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吗?”
西露达打开房门,回首,朝她微微一笑。
玫兰妮顿时放下心来。因为——
那是一个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失去镇定的自信笑容。
重逢
夜七时,华灯初上。
加里王子的住处与大家不同,不在城堡的主楼之内,而是单独的一幢小屋,地处僻静的花园东侧,环境雅致幽清。
王子随身带了自己的骑士和仆人,还有厨子。就奢华程度而言,比雨果变的杰昆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侍者将西露达领到门前便自行退下,两名骑士在屋前站岗,看见她齐齐行了一礼。
她将邀请卡递上,过不多时,房门开了,比夫小跑着走下楼梯前来迎接,目光落到她身上时,整个人明显一呆,又扭头张望了一下,在确认周围没有第二个客人后,又将视线转回到她身上。
西露达欠身行礼:“晚上好,比夫先生。”
比夫张大了嘴巴,不愧是加里王子的跟班,震惊程度与其主人一模一样。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即使心腹如他,王子也不会把什么事情都据实相告。加里那个人,防备之心相当重。
旁边的骑士轻轻咳嗽了一声。
比夫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回礼说:“啊啊啊,对不起,快请进,王子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小屋的大门同时向两侧打开,西露达提着裙子走上台阶,在他的带领下进入客厅。宽敞明亮的房间里,虽然有很多仆人,但是行走间,却没有丝毫声响。
看来这位王子家教极严,仆人们都受过良好的训练。
而空气里飘逸着一种很好闻的香气,应该是抱冰大陆极为有名的一种名叫“水中丽人”的欧白芷根。它具有清凉缓和的用效,可以治疗轻身疲惫与神经紧张。
看来加里王子的日子过的并不像外表看的那么轻松,压力很大,神经长期处于紧绷状态。像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能够困扰着他的,会是什么事呢?
西露达还留意到楼梯拐角处的墙壁上挂了一幅油画,画里是位女子的半身肖像,惟妙惟肖,极尽妍态。她一见之下,心就开始下沉——蜜鲁夫人。
也许,加里王子对十二蜜蜡的执著程度超过了她的想象。
这时,又一扇房门由内而开,比夫说道:“这边请——”
她走进去,里面是布置的相当奢美的餐厅,整堵墙都是玻璃,里面点着白蓝两色霓虹,感觉像是走进了水晶屋。
加里王子坐在座位上,正在浅酌一杯浅绿色的酒,见到她,也不起身。
比夫禀报说:“殿下,鲁先……哦不,鲁小姐到了。”
加里王子伸手,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西露达在他对面坐下,立即有仆人为她将酒杯斟满。
加里王子又挥了挥手,比夫会意,连同仆人们一起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于是房间里,就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气氛不怎么令人愉快。从进来的那一刻起,王子的视线就没移开过,眼神犀利,像是要将她一点点的拆开研究。
西露达尽量放松,若无其事的浅饮了口杯中的酒,味道很特别,有点苦,她不禁轻皱了下眉头,就在这时,加里开口了:“你的女装不及男装。”
她讶然。王子的表情那么严肃,目光那么锐利,但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答道:“是因为头发太短的缘故吗?”
王子眼中闪过一线笑意,虽然很不明显,但室内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凝重。
西露达举起酒杯问:“这是什么酒?”
“30年份的陈葡萄酒,加上银环蛇。”
蛇酒?难怪味道这么怪。她将酒杯放下,想了想,说:“我可以要求换一种吗?”
王子这一回,终于勾起唇角笑了:“你怕蛇?”
“没有女士会喜欢那种动物吧?”
“怎么你现在想起自己的真正性别了么?前几天,又是谁别着眼镜蛇领针四处招摇的?”
“原来殿下连那种细节都注意到了,我是否要说一句我真觉得荣幸?”
