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药”字还未出口,厚重的棉帘便从她手中落了回去。
“怎么了?”他缓缓站起身。
她扭头朝他看来,半天才费力地咽了口唾沫,“没人。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没人?可以被迷晕,可以全部被杀,但,怎么会没人?他拢着眉不语,手上却忙碌起来——撕床单,包扎伤口。
他右手的伤虽未伤及筋骨,但业已皮开肉绽,怎么也使不上劲,床单几次滑落,她见状,一言不发地上前,抢过了床单一角。
他嘴唇一动,抬眼,似想说什么,下一瞬,身子猛地一震,两眼发直地盯住她背后,瞳孔紧缩。
“怎、怎么了?”万俟菀被他的眼神瞅得头皮发麻,浑身寒毛倒竖,“我背后有什么?你到底在看什么?”
沈迦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背后,缓缓道:“过来,莫回头。”
万俟菀一听,立知自己身后出现的东西只怕不是一般的吓人,呼吸顿时变得细微起来,迈着又是发硬又是发软的双腿朝他走了两步,突然一咬牙,猛地转过身去,大喝道:“吓我?本姑娘可是被吓大的……啊!”
又短促又尖锐的叫声中,她人已经噔噔噔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到床边,再也站不起来。
“我都说了,别回头。”沈迦蓝的声音淡淡传来。

月夜纸人

万俟菀和沈迦蓝昏迷后,璟鸾便命人把他们送至位于自己所居院落之旁的“藏幽苑”,以方便照顾。
这只是个小院落,但布置得独具匠心,东西厢房以及主屋的屋檐上均设有水槽,雨水顺槽引入地漏,最后汇聚在院子中间的一个莲花造型的水池中,喻意“四水归堂”,非常吉祥。
此刻正值冬日,并无雨水,莲花池内除了池底的一层积雪,本该空无一物。可现在,那里面却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准确地说,“他”是飘在莲花池上空的。
透过玻璃屉窗上的那个被翠屏撞破的大洞,万俟菀可以清楚地瞧见“他”的模样:通身惨白,两条直不隆冬的腿以一种很奇怪的弧度随风摇摆着,双臂僵硬地垂在身侧,雪白的一张脸上用血红的颜色勾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弯弧,又用两团黑墨描绘出两只眼睛,只露出一点点眼白,无论她从哪个角度看去,这双眼睛似乎都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竟是一个纸人!
一个家家户户办丧事时都会用得上的纸人!
今夜的月光特别清冷,仿佛是青色的,在这样的光线下,那纸人脸上的神情似是透着股说不出的邪恶和怨毒之色,夜风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张牙舞爪的树影投射在它惨白的身躯上,如同一只只蠢蠢欲动的鬼爪。
可这么大的风,却愣是吹不走一个纸扎的人!
不但吹不走,它甚至还逆着风,飘飘悠悠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窗前一尺处方站住了,两只黑多白少的眼睛透过玻璃屉窗上的那个被翠屏撞破的大洞,一点表情也没有地瞪视着屋内两人。
万俟菀“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要误会,她不是被吓傻了。虽然在乍一回头看见这个纸人的瞬间,她确实被吓得连魂都差点飞了,可现在,她只觉得好笑。
因为,那个纸人的胸前赫然写着三个字——
纳命来。
这世上有些事,不做比做好,这就是所谓的“适得其反”。
想想看,夜半无人的庭院,青色的月光,随风飘荡的白纸人……这是多么可怕、怪诞、诡谲的一幕!可是,如果这个纸人身上煞有介事地写着“纳命来”三个字时,一切就都变了。
可怕,变成可笑;怪诞,变成滑稽;诡谲,变成白痴。
因为它毕竟只是个纸人,被风一吹就“哗啦”作响,拿手一捅就会戳个大洞的纸人而已,你可以用它吓人,但除非你脑筋有问题,否则你千万不要指望有人会相信一个纸人能造成什么伤害。
所以,万俟菀看着这个身上写着“纳命来”三字的纸人,简直就好像看见了一只麻雀,身上挂着“我是凤凰”的牌子,她不笑?她不笑还等什么啊她!
一边哈哈笑着,她一边捏着嗓子叫道:“哎哟!一个纸人要杀我呢,我好怕怕啊!来来来,我给你杀,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说着,她突然就朝窗口窜了过去,沈迦蓝想拉都没拉住。
就在她刚刚在窗口站定的一瞬,只听“砰”的一声,那个纸人蓦然撞上窗棂,胸口白纸暴裂,一片白雾“噗”的喷出,万俟菀顿时变成了一个白毛女。
沈迦蓝的脸色变了。
万俟菀呆呆地转过头,满头满脸全沾满了白色粉末,连睫毛上都是……她就这样抖着两排白色睫毛,可怜兮兮地瞅着他,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丢人!丢死人了啊!她居然会被一个纸人泼了满脸面粉!居然还是当着沈迦蓝面!啊啊啊——她要死!让她死了算了吧!
