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在一旁看得十分欢喜,对谢长晏道:“陛下难得如此好胃口,以后你就天天做吧!”
“天天怕是不行,因为我跟公输老师定好,要接替木间离,接下去的一个月都要去求鲁馆帮忙。不过,我可以将食谱一一写出来,以供御膳房参考。”
如意还待说什么,彰华却道:“你要出海,多学点船舶知识很好。而且……”他停了一停,正色道,“公输蛙现在在造的,是战舰。”
谢长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火药成功后,第一步用于运河开山,第二步,就用于战舰。想可见届时若与程寇交战,一边射的是寻常箭,另一边用的却是威力惊人的火箭,会是何等碾压。
程国之强,在于兵器。想要打败他们,只有让燕的剑更利盾更坚,如此才能降低人员伤亡,缩小损耗,速战速决。这也是彰华为何如此重视求鲁馆,而公输蛙能够如此恃才傲物的原因。
一时间,谢长晏浮想翩翩,只觉手都有点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彰华也发现了,或者说,从她第一次拼装战车时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儿,对于战事毫无畏惧,还颇感兴趣。这点大概遗传自谢惟善。
彰华心中不禁升起一种难言的宿命感。仿佛冥冥中,上天知道他孤独,故而安排了这对父女来到他身边,一个在幼时更改他的命运,一个在此刻伴他同行。
十五岁的女孩跪坐几前,明眸善睐,巧笑嫣然,比一般女孩儿聪慧,比一般女孩儿勇敢。她本可以过另一种平坦的、快乐的、自由的人生,却偏遇造化,不得不跟他同行。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
绝世之花,移于泥潭;无双之蝶,囚于幽谷。用全部心神,去换取道路尽头的一点微光。而除了继续往前走,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这是宿命。是他的,也是谢长晏的。
彰华离开后不久,孟不离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跪在了谢长晏面前。
谢长晏心中“咯噔”了一下:“失败了?”
“死了。”
原来,孟不离跟着那人,一路都很正常,直到经过某个农舍时,窗内突然射出一枚毒针,将那人射死。
孟不离着急之下喊出了可能是平生最快的一句话:“谁杀你?谁?”
然而,那人抽搐了几下就瞪着眼睛没了呼吸,最终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孟不离带回了毒针。谢长晏用手帕包住手后拈起毒针,针尖犹带一点蓝光,显然是非常厉害的毒。
“明日我去求鲁馆,看看能否查出毒源。那人的牙齿看过了吗?可有如意门的标记?”
孟不离先点头,再摇头。
也就是说,那人的牙齿没问题,不是如意门弟子。也是,此人应是混在玉京,跟滨州监视她的不是一拨人。
“那也不能排除他跟如意门无关。你我再出门时,要更加小心。”还要提醒公输蛙注意防范,也不知那个细作弟子揪出来没有。否则战舰一事泄露,后果非同小可。
谢长晏抬起头,天边彤云重重叠叠,仿佛压在她的心上一般。
“啪!”清脆的耳光声在公主府的花厅里响起。
方宛捂着脸连忙求饶:“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我都说了不用理会谢长晏,你为何擅作主张派人跟踪她?”长公主很生气。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派远叔盯着她,想看看她回来做什么……对不起殿下,是我的错!我、我、我就是太紧张了,一对上谢长晏,我、我就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你可知谢长晏过目不忘,天生慧眼,无论如何乔装打扮,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我、我不知道……”
“你打草惊蛇,谢长晏必定提防戒备,如此一来,等她真有所行动时,我们反而不好监视。废物!”长公主当即踢了她一脚。
方宛痛哭流涕,抱住她的腿道:“殿下恕罪!原谅我这次吧,婶婶……”
长公主在听到“婶婶”二字时,身子一僵,脸上的震怒之色渐渐散去。
“婶婶,我错了,求您原谅我吧……”
方宛继续痛哭。就在这时,门外太监叫传道:“荟蔚郡主到——”
长公主当即连最后一点怒色都收了起来,冷冷道:“还不擦干眼泪起来?要让荟蔚瞧见吗?”
方宛连忙擦干眼泪站起来,强行露出笑容。
下一刻,荟蔚郡主就气呼呼地冲了进来:“娘!这日子我是一点都过不下去了,我要和离!和离啊!”


