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兰向来被评为天下极品,全天下加起来大概也不超过二十株,这株到夫人手上,怕还不到一年吧?”
“此株乃是允风去天阁时带回来的,算来落入我手不过六月,璇玑公子为何会这样问?”
“那就对了。”万俟兮微微一笑,转身回视着她道,“夫人多虑了。此兰之所以花朵全谢,并非因为生病,而是……它要结果了。”
“什么?”宓妃色大为吃惊。
“忘忧兰与其他兰花全不一样,它每十年结一次果,果实甘美,味道极佳,此时最好以酒灌溉之,结出来的果实会略带酒香,更增其味。可惜夫人却误浇了茶水,所以它不但不能结果,反而即将枯萎。”
“我……我不知道这些……”宓妃色紧握双手,面露担忧之色道,“那么,还能救活么?”
“抱歉夫人,我虽通晓其中原委,但是来得太晚,已经回天乏术。”
宓妃色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眸中盈光更重,颇是我见犹怜。于是万俟兮想了想,又道:“不过夫人如果钟爱此花的话,小妹菀儿有一株,可以送给夫人。”
谁知宓妃色却摇头道:“不必了,即使重给我一株,也不是这一株。有些东西……是不能取代的……”说到这里抬起头,客气地说道,“但还是谢谢璇玑公子美意。公子此来辛苦了,昨夜的事情,我已经听下人说了,让公子遭到这种不测,是妃色的疏忽。”
万俟兮盯着她,沉声道:“夫人,请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宓妃色的手颤了一下,低声重复道:“我所知道的一切……”
“是。我三番两头遇刺不是偶然,如果我没猜错,必与贵府失窃的镯子有关,还请夫人坦言相告。”
宓妃色的唇蠕动着,忽然转身道:“公子请跟我来,有些东西你看后就会明白了。”
她推开花厅东墙的一扇门,门里是个书房,摆放着一排排书架,架上全是书,一眼望去,约有千本之多。
而四面的墙壁上都分别挂了一幅画,画里一女子或站或坐或浅笑或轻颦——都是同一人。并且那人的五官,与她有几分相像。
万俟兮迟疑道:“这位是……屈夫人?”
“是,她就是将军的原配,屈锦。”宓妃色在提及这个名字时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虽然谈不上有什么嫉妒,但似乎心结重重,始终无法开解,“我让公子看的,是她的手。”
图中女子的手上,戴着一对色彩斑斓的镯子。
“这就是那对失窃了的麟趾镯。”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万俟兮凝视着画像,声音里起了几分怅然之意,“一代鬼斧无极大师以南冥五色天石打制出一对手镯,送给了他最爱的女人,但不久之后,就不慎坠崖而亡。鬼斧神工就此没落,引得多少人扼腕遗憾……”
“而他的情人,在他死后伤心欲绝,终身未嫁,临终前将这副镯子送给了她的小侄女,也就是屈锦。屈锦珍爱之极,一直戴着,从不摘下。她病逝前将镯子摘下给将军,对他说了五个字——‘见镯如见人’。”宓妃色的视线落在很远的地方,说这番话时神情恍惚,整个人看上去比他还要惆怅,“公子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非要找回这副镯子不可的原因了吧?”
万俟兮低声道:“因为对将军来说,那是屈夫人最珍贵的遗物?”
宓妃色将视线收回,转投在他脸上,忽然间,笑了一笑。
如果说,本来的她是个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女子,但这一笑,则使其整个人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湿润的双眸尖锐起来,恍惚的神情不见了,连唇角的笑容都显得格外冷酷与讽刺。
“不,”她道,“我想说的是,这对镯子因为对将军而言意义非凡,所以它基本上也可以算做是下任当家主母的信物、身份的象征。我原本已经可以得到它,由妾室晋升正室,却在这个紧要关头,它,不见了!璇玑公子,你说,当这么重要的东西偏偏在我被扶正前夕失踪,那,意味着什么?”
万俟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宓妃色紧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所以,我请你前来,我相信,以公子的本事一定能帮我找回失窃的镯子……一定能办到的,对不对?”
万俟兮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开口道:“夫人,你确定,那对镯子是丫鬟题柔偷的么?”