沈迦蓝的脸本已黑了半边,她这一哭,另一半也黑了,冷着脸、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一脚踢向昏倒在地上的翠屏,低声暴喝:“起来!”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翠屏,昏迷不醒的翠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翠屏,居然突然而然地“醒”了,并且以一种比闪电还快的速度躲开了沈迦蓝那一脚,眨眼间已远远地站到了另一侧的墙角,身形之快,直如鬼魅。
然后,她就咯咯尖笑起来:“公子何必发这么大火,想踢死奴家呀?”
沈迦蓝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突然出手如电,伸臂从窗外把那个胸口破了个大洞的纸人整个抓了进来,掷到“翠屏”脚下。
“还装是么?”他冷冷地道,“给你个建议——下次再玩纸人,千万不要在它身上写字。”
“翠屏”沉默下去,半晌,非常严肃地道:“其实,这不是我写的,而是我的左手写的。”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捶胸顿足、呼天抢地起来:“要不要这么夸张呐?我用左手写的你也认得出来?你那眼是拿什么做的啊?”
他这么一喊,原本的声线便显露无余,万俟菀当即一怔,倒不是因为听出此人是名男子,而是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她还来不及细想,就听一把干净、清越、透亮,动听得犹如清风拂动水晶帘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早说了,你瞒不过迦蓝。”
然后,只见一只修长的手拂开门帘,一人施施然走了进来,白衣如雪,眉眼舒扬,乍一看仿似秀美少年,可眼角眉梢的那一点婉约,却是女子独有的温软与风情。
“叮!”
万俟菀清楚地听见,在自己脑中,有一根无形的弦迸断了。
与此同时,一声大喊从她口中暴出——“二姐!活见鬼,你怎么来了?”
“怎么?只是几个月没见,我就长得像鬼了?”万俟唯摸摸自己的脸,喃喃地道。
一句话未了,“翠屏”已扭皮猴似的黏了上来,涎着脸道:“谁说你长得像鬼?你永远是我最最最美丽的老——婆——”
万俟菀倒抽一口冷气,就像是被人踩到似的一蹦三丈高,“死狐狸!是你!”
“喂!”那只死狐狸顿时叫了起来,叫得比她还响,“喊姐夫呐!”
语毕,伸手自脸上一抹,揭下一张比纸还薄的面具,露出他本来的脸,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带着三分笑意,三分促狭,三分狡黠,不是沈狐是谁?
万俟菀脸都绿了。
沈狐虽然是她姐夫,但彼此只在去年沈狐上门提亲时见过几面而已,所以她听见他的声音会觉得耳熟,却始终想不起是谁。最重要的是,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她就跟他不对盘,两人只要碰到一起,没有哪次不像打仗似的,而这一次……咳,这一次的战况,显然会比以往更激烈许多。
“你个死狐狸!”捋起袖子,万俟菀拔脚便朝他冲去,“叫你装神弄鬼!叫你拿面粉泼我!这次不让你上吐下泻五天五夜,我就跟你姓!”
“菀儿。”万俟唯轻轻一伸手拦住了她,“刚才的事,我也有份,至少我知道他要那么做,却没有阻拦,原因,一会你便知道了。至于他弄脏你的脸,确实是他过分,我叫他给你打水洗脸,当是赔罪,如何?”
说着,明眸微转,看向沈迦蓝,又问了一遍:“如何?”
沈迦蓝与她对视着,目光似雪,一字不发。
万俟唯微笑着道:“我一早跟他说了,中招的绝无可能是你,他偏不信邪……他不是对菀儿,只是想与你开玩笑。”
沈迦蓝仍不吱声,默默看她一会,目光一垂,自顾扯过床单包扎伤口。
万俟唯仿佛吁出口气,扭头淡淡对沈狐道:“脸盆和水在外屋,多打些来,瞧你弄得我妹妹这一头一脸的。”
沈狐本也不是想泼万俟菀,见那么漂亮一小姑娘被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狼狈如斯,心里着实觉得好玩有趣……呃,当然了,也有一点点不落忍,何况,老婆大人发话,他岂有不从之理?当即老老实实地转身朝外走去,嘴上却故意抱怨道:“哎,世态炎凉呐,从小一起长大,债还完了就翻脸不认人了,不过是泼了他心上人一点面粉,他就恨不得踢死我……”
心上人?万俟菀心头一震,悄然抬睫偷眼瞧向沈迦蓝,那人自顾低头包扎伤口,就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她眼神不觉黯淡,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好像很失望,但更多的是茫然,仿佛一颗心已成了一个空洞,除了肆虐的寒风,别无他物。
她咬咬牙,故作无事地转头问万俟唯道:“二姐,都快过年了,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
“来接你。”万俟唯说着瞥了眼沈迦蓝,“当然,还有点别的事。”
“接我?干嘛去?”
