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坐下后,客人们便开始讲故事。
第一个说的是个来往于南北做药材生意的商人。
他说的故事是:
他的邻居也是富甲一方的大富翁,做的是船只买卖。膝下无儿,只有一女,因与左相交好,所以那邻居入狱后,便将女儿送到左相家寄养。左相有两个儿子,长子放荡不羁,次子才惊天下。那小姐自然与次子相处的好。于是待那邻居出狱后,就与左相商谋,把女儿许配给次子。谁料,大婚前夕,一场大火突然将小姐所住的彤楼烧毁,小姐也逃之不及,一命呜呼。
我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而且……说是鬼故事,完全不吓人嘛!
商人道:“自那小姐死后,我的邻居悲伤过度,很快就病倒了,为了治病,他举家搬往南方,那园子就荒芜了。不过,夜夜都能听见有哭声从小姐原先的住所传出来。有一天晚上,我在院中赏月,听墙那头又在哭,哭的我心慌意乱,就搬了梯子搭到墙上,往墙那头看了一眼……”
孕妇追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商人道:“我看见一女子坐在废墟里,身形消瘦,五官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清晰。心想这不会是个女鬼吧?就鼓起勇气问:‘你是柳家的小姐吗?你为什么哭?你可是死的冤枉?’谁料她转过头,显得比我还要吃惊:‘你说什么?我哭,是因为我家小姐死了。’于是我又问:‘你家小姐?那你是谁?’她道:‘我叫小朝,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在此给小姐守灵。’我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忠心的丫鬟,留在此地不肯走。没过几天,听说左相家的大公子也病死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自那天后,后院的哭声就没有了。”
孕妇叹道:“这年头,如此忠心的仆人,倒真是少见了……“
钟于淡淡一笑,开口道:“什么仆人,根本就是那小姐本人,哦不,应该说是本鬼。”
商人吃惊道:“道长如何得知?”
“我问你,她是不是穿着红衣服?”
商人细细一想:“确实。”
“你没有看清她的脸,不是因为光线黯淡,而是……她根本没有脸。她的脸已经在大火中被烧焦了。”
四周响起一片抽气声。我心想钟于真是作孽,把人家好好的一个忠仆悼主的故事,弄的这么鬼气森森,别忘了,这可还有个孕妇,万一惊吓了她累及腹内的孩子怎么办?
钟于忽把目光转向了我:“其实,你也认得那个小姐的。”
“啥?”
他勾起唇角,眉毛舒展开来,眼睛闪烁发亮。每当他露出这个表情时,我就知道他肯定又要卖关子了,果然,他的下句话就是:“你以后就知道了。”
呸!本花仙还不屑知道呢!
第二个说故事的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衣衫褴褛,不像路人,倒像乞丐。
他深吸口气,眼神放的很悠远:“我要说的事情,已经距离现在有好几十年了吧……没错,那时候,咱们西国有个著名的美人叫童童,氏国的皇子向她求婚不成,一怒之下,出兵攻打,可怜童小姐的父亲拼死抵抗了七天七夜,最后还是败了。城破之时,童小姐独自一人走上城楼,从楼上跳了下去,可怜哦,据说脑浆流了一地,也煞白了氏国三皇子的脸。”
我又皱了下眉头,怎么这个故事也听着有点耳熟?
孕妇道:“我好像知道这个事,因为燕城城门外到现在还有那位童小姐的香冢,很多人路过时,都会去献一束花。”
乞丐脸上露出一种怪异的表情,声音也变得恍惚了起来,“其实,我见过童小姐,她每年都会跟家人去寺庙进香,我亲眼见过她好几次,因此,对她的五官长相,深铭于心。”
孕妇捂唇笑道:“原来是你年轻时仰慕过的小姐啊!”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童小姐死了大概七八年后,我流浪到北部,当时瘟疫四起,我也不幸感染了,就在我以为肯定要死了时,竟又见到了她!”
“什么?”众人齐呼。
“太不可思议了,但是,我绝对不会认错。那样美的人,是不可能忘记的,而且,虽然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但她的模样却半点都没有老,还是十五六岁时的样子。跟在一名白衣琴师身后,走进破庙,为我们这些感染了瘟疫又无钱医治的等死之人诊治。她亲手为我上的药,我到现在都还能记得她微微有些凉的灵巧手指,和抬头冲我一笑时的温暖美丽……”
“会不会是鬼魂?”
