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泪珠,簌地掉落,眼前的一切景象全消失了,就像全世界都随着那滴泪的滴落而像沙雕一样哗地倒了、粉碎了。
现在她的眼里,清晰的映出远处那座城市的轮廓,城墙上点着无数火把,在夜色中绵延成一条串满夜明珠似的长线……歌珊,美丽的城市,他们拯救了它,可,他们失去了雅各。
永远。

第一节

“我不同意。”
倪叛慢慢从双唇间吐出这四个字,口气徐缓,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
桌边三人,闻言均朝她看来,面色各异:锡安略略有些意外,米亚错愕,扫罗却是全然的难以置信了。
愣了愣,他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为什么?”
倪叛面色不变,道:“因为我们要做的事太多,时间也很紧迫,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去替雅各修什么大墓穴。再说此事劳命伤财,纯属无聊之举……”
“无聊之举?”扫罗霍然站起身,怒视她半晌,咬牙道:“雅各是此战中阵亡的年纪最小的战士,为他修建一座像样的墓穴,是我们全体哈卑路战士的共同心愿,依希丝何出此言?”
他和雅各感情笃深,然而天人永隔,再多不舍也无用,故而难免把感情寄于雅各的身后事上,不料却被倪叛斥为无聊之举,心里不能说不怒。只是他一直把倪叛视为恩人,忍耐再三,总算没做出过激的举动来,若换做是别人说出这话来,他此刻只怕已拔刀相向了。
倪叛心知肚明,面上却更不动声色,淡淡的说:“死者已矣,风光大葬不过是活着的人对自己的慰藉罢了,对死者而言,毫无意义。我们要想为雅各做些什么,就得把精力用到更实际的事情上。”
“更实际?”扫罗冷笑,“比如?”
“比如怎么使歌珊不会重落于亨杰尔的魔掌之中,比如怎么保住歌珊六七十万哈卑路人的性命。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得以大局为重。”
扫罗怔了怔,勉强道:“就算你说的在理,可我们有两千人呢,分出几百个人为雅各造坟,对大局能有什么影响?”
“你也知道我们只有两千人?”倪叛目光一转,冷冷的瞥他一眼道,“值此紧要关口,每一分人力、物力都要用在点子上,让几百个人去修坟,简直是不可原谅的浪费。”
锡安忽然开口道:“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我的打算……”倪叛仿佛笑了笑,顿了顿,缓缓道:“只有两个字——强大。”
“继续。”锡安目光深深的盯着她。
“想要强大,就必须发展,而发展,则有两个前提,一是相对稳定的地点,二是足够的时间。所以,我们一定要保住歌珊。这里不仅富饶,而且地理位置敏感,是兵家必争之地,我们既已占下,断无再还给亨杰尔的道理!只要保住了歌珊,我们就有时间发展,然后——以此为据点,吞下整个下埃及!”
最后一句话出口,米亚和扫罗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们虽然一直在锡安的领导下进行反抗埃及统治者的斗争,但对他们而言,抗争的思想并非自觉自发,而是被暴政逼出来的,是被动的。而现在,倪叛竟说出占领下埃及这种话来,这可是变被动的反抗压迫为主动的奋起反扑,境界已不知比他们高出多少倍!
“依希丝,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米亚难以置信的说,“这是埃及人的国度,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他们,异族人能在这里立足就不错了,难道还想反客为主么?”
倪叛冷然道:“强者为王,世事不外如此。埃及人奴役了你们几百年,一边压榨你们的血汗一边屠杀你们的下一代,凭的是什么?就是他们比你们强。那么,如果你们够强,为什么不能成为他们的主人?”
“谈何容易!”米亚叹道,“你也说了,强大靠的是发展,可我们没有发展的机会。我们虽然暂时占领了歌珊,但亨杰尔的大军肯定很快就会压境。喜克索斯人虽然跟我们结成了联盟,但他们绝不会认为现在就是和埃及人翻脸的最好时机,绝不会派军队支援我们……”
“我本就没指望他们的支援。”倪叛打断他道,“想保住歌珊,就得靠我们自己。”
“可我们只有两千人……”
“谁说的?”倪叛起身走到门前,一掌推开大门,望着外面鳞次栉比、绵延不尽的房屋,慢吞吞的说:“我们有整整一城的人。”
“天哪,依希丝!”扫罗叫道,“你该不会指望那些胆小鬼会跟我们并肩作战吧?”
