷一突,怀疑进了贼,立马两下踩脱了鞋,无声靠近乐器室,月光不盛,只有一小部分乐器映出金属的冷光,大多落了灰,七零八落摆放在墙边。
一个人影躬身坐在正中的琴凳上,恍然间,苏善琦以为这是一个安静的梦境。
董事长独自出现在夜深人静的琴室,十指飞一样在黑白琴键上方十厘米处敲动,尽管存在相当一段距离,但每一个踩位都精准,苏善琦几乎在心中拼接出激昂到令人窒息的旋律,从每一个震颤的指尖都爆发出蒙克式呐喊,天崩地裂,只剩这一场献祭般的演奏。
黑西服外套凌乱瘫在地上,贴身的真丝衬衫随着她狂乱的动作拉扯出折痕,勾勒汗湿的脊背。
曲终了,那一双天赐的手骤停,慢慢地,无力垂在腿侧。
她背对着门坐在钢琴前,仿佛失去了灵魂,像一具没上发条的木偶,穿透出筋疲力尽的绝望。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期待的是回忆杀引爆所有埋好的伏(dao)笔(pian),给你们炸烟花。


第63章 抱枕
宣义持续了一个星期的火球当空,滴雨未下,严宏谦整日吹着人工冷风,不觉怎的,直到某日出去一趟,热浪烧得人发昏,耳根子都湿透了。
他翻腕子看了看手表,按动电梯层数,抵达总经理办公室。
落地窗旁摆满大大小小的多肉,总经理赵访风正在桌案前忙活。严宏谦首先瞟了一眼那一堆看上去生机盎然的绿植——照这个晒法,活不了几天的,出现在办公场所的植物普遍比较命苦,喝咖啡烟灰水长大,死了就换。
他出神的当口,赵访风捻着手中文件的一角,忽然咦了一声:“官司?艺人的官司,怎么放到我这里,很大吗?”
严宏谦顿了顿,解释道:“是麦芒的案子。苏善琦很看重队长科小丰,专门去肖教授家跑了一趟,希望赵董从中周旋。但教授没找到人,所以求到我这里来了。”
赵访风对待公事十分严谨,对艺人私事基本持三不问态度,听他这么说,果不其然没上心,随意道:“官司开销大,你让麦芒的经纪人安排一下,可以的话,和人事部续签合同,向公司申请低息贷款。”
严宏谦低声应是,着手收拾文件。
他自觉没说假话,肖鹤舫的确没找到赵伏波——她大隐隐于市,联系方式既单一又落伍,除非她愿意让人找到,否则掘地三尺也未必将人提出来。不过赵伏波这次躲掉了肖鹤舫,却主动找到他,让他在科小丰打官司的途中适当开点绿灯,但注意个度,别把整个怀钧的脸面押上。
严宏谦拿不准她是故意避开肖鹤舫还是没接到消息——侯二住院,她的消息渠道变窄,没接到信也情有可原,于是多嘴提了一句:“肖教授在找您。”
赵伏波没有丝毫意外,淡淡道:“小芳老师一片慈心,我能说不么?”