第71章 浮生如梦(5)
荟蔚郡主已于去年春天出嫁,然而婚后跟夫君范玉锦成天吵架,不止一次发脾气回娘家闹和离。
因此,长公主倒也不慌,倒了一杯热茶过去,柔声道:“这又是生哪门子的气了?不气不气,说给娘和宛宛听……”一边说,一边使了个眼色给方宛。
方宛连忙讨好地上前:“是啊,郡主,这次范郎君又做什么荒唐事了?”
“宛宛,你可千万听我经验之谈——不要嫁人!这没嫁人前金枝玉叶如珠似宝,嫁人后就是草!娘啊,让我和离吧,我就能回来陪您了,咱们一辈子相依为命不也挺好的吗?为何让我去受那范家人的气啊!”荟蔚郡主说着,哇哇大哭起来。
长公主的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你说,范家人给你气?”以往荟蔚闹脾气,皆是因为跟范玉锦不睦,范尚书跟其夫人却客客气气,不敢不敬。可看女儿这意思,范家人也开始摆谱了?
荟蔚郡主当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范玉锦作为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每日里没啥事,就是吃喝玩乐。前阵子迷上斗马,一日外出看见一匹瘦马,他眼神毒辣,一眼看出是匹好马,当即缠着主人要买。主人不但不卖,还揍了他一顿。然而正所谓不打不相识,那人竟是韩丰——新科武举状元,范玉锦就此死皮赖脸地要跟人做朋友。
“不顾身份要跟穷山沟里出来的武夫交朋友也就算了,还要跟人一起从军,娘,你说说他是不是疯了?更疯的是公爹,不阻止,竟还鼓励他,一口一个男儿有志向雄鹰当飞翔。飞飞飞,就范玉锦那拔了毛的公鸡样,能飞得起来吗?”荟蔚郡主边说边哭,拉着长公主的手道,“娘,你要为我做主啊……”
“你说,玉锦要从军,而范尚书答应了?”
“是啊,当晚婆婆就来我屋,唠唠叨叨地劝我。我一听就怒了,这是好日子过够了,自寻死路啊。边境那种苦寒之地,岂是范玉锦那种弱鸡能待的?”
长公主沉着脸若有所思。
“而且他一走就要好几年,我怎么办?守活寡吗?与其如此不如和离,他爱吃苦受累他只管去,我回府来侍奉娘亲!”
长公主长长一叹,拍了拍女儿的肩:“你有这份心,娘就知足了。但婚姻大事,岂能说离就离,你且忍忍,娘试试看,能不能让玉锦改变心意。”
长公主又劝了半天,最后以妆容乱了为由让侍女们带荟蔚郡主去沐浴梳妆。
荟蔚郡主哽咽着去了后,长公主陷入沉思。
一旁的方宛也不敢走,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需要我如何劝郡主?”
长公主的目光闪烁不定,过了许久,才又叹了口气。
方宛自入公主府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长公主如此沉重的模样,心中狂跳:“怎、怎么了?”
“范玉锦从军之事,怕是无能更改。你这几日陪着荟蔚,试着劝她接受吧。”
“为、为什么啊?”
长公主情不自禁地去摸架上的剑鞘,眼神幽深:“陛下比我们想得更远,而范临钧那老狐狸怕是察觉到了什么,做出了选择。”
“殿下的意思是?”
“你可知我为何执意将荟蔚嫁给范玉锦?”
方宛慎重地思考一番,才回答道:“一来范家家业殷实,范临钧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不会亏待郡主;二来范玉锦虽然纨绔,但品性纯善,是可托付之人;三来范夫人性格绵软,不难伺候。”
“你说得都对。但最重要的是,范家是保皇派。无论时局如何变化,他们永远站在当权者那边。皇兄在位时,他们对皇兄忠心耿耿;陛下继位后,他们对陛下一心一意。而陛下,也很清楚他们的忠诚。”
方宛面色微变,听出了言外之意。从偷听到秋姜和长公主的对话时起,她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长公主有不臣之心!可这两年来,又没看见她有什么举动,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现在听长公主的意思,分明是在为日后留后路啊!
“我所图之事,若输了,自是粉身碎骨,但若成了,也未必能有善终。将荟蔚托付给范家,希望到时候大厦倾覆之时,能留她一线生机。”
方宛不禁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您所图、图之事是……是、是什么?”
长公主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看得方宛心惊胆战。
“我所图之事……你真想知道?”她朝方宛走了一步。
方宛吓得双腿一软,“啪”地再次倒地:“侄女知错,再不问了,再不问了!”