倪叛也不答话,径自对着门外道:“带他上来。”
两名士兵推着一个尖嘴猴腮、举止猥琐的埃及男子走进屋子。
米亚、扫罗齐齐“咦”了一声,他们当然知道这人是谁——蹂躏歌珊长达十五年之久的地方官波番提。昨天战斗一打响,他就躲进自己的府邸,还是米亚亲手把他揪了出来的呢。他现在不是应该被关在牢房里等待午后的全民审判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不禁朝锡安看了一眼,而他却在看倪叛,目光闪动不已,面色却很沉静。
这时,那个波番提已经团团朝屋内四人哈了哈腰,然后走到倪叛身前,卑躬屈膝、满脸谄媚的说:“神圣的荷拉斯之母,圣洁而又美丽的女神,小人已经考虑清楚了,小人愿听从您的一切吩咐。”
荷拉斯是埃及诸神中倍受人们尊重的鹰之神,也是法老的象征,而女神依希丝则是他的母亲,在埃及拥有广泛的崇拜者。倪叛自称为依希丝,波番提不敢直呼其名,便罗罗嗦嗦的用一连串赞美之辞代替。
倪叛毫不意外,显然已不是第一次跟他打交道了,淡淡点了个头道:“很好,你老老实实按我的吩咐去做,我不但保你荣华富贵享受不尽,还保证亨杰尔不会治你守城失败之罪。你若三心二意、出尔反尔……”她顿住了,轻抚着指间的光子戒,目光刀锋般一下下刮在他脸上,半晌才道:“且想想昨夜牢房里的那根柱子是怎么断的,再想想你的喉咙是否比那柱子更粗。”
波番提打了个哆嗦,一手下意识的摸上自己的喉咙。
“另外,别以为皇宫里就没我们的人,你回孟菲斯后见了你们那位‘拉之子’,若是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倪叛悠然坐回椅中,悠然望着他道:“我不但会杀了你,还会杀了你的妻子,杀了你的孩子。不信你就试试。”
她一连说了三个“杀”,语气居然又温柔又彬彬有礼,那模样真是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要多骇人就有多骇人。
波番提哆嗦得更厉害了,颤声说:“小人绝不敢,绝不敢……”
“那就把你写的东西拿出来吧。”倪叛打断他。
波番提抖抖缩缩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迹的莎草纸,递给她。
“谁有功夫看这个……”倪叛懒懒的挥手,“念。”
于是他开始念了起来:“伟大的拉之子,众神守护的国王,歌珊地方官波番提以沉痛的心情向您报告一条不幸的消息:因不堪忍受陛下新下达之杀灭指令,歌珊发生两百年来从未发生过的暴乱……”
接着就是大量关于暴民如何疯狂凶残、守兵如何殊死战斗、战况如何残酷激烈的描述,其中当然不乏夸奖他自己如何冒着生命危险始终在最前线指挥作战的话语。然后,就听他念道:“可是,暴民的人数实在太多,他们潮水般涌来,杀也杀不尽。据臣估计,至少也有五十万之多……”
“啊!”米亚发出一声惊讶的喊声。
扫罗眨巴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完全糊涂了。
锡安却笑了笑,和颜悦色的对波番提说:“就到这儿吧,你先下去,等回头我差人告诉你什么时候动身去孟菲斯。”
“是是。”波番提点头哈腰的走了。
锡安看向倪叛,看了半晌,叹道:“好一个五十万暴民……你这一击,可算正中亨杰尔死穴!”
“可是,”米亚犹豫道,“他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一个地方官的话么?”
“他信不信都无关紧要了,”锡安的眼眸变得幽深,“上下埃及,尽毁于此。”
“也许,”倪叛好整以暇的翘起腿,“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谣言的力量有多大吧。”
米亚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锡安,忽然间一亮,大叫:“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扫罗一脸不解,“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米亚激动的一把抓住他的手,喊道:“孟菲斯的奴隶暴动了,歌珊的哈卑路人也暴动了!堤坝已经有了两个缺口,更多的缺口会由此而开!大洪水要来了!法老的统治要完蛋了!”
“可……”扫罗摸摸脑袋,“歌珊的城民并没有暴乱啊,这只是依希丝的谎言……”
“主啊!”米亚受不了的喊,“你怎么还没明白?想想波番提!他是歌珊的地方官,如果他在去孟菲斯的路上散播歌珊五十万暴民暴动的消息,天下有谁会不信?”
“哎呀!”扫罗陡然睁圆了眼,一拍大腿连声道,“是啊!是啊!”
“你总算明白了。”米亚拭了拭额头上泌出的汗,走到倪叛面前,认认真真的说:“依希丝,你救了歌珊六十七万城民的性命,我米亚代表他们全体,在这跟你道谢了。”
说罢,就要单膝下跪。
倪叛伸手在他腋下一托,制止他道:“等一切成为定局之后你再谢我也不迟。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全力配合我,你愿不愿意?”