加里王子收了笑,表情再度变得阴沉而严肃:“开门见山吧,鲁小姐……”
“我的真名叫西露达。”
“那么,西露达小姐,对于你竟然是个女人,我感到非常吃惊,因为在我印象里,女人都没有这么好的逻辑思维能力,你确实让人刮目相看。”
“我真觉得荣幸。”她故意把这句话说的充满嘲讽之意。
相信加里王子也听出来了,因为他的面色随即变得庄重而严肃:“但是,我并不认为那天晚上的最后一副牌我会输给你是因为计算错误。”
诚然,如果当时不是雨果在暗中推了一把的话,最后会鹿死谁手,尚不得知。
但是,运气未尝就不是实力的一种。
她有对方所没有的运气,这也是实力。
因此,西露达只是笑笑,什么话都不说。
“所以,有没有兴趣再赌一局?”加里王子盯着她,缓缓说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西露达扬起眉毛。
加里王子起身,负手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夜景。
西露达也不催促,因为,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她如果急于追问,就等于落了下风。
最后,加里王子终于沉声说道:“我知道,你这几天四处奔波,为了收集奥林匹斯十二神那套蜜蜡。”
看样子他的消息也很灵通。既然他主动提起此事,西露达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是。”
“可以知道原因吗?”
西露达想了想,脑筋转的飞快,在说谎与说实话间来回转了几十次,最终避重就轻地回答:“事实上,这是我此番来参加这个商会的唯一目的。”
加里王子转过身看了她一眼,“既然如此,那么想必我所提议的赌局你会很感兴趣。”
她的语调依旧不紧不慢,不冷不热,“哦,说来听听。”
“十二神一共有12颗,除了你这几天弄到手的3颗,我还知道,船王汉斯手里有1颗,德普手里有2颗,另外,我和玛亚大陆的哈尔雅王子,各有3颗。”
原来他连哈尔雅手里有3颗都清楚。西露达暗中皱眉,基本上会把这种事调查的这么仔细,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也在搜集这12颗蜜蜡。
果然,加里王子的下句话就是:“非常不巧,我和你一样,对这套蜜蜡也志在必得,但是我想我和你,都不是那种肯主动放手让给别人的人。”
“嗯哼?”
“所以,来赌一把吧。”蓝白色的霓虹在他身上交织出斑驳的光与影,他的眉眼散发出浓浓的挑战意味,沉着而自信,“商会一共三天,我们就赌最后彼此到手的蜜蜡谁多,输的人无条件的将自己手中的所有蜜蜡全都无偿献给赢的人。怎么样?西露达小姐,敢跟我赌吗?”
“如果大家都是6颗呢?”
“十二神除了那12颗蜜蜡外,还有一条串联它们的链子。当然,目前谁也不知道那条链子的下落,不过,万一我们真的不幸在这一局里打成平手,就以寻找链子做为附加赛,一决胜负吧。”
西露达点了下头,“很合理的提议。”
“你同意了?”
她笑,妖娆明媚,“我没有理由拒绝啊。”
加里王子,谢谢了。
当她还在为如何揪出他的缺点而苦心经营时,他却主动跳到了陷阱里——这一局,他输定了!
因为他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知道她和哈尔雅王子是一派的,也就是说,她手上,已经有了6颗蜜蜡,已经处于不败之地。只要再拿到1颗,就能稳赢。
“那么好,赌约就此成立。”加里王子从一旁的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打开,亲自为她倒满。
面对他如此难得的殷勤行为,西露达展齿而笑,语带双关地说了一句:“谢谢。”
她觉得心情很愉快,接下去的晚餐吃的很开心。最后当她告辞时,加里王子还亲自把她送到了门口。
一踏出房门,迎面便吹来清凉的风,肌肤触及冷空气,毛孔顿时骤然收缩,她突然从一种亢奋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一轮圆月悬挂在墨蓝色的夜空中,清清冷冷,无情无绪。
她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身后,传来比夫恭敬的声音说:“西露达小姐,殿下派我送你回去。”
她立刻回头,对他嫣然一笑:“多谢。”
比夫的脸微微红了一下,变得有些手足无措。两人并肩前行,月光淡淡的照着灰白色的花园小径,西露达拢着被风吹乱的头发,问道:“比夫先生跟随殿下很久了吧?”
“是啊,差不多有十二年了。”
“真是了不起,要是我,怕是一天都干不下去。我并无诋毁加里王子的意思,但是他确实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不喜欢说话,也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给人的压力非常大。”
比夫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也不会啦,其实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王子是不是很喜欢蜜鲁夫人?我看见楼梯上挂着她的画像。”
“与其说他喜欢蜜鲁夫人,不如说他喜欢的是那幅画吧。据说那是他的一位同学画的。”
“既然是那么重要的画,为什么不挂卧室,反而挂在楼梯上呢?”