乞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她绝对不是鬼魂。没有鬼魂会那么温暖,那么、那么的温暖……”
钟于又笑了,摸摸鼻子道:“你说对了,她的确已经不能算是鬼魂了。”
乞丐惊道:“道长又知道了?”
“她机缘造化下,已得到半仙之躯,当然不能算是鬼魂。”说到这,他又神秘的朝我投来一瞥,“说起来,夫人跟她也曾有机缘呢。”
什么和什么?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我一头雾水,不过偏不问,因为他就等着我问,好趁机嘲笑挖苦勒索我,我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时,第三个人也开始了她的故事。
那是个老妇人。
“我年轻时,曾在大户人家当差。主人家姓宫,小姐进了宫,后来成了皇后,但是这家人里最能干的,还属七少爷。他不但长的好,学问好,还很多情。喜欢上了一个瞎了眼睛的乐女,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娶了她,谁料新娘竟在新婚之夜逃掉了……”
我刚打算皱眉,就见钟于清亮清透的目光期待已久地朝我掠了过来,估计他又打算说与我有关了,因此我连忙端正身子,做出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聆听。
但事实上,如果前两个都只是淡淡的熟悉感,这个,我基本上可以说的出后面的发展——七年后,那逃走的新娘出现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七年后,那姑娘竟然又出现了!”老妇人用微微夸张的语气如此说道。看吧,果然被我猜中了。
哦不,其实我并不是猜,但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知道后面的情节。
“不但出现了,而且眼睛也复明了!七少爷自然欣喜若狂,再度娶她,但我们底下的人讨论说,那女人很有可能是借尸还魂!因为,她走起路来半点声音都没有,耳朵灵的要命,百丈远外的说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最主要的是,几年后,我被调到祭祖堂打扫,有天不小心碰到了其中一个牌位,就见那架子朝旁边一开,露出暗门。我虽然知道大户人家多少都有点不可见人的秘密,但就是按捺不住好奇,进去偷偷的看。结果……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
“看见什么了?”孕妇很配合地接话。
老妇人压低声音,“我看见啊……里面是个冰窖,放着一具水晶棺材,而我们的七夫人就躺在里面!”
“啊!”众人配合地尖叫。
“我当即吓的连滚带爬就出来了,没敢对任何人说!第二天就找个借口辞去了那份差事回乡下了!太可怕了,你们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啊?明明都死了,却还出现在大伙面前……”老妇人说着哆嗦起来,搓着自己的手脚道,“这可以说是我生平最大的噩梦了,幸好都过去几十年了,听说宫家在先皇死后也没落了,我这才敢说出来,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钟于笑笑道:“其实老婆婆你不必害怕。他们遇到的都是鬼,但唯独你遇到的,真真正正是个人。”
老妇人睁大眼睛:“什么?你说那棺材里的是个人?”
“棺材里的人,和你后来见到的,不是同一个人。棺材里的自然死了,但是外头那个,是真的活着的。”
老妇人茫然:“我还是不明白。”
钟于眼珠一转,冲我一指:“那就由夫人来仔细告诉你吧。”
“喂!”我差点没跳起来,“关我什么事?我可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亮闪闪的眼眸,让我顿时有种自己被看透了的感觉。我心虚了一下下,但还是挺直腰杆道:“对,我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摆明了跟他抬杠,谁知他竟把头侧过去,无比轻描淡写的说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下一个该轮到谁了?继续说啊……”
“我要说的……是我亲身经历的故事……”说话的人坐在最角落的地方,声音清婉,因此我不由得转过头去仔细看了一眼,一看之下,呀了一声。
那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一袭素衣,眉目如画,而且神态温婉,举止文雅,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仿佛感应到了我的目光,她抬起眼睛,对我微微一笑,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一次,越发真实。
我绝对见过她!
绝对!
但是,该死的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呢?照理说,我可是马上就要成仙的妖精,灵性非凡,怎么可能会失忆?