长公主冷笑道:“幸好你悬崖勒马,及时打住。否则,如此愚蠢,我怕是不能助你登上后位了。”
“我、我还有机会成、成为皇后?”虽然害怕,但听到这个,方宛的眼睛还是亮了起来。
长公主将她的期冀全部收入眼中,一笑道:“当然。”
“侄女必定一切都听殿下安排!”方宛千恩万谢。适逢侍女来报,荟蔚郡主找方宛,方宛便跟着出去了。
长公主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目光变得森冷:“不仅愚蠢,还贪婪,迟早坏我大事。”停一停,却又叹,“荟蔚却离不开她,罢了,看在荟蔚和清池的面子上……”
提及方清池,长公主再次伸出手,抚摸那把剑:“快回来了吧?也该回来了啊……二十一年了……”
浮生如梦。


第72章 卷甲而趋(1)
“水密隔舱,当世最伟大的创造!”密室中,公输蛙举起双手大声感慨道,“没有之一!”
谢长晏问:“是你想的?”
“是木间离提出了构思,而我将之完善并最终实现!”
谢长晏看着密室中的战舰模型,它有五尺长,三尺高,共计十四道隔舱板,分为十五个舱,隔舱板下方近龙骨处各有两个过水眼。板与板中间的缝隙中不知装了何物,属于首见。
“这是什么?怎不是桐油灰加麻绳艌密?”一般为了确保水密,当世船只多用此法。
公输蛙得意一笑:“桐油气味臭,麻绳性能差。我将之改成了鱼油调厚绢,更胜一筹!”
这……怕是成本也更胜许多吧?不过,看到这样的创新,谢长晏还是由衷佩服的。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船身,指着女墙上的孔道:“这里就是射火箭之处吗?”
“嗯。”谈到这个,公输蛙就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集车船、海鳅、十棹等舰之大成,造就此船。长八丈三尺,宽一丈八尺,底厚一尺,用桨四十支,可载甲士二百人,江河湖海均可用。最重要的是这里——”
他将后半截的两舷侧帮板打开,腹内竟是空的,还藏着一只小舟!
“这是?”
“虽然我认为此舰一出,不可能输,但为了以防万一,做成了子母舟。母船沉后,可驾子舟逃生。”公输蛙说到这里皱了皱眉道,“不过老燕子很不喜欢这个设计,觉得动摇军心。所以正式建造时,想必会删去。”
谢长晏点头道:“确实,若将领们全想着战机不妙就乘小舟逃跑,底下的士兵可怎么办?”
“哼,战争这种东西一方输即可止,还不如输得快点,少点伤亡。”
“唉?老师你到底是哪国的?”
“真不知你跟老燕子是怎么想的,对于发动战争竟如此积极。你可知战事一起,流血千里,多少人要颠沛流离?”
谢长晏沉默。她有无数条理由可以义正词严地申辩为何要攻程,然而,在面对公输蛙的眼睛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公输蛙跟木间离一样,想的从来不是国,不是民,而是人。对于这类看得见千年后的未来的人而言,一时的纷争利益都是笑话。
所以他会做子舟,为了救人,留下一线生机。
陛下考虑的却是赢,最大可能地赢。
公输蛙肯定是对的,但陛下也没有错。因为,芸芸众生,能看见未来的就那么几个,绝大多数人,都只能活在当下。
在当下,程寇即是罪!
谢长晏咬唇,长时间沉默。
公输蛙似看透了她的想法,忽道:“长晏,求鲁馆毁过三次。”
什么?上次坍塌不是首遇?