“卧室里已经挂了一幅了,那位同学画了很多。”
“原来如此,他和那位同学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我说过,殿下其实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西露达停步,说道:“就请送到这吧,剩下的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可是殿下吩咐过……”
“没关系的。”西露达抬头看着天空,说,“夜色这么好,我想散会步再回去。谢谢你了。”她说的虽然委婉,但拒绝的态度很明显,于是比夫只好放弃,鞠了下躬转身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西露达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消失了,眸色微沉,若有所思。
冷静、冷静,她要把所有事情都好好的想一想。
之前头脑一时发热,对主动送上门来的肥肉自然是无比兴奋,怎么算都觉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但是却忘了一点——加里王子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不是利欲熏心的船王汉斯,也不是单纯冲动的艾力克,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同她一样冷酷无情,精于计算。
如果是她,对一样事物没有六成以上的把握,绝对不会轻易出手,同理,加里王子也一样。他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赌约,必定经过深思熟虑,认为自己的赢率非常大。
也就是说,他手里肯定有她所不知道的王牌。
如果她不能找出那张王牌是什么,没准最后会输的非常惨。
答应的太过轻率了……她不禁有些懊恼,不过,都已经答应了,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有的没的上,还不如想想怎么才能把汉斯和德普手里的蜜蜡都弄到手。
之前觉得只要再弄到1颗蜜蜡就稳赢的想法早已不复存在,为了以防万一,她要赶在加里王子前,获得剩余的3颗。
一念至此,西露达握紧自己的手,走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正要横穿花园,却见一排浅蓝色的铁线莲前,静静坐着一个人。
那人听得脚步声,笑着说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我不用……”话到一半,转过头来。
月光刺人眼。
他手中的一枝铁线莲,“啪”地掉到了地上。
同一时刻,她看见苍白的脸,膝上的毯子,以及,椅座下的轮子。
夜风突然静止。
银辉如此惨淡。
世界蓦然一静,乍然一空,清楚一痛。
每个人心底,都有一道完美的伤口。折断时光。
而西露达,在这一刻,听见某种熟悉的曲调轻轻唱响,水一般光滑。
那是,无法遏止的……思念,以及悲伤。
宽恕
水起云落,一瞬花开。顷刻眨眼亦如同千世轮回那般漫长。
她看见他招摇的抬起右手,唇角含笑,眼神亲昵,用依旧华丽如琉璃般的声音说了一个字:“嗨。”
时光迅速倒退,回溯到雅各皇家舞会的第一天。也是这样的月色,这样的夜晚,他站在花园中,朝阳台上的她打招呼。
那一次,他们分别了三年,她并未觉得有多长久;而这一次,不过才分别了半个月,却恍若隔世。
她的视线模糊了一下,又恢复清明,却在看见他腿上的毯子时,再度模糊。
“好久不见。”他如此说。弯的眉角,翘的睫毛,用眼神微笑。
“是啊,半个月了。”她这般答。眉眼低垂,神色轻淡,却溢着沧桑。
“确切点说,是24天又16小时,共计592个小时,35520分钟,2131200秒……”他轻吁着气,不知是感慨,还是自嘲,“真漫长。”
这种计算方式她太熟悉。他总是习惯于将时间精确到很小的单位,以显示自己记得有多清楚,像是在炫耀,但其实,却是因为太敏感。
维拉·以撒,其实是个再敏感不过的孩子。
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别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会好的。”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她是说,他的伤会好的。
于是以撒哈的笑出声来。
西露达望着他,不明白这种时候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并且,笑的如此欢畅,半点阴影都没有。
“你在担心我吗?”以撒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铁线莲,“其实,我小时候经常受伤的,不是吗?”
这倒没错,他小时候很顽皮,要不就是探险,要不就是打架,经常弄得伤痕累累。
“每次受了伤,我总是很开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也是事实。别的孩子受伤怕疼,会哇哇大哭,他却一直笑嘻嘻的,很是得意。
“因为……”他朝她眨眼睛,“病人总是能得到比平时更多的优待。不许吃的东西,生病时可以任意吃;不许玩的游戏,生病时可以随便玩;即使闯了多大的祸,惹得父母多么生气,只要让他们看见我的伤,就全变成了怜惜。”
见西露达露出错愕的表情,他又笑,缓缓说道:“就如此刻,我能不能要求你……陪我散会儿步呢?”
