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节过后,有一批十公斤的货即将抵达骏台,余哥极为重视,竟将赵儿从汉老六那里招回来,指派她亲自领人去验。
前来接洽的人送来巴掌大的塑料小包,请余哥的人先验成色。
灯下映照一小撮晶莹的粉末,赵儿双手插兜,弯腰细细查看,觉得与以往的货有些区别:“这是什么?”
“茉莉花。”
赵儿侧了下头:“新品?”
侯二点头,下一刻他瞳孔骤然紧缩,在赵儿凑上去嗅粉的当口,条件反射一把勒住她,往后直退了四五步,撞到墙面一声闷响。他壮硕的手臂往下按住她上顶的膝盖,牢牢锁住她全身,骨骼和肌肉焊成一座高温的铁牢。
赵儿动了几下,没挣开,呼出一口气,昂头,掀眼皮看他:“干嘛?”
“别去碰。”
赵儿道:“就看看,好奇。”
“别好奇。”
“假如有天我受它奴役呢?”赵儿问,“我听说它能给人带来快乐,没人不想快乐。”
“戒了。”侯二轻声说,“你不是狗崽子,赵儿,你不认命。”
“我其实还挺认命的。”赵儿叹气,握了握拳,又松开,褪色的红手绳无声贴在腕上,“命好一点,就认了。”
她头发长了些许,挣动时在他胸腹间乱成一头的毛茸茸,侯二关着这小东西,头一次真切感受到她体表的温度,脊背看上去硬挺似铁做的竹节,身躯如一般孩子柔软。
侯二打心眼瞧不上以时间长短论情分,对市面上赚情头钞票的“天长地久同心锁”不屑一顾,此时很奇怪的,莫名生出一种亘古隽长的滋味。自打没了爹娘,独自一人摸爬滚打,麻木、漠然、自私、空洞,皆与生俱来,像是航行了许久的行尸走肉,在一无所有的黑夜后,迷蒙间见到落日的辉煌。
这是他的舵手,这是他的远方。
第48章 茉莉
“茉莉花”是出炉不过一周的新品,效力大,成瘾性极强,更重要的是新,目前还没有相关法规将之列入黑名单,少了禁运的限制,茉莉花迅速以骏台为中心扩散,贩卖愈加猖獗。
余哥持续加价,王斤率先看不下去了,他在出租屋里拖住赵儿,要她打听下一批货的交接地址时间。赵儿道:“不是我不说,说了能有耳朵听得到么?”
王斤胸有成竹:“分局里有一个刘处长,人可信,前几年的剿毒先锋,不用你们护送,你把消息给我,我拼了命去找他。”
“不,王叔,我不信。”
王斤急得脖子通红,失控地吼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想给我!你被钱迷了眼!给我!”
“王叔,上个月西巷有个二十七岁的男人死在公寓里,嘴被鱼线封起来了,从食道到肠道全是石头。这是警告,也是规矩,告密的人,都得这么死。”赵儿摇摇头,“这行,最恨告密者。”她伸手指向床头满墙的报纸,“你去看看,三年前吧,剿毒先锋?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像一笔皆大欢喜的交易呢?”
王斤瞪着血丝的双眼:“是你怕了。”
赵儿一哂:“那就当我怕了吧。但消息给你,不可能。”
茉莉花掀起的风浪太强,宾云如期迎来一波清洗,损耗十几条人命。余哥人手不够,凭借资历,赵儿逐步做成一个小头目,知情识趣的,私下喊她一声赵头儿。
手上刚积累的一笔票子还热乎,赵儿毫不留恋全投进“销金窟”,汉老六大力拍着小姑娘的背:“哎哎,怎么你对怀钧集团这么上心,想搞它?”
赵儿微笑:“有吗?那就搞一搞吧。”
汉老六一愣,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正值这二人在金窟里兴风作浪,侯二突然托人传来个话,把赵儿叫来西天石旁的长堤,递给她一支烟:“出事了。”
“嗯?”
侯二的脸色难看得犹如被油煎了的鱿鱼。
“姓王的跑了。”
赵儿的动作顿了一下,盘问道:“跑哪儿了?有盯梢的瞧见没?”