“愿意!”米亚还没回答,扫罗已经跳起来大声,“依希丝,我算是服了你啦!从此以后,你说什么我扫罗绝无二话!就连为雅各建……”
语声忽止,他满面的喜色瞬间黯淡下去,眼眶开始隐隐泛红,垂下头低声道:“若是我们的小雅各还在,该多好……多好……”
倪叛心头陡然狠狠揪起,忍耐了这么久,这痛苦一旦袭来,竟是锐不可挡,说不出话,她为忍那痛楚忍得浑身颤抖……恍惚间,一双稳定而又温暖的手按上她的肩,她下意识的伸出手去,紧紧握住那份温暖,战栗的灵魂仿佛因此而得到一股力量的注入,世界重又变得清明起来,等她能够发出声音时,她发现它竟已完全恢复了平静。
“雅各已经走了,被死亡带走,再也不会回来。”她静静的说,“但是,我们还在。在这片他所挚爱的土地上。我们会做出一些事,一些连死亡也带不走的事——以雅各之名。”

第二节

这天深夜,波番提动身了,带着一纸文书和几个经过防腐处理的哈卑路战士的人头。
他将在下一个城镇寄出文书,然后在孟菲斯把人头献给亨杰尔。
“保住他的命对我们有好处,”倪叛这样说道,“让亨杰尔相信他,更是对我们有百益而无一害。”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那份写得极具震撼力的文书和几个哈卑路战士的人头,使波番提在孟菲斯成为一个九死一生、虽败犹荣的英雄,不但并未因歌珊失守而获罪,反得到了亨杰尔的重用。
近年来,孟菲斯不断发生奴隶暴乱,十三王朝的贵族们一听见暴民这个词就头痛,更何况歌珊的暴民数量多达五十万,怎不叫他们心惊肉跳!几次商议下来,竟有一多半大臣都主张放弃此城。
然而,歌珊地肥水美,亨杰尔终究难舍,还是决定先派探子查看一番,再酌情处理。
那几个探子心里直呼倒霉,五十万暴民啊,万一被发现,他们哪还有命回去?就这样一路惴惴的到了歌珊城外,隔老远就看见满挂在城墙上的埃及士兵的尸体,有的被剥了皮,有的仅剩下半边身子,死状骇人之极……他们连城门都没敢进便打道回府,回报亨杰尔说:“歌珊的哈卑路贱民确实疯狂而又残酷,他们‘都’疯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前脚刚离开,倪叛后脚就命人把城墙上的尸体撤了下来。“都恶心了我好几天啦!”她叫道。
是的,这是她故意安排的,因为波番提事先已经发出了通知。当然,后来他又很及时的发来密函,赶在亨杰尔之前把他的最终决定告诉倪叛——派人跟歌珊暴民谈判,若愿按岁纳贡,准其自治。
“不用谈。他要钱,我们就给他。”倪叛笑眯眯的说,“换来休养生息的时间,早晚一天我叫他知道:我们要的不是自治,而是替他治理整个埃及。”
歌珊,就这样保住了。
在没有确定这一点之前,倪叛想到的众多发展计划都只能藏在肚子里,可是现在,是时候把它们提上日程了……不要急,慢慢来。她对自己说:一切都得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你在为一个帝国大厦打地基,而不是搭建一个积木房屋。
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莎草纸的生意从亨杰尔手中抢过来。
“我们需要钱。”她这样对锡安说,“听过那句话么?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那就万事不能!”
于是这天一大早,米亚就带着五百名战士赶往最近的两条大河,从河边采摘回大量的太阳草,然后在倪叛的授意下,分成几组进行流水作业。
第一组人专门负责将太阳草的茎——那层硬质绿色外皮削去。第二组人负责把浅色的内茎切成长条,第三组人则把长条切成一片片的薄片。
接下来,就是整个莎草纸制作中的最为关键的步骤了:所有切下的内茎薄片,都必须在水中浸泡六天以上,以去除所含之糖分。
为防止制作工艺泄密,这一部分的工作全部交由锡安亲自挑出来的十个最可靠的人来完成。但倪叛还是不放心,又把堆满了浸泡着薄片的大水缸的院落封上了顶棚,并派重兵把守,俨然一副军机重地的模样。
在整个莎草纸的制作过程中,这道工序就像一个开关阀门,只要拧死了它,任何人都别想获得完整的制作程序。
当然,在等待薄片浸泡完毕的六天里,倪叛也没有让米亚他们闲着——加固城墙,挖凿沟渠,引水护城……要做的事太多,正如她先前跟扫罗所说,而人手也愈显不够。
“为什么不让我征集城民?”到了第六天晚上,倪叛忍不住埋怨起锡安,“明天薄片就要出水了,米亚那五百人得重新回到莎草纸生产线上,而护城河才挖了一小半,还有城墙……哦,锡安,别固执了,让我招募城民吧!我们需要更多的人手!”