他的目光在月色下无比轻软,映衬出窝在椅中的身形越发单薄,她从小看他一起长大,从不曾见他这般消瘦,瘦的就像一枚针,穿梭在记忆的经纬中,直将伤痛缝成了哀殇。
于是,某根心弦就那样颤瑟了一下。
明知他是在借病撒娇,明明可以头也不回的走掉,就像以往无数次她对他的别扭和无理取闹一样,用厌嫌的表情和冰冷的拒绝做回应,但身体,却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一般,走过去,走过去,握住轮椅的扶手,开始向前漫行。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每当尊贵的以撒少爷生病时,无论她当时在干什么活,都会被要求第一时间放下,赶到他面前伺候。
他总会想出各种花样折磨她:要吃苹果,她削;要喝橙汁,她榨;要看书,她念;要画画,她当模特……尼可羡慕的要死,她却苦不堪言。
即便他闹腾够了睡着了,她也不得安生,因为,如果以撒少爷醒来看不见她,肯定又会发脾气。
她觉得他是噩梦般的存在,可如今,她推着双腿不便的他,行走在开米拉城堡的花园里,一颗心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般,酸涩难当。
“你会好起来的。”语言是多么无力的东西,在这一刻,她竟不知该怎么说。然而,雨果答应过她,尽管她对那只鸟从不曾真正信任,但是这一刻,她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以撒嗯了一声,鼻音温软,注视着手里的花,转开话题说道:“对了,看我在这发现了什么——铁线莲!多神奇,我一直以为这种花只有在高原地带才会有呢!”
“这是Clematis,又称蓝焰。由于弗罗萨气候较热的缘故,它的花期开早了。原本应该是六月才开的。”
“你连这个都知道啊……”以撒扭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那么,你也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喽?”
西露达有些恍惚——这……是真的吗?
这不是在做梦吗?不,即使是在梦境里,她都不曾想过,她和以撒,会有这样平和相处的一天,像对好朋友一样在一起交谈,没有斗嘴,没有争吵,也没有厌恶与憎恨。
而以撒将她的走神视为弃权,咧嘴得意而笑,“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它的花语是——”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想是最终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一字一字说,“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蓝焰,六瓣大花,又有藤本皇后之称。
美的非常非常嚣张。
可是,它却有这么这么深沉的花语——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西露达的睫毛有些轻颤,停了下来。
蓝焰拈在以撒手中,由于是藤蔓植物的缘故,花茎柔软,绕在指上,异常缠绵。以撒的眼神随之也迷离缥缈,“我用了很多办法,才从一个商人口中得知你的下落。他和你一起坐着那条遇到海难的船,我一听他的描述,就知道那个临危不乱救了所有人的少年就是你。”
西露达静静的听着,没有插话。
“于是我立刻动身赶往比伦,在那找不到你,然后又到巴达、蒙加利……最后才到弗罗萨。结果路上遇到了点小麻烦,是被抬着进开米拉的……”他笑,风般地轻,“我当时脑里只有一个想法:惨了,看样子我的小命在这就要挂掉了。其实挂掉也无所谓,但是没能在挂掉前见你一面,总觉得有点……怎么说呢,不甘心。”
西露达还是不说话。
以撒的眼神变的深邃而悠远,低声说:“西西,我遍寻你不见。我不甘心。”
西露达咬着唇,终于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何必……”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一直、一直一直这样……自从你搬出维也撒后,我就只能从别人口中听闻你的消息。我醒来,再也看不见你;我口渴,再也喝不到你榨的果汁;我想画画,再也找不到模特……很长一段时间,我变得异常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连母亲都最终忍受不了,一怒之下,把我送去皇家军队自生自灭。”
他的烦躁时光,是她无聊的开始。她住进了华美的屋子,穿上了高贵的衣服,有了新的家人,变得傲慢与虚荣。
“有次在街上看见过你,惊鸿一瞥,连忙下马寻找,却没能找到。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我到底要干什么?我想啊想,就是想不出答案。后来王子的舞会上,再见你那一刻,心如小鹿乱撞欢喜的快要死掉……”说到这里,他苦笑,“此后,不堪回首。”
西露达的唇动了一下,刚待说话,以撒已飞快的继续说了下去:“千方百计的惹你讨厌,费尽心思的阻挠你离开,但最终还是没阻成。然后又是重复之前的烦躁、郁结,寻找……就在我以为就要这么窝囊的挂掉,再也看不见你时,表哥跟我说,他有了个情敌,名叫鲁。”
“以撒……”
以撒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于是她震惊的发现,他的两只手都在发抖,不停的发抖,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复杂,带着失而复得的欢喜,却也带着一言难尽的痛楚。他低下头,把脸埋入她手中,很慢很慢的说:“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西露达整个人重重一震,连忙说:“你不会死的!相信我!”