“有看见他跑进西分局的,截过一次,没截住。”
赵儿没说话,那个四眼儿脑子只有半根筋,十头牛都拉不动他一根脚趾头,这回不知道是对她失去信任还是意外搞到了情报,招呼不到就溜。
不管哪一样,他必然去找了刘处长。
赵儿深深将头埋在手掌里,静默良久,她抬头,居然屈尊喊了他一声哥:“侯哥,我口干,你给我买杯水呗。”
侯二受宠若惊,连连哎了几声,跑去街边铺子找汽水。
等他拎了两瓶冰镇橘子汽水回来时,长堤上已经没有人影。
不见她人,侯二心里就是一沉,七魂丢了五魄,第一念头就是她不会去找那姓王的了吧,随即他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赵儿不是没谱的人,做不出自投罗网的事。
几番走动下来,他才在时常在这一带转悠的兄弟嘴里得知,她不是自己跑掉的,是被“请”走的。
那兄弟还安慰他:“这个不慌,赵头儿好像就是在等人来,一请就走,挺和气。”
侯二最后那几片魂也碎成了冰渣。
他自打生下就没怎么转过的脑子终于开了会窍,姓王的根本不是能说谎的料子,随便一问就漏底,铁定暴露了什么。余哥虽不至于怀疑她告密叛变,但也逐渐感受到,这小东西能力卓越,怕是再长一点就不受控制了。
道上的手法粗暴简单,给狗戴上项圈的最好方法,就是来一针。
侯二拼了命地狂奔,一间一间货仓搜寻,他赶得及时,却屁用没有。
“不!不!余哥!余哥求您了余哥!赵儿还一丁点大,放过她!我来打!我来!”侯二被两个拳手架住,拷在椅子上,状若绝境穷途中的狗熊。
余哥瞅他一眼,又满满笑意望向赵儿:“可真是护食。”
赵儿冷冷瞥了一眼侯二,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想拽住她的手,抽身走向那支针筒,在桌前垂头顿了几秒,慢慢抬手,另一手细致挽起袖子,露出细白的小臂。
“不、不要,不要…”侯二呻/吟着,发出绝望的呓语,地狱之门在他面前洞开,食腐的群鸦饥渴吸吮孩子的血肉。
余哥手指一摆,示意手下上前拿起针筒,赵儿抬手啪得一声横在那人胸前,不容置喙:“我来。”
手下不敢来硬的,征求地望向余哥,余哥笑,哄孩子般道:“不需要帮忙吗?”
“第一次…”赵儿意味深长地说,“不好给别人。”
这话满含浓烈的暗示,余哥的眼睛刹那亮了,显然被这句话透出的臣服感取悦。他大度挥手,赵儿抿了一下嘴唇,拿起针筒,端详了一下针尖,随后在手臂内侧找到青色的血管,三十度俯角,泛银光的针尖刺入肌肤,活塞推动,那管液体在众目睽睽下打入她的体内。
几乎是同时,针筒从她无力的掌心落下,摔得四裂,同时砸落地面的还有双膝,她失魂般跪在地上,侯二被解开铐子后竟不敢去触碰,这孩子轻得像是一片落叶,脸上混合了瘾头发作后得到满足的欢欣与狂喜,覆灭人生其他一切欢愉,唯将对极乐的饥渴刻在大脑皮层里,那是纯粹的快乐,也是纯粹的黑暗。
两日后,西十五号仓库。
“三天一管,余哥吩咐的。”来人将一个盒子放到桌上。
侯二恨得想将那盒子摔碎,被固定在墙上的铁索锁住的赵儿已经看见了那盒子,费力去够,锁链却不够长,她将链子绷紧到最大限度,徒劳抓挠桌角,头发凌乱垂在脸上,顺着呼吸微微拂动。
她的左臂注射的地方完全肿起,青红骇人,侯二检查过,看出了她曾试图反抗的痕迹,那一针没有直接注入静脉,而是刺入肌肉,但药效依然强烈。茉莉花这种东西,沾上一点儿就别想忘记。
“咱不打了好不好。”侯二蹲下,也不管她神志清不清楚,跟她打商量,“你就忍一忍,过去就好了。”
赵儿瞳孔的焦距只聚焦在桌上的盒子上。
“看着我!赵儿,看我。”侯二将赵儿的脸用力捧起,“有一天,总有一天余哥会这样,要你拿自己做交易,你要打吗?你还要打吗?”