“回陌城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啊!”沈狐的声音回答道。
转头,只见他抱着脸盆、水壶和毛巾走了进来,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倒水、蘸湿毛巾,然后递给万俟菀,笑嘻嘻地道:“能让陌城四少和璇玑公子一起来请,天下只有你小菀菀有这么大的面子哦。”
“不要叫我小菀菀!”万俟菀一边擦脸一边吼。
“哦哦,那叫你小菜菜怎么样?驴耳朵菜!哇哈哈……”
沈迦蓝的肩膀陡然一僵,刹那间,一个声音响彻脑海,清越如银、澄净如溪——
“说起来真是气死人了,它的别名居然叫‘驴耳朵菜’!天哪,你能想象么,我娘居然用驴耳朵菜为我命名……呃,我的意思是,用寺院来命名虽然不怎么样,但总比驴耳朵菜强多了,对吧?”
“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很有趣?”他突然淡淡地问,目光刀锋般划过沈狐的脸。
沈狐一怔,朝他看去,目光却在中途拐了个弯,与万俟唯对视了一下,两人好像都笑了笑,又好像都挑了挑眉。
沈迦蓝心里刚一惊,沈狐已经叫开去:“喂,迦蓝!你怎么回事?护短也拜托你讲讲道理好吧!她喊我死狐狸时,怎么没见你有这么大反应?”
沈迦蓝自己也知刚才那话说得突兀,可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话都已经出口了,此刻果然被沈狐抓住短处,嚷出这么一句来噎自己,心里不是不后悔的,并且还有点不安:这两个人,不对劲……他们出现的时间,以及出现之后所干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对劲。
然而,无所谓了,不是么?他已做出了决定,没什么能够改变,就连她,他都业已放得下了,还有什么人,能对他造成哪怕只是一丝的影响?
“你要我讲道理?好——”为自己的伤口打上最后一个结,他慢慢站起身来,“你可以往她脸上泼东西,可以拿她的名字开玩笑,但是——不可以在我面前。这就是我的道理。清楚了?”
万俟菀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而且是当着别人的面,如此清楚、明白地说出来,无以言表的狂喜在一瞬间席卷她的心,异样的兴奋就像海浪般冲向了她——他护着她!他是这样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地护着她!只要他在,他就决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冒犯她……
等等!
只要他在?
只要他在!
他为什么要特意强调这一点?难道……难道……
万俟菀的心沉了下去,她的头发昏,她的目发眩,她不敢再往下想,甚至不敢问。
可惜,她管得住自己的嘴巴,却管不住别人的。
“不可以在你面前?就是说,只要你看不见,无论别人怎么对她,都与你无关喽?”
沈狐依旧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万俟菀从未觉得他的脸像现在那么讨厌过。
闭嘴!闭上你的嘴!别再问了!她想冲他喊,却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把目光投向沈迦蓝,曾经多么多么熟悉亲近的脸,可是此刻看来,怎么却如此陌生遥远?
不……别说话,别回答他……无论你心里打算怎么做,无论你是否已有了决定,请不要说,就按你所想、所决定的去做,但是,不要说出来,我不想听,一丝一毫也不想……
看得出来,把目光从沈狐脸上转向她,这一动作对沈迦蓝而言是相当吃力的,但他最终还是做到了。
他看着她,深深地看,烛光中,她的脸仿如软玉雕就,白皙、光滑而又线条优美,她的眼睛华光璀璨,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觉得她的眼睛是两颗琉璃,能将尘世间一切肮脏的、不洁的、丑恶的事物原封不动地反射回去,而她决不受丝毫污染。可现在,它们在以一种肉眼能够清楚看见的速度黯淡、灰败下去,它们失去了抵抗,失去了防备,任由凡尘俗世所有的悲伤、痛苦、无奈、恐惧纷纷入侵……
没关系,不要怕。他在心里对她说:人间别久不成悲,所有的难过和悲伤都只是一时的,终有一天,你会忘记我,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重新做回你自己……你有你的人生,我有我的命途,就让我们各自天涯,分头忘却吧。
“对,再与我无关。”他一字一句、清楚无比地说道,“我用自己的命救活了她,我已经偿还了所有亏欠,从现在这一刻起,除了我自己,任何人都与我无关。”
说完,他就挪开目光,笔直地、坚决地、八匹马也拉不回地走向门口。

明日传说

万俟菀无法出声,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是却有很多声音在她脑中咆哮着、叫嚣着、尖喊着——
他要走了!