宓妃色的眼珠瞬间黑沉了下去,许久后,才缓缓道:“是不是她偷的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了身孕,而那个孩子……是将军的。”
一阵狂风突然吹开窗子,寒意如潮水般迅速涌进,架上一本书没插好,就那样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前个月婶婶来看过我,她向我推荐你,说如果天下间有谁还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并且……她想起从前的事就哭了,说桑儿福薄命短,没能和你结成连理,一直是整个宓家的遗憾。”宓妃色的声音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听起来如同湿湿的雾。
万俟兮望着她的眼睛,突然间,就感到了悲哀。
宓桑……
宓桑啊——
那个遥远的、不愿回忆却深深烙在心里的、湿漉漉的名字。
*** ***
“姥姥,她……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掌灯时分,万俟兮从接风宴上提前退场回房休息,他在来陌城前,已感染了轻度风寒,再加上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颠簸半天,被夜风一吹,病情更是加重了几分。
苏姥姥煎好药,正端给他服用时,他躺在软椅上突然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苏姥姥一边从包裹里取出个非常精致的银匣子,一边答道:“公子怎的好端端地问起她来了?”
“只是忽然间很想知道……”万俟兮望着桌上的蜡烛,烛光跳跃,映得他的眼睛也明明灭灭,“我见过她两次,但留在脑海里的,只有最后那次见面时的情形,她冲我大喊,一直哭,脸很苍白,消瘦得不成样子……”
苏姥姥打开匣子,里面是一盒蜜饯,旁边还系了双银筷,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她夹出其中一颗,喂到万俟兮嘴边道:“药太苦,吃颗梅子换换味吧……宓桑她……是个很痴情的丫头。”
万俟兮的视线迷乱了几分。
“夫人本来不同意这门婚事,觉得她是个病秧子,家世也不过尔尔,还比公子大一岁,最重要的是,夫人根本没打算那么早就为公子定亲,所以就让人回绝了。没想到,宓桑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病了,病得很严重,她娘来求夫人,并且带来了一个半人高的大箱子,公子,你知道那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吗?”
“我好像听说过……是信……”
“是的,是信。全是她写给公子的信呢,每日一封,一共写了三百零三封,差不多一年时间,但每一封,都没寄出来。夫人被那箱信所打动,最终同意了这门婚事。”
景象在眼前逐渐模糊,桌上的烛光突然变得很刺眼,万俟兮不禁闭起了眼睛。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了……”苏姥姥转身,拿起桌上的空药碗往外走,刚走到门槛,万俟兮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了过来,“姥姥,她是我害死的么?”
苏姥姥的心咯噔一下,扭过头去,只见他虽然依旧躺在榻上,看似平静,但双手却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抓得是那样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开始发白。
一股怜惜之意就那样漫漫升起,苏姥姥低叹一声,柔声道:“公子想太多了。宓桑从小体弱,即使没有你,大夫也断定她活不过十七岁。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到自己身上,那样太重,你会背不动的。”
万俟兮没有回答。
苏姥姥关上门离开,脚步声逐渐消逝在门外。房内变得很安静,蜡烛默默地流着眼泪,橘黄色的火光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投映在窗上,影子瘦长,更显孤单。
忽然,有人伸指敲了敲窗户。
万俟兮睁开眼睛,人却坐着没有动。
窗户自行推开,一只手端着只托盘伸了进来,盘上的砂锅发出嗞嗞的冒泡声,浓香扑鼻。
“陌城三宝:河广牡鲤九味草。河广酒日间你已经见过,现在有没有兴趣尝尝以九味草熬成的芙蓉粥?”伴随着清朗的语音,沈狐如鱼般从窗外滑了进来,将托盘放到桌上,冲万俟兮嘻嘻一笑。
这个家伙,似乎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是笑嘻嘻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有时候真想知道,他哪来那么多事情可乐。谢娉婷的离奇自尽,真的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么?为何从那张飞扬跳脱的脸上,找不到丝毫心结与阴影?
不得不承认:真是……有点羡慕……
万俟兮微微扬眉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出你的来意吧,我听听看。”
“小弟只是见万俟兄晚宴上早早地退了,都没吃过什么东西,所以特地让厨娘熬了碗拿手好粥来请你尝尝而已……”沈狐一边摇头一边朝他靠近,突又露出一副很谄媚的样子道,“倒是小弟的腿上还留着万俟兄的暗器,时间一久,怕是对身体不好吧?你看我都已乖乖跟你回家来了,保证不再偷跑,你就给小弟拔了吧。”
万俟兮平静如水地答道:“等将军一回来,我就替你除去银丝。”
沈狐的眼睛立刻眯了起来,“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
“非要这么绝?”
“素来如此绝。”
沈狐脸色一沉,端起盘中砂锅,掀开盖子自己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下去。万俟兮对他如此孩子气的举动全无反应,只是等他将粥喝完后,才淡淡道:“我在病中,大夫吩咐最好不要吃含有虾仁海鲜之类的食物。”
沈狐眼睛一亮,几乎是跳起来地欣喜道:“那我马上叫厨娘再做一碗不放虾仁的!”