锡安看了她一眼,只说了一句话:“现在还不是时候。”
“该死的,又是这句话!你究竟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到第一个主动站出来参与我们的人出现。”
“什么!”倪叛瞪着他,瞪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好吧,你是对的。”
人心向背,至关重要。
歌珊的城民刚刚才从法老的压迫下解脱出来,他们不能这么快就把更重的负荷加诸在他们身上。这里是他们的大本营,他们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失了民心。
必须承认,虽然她比他多积累了五千年的社科知识,但在审时度势、把握全局上,她远不如他。
这男人是天生的领袖,如果说他即将建造、必定会建造起来的帝国是一棵擎天大树,那她所做的事就是使之枝繁叶茂,但它的根基和主心骨,却是他,无人可替。
“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有些事必须要经过等待。”锡安握住她的手,沉吟片刻道:“如果人手缺得紧,不如把扫罗他们调回来……”
倪叛立刻否决:“不行,扫罗那五百人绝对不能停工!”顿了顿,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瞟着他拖长嗓音道:“哦,我明白了……锡安,你好奇了是不是?”
锡安微微一扬眉,笑道:“确实有点。”
“有点?”倪叛似笑非笑。
“好吧,我非常好奇,满意了么?”锡安两手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说,“瞧,你派了五百人去南郊,让他们又是盖房又是伐木、又是宰牛又是捕鱼,活像是要在那过日子似的,我实在猜不到你到底要让他们做什么。”
“那就别猜了。”倪叛在他手掌间悠然转了个圈,背靠向他的胸膛,目中笑意浓浓,“你只等着看就是了,锡安,我要送你一份大礼,一份天大的礼。”
“哦?”锡安埋首于她细腻的耳根,“那我什么时候能收到这份大礼?”
“早着呢!”倪叛怕痒的在他怀里扭皮糖似的扭着,笑嘻嘻的说:“既然是天大的礼,准备时间自然也不会太短,是不是,我的基安王?”
“好吧,”锡安侧脸寻找着她的唇,喃喃的说,“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就算你叫我等上一辈子,我也会等。”
“要不了一辈子……唔……两年,就差不多了……”她的声音渐渐收细,最终消失在他的口腔内。

第三节

从第七天起,米亚带领的人重新接管莎草纸的制作工作。
在倪叛的指示下,他们将浸泡过的薄片并排放成一层,然后在上面覆上另一层,两层薄片要互相垂直。然后把这些薄片平摊在两层亚麻布中间,用木槌捶打,将两层薄片压成一片并挤去水分,再用石头等重物压着,等到完全干燥后,再用圆石磨光——莎草纸,就这样诞生了。
看着第一批莎草纸成品,米亚等人简直欣喜若狂。
“我们成功了!成功了!我们造出了莎草纸!这是埃及的镇国之宝,是软黄金啊!”
倪叛和锡安接到通知,在第一时间赶到。
她施施然走过去,伸手一摸,立刻撇了撇嘴,不屑的说:“什么破玩意,又薄又粗糙还会渗墨,而且一看就知道很容易发霉的,真不知道你们干吗都把它当宝!莎草纸,莎草纸……哼,这东西也能叫纸,真是活见了鬼!”
锡安愕然道:“能写字,可不就是纸么?”
“错!”倪叛狠狠瞪他一眼,“一千多年后,在一个叫做中国的非常伟大、伟大非常的国家里,有个叫蔡伦的人用树皮、碎布、肉屑发明出一种纸,洁白光滑、纤维匀细、质地坚韧,那才叫纸呢!”
大约在公元21世纪初,某些无聊的国人,翻阅了部分资料,便摆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嘴脸,在一种曾于那个时代风靡网络的、叫做论坛的地方大放厥词,以莎草纸为证,说埃及人发明的纸比中国早了近两千年,所以把造纸算入中国的四大发明是错误的,是自欺欺人……倪叛这个气啊,心里直说:对对!几千年来全部炎黄子孙都在自欺欺人,就等你们这些人来揭穿这是个大谎言!
结果又怎样?
——国际造纸历史协会第20届代表大会一致认定:蔡伦是造纸术的伟大发明家,中国是造纸术的发明国。
哼,本来就是!能写字的东西就叫纸啦?那甲骨文写在龟壳上,龟壳为什么不叫纸?