那张小脸上神情迷茫,仿佛没有听懂。
“你醒过来,你醒过来跟我谈!我要听你说话,你真的要吗?”
他用力拍打她的脸,用蛮力挤压她的伤处,同时反反复复确认:“在你清醒之前,我是不会给你打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持续了一刻钟的痛楚,终于令她恢复一丝清明。
“要打吗?”侯二平静地问。
很久,赵儿说:“要。”
仓库外似乎传来海燕一声短促嘶鸣。
侯二单手取出盒子里的针筒、汤匙和一小包“茉莉花”,翻兜找打火机,但赵儿明显等不及,一把夺过针筒,侯二刚想叫出声,只见她将空针筒高高举起,借助冲劲狠狠刺入前臂,同一刻,她发出一声长长的、濒死的咆哮,像是命运之神敲响的丧钟,含着飞雪的酷烈。
血没有立刻涌出来,赵儿突然开始搅动针筒,向呆愣的侯二嘶声叫道:“肥皂!”
侯二来不及多想,顺手就将窗台上晒着的硫磺皂扔过去。
她拔出针,血一股股涌出,拿麻布拭去多余的血水,拾起肥皂用力搓洗伤口,直到那里红肿发炎,浮起大片淤青。
侯二恍然明白她在做什么,她在制造注射痕迹与药物反应,她哀叫着,咬牙切齿,抵抗极乐的迷醉,滑入痛苦的深渊。
做完这一切后,她终于筋疲力尽,侯二端来毛巾和水盆,扶她起来,缓慢清洗她布满血沫的手臂,青紫与红斑爬满大块区域,他擦了一会,低声问:“不是说打么?”
回应他的只有呼吸,侯二以为她昏过去了,洗完后,赵儿却忽然开口:“它对我不好,我不认。”
“谁?”
过了一个世纪的寂静。
“命。”
天底下,再没有什么比得到一个听话能干的宠物更舒心的事儿了,余哥沾沾自喜,认定赵儿已经沉沦于茉莉花给她带来的莫大乐趣,调养个把月,就基本成了。
赵儿被放出仓库已是一个月后,她恢复了每早沿着长堤负重跑,借助大量运动、苛刻饮食,以及植入皮下通电装置戒瘾。这段时间,侯二盯梢王斤,巧合中救了他一命,顺道把人给绑了回来。
按侯二自己的想法,是想将他的头撞到西天石上,了却这个麻烦。赵儿没准,仍好吃好喝招待着,不过王斤在瞧见她满胳膊的针孔后,嘴里的半块馒头再也咽不下去了。
王斤的神情吓人,一把捏住她的手臂:“你你你——”
赵儿自上而下俯视他:“捡了条命算不错了。”
王斤一怔,讷讷松开手,嚅动嘴唇:“我会将他们绳之以法…”
“谢谢您了。”
两边静了片刻,赵儿咳了一声,挑起话头:“我问一句,我是怎么被牵扯出来的?”
王斤浮起难言的神色,既惶恐又愤怒,五色染缸一般的脸阴晴不定,虽然怀疑刘处长,却还是辩了一句:“刘…他没有和余诚滨有来往,我查过了,一点也没有。”
“与刘处长接线的不是余诚滨,是汣爷。”
赵儿拿筷子在地上画了一条蜿蜒的线。
“陈庚汣,宾云至西沙林谷一带的毒网牵头人。”她说,“余诚滨是他的下头之一,从西沙的鸦片田到骏台的十六号码头,一路上都有他的眼线,出了任何事,我们的尸体都会被埋在八千公里外的花田里发酵。”
王斤目光来回扫她满胳膊触目惊心的青紫,迟疑:“你是不是…你那个…那个瘾头怎样?”
“我没有瘾。”
王斤转作狐疑:“戒了?你能戒得掉?”