他再也不回来了!
你再也无法看见他,再看一眼也不可能了!
这些声音把她击倒了。早知道会害怕,可是会怕成这样,却是始料未及。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思想和精力去感觉伤心,他说出那么绝情的话,可她竟然来不及去伤心,就已经被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吞噬了。
他走了!
他走了!!
他走了!!!
这三个字,就像一波接一波的巨浪般接连不断地砸向她,她仿佛连人带魂被压入深海,永世不得翻身。她不能动,只是呆站在那里,两手死死扣住桌角,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也许……也许在她的心深处,始终存在着另一个“她”,在最艰难的时候默默给她以力量,而那个“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让她的双手抓住点什么,它们必然会伸出去,伸到半空,去挽留那个决然要走的人。“她”不允许她做出这样的事,“她”执拗地、倔强地想要为她保留点什么,比如尊严。
就在这时,万俟唯动了。而她一动,沈狐便也动了。
斗室中烛影乍然剧烈晃动,人影临空交错,倏起倏落,沈迦蓝顿步,却没有后退,静静地看着正前方的呈犄角之势截住自己的两人,静静地道:“相识一场,别逼我对你们拔刀。我不想,但我会。”
“哇!老婆,他的非天刀很厉害的,你要保护我啊!”
“我打不过他。”
“啊?啊!那那那怎么办呐?”
“没事,莫忘了他现在有只手不能用了。”
“可我怕的是他那只能用的手啊!”
“我说的,也就是那只手。”
沈迦蓝瞳孔骤然收缩,略一提气,浑身内力竟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踪。
他猛地看向万俟唯。
而对方,只是静静地微笑,然后微笑着道:“如果有一个人,自小便被放在水缸里养大,过着伸不得腿、张不开手的日子,如此很多年,突然有一天,水缸被打破了,一切的束缚都不存在了,你说他会变成什么样?”
沈迦蓝冷冷地道:“你要不要我跳个舞给你看?”
万俟唯轻轻一笑:“不错,你听懂了——那个人会手舞足蹈,甚至会手足无措,因为他实在被围困太久、束缚太久了,那份自由自在来得太过突然,他还学不会如何去面对。”
沈迦蓝沉默片刻,转身走到床边,俯身拾起地上的匕首,拿在手上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问:“所以你就对他下毒?”
“我不得不防。”万俟唯叹了口气,“被人泼一脸面粉并不是件愉快的事,当沈狐执意在纸人里装机关时,我就知道得早做打算。其实倘若真泼中了你,我倒不担心,偏偏我心里很明白,中招之人肯定是菀儿。”
“你以为我会因此而要四少的命?就因为他泼了她一点面粉?”沈迦蓝笑得讥诮,“少夫人真是太抬举在下了,但愿在下真能做到这样的心狠手辣才好。”
“谁说你心狠手辣?”沈狐突然插嘴,“刚才你踢我那一脚,一点也不狠,简直温柔极了!”
沈迦蓝陡然闭上嘴。
那一脚的力道确实不轻,但他并不想要沈狐的命,他只是厌恶别人那样戏弄万俟菀,他还在场呢!当他是死的么?况且,他确信沈狐绝不会乖乖躺在那里受那一脚的。
而现在,那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却以此来堵他的嘴。好吧,他承认,事关万俟菀,他就会失态,甚至失控,但那已经是以前了,现在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她,那两个凭空冒出来的家伙到底要搅局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觉得有点烦躁,面上却未流露出分毫,慢慢地坐在床沿上,点点头道:“好,就当我对四少下了杀手,你们也在匕首上淬了毒,算是两讫了?我只想知道,你们打算留我到什么时候?”
沈狐眼珠一转,还没说话,便听万俟菀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二姐……”
循声看去,但见她面无血色,双目失神,脸色却很平静,是那种万籁俱寂、死一般的平静。她就用这种死一般的宁静神态望着万俟唯,良久,朝她伸出手。
完全是一种本能,万俟唯立刻也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谢谢你,二姐,还有你……姐夫。”万俟菀朝沈狐一笑,天知道她此刻怎么笑得出来的。沈狐心头打了个突,却没有说话。
万俟菀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射出淡淡的阴影,烛光中看去,美得令人屏息。
“我知道,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谢谢你们,但是,这样不对,也不好……真的不好。因为,这对他太不公平。”
沈迦蓝霍然抬眼,而她,却再不愿与他目光接触。
“姐夫,我不知道在他保护你的这十年里,你们遇上过多少危险,但我相信,每一次危险降临,他一定是挡在你身前、宁肯自己死也不会让你受伤的那个人。无论他的动机是什么,他的的确确是尽心尽力地在保护你,是么?”