严宏谦的脑瓜与侯二不在水平线上,一句话就明白了。
一旦肖鹤舫将此事嘱托她,于情于理,她都是不能回绝的。而于公,她的态度一定程度上直接代表了怀钧的态度,与原纪碰撞面极大。
“虽然你的工资从我的私人账面走,但你身上盖着访风的戳,记住谁是你老板。”赵伏波一手轻轻搭在他后颈,拍了拍,“加班吧,别提我。”
…于私,尽管仍是严宏谦去操作,但只要肖鹤舫参与,这个人情便记在了她的头上,而非赵访风。
双方会面在一家自助餐饮,赵伏波往冰饮下方压了小费,起身离开。
为防有人跟踪,严宏谦推迟了一会才动身,他慢慢咀嚼姜糖饼干,想着麦芒的案子。他本职是律师,虽不能亲身上阵,但可以筛选出一份可用人名单,等把饼干吃完,他想起自己如今的老板,不由叹了一口气。
人情都帮着攒,赵董对这个妹妹的态度与前总经理李烨叶是天壤之别。
当初赵伏波把他放到李烨叶身边任职,严宏谦对自己的定位把握很准,干得风生水起,差点把那位倒霉蛋逼出神经衰弱。
后来指派他去赵访风手下干事,严宏谦是骡子拉磨,没拒绝的余地,暗自叫苦——她挑选的继承人,难说不是青出于蓝,八成又是个小魔头。
双方的第一个照面是在董事长办公室,百叶窗半开,阳光纯净,赵访风还有点怯场,淡咖啡色职业装一丝不苟,微微颔首:“请多关照。”
严宏谦内心冷哼,装乖啊,这招真是一脉相承,赵头儿当年装起娇俏来,上迷八十老太下晕卧底条子,切开来心肝肺腑全是黑的。
真相处起一段时日,严宏谦有点疑神疑鬼的,这跟赵董是泾渭分明的两个路数,居然会将心比心,设立基金会,破天荒考虑起艺人福利,还把宣义最年轻的慈善大使的证书放在三好学生奖状旁边裱了起来!
严宏谦表面稳如老狗,实际可劲儿琢磨,赵头儿什么意思?把他当幼师吗?带这么个还相信童话中正义与爱的毛孩子,不怕折寿吗。
可不论他如何旁侧敲击,赵伏波是铁了心,有次被惹烦了,取下烟,突兀一笑:“你不是想洗手上岸,做个半生无忧的好人么。”
严宏谦怔了一下,血管收缩,心脏砰砰跳,猜想赵董怕不是遇佛半夜托梦,放下屠刀,考虑放他一马…没等他脑补完,赵伏波含笑接下半句:“给你熏陶一下,怕你忘了,好人是什么样的。”
严宏谦:“…哦,谢谢赵董。”
他的人生自打遇上这个姓赵的,就毫无旁骛地放飞,还没辅佐皇叔打下三分天下的霸业宏图,已经开唱白帝城托孤了。
但严宏谦成分陈杂,可不是鞠躬尽瘁的卧龙先生,混过道上的都有七八十个心窍,他对赵伏波是不敢动心思的,但对付这么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一来掣肘赵伏波,二来易于敛财,三来反正他又不亏,不过一想到过去是如何的腰杆梆硬,如今居然为了生计不要脸地牺牲色相,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
呸,真他妈堕落。
啐完,作为下过海的黑心贩子,廉耻心也就象征性地过一下场,便包袱全抛。然而他观赵总视察旗下艺人,对百花齐放的男色不为所动,温润自律,透着公事公办的正经,根本看不出她好哪一口。
正当严宏谦怀疑赵总是不是性冷淡的时候,偶然撞见跟她姐姐打电话,那头赵伏波估摸刚睡醒,嗓音有点沙哑,不知说了什么,忽而愉悦地笑起来,空气仿佛都被感染得一颤一颤。
赵访风抱着电话磨磨蹭蹭地说话,像只抱着白萝卜的仓鼠,手指还在办公桌上的合照相片上流连忘返地戳戳摸摸,活脱脱一个深度追星族。
严宏谦:“…”
魔幻。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赵伏波算计好的,但眼下的情况就是他想攻略小赵总,必须翻过“董事长”这座大山。他合计了一下,没人脑子好使,没人好看,还没人家年轻有为…照赵董这珠玉在前的标准,小赵总看周围的男人大概都是“年老色衰”,也难怪赵董把妹妹往众星云集美男成群的公司一放走人,丝毫不担心,毕竟爬她的墙头,难于上青天。
算了吧,好好工作。
周三,麦芒发通稿,阐明《脓疮》版权所属,一封律师函寄到原纪《乱花宥人》制作团队。