“原谅我吧,西西,我不能带着你对我的怨恨离开。那样,我会不甘心,很不很不甘心呢……”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整个人忽地向右滑倒。
铁线莲“啪”的再度掉到了地上。
“宽恕我,我因你而有罪。”
随之一同落下的,是她的银丝披肩。
西露达的瞳孔扩至最大,然后,听见自己破不成音的呼喊:“以撒!以撒!来人——来人啊——救命!救命啊——”
生死一线
开米拉的仆人们顿时陷入一场混乱。
以撒被抬进屋,阿诺医生正在洗澡,披着条浴巾就被请进了病房,艾力克手搭毛毯一脸迷茫:“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过是转身拿条毯子的工夫,他就倒啦?”
很多人跑来跑去。
西露达在以撒门外的走廊上,必须要靠着墙才能勉强自己站立,她想合拢双手,手却一直颤,最后只得改为抱住自己的头,脸色比墙更苍白。
“见鬼,不是明明有点起色了的吗?怎么突然间就又恶化了?完了完了,这事要被姨妈知道,要真让他死在了这里,估计我们一家都会被维拉家族怨恨一辈子了……”艾力克愁容满面,嘀咕着走到她身边,“对不起,鲁小姐,把你吓坏了吧?”
西露达听不见。她听不见,也看不见。
她的世界一片昏黑。
只有心脏在扑通、扑通,异常清楚而急剧的跳跃着,像根越绷越紧的皮筋,下一秒就会硬生生地断掉。
“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幸好你当时在场,这才得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哦对了,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乌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没有焦距,也没有回应。
艾力克觉得有点奇怪,在他印象里,鲁一直是个意气风发、永远微笑的家伙,可她现在盯着病房的橡木门,一脸紧张、失魂落魄……对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女装的样子,很漂亮,但也很……无助。
天生的保护欲油然升起,他立刻吩咐一个仆人去拿白兰地,等那仆人拿来了酒,他走到西露达面前,将白兰地递给她说:“喝一口,你会感觉好点。”
这句话西露达听进去了,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抓住酒瓶,拔开瓶塞就往嘴里倒。艾力克吓了一大跳,连忙抢回来,喊道:“喂,我是让你喝一口,没让你喝一瓶啊!这样子喝法,不要命啦?可别我表弟没倒下,你先翘脚,那样的话,玫兰妮小姐肯定会恨死我的,因为是我拿的酒给你……”
火辣的液体冲下喉咙,顿时蓬的开始燃烧,西露达抓住艾力克的手臂,挣扎着歪歪斜斜的站起来,然后,撒腿奔跑。
“喂,你去哪啊?”艾力克连忙跟上,又暗骂了句见鬼。刚才还是病恹恹像只有气无力的猫一样,这会突然来了精神,女人啊,变得还真是快啊!
西露达飞快的跑下西侧楼梯,冲过长长的走廊,再经由东侧的回旋楼梯跑到城堡三楼,最后停在黑水晶房门外,开始用力拍打房门。
也不叫唤,就那样用手一下又一下的,像是完全不会疼似的用力拍打。
艾力克一直跟着她,直到此刻才明白过来,她是要找杰昆。然而房门发出砰砰的重响声,回荡在四下静幽的通道里,没有人来开门。
“那个……我说,你找杰昆先生干什么?”他在一旁好奇的问。
西露达咬着下唇,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拍门,拍的两只手掌都红了,艾力克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声说:“别这样!冷静点!冷静点——杰昆先生不在,你这样敲门也没用的……”
“他……”西露达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残布,“为什么不在?”
这个他怎么会知道?艾力克皱眉,一边想一边说:“大概是见夜色不错,跟他的美丽夫人一同外出散步了?又或者是接受谁谁谁的邀请去拜访了?更可能是谈生意去了,你知道的嘛,他可是个大忙人……”
散步个鬼!拜访个鬼!谈生意更是鬼!他是鸟又不是真正的人类,所有的东西都源于魔法,一瞬间就能搞定,根本不需要外出。可他现在却不在!只有一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