“是。”沈狐叹了口气,“他对我很好、很好,好得无话可说。”
“我完全可以想象,因为他也是这么对我的。”万俟菀笑了笑,抬眸看向万俟唯,“可是二姐,你知道我是怎么对他的么?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骂他,遇到不顺心的事了,会拿他出气,我甚至还打过他……可即便是这样,最后他还是舍命救我。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啊,二姐!他对你妹妹已经仁至义尽了,你明白么?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也没有任何必要再留下来,继续忍受我的自私、任性,以及无药可救的坏脾气了!”
“菀儿!”万俟唯想叫她别说了,然而眼角瞥见沈迦蓝紧绷的双肩,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二姐你看,他曾保护过你的丈夫,现在又用生命保护了你的妹妹,他真的、真的已经做得够多的了,对他公平些吧,把解药给他,让他走……听说松花江畔的白城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一年中有四个月笼罩在皑皑白雪之中,可是到了仲春,便会开满一串串的丁香花,我希望在那里,他会比现在快乐一点……”
说到这里,万俟菀的声音哽住了,苍白的脸上,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但万俟唯已经顾不上她了,她正盯着沈迦蓝,那个又冷又硬、坚强得像座山一样的男人,怎么此刻他的眼眶,好像有点发红了?
她心中不觉一叹,暗道情之一物,实乃天下最可怕的东西,总是能教一个人变得再也不是他自己,当初,自己是这样,而今,迦蓝亦难例外。
她慢慢走过去,摊开手,一粒红色药丸就在掌心。
“这是解药。”她低声对他道,“只要你忍心走,我再不拦你。”
沈迦蓝直勾勾地盯着那粒药丸,半晌,凄然一笑,拂开她的手,起身朝门外走去,竟连看都没看万俟菀一眼。
万俟唯脸色骤变,一把揪住他,怒道:“沈迦蓝!你不要太过分!这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就算为了她,你也不肯抱一线希望么?”
“希望?”沈迦蓝没有回头,肩头耸动,好像笑了。“我曾经也以为我有,但是,我错了。”
“试都没试,你怎知没有?你可知你这一走,便等于一尸三命!”
“二姐!”万俟菀听呆了,忍不住叫道,“你说什么呀?我跟他清清白白,什么都……”
话没说完,沈狐已经“噗”的一声笑出来。
“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有。”万俟唯本来满脸怒气,被妹妹这一搅,也不觉笑了,“我说的是我公公。”
“沈老将军?”沈迦蓝猝然转身,“他怎么了?”
“他病了,病得很重。”沈狐轻声接口,“迦蓝,也许你一直都只当他是‘沈老将军’,可他却始终当你是亲生儿子,他根本不想你离开家,他要你上京辅佐小菀菀,是因为他希望你拒绝……”
他看看沈迦蓝的脸色,苦笑了一下,道:“是,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很惊讶,但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也许人老了,就会变得和孩子一样天真吧,谁知道呢……总之,从你离开家的那天起,他就再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迦蓝,你要知道,爹他已不是那个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铁血将军了。他老了,心变软的同时,身体也变得脆弱,二十几天吃不好睡不好,他就垮了。”
沈迦蓝蓦然眯起眼,一颗心忽悲忽喜,像是漂浮在水中。这种感觉,在他亲吻万俟菀时也有过,可两者又是不同的……他从不知道沈老将军是这样在乎他,就像他以前从没感觉到自己对那位抚育教诲他二十多年的老人,怀有如此之深的感激和关切一样。
“所以你们此番上京,其实是来找我的?”
“是的,昨天你昏迷后没多久我们就到了,真是魂都被你吓飞了!爹那么样个身体状况,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都不知怎么跟他说。”
“还有菀儿。”万俟唯接口,“你以为你走了她还得活么?她的身体也许还活着,但那比死了更糟!你口口声声两讫两讫,什么事你都要两讫!可你别忘了,恩情恩情,恩和情是连在一块的,你报得了恩,可你如何偿他们对你的感情?”
沈迦蓝心头剧震,他也许是世上意志最坚定的人,但他毕竟也只是个人,再坚强的心,也毕竟是肉做的,一个万俟菀已经令他心力交瘁,何况此刻又多了一位教养他二十多年的老人,他实在、实在已经疲于应付,心理防线濒临崩溃边缘。
上天一定是在耍他,竟然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爱情和亲情赐予他,看似慷慨,其实都是讽刺,无与伦比的讽刺。
“你们应该尽快去为沈老将军找最好的医生,而不是浪费时间跟我说这些。”他勉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冷冷地道,“好好照顾他,这是你们的责任,也是我唯一能说的。”
“砰!”
一声巨响传入耳膜,万俟菀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冲到他面前吼道:“你是猪啊?我对你不好,你想走,这我能理解,心里再难过,我也不拦你!可沈老将军哪点对不起你?他养你二十多年,如今他病了,想见你,去看看他你会死啊?如果获得自由会让你变得这么无情无义,我看你还是永远做奴才好了!因为那样你至少还像个人!”