“一个‘戒’,太轻描淡写了,我一辈子都丧失了快乐的资格。”赵儿淡淡道,“它覆压了一切美好,剥夺它,等同失去一个令人永远处于巅峰、永远不会背叛你的爱人。”
王斤简直要跳起来了:“你视毒为真爱?!”
“尝过的人都爱它。这是极致的爱,只不过这一种永无底线,抛弃良知、抛弃谅解、抛弃道德。”她掸了掸衣领上的烟灰,“——直到抛弃自我。”
第49章 开赌
经此事后,余哥放开了手让赵儿干活,似乎已将她视作左臂右膀的预备役。
不过经她手的货无一例外缺斤少两,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碰钱的不碰毒。防的就是馋虫中饱私囊,以往这类行径的被抓住了,少不得砍两根手指以儆效尤。
规矩到赵儿打了一个折扣,余哥亲手推她入火坑,待她比对旁人多了一份容忍,对她偷吃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起先侯二还紧张,以为她扛不住戒断的痛苦要复吸,但赵儿表现得像是过冬仓鼠一样,只是屯粮。
侯二看不懂她想干什么,索性不过问,只防着她自己用。
年初的时候,汣爷提出要见一见赵儿。
若是看中了她的能力,余哥即便心头有气也要先敬上面三分薄面,恭贺她入了上头人的青眼,但要命的汣爷对赵儿的称呼是“小饿鬼”,这苗头不妙。
传信的人前脚刚走,余哥脸色已经乌云密布。赵儿正背着手站在他椅子后方,余哥站起来回身就是一个极狠的耳光,赵儿的脸猝不及防向右一偏,片刻,鼻子流下一注血,沿着嘴角的裂口滑到下巴,她没不识相地抬手去擦,只略微动了动舌头。
侯二刚要上前,又硬生生克制住了。
余哥活动了下面部,缓缓浮出一个狞笑:“赵儿,手脚不干净不是大问题,你年纪小,贪玩,余哥知道。换了其他人,贪了那么多,早该没命了!”
赵儿波澜不惊:“是我的福气。”
“可赵儿,你是怎么报答余哥的?”
暴喝如同炸雷顷刻,两边的伙计都不由自主抖了下肩膀,“你把偷鸡摸狗的事捅到天王老子耳朵里!你让余哥的脸往哪儿搁!啊?”
余哥不到四十,年轻时练的功夫全在两条胳膊上,不掺假的几拳下去,人很快站不住了,血淅淅沥沥滴在地上。只是不论怎么打,赵儿都没有再说话,神情一如既往的阴郁,等余哥发完火离开,侯二拿来漱口杯,她顿了顿,张开嘴,满口猩红。
清理完牙缝里的血丝,赵儿没事人一样呸了一口血沫,举起冰袋敷脸,转头去准备面见汣爷的事宜。期间没说一句废话,只给侯二留下语焉不详的一句:“等我走了,你去销金窟看看。”
不久,汣爷派来车接她,她上车的那一身很讲究,红色小洋裙,雪白小坎肩,皮鞋缀花,天然可爱。
这之前,侯二从来没见过她穿得像个橱窗里的洋娃娃,却意外的贴合,那架势,比照大族的小姐也不逞多让,像模像样,好似她合该穿这成这样。
夜半月亮斜挂,侯二约了汉老六喝酒,他心里有本账,余哥的人即便挤兑赵儿,也不敢往上捅,汣爷知晓赵儿贪墨东西,肯定是这孙子多嘴。
“看看”二字,少不得是让他看点颜色。
只是还拿不准他到底说了什么,侯二叫人上了两箱啤的,掺了点药,汉老六灌了半瓶,眼就开始泛雾。
侯二不说话,只往嘴里扔花生米,汉老六拇指搓动花生米的红皮,咧嘴露出发黄的牙花子,自己在那里絮絮叨叨:“你知道怀钧集团吗?兄弟最近要发了,这个状况说起来可真是…嘿嘿。”
侯二装作糊涂样子:“哪儿的厂子?倒了?”
“集团,这可比厂子海了去了,你不懂。”汉老六弹出一粒白花生,张嘴去接,“进了一笔黑票子去洗,竟然就把那家资金链洗个半瘫,兄弟我一看,这还不赶快趁它病要它命,等着,弄个皮包再忽悠忽悠,人老总一准被逼来宾云签合同。”
“怀钧。”侯二平静启开一瓶,任淡黄的泡沫流到浮满青筋的手背上,“这名字听的耳熟,赵儿点名的那个?”