万俟兮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但嘴上依旧不冷不热地道:“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拿掉你腿上的银丝的。”
沈狐的表情由惊喜重新转为沮丧,“喂,不用这样吧?一想到我身体里插着两枚针,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瘦得骨头都显出来了,你看你看……”边说还边拉开了衣领,一个劲地往他眼前露。
万俟兮只得将脸别开。
沈狐转了转眼珠,似笑非笑道:“你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说回来陌城三宝里你已经见过其中两样了,一样是酒一样是药草,那第三种牡鲤想不想也见识一下?”
万俟兮一口拒绝,“敬谢不敏。”
“咦,你知道牡鲤是什么?”
“你希望我认为它是种鲤鱼,是么?”万俟兮轻哼,“很不巧,我已从贵府的家仆口中听说了——它是温泉的名字,并且这处温泉,恰恰建在贵府的东院之中。”
“哎呀,小弟可是一片好意,万俟兄不正着了风寒么,也许泡泡温泉出身汗病就好了……”正在嬉皮笑脸纠缠之际,沈狐忽然吸了吸鼻子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
“我闻到了十六种香料的味道,你指哪种?”
沈狐诡异一笑,突然蹿至门旁,“啪”地拉开门道:“第十七种——美人的味道!”
门开了,外面,果然站着一个美人。
【第四章 唯因浮世永相欺】
居心掩掩
如果说宓妃色美在忧郁;掬影美在清华;题柔美在温婉,那么,此刻眼前这位少女的美则是嚣张的、外扬的,带着几分不知天高地厚的傲然,即使是沈府统一的红袄黄裙侍女服,都无法掩盖她与生俱来的贵族气派。
她本是一副倾耳偷听的样子,乍见门被打开,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将手里的篮子举起,甜甜笑道:“璇玑公子好,四少好,婢子是奉夫人之命来送香料的。”
沈狐的眉毛顿时感兴趣地扬了起来:“你是哪房的丫鬟?我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
“婢子小瞳,是今早刚进府的。初来乍到,礼数规矩都还不太懂,如果有什么做错的地方,四少要多担待啊。”清甜的嗓音,脆脆的吐字,好一个机灵丫头。
少女也不等吩咐,自行进屋取了莲瓣纹兽耳玉炉,转向万俟兮道:“璇玑公子好灵的鼻子呢,我正是带了十六种香料来,有麝香、冰香龙涎、青葵……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
万俟兮的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下,淡淡道:“我不喜欢薰香。”
“许是闻不惯?那公子就寝时都有哪些嗜好习惯?我这就去准备。夫人说了,一定要让公子有回到自个儿家的感觉。”
万俟兮哦了一声,瞳色渐沉,将声音放得非常悠缓:“什么嗜好都可以么?”
“嗯!公子是贵客,无论公子想要什么,再怎么辛苦也得做到!”
“那你今晚就留下来吧。”
一句话,说的是云淡风清。
房内顿时陷入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了。始作俑者似乎不知自己说了句多么骇人听闻的话,慢半拍地追加一句道:“还有,把这身衣服换了,我不喜欢黄色的裙子。”
可怜那悄丫鬟小瞳怔立当场,身体已经完全僵硬,脸上一只眉毛高一只眉毛低,眼睛瞪得大大的,像被人突然间点了穴道。而沈狐也没好到哪去,唇角似笑非笑,半是惊奇半是窃喜——两人的表情在这一刻,都丰富到无以复加。
最后还是小瞳先回过神来,讪讪笑道:“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哈……公子是开玩笑的吧?”
万俟兮斜瞥她一眼,脸色平静之极,因为太平静,反而看不出任何迅息,一字一字慢吞吞地说道:“我像是在开玩笑?”
小瞳顿时语塞,转向沈狐,目露求助之色。
沈狐装作没看见的朝左侧身,小瞳立刻可怜兮兮的转到他左边,沈狐右侧,她又跟到右边,一双大眼睛眨啊眨的,沈狐被盯得心里发毛,浑身一阵寒栗,最后没有办法,只得咳嗽一声,摸摸鼻子道:“话说回来我们家的婢女服还真的是很俗气,红袄黄裙,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依万俟兄看,改换成什么颜色比较好呢?绿色怎么样?如柳枝新芽、碧草初萌……”
万俟兮挑眉,冷冷的打断他道:“我要这个婢女,四少可是不肯?”