我心中无比焦躁,而她清脆的声音,就那样带着特有的温柔,轻轻传入耳中——
“你们相信吗?如果一个人在死后对凡尘还有很深的牵挂与执念,灵魂就还会留在人间。其实,我本来也是不信的,但是,现在我信了……因为,我见到了我的姐姐。而实际上,在那之前的两年前她就已经死了。”
我想了起来……
那个女子,似乎是病死的。因为,她一心仰慕着当朝的九皇子,于是用一双天下独一无二的巧手,耗费三年时间绣制出一幅巧夺天工的画卷,呈现给了皇帝。皇帝问她要什么赏赐,她说,她想嫁给九皇子。
“秦王没有应允,于是,姐姐回家后就一病不起,三天后就香消玉殒了。两年后,我跟着叔叔进宫,奉命为病入膏肓的九皇子治病,就那样亲眼看见了他。”女子说到这里,眉宇间多了很多难言的神情,那是一腔心有所慕的柔情,因望而不得故生惆怅,“我的姐姐没有爱错人,那九皇子的确是人中龙凤,更难得的是,他有一颗纯净美好的金子般的心。只是,他病得太重,所有药物都已无效,他就快死了。临死前,他提了个要求,要回北疆。我跟着他去了北疆,也就在那,我看见了我姐姐。我死去了已经两年的姐姐,飘在空中,出现在我和九皇子面前,最后,用自己最后的魂魄……救了他……”
孕妇吃惊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之前传闻九皇子在北疆寻到了天山雪莲,吃后大病得以康复的事情是假的?”
“那是我们为了稳定民心不至引起纷乱而说的一个善意的谎言。但其实,真正救了他的人,是我姐姐。”女子说到这里,水般的目光从所有人脸上划过,委婉一笑,“不过,你们也可当我是个疯子,在此胡言乱语。”
孕妇道:“姑娘放心,今天我们所听到的事,明儿出了门就忘记,一个字都不会对外人讲!”
我心想那是,这要真传扬出去,每个故事都够整死一大堆人了!
女子轻吁口气,目光忽然忧郁了:“我的姐姐……死的很不甘心。但是,我还是很羡慕她……”
这一次,不等钟于开口,我就主动把脸转向他的方向,等待着他的刻薄与捉弄,谁知,他竟没有看我,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出乎意料的专注。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发现令我觉得有些烦躁,便咳嗽一声,扭头看向孕妇:“该你了,你也说个故事吧!”
孕妇腼腆的笑道:“我一山村野妇,哪会说什么故事?而且平时也是日出而耕,日落而息,日子过的极为平常,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那你怎么会来到此地?”一个农妇大腹便便之际还出远门,找死啊?!
孕妇叹了口气,沮丧道:“别提了。我本来是想趁着孩子还没出世,去天一圣观为他求个好名字,谁知道刚到那山脚下,就听闻——观主庄真人仙逝了……”
我吃了一惊:“什么?庄唯死了?”
孕妇诧异道:“怎么?夫人认识庄观主?”
认识……我当然认识。跟身边这个好大喜功沽名钓誉之徒完全不同的,那个庄唯,可真的是个高人,品性好得更是没话说,对人对妖都一视同仁,不会滥用慈悲,但始终平等相待。总之,是个即便讨厌人类如我者,都由衷欣赏的一个人类。
没想到他竟然死了。
奇怪啊,照理说,以他的修为,不可能这么英年早逝啊,更别提还是突然死亡了……
我满腹狐疑的朝钟于望去,正巧他也朝我看过来,于是,我们两个就用眼神做了如下交流——
我:喂,庄唯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钟于:喂喂喂,他的死为什么非要与我有关系?
我:哼,别不承认了,你一直都嫉妒他!他法力虽然还不敌你,但是人家才修真十年,就快赶上你几百年的道行,要能再活久点,肯定超越你!所以,你就找个机会防患于未燃的害死他了,是不是?
我本是戏谑之言,没想到他神色微变,竟露出一幅悸动的表情——不会吧?难道真的被我说中?
就在这时,厅门突然被人撞开,发出好大的声响,我本能的往后一跳,生怕是天雷打进来,要我的命。
结果稳住身子后一看,却原来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凭我高深的道行,一眼看出那少年不是人类,而是狐妖一只。等等,我再仔细一看,好眼熟!这不就是钟于之前收养的那只凶狐遗孤吗?
它不是已经逃掉了吗?怎么又出现了?真了不起啊,居然还敢回到钟于这里来送死?
我还没惊讶完,就见他冲过来一把揪住钟于的领子,质问道:“什么时辰?何处?
好没头没尾的两个问题,可钟于竟然听懂了,不但听懂了,还笑眯眯的回答道:“辛子年四月初三沈家村,王氏人家。”
狐妖听了这话,又一阵旋风似的走了,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厅内众人却似乎是看不见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
于是我皱了下眉,继续跟钟于进行眼神交流:喂喂喂,究竟怎么回事?