“哦哦,小菀菀好强悍啊!”沈狐凑到万俟唯耳畔,吃吃笑道,“迦蓝以后的日子,难过咯……”
万俟唯摇摇头,示意他去看沈迦蓝。
沈迦蓝低垂着眼睛,好像他的上下眼皮被浆糊粘在一起了,又好像他连睁开眼的力气都已失去。他看起来那么倦、那么倦,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随你怎么说,”他低声对万俟菀道,“我要走了。再见。”
是的,他要走,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多么多么想留,可他只能走。
是的,再见……再,不,相,见。
一股语言无法形容的痛楚从他五脏六腑深处泛了上来,此刻他的心不再强壮,竟抵抗不住,他脚步踉跄了一下,但还是执拗地、义无反顾地朝门外走。
这已是他今夜第三次做这件事。他觉得一切都滑稽极了,他只是想走出那道门——掀帘子、走出去——只是这样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这家伙是不是属牛的?”万俟唯看着他趔趄的脚步,不禁挑起了眉,“一个人怎么能拧成这样?”
“唉……”沈狐无比沮丧地叹口气,“枉我连夜做出翠屏的面具,熬得眼都红了,本以为他看在小菀菀舍命相救的分上,会肯给自己一点希望,谁知这家伙……没办法,这就是迦蓝,世上只有这么一个迦蓝。也幸好,只有这一个。”
万俟唯瞥他一眼,“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玩了这么久,也该办正事了……”说着,一扯万俟菀的手,“走!追他去!”
“我不!”万俟菀被她拖到门口,死扒着门框就不肯走了。
其实她拧劲犯了,也不比沈迦蓝逊色。
“那家伙根本铁石心肠,我又不是离了他就会死,为什么要去追他?不去!”
万俟唯闻言先是浑身一震,继而慢慢转过脸来,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语重心长地道:“菀儿,这世上有一些痛苦,是我们预计不到,也承受不了的——相信我。”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越过了万俟菀,投向她身后那人。而那人,轻轻地回了她一个笑。
于是她也笑了,转身,再一拉万俟菀的手:“走吧,边走边说。”
“说什么?”也许是被她刚才的话触动了,这次万俟菀很合作地跟她走了。
“你误会迦蓝了,其实他很苦、很苦……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苦。”
“二姐?”
“你想想看,自由和你,并非二者只可选其一,为什么他非要走?别回答我因为他不喜欢你,他的手被你姐夫伤成那样都没恼,可你只是被泼了一脸面粉,他就怒了,傻瓜都看得出他对你的心。另外,你再想想,他明明中了我的毒,为什么一听我不拦他了,他连解药都不拿就要走?”
万俟菀不是笨蛋,只是在这一夜,除了“沈迦蓝要走”这件事,她的大脑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其他事情,此刻万俟唯这么一提醒,很多点滴细节一一浮现出来,她的手忽然变得冰凉,并开始颤抖,就像她的声音:“他莫非、莫非是……患了什么绝症?”
“不是绝症,”万俟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安慰,“只是中了毒。”
“他体内美人恩的毒已经解了啊!”
“不是美人恩。”万俟唯略作沉吟,“你知道,影子掌握主人的生死,也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秘密,所以……”
“你们就给他下了毒?”万俟菀的脚步骤然顿住,抬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沈狐,“就因为必须控制他,你们居然逼他服毒?”
“不是逼。”沈狐苦笑,“那种毒叫‘三月三’,每个影子都要服的,你知道他那个人,怎么可能独独让自己例外?于是主动提出这个要求,我爹他……从那一天起,就再没跟迦蓝说过一句话,直到二十多天前,才把他喊去书房,要他进京辅佐你——原因刚才我已经说了——没想到迦蓝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我爹后来才告诉我们,当时他的感觉就像被人生生摘了心肝似的,比十四年前迦蓝提出要给我当影子以偿亏欠时还难过。我爹又气又失望,于是……唉,于是……”
“于是什么?”万俟菀急得直嚷,“死狐狸,你讲话能不能别跟说书似的?能不能痛快点一次把话说完?”
“还是我来说吧。”万俟唯瞪了沈狐一眼,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于是公公就命迦蓝当着他的面吃下三月三的解药,以表示从此以后他与沈家再无任何瓜葛,迦蓝照做了……”
“既然他吃了解药,怎么还说他中毒了呢?”
“三月三是专门为了控制影子而研制的,是以毒性非常怪异,吃了以后百毒不侵,有护体奇效,但每隔三个月零三天必须再吃一粒,不然会筋脉寸断而死。反之,一旦服下三月三的解药,在三个月零三天之内,绝对不能再中毒,否则三个月零三天之内必死无疑……菀儿?菀儿?!”