“每次,我都想着,算了,以后就喝喝酒种种花,不捣鼓这些了,累。可每次烂醉醒来后,又心有不甘,问自己——因何而生?因何而活?因何而要活得久?然后,我就走,走得远远的。”公输蛙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得格外慢,“你这两年也在外游历,但所见所闻,仍在人间。而我去的那些地方,很远很远,远得都看不见其他人。有整个玉京城那么大的蓝色冰洞;有冰川上绵延而下的血红色瀑布;有在盛夏季频繁打雷的紫色天空;有喷薄不息全是烈焰熔浆的火山;还有古木参天一望无际的远古森林……若有机会,你也要去看一看。看过之后,就知道人类何其渺小,而生存,何其艰难。”
“求鲁馆的存在,我们所做的一切事,都只是为了让人,可以走得更远、活得更久。
“所以,长晏,这句话我跟老燕子说过,现在也对你说——手握生杀大权的人很可怕。而当你一念即可定人生死时,别急,想一想求鲁馆的三次灭亡,想一想求鲁馆的三次重建,再做决定。”
谢长晏在此后的岁月里,时常会想起公输蛙的这些话。
然后就会想,她是多么幸运。先有谢怀庸的公正和郑氏的温柔为她垫下纯正的基础;后有彰华的慷慨引导,令她格物致知;再遇到悲天悯人的公输蛙,在她走上悬崖时,总有那么一根线,能及时拉住她。
她这一生,确实遇到了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改变了她的命运的人。
三天后,公输蛙招来一个名叫孟长旗的弟子,告诉谢长晏毒针的出处。
“谢姑娘送来的两根针,上面所淬的毒是一种,都是箭毒木的汁液加上弗兰花粉提炼而成,真真的见血封喉。”
谢长晏面色顿变。她送的两根针,一根是杀黑衣人的,一根是杀卖货郎的。这两种毒如果一致的话,说明出手的是同一伙人。
孟长旗又道:“弗兰花常见,但箭毒木树十分罕有,只在程境内有。”
如意门就在程境,也就是说,确系如意门的人干的?
公输蛙挥挥手,不耐烦地让他滚了,神色十分厌恶。“这小子不干正事,一天到晚就喜欢捣鼓毒药。”
“不也挺好吗?为我解了疑惑。”毒药出处虽是弄明白了,谢长晏心头却越发沉重了起来。
如意门的人果然一路跟来了玉京。他们想做什么?如果是为了报仇,为何不直接杀了她?还有那个卖货郎,他口中没有毒牙,说明不是如意门的,那么为何如意门人要杀他?是怕他泄露什么吗?
“老师,求鲁馆的细作都拔干净了吗?”
公输蛙瞪了她一眼:“不干净我能安稳坐在这儿?”
“那可不一定,没准还有漏网之鱼,藏在暗中等着你炸船时再开一次石门呢……”话未说完,公输蛙已脱下一只鞋朝她砸了过来:“乌鸦嘴,滚滚滚!”
谢长晏落荒而逃,逃出密室后,小心翼翼地将机关门重新合上,长长一叹。
她有预感,程国一行必定会险象环生,极不顺利。
冥冥中似有一只手,牵引她往那儿走。
往往这样的,都是陷阱。
然而除了等待,又没有任何别的办法。
一个月时间眨眼即过。
如意门的人没再出现,求鲁馆也一切如常,除了馆内弟子时不时会围观他们的老师脱鞋子打谢长晏。
身为求鲁馆内唯一的女弟子,不但没有特权,反而更受嫌弃。众弟子看在眼里,心中无不对谢长晏肃然起敬。
在木间离回来的那一天,谢长晏去向公输蛙告别,公输蛙埋首于一堆杂物中,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等会儿见。”
谢长晏以为他说错了,也没太在意。等她回到宫中,竟发现彰华破天荒地已在等她,见面后第一句话就是:“跟朕去个地方。”
谢长晏没问去哪里,便戴了帷帽跟着戴了斗笠的彰华一起骑马走了。这一骑就是一个时辰,最后竟是到了老地方——渭陵渡口。
正如她所推断的那样——玉滨运河建成后,此地就没落了。曾经熙熙攘攘的渡口如今冷冷清清,路过曾经为她造车的车行时,发现店门上锁,竟是倒闭了。
谢长晏不禁多看了几眼车行外的栏杆。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神奇,若当年车行老板采纳了她的建议,如今雄踞运河沿岸的车行,恐怕就不姓胡了。而当年,秋姜就坐在这道栏杆上,神采飞扬,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由于上游河流改道的缘故,渡口的水线也低了许多。谢长晏沿岸打马前行时,想起曾在这冰面上帮忙推船,还跳进冰窟救了一个人……
彰华注意到谢长晏的异样表情,问道:“在想什么?”
“秋姜。”谢长晏指着一处,“当年有个纤夫掉进冰窟,我去救时,气不够用。眼看要完蛋时,秋姜跳下来救了我一命。”
彰华显然已从别的渠道得知此事,因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救命之恩,本该回报,可是……”
“她的事你不介入是对的。”彰华皱了皱眉,“除了小雅,怕也无人能管得了她。”
谢长晏想起秋姜杀了彰华的老师,若非有风小雅的关系,只怕陛下早就处死秋姜了。当即轻叹一声,不再说了。
二人策马,沿着越渐荒芜的河岸继续前行,前方出现了一重围栏,上挂木牌,写着“决堤危险,闲人勿进”的字样。
彰华没有理会,用马鞭卷开一道栅栏进去了。
谢长晏便也跟了进去。
又走了三个岔口后,再次看见了水岸,也看见了水上停的一艘红色的船——谢长晏一眼认出,那不是陛下送给她的沙船吗?