那些家伙,竟然哗众取宠到了连自己祖国最骄傲的发明都去抹煞的地步,其心可诛!
倪叛一提起这事就恨得咬牙切齿,偏偏锡安哪壶不开提哪壶,当然给不了他好脸,又瞪了他一眼,道:“你给我搞清楚了,锡安,真正的纸是中国人发明的!中国人!”
锡安摸摸鼻子,苦笑不已。他连中国在哪都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却命令他“搞清楚”,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幸好就在这时,米亚领着一票人冲了过来,指着倪叛高喊:“这就是为我们带来软黄金的第一功臣——依希丝!她可不是埃及人的那位守护神,她是我们歌珊的女神!”
人们欢呼着涌向倪叛,又笑又叫,过度兴奋的结果就是当晚所有人都没少喝酒,倪叛这个“第一功臣”,当然更是逃脱不了被大家轮番灌酒的命运。
古埃及是世界上最早开始酿造啤酒的国家,无论男女老少都嗜啤酒如命。
哈卑路人在埃及生活了几百年,虽然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一直与埃及人格格不入,但是在喝啤酒这一点上,却学了个十足十。
他们用埃及人的方法酿造出一种浅色的啤酒,和现代啤酒有很大区别,没有那么多的泡沫,口味更甜,富有营养,而且度数也很低,不容易喝醉。最有趣的是,因为酿造设备简陋,这种啤酒里面含有不少杂质,因此喝的时候需要用特殊的木制吸管来吸……倪叛一下就喜欢上了这种喝法,就算没人敬酒时,都含着吸管吸个不停,权当可乐喝了。
只要喝酒,总是会醉的,酒量再好的人都不例外,更何况倪叛本就不胜酒力。
所以,她醉了,醉得还不浅。
有的人喝醉了喜欢大哭大闹,有的人却喜欢不停的笑;有的人喝醉了喜欢睡觉,有的人却喜欢说话……倪叛就属于那种喝多了喜欢说话的人。
更妙的是,她自己也知道话说得太多,还一定要别人不要笑话她——这个别人,当然就是坐在她身边的锡安了。
然而,尽管锡安已经一再表示不会笑话她,她还是很不满意,眼睛发直的瞪着他问:“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话太多了?是不是觉得话多的女人很麻烦?”
锡安立刻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摇头?”倪叛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你这不是不耐烦是什么?”
锡安苦笑着看了眼旁边的米亚,米亚马上很公正的说:“不是他在摇头,其实一直在摇头的人是你,依希丝。”
倪叛似乎很诧异,转而盯着米亚:“我?”见米亚点头,她马上笑了:“明明米亚你也在摇头,还非说是我……我知道了,你们都喝醉了,还不好意思承认,就要赖到我头上去!是不是?”
大家的脸上立刻露出“这也被你看出来啦”的表情。
——谁都知道千万不要和醉鬼争辩的道理。
倪叛觉得很满意,便又举起杯子,一个“干”字刚出口,锡安已经劈手夺下了她的酒杯,打横抱起她,对众人道:“我送她回屋。”走了两步,又转过头,阴着脸道:“下次,不许再灌她酒!”
倪叛本来还挣扎了两下,可没一会,便觉得他的怀抱真是舒服得不得了,就乖乖的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昏昏沉沉的任他抱着自己回了屋。
被放到床上的一瞬,坚硬的床板立刻使她发出不满的呢喃。
“怎么了?”锡安俯首拂开她凌乱的发丝,“想喝水?”
“唔……”她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他倒了杯水,转手递给她,却发现她根本已经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依希丝,”他伸手推了推她,“喝水了。”
她微微皱眉,目光迷茫的看过来,然后朝他伸出手。
“躺着喝?那会把水喝进鼻子里去的。”他轻笑着扶起她,她浑身酥软无力,软绵绵的窝在他怀里,就着他的手,一点点的啜着杯子里的水。
屋内一灯如豆,她俯首在他掌心,低眉顺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射出温柔的剪影,而透过睫毛的缝隙,可见她半开半阖的双眸里,时隐时现的清晖。不知是灯光还是醉酒,她的脸颊呈现出异样的红晕,薄薄的沾染在细致的皮肤上,就像日出时分天边飘着的半透明的朝霞,那颜色,并不耀眼,亦不夺目,却就是让人见了便挪不开眼睛。
他的喉咙开始发紧,身体开始紧绷,呼吸开始急促,而她这时已喝好了,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似是蒙着一层薄雾,双唇经过水的滋润,惊人的亮泽……
喃喃的,她说:“锡安,我喜欢你抱着我……我要睡在你怀里,你的胸膛比床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