汉老六嗬了一声:“小丫头片子。”
“事成之后,就全是老哥你的功劳了吧。”
汉老六不答,只微笑反问:“侯老弟,你还少女人吗?”
与此同时,一辆无牌的加长车驶入汣爷长住的朴仙大屋。
抹着发胶的男人从车里下来,一副金丝边眼镜,肤色略微白净,从前门顺畅走至中屋天井。
侧屋里的碟片播着舒缓的戏调,光从缺口降下青辉的一束,站在墙边的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软绵绵的锦缎将她包裹起来,脸上犹带的红痕与淤青,破坏了整体感。身后理事犹豫片刻,覆在他耳边道:“这是刚与汣爷见过的赵小姐,余诚滨手下那位。”
男人只略略顿了一下步子,很快伸手与她虚虚一握:“你好。”
“你好。”
男人不欲多言,抽身便走,不料错身时,身边人忽然转头道:“严先生一表人才,不愧汉六时常叨念。老爷子小气了点,把我请到这里,没有在裹尸袋里与先生相见,叫人失望了。”
男人慢慢侧过头与她对视,赵儿迎上,笑了笑。
“我难得盛装,严先生不准备与我详谈么?”
西十五号仓库。
汉老六被一盆冷水浇醒,哆嗦着打了三四个喷嚏。
他迷蒙睁眼,隐约一个壮硕的男人背对着他,正在拨动卡在一网麻绳里的灯泡,那黄灯虚影,晃得他眼生疼。
侯二照顾好灯,转身走过来,汉老六刚动了动,轻嘶一声,口角火辣辣的痛。
他顾不上伤,半是惊恐半是迷茫地望着越来越近的人影,侯二的眉骨微耸,使他眼眶埋在阴影里,阴惨惨的,像夜庙里无情无欲的铜人。
“是你吧。”铜人语气甚至有点轻缓。
“不,不是!不…借刀的另有其人!我也就是…”汉老六天生就没多大的种,长期与钱打交道,身子骨泡得更是软塌塌。
“什么人?”
“汣爷有个代理人,本职是陈县公馆的律师,姓严,严宏谦。”汉老六习惯性舔着嘴唇,缓解脱水的干渴,“他…他最近有几笔款子扔在销金窟,分散转到内地,被赵儿查到了。”
侯二皱了皱眉,代理人洗几个钱,查出了又怎么?
“其实我没别的意思,也就是为了怀钧集团,不过那都是锦上添花的小钱,就够请哥几个吃三五顿…这严宏谦不一样,他可是把家当都弄走了,而且还偷存了汣爷的一些东西,跟刘处也有接洽…”
侯二莫名觉得不对劲,嗅到了一丝作鸟兽散的味道,可如今形势大好,为什么要卷铺盖跑?
见他半晌没说话,汉老六似乎悟了什么,咬咬牙,小心翼翼敲击:“那个…茉莉花的风也刮过了,雷子马上要来一轮秋后算账,赵、赵儿没跟你说吗?”
侯二胸中掀起滔天巨浪,倒不是因为赵儿没告诉他,而是震惊于她竟敢与两个二五仔开一场生死豪赌。
他头一个想起出租屋内糊满了一整面墙的报纸,她能抽丝剥茧刘处长与陈庚玖的暗线,没有理由不从王斤的只字片语中预料到市局的清洗行动。
王斤那个呆子,技术工种上前线,不是警局没人,而是有人故意在打草之前扔个饵,惊蛇!
陈庚汣有门路,明白这回与几年前一样,需要出境避一避,另外还得舍点本,不扔出几只死老鼠平不了事。
汣爷不向下线示警,是还没想好舍谁,宾云这块地方寸土寸金,澍县一路走高,六谦风平浪静,骏台近年一直红红火火…
不,不对,侯二猛地想到,骏台有问题!