沈狐呆了一下,叹口气,向小瞳摊手苦着脸道:“你也看见了?我腿上中了他的暗器受他要挟,保护不了你了。”
小瞳急声道:“怎么可以这样!这里不是将军府吗?怎么能纵容这种、这种……这种龌龊苟且之事呢!难道将军府的侍女,和暖红阁的妓女一样,都得、都得陪客么?”
“你急也没用,谁叫这位贵客来头太大,得罪不起呢?估计你去求秦管家,秦管家也会皱着眉头劝你忍忍的。”沈狐一笑,露出两排齐齐的牙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看上去非常非常的不怀好意。
小瞳的脸刷的一下变白了。
偏偏沈狐仍不罢休,继续笑眯眯道:“你也不用担心,万俟兄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人家可是位正人君子呢,最多拉着你聊聊天……”
万俟兮勾了勾唇角,竟非常配合地接了下去:“是啊,人生何处不相逢,在这个离京千里的边塞小城,都能碰到老乡,真可算是一种缘分。”
小瞳的脸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变得很不好看。
沈狐拉起她的手,边摸边啧啧赞叹道:“多美的小手哪,细皮嫩肉,半个茧子都没有,让这么美的手来侍侯人,真是罪过啊罪过……”
万俟兮则在一旁不冷不热地插话:“四少生活的太过优渥,自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家道中落,又投亲不遇,不得已只能卖身为奴。”
“原来是这样吗?”沈狐恍然大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道,“真是红颜薄命,我见犹怜。你一个柔弱女子,千里迢迢从京城独身一人来到这里,肯定吃了很多苦吧?途中是不是遇见了什么小偷山贼,全身盘缠用尽了?而你的那个远房亲戚又非常的粗心,连搬迁了都不通知一声,害你千里寻亲白走一场……”
未等他说完,小瞳已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尖叫道:“够了!你们两个……够了!”
“咦?难道我们猜错了?你不是这么对别人说的么?那么是卖身葬父?亦或是卖身葬母?不对不对,那样太失礼了,真正的原因是卖身葬——姐。”沈狐再度抓住她的手,眼里的微笑越发暧昧,连声音也跟着温柔了起来,“我说的对不对?嗯?谢、二、小、姐。”
小瞳整个人一震,直直地瞪着他,双唇哆嗦,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万俟兮抚摩着绿玉指环,缓缓道:“谢二小姐离家之事,令尊知道吗?”
小瞳紧紧咬着下唇,脸上的表情由震惊转为怨恨,最后冷笑道:“也好!既然你们认出了我的身份,我也不必再假装下去了!没错,我是谢思瞳,也就是被你害死的谢娉婷的妹妹……贱狐,纳命来吧!”话音未落,她手腕不知怎地一转,从沈狐指间滑了出去,然后狠狠朝他面门上抓来。
沈狐连忙闪身,叫道:“哎呀呀,人家只是随便猜猜的,原来你真的是谢二小姐啊!那个……有话好说嘛,干脆我们坐下来泡壶茶拿盘点心,有什么事情慢慢谈……”
“呸!谁要跟你这种混蛋慢慢谈了!你害死了我姐姐……你害死了我姐姐……姐姐……”谢思瞳开始哽咽,眼圈也跟着红了,出手更是迅利,落手处全是要害,竟毫不留情。
沈狐为了闪躲,像只猴子般跳上桌子,跳上窗户,最后连柜顶都跳了上去,哇哇大叫道:“救命呀!万俟兄救救小弟呀……”
万俟兮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轻呷一口,干脆闭上了眼睛。
沈狐一见之下,脸顿时黑了半边,“喂喂喂,不是吧?万俟兄你真的见死不救——”一个啊字没说出口,谢思瞳的手已攻到,他赶紧跳下柜子,只听“呲”的一声,华服的下摆顿时被她扯下了一条。
好险!再躲慢一分,遭殃的就是他的背了!
不行,绝对要拖那家伙下水!想到此处,沈狐一个箭步跃至万俟兮面前,然后抓住他的椅子一转,将他当成盾牌以阻挡攻击。如此一来,万俟兮想不动也不行。
眼看谢思瞳的手收之不及,直朝他头顶抓下,他叹了口气,伸出一指轻轻在她手腕上一弹,谢思瞳立刻吃痛,踉跄后退了十几步才停住,捧住自己的手,疼得额头冷汗都流了下来。
万俟兮放下茶杯道:“够了,别闹了。”
谢思瞳一听,立马火了:“闹?我不是在玩闹!我姐姐被这家伙,就是这个嬉皮笑脸油腔滑调的登徒子给骗了!不但骗她,还抛弃她,爹又逼她嫁人,姐姐没有办法,只能吞金自尽……都是这个混蛋!可怜我姐姐只有十七岁,就那样的死了……我替姐姐报仇,却被你说成是玩闹?”说到最后声音哽咽,眼中泪光闪烁,但死命撑着,愣是不肯流出来。
看来这也是位倔强的主……有一个难缠的沈狐不够,现在又多了一个。不知是不是因为人在病中特别虚弱的缘故,万俟兮觉得自己的头开始隐隐作疼,疲惫的问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姐姐是因他而死的?”