因为没有母带,科小丰专门跑去那个音像店,结果不出所料,原碟早被原纪收购,老板也换了人。她只能回到御苑取证,除了几张半成品的废碟,又加班赶点制作出了一张成品。
这段日子,科小丰拉下脸皮借遍了认识的圈内外人——唯独没骚扰佛团,不是因为他们处于演唱会的勿扰时期,而是科小丰知道,姜逐的存折和银行卡都在朱定锦手上…
至于褚沙白,他家庭矛盾科小丰也知道一些,爹妈乌烟瘴气,家里厂子年年亏本,他还要往回寄,没钱。
守望巡演周四结束,回到宣义还有个粉丝见面会,日复一日转机开演唱会强度太大,褚沙白瘫倒头等舱不想下机,跟随团的化妆师求饶:“你看我这黑眼圈,化不了,要不给我来个烟熏吧。”
化妆师好言好语的:“褚哥,你看姜哥,姜哥多积极,粉丝可都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们呢,大家都累,忍一忍哈…”
褚沙白就扭头瞥了一眼,姜逐穿戴整齐,正在拿香水皂洗手,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安静地笑了,一瞬间似有光芒绽放…褚沙白一个白眼翻穿天灵盖,他是积极去握粉丝的手吗?他是想回家拉小手呢。
佛团归来的时间,朱定锦自然知道,不过没去接机,她刚提完一桶水回来。
小区前头修路,也不知道施工队用的是哪个山头的狼牙棒挖土,小区内断水断电断出了一日三餐,就算来了水压也不够,住中高层的业主天天提着桶去物业接水。情况拖了三四天不见好转,朱定锦每天都盼望着下一秒洗衣机能呼噜噜干活,直到堆了一盆,才死心地抱了个搓衣板,开始手动洗衣。
她洗了四五件,外头响起噼里啪啦的敲门声。
“等着啊。”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往搓衣板上一指,“我过会儿就来洗你们。”
来不及擦手,她光脚去开了门,两个全副武装的人影大包小包堵在楼梯口,明显热得受不了了,汗水从睫毛上往下落,左边的褚沙白一脚蹬掉鞋子就要往里走,洋腔洋调的:“小朱我ball你开个空调啊,哥哥真快成痱子精了。”
他腋下夹着一个一人高的抱枕,忒显眼,朱定锦目光黏在上面:“这什么呀?”
褚沙白拉下口罩,凑过来一张脸,幸灾乐祸的:“姜队寻思着给你买只大兔子,那多没情调,看哥给你挑的。”
然后他自信满满把手中的长条亮出正面,姜逐写实画风,真人抱枕。
朱定锦:“…”
朱定锦:“谢谢你。”
褚哥真是凭本事单的身,讲究。
姜逐在门口放下旅行包,跟在后面找拖鞋,朱定锦把门关上,替他摘掉帽子墨镜和口罩,三十九度高温名不虚传,捂得鬓角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朱定锦又拧了一条毛巾给他薅干汗湿的头发,姜逐穿好拖鞋,见缝插针在她手心亲了一下。
褚沙白在这当口已经非常不见外地将门窗合上,找到遥控器,开始享受凉风。朱定锦给他扔过去一条新毛巾:“不能这么吹。温度别调太低,容易烧主机,我去给你们切西瓜。”
厨房简直是重灾区,楼上楼下油烟机哐哐的,地板都冒气,朱定锦挑了一只熟瓜,从中劈开。正洗着勺子,门哐当开了,又迅速合上,姜逐轻手轻脚打开冰箱找香草冰淇淋,找到了也不走,拆开扁平的木条勺,凑到她身边吃。
他身上带着干净微湿的男性气息,朱定锦拿胳膊肘顶他:“你过来干什么,热死了。”
过了一会。
“我不吃…烦不烦,褚哥还在外面呢…”
再过一会。
褚沙白在外土拨鼠似的捶着厨房门:“哎!空调怎么没风了,小朱你家断电啦?喂?人呢,中暑啦?”
…有褚沙白这个锃亮百万瓦的灯泡在,纯聊天吧。
三伏天没水没电,没法过日子,褚沙白本来还想吃完瓜再走,结果热得直吐舌头,抱着瓜就溜到下面的车里,享受车载空调。不一会姜逐和朱定锦也提了旅行箱下来,准备去御苑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