“一个叫王斤的,去年春跑到刘处长跟前胡闹一通,虽然我在余哥身边有些年头,但也不能睁眼说瞎话,这个人,在骏台潜得很深。”
陈县公馆的私人会客室里,赵儿与严宏谦面对面坐在两把真皮椅子上,中间摆放茶几的地方空空如也,防的是谈话谈到一半桌子底下突然来一枪。
严宏谦不动声色:“余诚滨暴露了,由你来断尾么?汣爷眼花了。”
赵儿摇头:“我一个饿死鬼,以后少不得仰仗老爷子,还不能令人放心么。”
严宏谦冷笑:“是吗?”他上身往前倾,拉近与她对视的距离,一字一句,“你不够虚。”
“嗯?”
“别试图用衣服遮掩了,你瞒得过别人,骗不了我,我可以叫人搬一个称来,你绝对比他们预想的要重。”严宏谦说,“你也不想想,沾上这玩意的,身体好得起来?”
空气凝滞三秒,赵儿笑了,放松地往后一靠:“倒也是,不过严哥你看,我年轻,还在长身体,就不能理解一下?”
严宏谦表示不能理解:“等你长熟了,那还得了?”
赵儿两手一拍,摊开:“真是太欺负人了,严哥把我带到这里谈,就是让我明知道你有二心也无处可诉?不过容我多嘴,您的那些小秘密,看好了吗?”
严宏谦凝视她半晌,站起来快步出门,走到另一个房间,一拉抽屉,锁被撬了,夹层里的一叠文件不翼而飞。
“您真不该为了避嫌离开宾云。”跟上来的赵儿靠墙站着,“想铲掉风险,又想摘得一身轻,这等美事,成真的不多。”
“东西在哪?”严宏谦竭力压制嗓音。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大概在销金窟——哦不对,我的人应该过去了,那就是在我手里。现在你大可以再给我打一针,或者在人面前把我作秀的皮剥下来,陈庚汣还是余诚滨,您挑。”
严宏谦回头,死死盯着她。
“我不想被做成肥。”赵儿轻轻说,“但如果真被推到坑边,我还是希望严哥你比我先下去。”
第50章 来伊
凌晨两点一刻,骏台的夜里悠凉,冬日的寒气与海风相抵,并不十分萧瑟。
赵儿被送回出租屋楼下,楼道内隐约一个烧着的红点明明灭灭,等车一溜烟跑走,侯二才将烟头摁灭在石灰墙上,露出半张脸。
赵儿解开小坎肩,开口就问:“东西呢?”
侯二愣了下:“什么?”
赵儿也是一愣:“你没去销金窟?”
“没进去看,人家地盘不好下手,我将汉六约出来了。”侯二还记着她说的话,“现在人还在仓库,明早我给他送回去,你要再看看吗?”
“…”
赵儿破天荒地哑了口,看什么,看汉老六?那老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天地良心,叫他去“看看销金窟”除了“给我搜”还有别的意思吗?
看她半晌没蹦一个字,侯二似乎觉得应该表表功:“汉六脸裂了,至少三周吃不了干饭。”
赵儿没跟上他脑回路:“你揍他干什么?”
侯二拧干湿冷巾子递过去,递到一半又收回来,直接走过去给她擦脸:“花猫,咱不吃这个亏。”
赵儿一脚踹到他腿弯。
侯二生受了。待在宾云的这几年,赵儿炼得炉火纯青,冒犯之言皆充耳不闻,忍辱已成了本能,对他也是一视同仁,没有因为走得近而任性,唯一不忍的是他用些招打的昵称乱叫她。侯二平时并不热衷作死,只偶尔讨一讨打。
因此膝盖窝虽痛,侯二却十分坦然自若,瘸着给她擦了遍脸,洗帕子的时候方才有点醒悟,忙道:“是有什么重要东西吗?我现在去拿。”
赵儿用舌头顶了顶口腔一侧。
“没事。”
算了,人傻不要紧,看起来有脑子就行。
破晓之前,侯二回到仓库,启开一瓶白酒,将汉老六浑身浇个遍,随后把他扛回销金窟,驻守的几个伙计打着哈欠,没反应过来就被酒气熏了一鼻头,哎哎呦呦地叫着过来搬人。
侯二一人踹了一屁股墩子:“出去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