他挑眉:你很快就知道了。
我拧眉:很快是多快?
他展眉:马上。
我刚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折腾我的眉毛,一记霹雳轰的砸下来,幻化的屋顶瞬间湮灭,吓得我连忙飞身而起,不会吧?连这里都不安全了吗?
正在发愁该怎么逃,却见叮咚一声,蓝色的弧光像把伞一样膨胀开来,笼罩住我和厅中众人,却原来是钟于用他的法术,为我们展开了一道结界。
“怎么回事?”我再也顾不得眼神交流,改由最直接的话语。
这么危机关头,他还不慌不忙,一边拈着法诀,一边伸出食指指了指黑压压的天:“没看见?天劫。”
“混蛋,我当然知道是天劫!我问的是——为什么打到这里来了啊?这里可都是人类啊!”
“哦,”他歪着脑袋居然还真的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耸了下肩,“大概是老天也被你立志成仙的精神感动了,所以顾不上这些人,赶着要成全你吧。”
………我真的很想跳过去掐死这个人!
但是我心神刚动,他警告的眼神已抛了过来:“如果希望结界没事,最好现在不要碰我。”
要挟我,算你狠!
看一眼蕴满雷光的天空,脊背一阵发寒,我肯定不是天雷的对手,要真被它劈到,成不了仙还是小事,还会魂飞魄散。
老天啊,你到底给我安排的是什么鬼劫啊!为什么要是所有法术里最最恐怖的雷术?雷术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劈我啊?我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孽,要被五雷轰顶?
眼见得又一记雷电劈下,纵然我身在结界之中,仍是吓的下意识就把身子一缩,藏到了钟于袖下。他失笑道:“喂喂喂,你还真把我当庇护伞了?”
我死死扯住他的袖子道:“我该怎么办?”
“还怎么办?你想不想成仙?”
“想!”我斩钉截铁。
“那就乖乖出去给雷劈啊。”他无限轻松。
“可我不想被雷劈!”我好生委屈。
“那就成不了仙。”他轻描淡写。
“喂……”我摇着他的衣袖,“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钟于叹了口气,目光落到厅内依旧对此一无所知的众人身上,面色忽然变得无比庄重与严肃:“坦白告诉你吧。其实你的所谓劫难,不是天雷。”
“啥?那这雷哪来的?”
“你真正的劫,是舍己。”
“啥?”我更不明白了。
他耐心的解释给我听:“因你虽然极具灵性,修道颇深,但却生性自私自利冷漠寡德无同情心无责任心无慈悲心……”
他每说一个词,我的脸就黑上一分。
“还傲慢自恋娇纵任性也就是几千年后人类俗称的‘傲娇系’……”
那是啥?
钟于又叹了口气,终于停止了贬低:“所以,你要成仙,就得先为善,有一颗愿意为了救别人而牺牲自己的慈悲心。所以,天雷降临,你能否成仙,就看你是否愿意为厅里的这些人,挺身而出舍己救人。”
这下子,我总算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要是去帮他们顶这个天雷,就算是过劫了?”
“没错。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好端端的四月天,却会下这么大的雪,还特意让这么多人都在这个时候远行,来到你的宅子?这一切,本就是老天安排给你的磨难。”
我慢慢的消化着他的话,这么一想,的确如此。
钟于道:“那些人被选中,也都是有原因的。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都或多或少看见了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三界需要平衡。所以,如果你不肯救,他们就真的会挨雷,也就是俗称的杀人灭口。”
我抖:“老天爷居然也干这么卑鄙无耻的事?”
钟于那细长的丹凤眼懒懒一瞟:“你以为呢?”
我泪流满面。
“但我听说无论多强的法力,挨了天雷必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啊!”
“没错。”
“魂飞魄散了我还怎么成仙啊啊啊啊?”激动之下忘记藏匿,刚从他袖底站起,那道雷光就降了下来,劈在结界上,也不知钟于是否故意,手指一抖,结界开了一线,那雷就不偏不倚的砸在了我脚边,吓得我放声尖叫,连忙躲回到袖子底下去。
“你想不想成仙?”他语带诱惑。
“想……”我却已不太斩钉截铁。
“那就快出去给雷劈吧。”他无限轻松。
“可我不要魂飞魄散啊啊啊啊……”我好生委屈。
“有什么关系?反正等你成仙时又会聚回来的。”他轻描淡写。
我一怔,继而兴奋:“真的吗?”