谢思瞳咬牙道:“我既然敢这么说,当然是有证据!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我姐姐吃了他的亏,又是个弱女子,碍于名誉绝对不敢声张。但他没想到,我姐姐死前写了封信给我,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这家伙用花言巧语哄了我姐姐,然后又始乱终弃……”
“信呢?”
“信在这里!”谢思瞳从怀中取出一封包的仔细仔细的信笺,万俟兮伸手接过,展开一看,里面写着:“十丈软红,已无牵念,唯姊妹情深,不忍相离,奈此生已了,此身已毁,只怪为姊识人不淑,误信沈郎,薄言相负,不愧其名……”秀气的字体,密密麻麻写了两页信纸,其中还有好几个字被泪痕模糊了,看不清晰。
读内容已是字字血泪,再看信纸,越发让人觉得辜负了这样一个痴情的姑娘,真是罪过。
万俟兮抬眸看向沈狐,只见他以手托着下巴,微皱着眉头,似乎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干过那么无耻的事情,只得苦苦思索,表情非常耐人寻味。
万俟兮不禁扬唇一笑,忽然掀起桌上的水晶灯罩,将信伸进去点燃。
“啊!你干什么!”谢思瞳吃一大惊,连忙上前抢拦,然而已来不及,只见信纸瞬间卷起,燃成灰烬,再被风一吹,四处飞散。
“你、你、你……”谢思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颤声道,“你烧了我姐姐的信,你居然、居然烧了……”
万俟兮平静地答道:“现在你没有证据了。”
谢思瞳嘶声道:“原来你和他是一伙的!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璇玑公子竟然也是一丘之貉!算我瞎了眼睛信错了人,但是你以为将信烧掉就万事大吉了么?我这就回去,回去宣告天下,你们两人干的丑事!”说完扭身就跑,刚跑到门口,一道强风扫中她的后颈处,她顿时眼前一黑,软软倒地。
出手的是万俟兮。
“咦?你……”不得不承认,此一变故完全出乎沈狐的意料,他怎么也没想到,万俟兮竟会这么做,他是在帮他么?刚想走过去细问,就听万俟兮沉声道:“不要过来!”
“呃?”
万俟兮扶着门框,有些僵硬的回过头道:“信上有毒,我中毒了。”
信上有毒?!
沈狐连忙去看地上的碎片,再看万俟兮的手,他的手泛呈出淡淡的紫蓝色,果然是中毒的迹象!
万俟兮苦笑了一下,气息微弱地说道:“那些人设置的还真周到啊,算准了谢家二小姐拿出来的信我不会起疑。”
沈狐的眼睛变得幽深了起来,低声道:“也就是说,谢思瞳来此并非偶然?”
“嗯,有人伪造了谢娉婷的遗书,诱她来此,并且,怕她杀不了你,还在信上下了毒,看来对方想杀掉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连你也有份。”
眼看他站都快站不住了,说话还是慢悠悠的,仿若丝毫不着急似的,沈狐不禁皱起眉头,正色道:“快解毒吧。”
万俟兮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什么毒,没有办法解。”
“那么就先放血,不要再让毒扩散!”
万俟兮眼中闪过一丝踌躇之色,刚想说话,沈狐跳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他不禁一怔,下意识道:“你要做什么?”
“我来帮你。”
“别胡闹,这种毒是通过接触传染的,你碰了我,自己也会……”
沈狐打断他:“我知道。但是……”扭过头,朝他微微一笑,“你怕血,不是吗?”
万俟兮整个人一颤。
“所以,我来代劳。”
他顿时眼前一黑,原来是沈狐用袖子罩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的头揽入怀中。视线骤然而黑的同时,感官却因此变得更加清晰,他靠在他怀中,听见沈狐的心跳,扑通、扑通……
无法描述这一刻的感受,只觉整个世界都是那般安静,只有那心跳声,扑通扑通,一下下,传入鼓膜,让人异常的……心安。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万俟兮轻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