突然间发觉万俟菀的正站在原地不断打晃,万俟唯连忙噤了声,扶住她的肩以防止她摔倒。
此刻她们已经走出了藏幽苑,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云层,四下里漆黑一片,正是黎明将至未至,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分。而就是在这样的仿佛能让人窒息的浓黑中,万俟菀脸上的水光却依然清晰如斯。
她在痛哭,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落,好像心都碎了似的,但是竟未发出一点儿声音。
有人说,发出声音的哭泣,是为博取别人的同情,唯有无声的痛哭,才是真正的悲痛欲绝,那种眼泪,是心尖上滴出的血,别人看不见,只有自己知道。
一声叹息幽幽地响起,百转千折到令人心悸,然后一条人影从路边的树后慢慢地走了出来。
“现在你们满意了?”他低声问道,“我宁肯她恨我入骨也不想让她知道的事,你们就这样说了出来,她这一辈子也走不出来了。现在,你们满意了?”
月亮一点点在云层后移动,他的脸也一点点被照亮,海一般深邃的眸子里盛着海一般深邃的痛楚。
沈迦蓝……沈迦蓝……沈迦蓝……
万俟菀摇摇晃晃地朝他走去,她喊着他的名字,在心底,口中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其实他很苦、很苦……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苦。”
看着他的脸,再度想起这句话,她心口直如万箭齐攒,痛得气也接不上来。
苦?不!他不是苦,他是在受罪,活活、活活地受罪!
怪不得自从那天在小柳的尸体内发现阿脱卜骨利扬后,他就突然变了。
怪不得在那么多次的目光相触时,她会看见他眼底缭绕着淡淡的悲哀和难言的压抑。
怪不得他那样光明磊落的人,身上却仿佛总是背负难以对她明言的秘密……
原来他早知道了!
在发现对手如此擅长使用毒药时,他就预见到了自己的死期,这是他的劫数,他知道自己终究躲不过,所以他渴望她但不敢靠近,他渴望靠近而又害怕毁了她一辈子,在她无数次地怨他恨他气他如此难以捉摸时,她又怎能知道,其实他心里早已成灰,却还在对她微笑。
最讽刺的是,他本来可以没事的,凭他一身本事,他完全可以自保,若非她多嘴多舌跟荷衣说了不该说的话,荷衣就不会想到杀她,那他,也就不会为了救她而中毒了……彼时以为他是在为她以身试毒,现在才知,他是在向她献祭,而祭品,就是他的命。
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也知道就算李太医配得出解药,可同样的解药,救得了她的命,却解不开他身上三月三的魔咒。
是她!是她啊!她把他推上了黄泉路,她让他失去了所有的选择,而她,居然还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什么:“我不会让你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我绝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疯了!这世界,何其疯癫,何其残酷!
“我把你害死了……”
她做梦般地、软绵绵地、轻幽幽地说,抬手抚上他的脸,以指尖描绘他刀削般的轮廓,动作深情而眼神破碎。
“我居然把你害死了,我把我在这世上最恨的人,变成了我自己……”
沈迦蓝摇头,坚定地摇头。
他抓住她的手,那么用力,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骨头嵌进她的骨头里,“你听话,不要让我做的一切毫无意义,不要让我死得那么不值……”
在这种时刻下,任何识趣的人都应该走得远远的,把时间和空间留给这两个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的人。万俟唯是聪明人,也许是世上最聪明的一个,但现在,她却走上前去,用一种谁也不可抗拒的坚定语气道:“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言生死,迦蓝。我告诉过你,给自己一线希望。”
沈迦蓝就像没听见似的,一心一意看着万俟菀,用口型对她说:别哭……
可万俟菀的眼神却颤动起来。她看看万俟唯,又看看沈迦蓝,最后又看向万俟唯,“二姐,你是不是……是不是有办法救他?二姐,你有吗?”
沈狐在旁笑道:“说到底,他还是中了毒,只要是毒,就一定有办法解!小菀菀,你精于毒术,怎么还要我来提醒你这一点啊?”
“四少。”沈迦蓝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你再跟她说一个字,休怪我不念故人之情。”
“见你的鬼!迦蓝,你看看她!她快急疯了你看不出来吗?”沈狐今夜第一次发怒了,一向没正经颜色的脸上,此刻看上去居然很严肃,“她有权知道!你自己不抱希望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抹杀她的?”
“因为我不想让她承受那种失望的滋味。”
沈迦蓝神色平静依然,这是不是因为他的悲怆已入骨?