“所谓的成仙势必要重塑灵元。”他这样一说,我顿觉勇气增升,刚生出一点期待,谁知他下一句又是冷水:“不过,五雷轰顶却是天地间最痛苦的厉刑。普通人被劈,最多是一瞬间的苦楚,立刻就死了,也不会太难受。而你,却是天劫,恐怕要一直挺着站着直到五道雷劈完,意识也还是清醒的,到时候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碎裂,漂浮,重组,啧啧啧……”
我的脸色肯定变得比他的白狐裘还要白了。
钟于又道:“而且,被雷劈过后,你的元神虽然还在,但形体可就要消失了。你现在的所谓美貌……呵呵,恐怕也不复存在。”
啊啊啊,他说到最关键的地方了!我连忙捂住了自己的脸,这可是我生平最得意的东西啊!作为一株桃树,我本就得天地之美,而幻化成形后,更是美丽不可方物,怎、怎怎么可以就此毁掉?
“也就是说……”我的小心肝颤啊颤的,“就算我成仙了,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当然。”
“那、那那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了想,“难说。天界众仙当属嫦娥最美,她也不会允许有第二个女仙比她更美。”
我泪:“我觉得嫦娥长的很一般啊……”
他冲我眨了眨眼睛,“坦白说,我也那么觉得。”
完了,那得一般成什么样子啊。正在绝望,偏偏他还再加一句:“那是从好了说。从不好了说,也有可能像赤脚大仙之流……”
我立刻做了决定:“我不要成仙了!”
“真的?”他挑着眉毛。
“真的!”说这话时我神色悲壮,如英勇就义的烈士,“我既不想被雷劈,也没打算要救人。既然我现在法力不弱,想干吗就干吗,过的这么逍遥,又何必非要成仙去凑那热闹。所以,我决定了,不成仙了!”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错觉,因为当我说完这话后,钟于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我暗叫不好,心想不会是上他什么当了吧?这时天上的云层豁然开朗,黑幕褪去,雷声消止,风雪停歇。
我目瞪口呆。
什么?这天劫去的也太快了吧?居然不给人反悔的时间?
视线里,明露春晖般的钟于,抖抖他的华丽皮裘,对我拱手行了一礼:“恭喜桃道友,天劫消散,你可以继续在人间逍遥了。”
为什么……
我忽然的……
好想流泪?
四
我就这样的留在了人间。
唯一得道的机会也没了。
每每想到这点,我就无比后悔,但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恐怕还是会逃避。
岁月漫漫,无所事事,我就开始对某事刨根究底——那就是,为什么钟于说,我和那些故事里说的主角们都曾有机缘。
然而,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出端倪。于是只好厚着脸皮去求钟于。
他自然对我百般刁难,最后在我忍辱负重的奉上无数宝贝后,他才肯开口。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最早是长在哪里的?”
还能是哪?某个小镇的路口呗,一般人都在那送别。否则那丝带的主人怎么会把丝带系我身上?
“那你是什么时候修炼成精的?”
哇,那真的是太久远了,我都不太记得了,大概……大概就是那少女死后不久吧?
“你成精能跑能动后,去了哪里?”
一般那种情况下,肯定是去找个灵气更胜的地方继续修真吧?
钟于看着我,眼神戏谑:“错了。”
“啥?”
“你能行走后,就立志一定要在幻化成形时变成世间最美的样子,于是,别的精怪找的是灵气之地,而你找的却是美人之所。”
我瞠目结舌,但反过头一想,又好像的确是我会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你先是去了西国最负盛名的美人——童小姐家,那时你还不能变形,所以乖乖的以桃树之躯在她园中一待数年,她还在你身上打过秋千。”
他这么一说,我倒真的想起来了。啊,没错,我说怎么对那个故事那么耳熟呢,我亲眼见证了氏国的皇子与童小姐的初见,就在我树下啊!
钟于叹道:“可惜童小姐命薄,不久就香消玉殒了,于是你又跑到宫府,本来是想找他们家那个出了名的女儿的,没想到那女儿选进宫当皇后去了,你本想走,却看见了宫七少爷。他虽是男儿,却也美绝人寰。你就不舍的走了,在宫家一待十年。”
我不甚唏嘘,原来如此。难怪,我觉得那老妇人说的故事也熟!
“此后,你又辗转去了柳府和九皇子府……”
等等!我发现问题了:“你说我去了柳府,我信!可是,九皇子……那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吧?我还不至于失忆到这么短年前的事都给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