“你试过前一刻还躺在石头上对着天空傻笑,以为自己拥有明天,可转眼间,什么都没了的感觉么?我试过,而且我认为,天下恐怕没什么感觉比那更难受了。”
“你们别吵,我头很疼。”万俟菀轻轻地说,她努力对沈迦蓝微笑,尽管不怎么成功。“你说得对,不去希望就不会失望,但姐夫说的也没有错——天下没有解不了的毒,不管最后会不会失望,现在我想拥有一点希望,你放心,我要的只是一点、一丝,所以就算失望了,也不会太难受。让我问他,好不好?我真的想知道。”
她仰脸看着他,用那样热切的眼神。他向来不知该怎么拒绝她的眼睛,从走进王府的第一天,到现在。
叹了口气,他点点头,但还是补充一句:“别抱太大希望。”
“嗯。”万俟菀点头如捣蒜,其实事已至此,她心里很清楚那个法子沈迦蓝应该也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他却还是如此绝望,只是两种可能:一,那个办法根本不可行;二,法子是真的,但是极其难办。所以,她没有骗沈迦蓝,她真的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于是她转向沈狐,态度平静地问:“既然三月三是你们找人研制的,那个人一定会告诉你们,如果服了解药后又中了毒的话该怎么办,是吧?”
“不错。办法,他的确是早就告诉我们了,但是一直没人能做到。”沈狐道,“因为制作那种解药需要天下地下、河里海里共计四十九种东西,但这还不算什么,慢慢凑总能凑齐的,最要命的就是那味药引,无论你花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多少钱财,也不可能找到。”
“是什么?”万俟菀屏住呼吸。
“十城半。”
“十城半?”万俟菀骤然失声惊呼。
“对!”沈狐耸耸肩,“就是那个百年前安窨国国王用十座城池外加半城波斯女奴从菹越国换来的远古龙骨。据说……”
“据说,那是真正的龙骨,将之置于暗室中可见其骨骼上隐生金色龙纹,常年与其共眠可葆容颜不衰、青春永驻,若是得其骨粉就水服下,可得长生。”沈迦蓝背书似的念出这段话,嘴角泛起一丝苦得不能再苦的笑,瞧着万俟菀道:“这是传说,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就连小孩子都已不再相信了。而且,几百年来,安窨国皇室一直在发表声明,说用城池换龙骨纯属……”
“纯属谣传。”万俟唯淡淡地接口,“可是,其实这才是真正的谎言。”
她口气笃定,沈迦蓝不觉一怔。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自己那颗已经停止跳动很久的心,就在这一瞬,仿佛扑通跳了一下。
低头,他望进万俟菀的双眸深处,他们相互凝视,相互在彼此眼中去阅读对方所思所想,然后,不约而同地问:“那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万俟唯笑了笑,缓缓地、无比清楚地说,“以城池换龙骨的消息泄漏出去以后,不但在安窨国国内引起百姓的极度不满,还引来了无数觊觎的目光,大至周遍强国,小至江湖帮派,均三番五次地派高手入皇宫行窃,安窨国皇室不堪其扰,于是出面辟谣——但,龙骨确在安窨国国王手中——绝绝对对、毫无疑问。”
沈迦蓝不说话。
万俟菀也呆呆地。
万俟唯看看他们,眉头轻轻一蹙,盯着万俟菀的眼睛一字字道:“菀儿,你二姐的确是善于撒谎之人,但她这一生唯一没骗过的人就是你。”
“啊,什么?哦不,二姐,你误会了,我怎会不信你,我只是……只是……”万俟菀如梦初醒般地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捂住脸,等她把手放下去时,她的眼睛已经再度蓄满了晶莹的泪水,但笑意,却也在她唇边如花绽放。
“你有救了……”她微笑着流泪,流着泪投入沈迦蓝的怀抱,一遍遍地、欣喜而又欣慰地说,“你有救了……有救了……三个月零三天,我们一定能把龙骨从安窨国偷出来。”
沈迦蓝看着她漆黑的头颅一点点、温柔地贴上自己的胸口,那瞬,他真的清楚地感觉到有一株小草似的东西在自己内心悄然破土而出……
希望。他想:原来这就是希望在萌芽的感觉。
“是,我们会。”他笑了。
看着在自己面前紧紧拥抱的一双男女,万俟唯如释重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转过身,她淡淡地对沈狐说:“走吧,我们去前面等他们。”
“嗯那!”沈狐快步跟上去,挽起她的手,“知道么,老婆,我喜欢那个词——我们。我喜欢这个词……啊,听说安窨国又叫春之国,一年四季温暖如春,我想我会喜欢那地方……”
“是啊。”万俟唯看着他,温柔地笑了,“谁会不喜欢春天呢?”
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线鱼肚白隐隐现出,黑暗业已退场,晨曦正在降临。
谁说明天很遥远?
他们的明天,势必会成为另一则传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