然而,又与她那艘沙船不太一样了。
彰华吹了记口哨,船舱内走出一人,竟是公输蛙!
谢长晏这才回味过来他之前那句“等会儿见”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比我快?”
公输蛙白了她一眼:“废话,我走水路。”
“这儿有水路?”谢长晏立刻寻味过来,“改水道是假的?你们在此修建了秘密基地,用于试船?”
公输蛙看向彰华:“我就说瞒不住她。”


第73章 卷甲而趋(2)
“本就打算告诉她。”彰华下马,把手递给她,“走,上你的新船看看。”
谢长晏心中一动,当即牵了彰华的手上船。公输蛙的视线在二人相握的手上掠了过去,冷哼一声:“所以你们两个,这是打算复婚?”
“什、什么复、复婚?”谢长晏大窘,连忙松开彰华的手。
彰华的目光闪了闪,没说话。
“那你送她船做什么?送艘沙船不够还让我私下改成战舰做什么?改成战舰不够,还做了个子母舱出来做什么?”
“子母舱是什么?”谢长晏决定只拣自己喜欢听的说。
“井底之蛙,来见识见识吧。”公输蛙一脸倨傲地点灯带路。
三人走下船舱。谢长晏注意到船舱间的密封物果然也从桐油灰升级为鱼油厚绢了,不禁心中一甜。
“老师对我真好。”
“少来这套,你此去程国,事情忙完赶紧回来,你那个水转翻车还得再往下钻研,做成这个鬼样就算完成啦?”
“是,知道啦!”
说话间,公输蛙走到最后一个舱室内,推开门,里面却是一个形如海鸟的大箱子。
“这是什么?”
“子母舱,是子母舟的升级。你要出海,小舟行于海上,若无人接应,就是一个死。但舱不同,大船毁了时按动此机关,整个舱室就会脱离船身飘走。舱内有充足的干粮水,可供一人坚持十日。而这里、这里、这里,各设三处机关,分别是诱鱼灯、吓鱼梭和拖鱼网。顾名思义,就是遇到小鱼吸吸吸吃吃吃,遇到大鱼吓吓吓射射射。就这样你一边吃一边漂一边发焰火求救,操控此舵看好方向,只要不太倒霉,不被人救也能漂回岸。”
谢长晏不由得道:“老师,您说得我好像此行肯定会遇到海难一样,真不吉利啊……”
“我为了最大限度地保住你的小命,头发都白了几根。”
“白就白,反正你也不娶妻生子,外表不重要。”
“你!”公输蛙气得脸上的疤痕又歪了。
彰华看着二人斗嘴,却是饶有兴致,忽然一笑。
“你笑什么?”公输蛙立刻将怒火对准他。
“没什么。我让你准备的书呢?”彰华一边说着一边出去了。
谢长晏问:“什么书?”
“老燕子怕你在海上漂着无聊,让我给你找了些消遣的书……”公输蛙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打开隔壁舱室的门。对于让他找书,比让他改造子母舱的兴趣度明显降了九成。
然而,谢长晏自小饱受谢怀庸的杞人忧天荼毒,对灾难没发生前就琢磨如何逃生实在心有抵触。因此对他辛辛苦苦琢磨出的子母舱兴趣寥寥,却对他搜罗的这一屋子异闻怪志兴奋不已,翻看之下更是惊喜连连:“啊!楚狂生的《小娥传》!居然完结了?还有《东洲异闻录》,不是已经绝版了吗?我一直想看啊!”
彰华靠在门边道:“朕就知道她喜欢这个。”
公输蛙也靠在门边,继续冷哼:“不求上进!有这时间多雕雕木头也好啊!”
说到这个,谢长晏想起一事,当即放下书,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彰华。
“陛下,一月之期已到,船也改好了,我这便要上路了。这个,是我这些天闲暇时间雕的,送予陛下做饯别礼。”
“什么?你在我身边竟还有闲暇时间偷懒?还有,饯别礼怎么没我的份?”在公输蛙的不满声中,彰华打开盒子,里面赫然又是一枚核雕。
这一次,雕的不是寄语相思相付相托的芍药,也没有隐含期待期冀期许的王冠,只有圆圆仓体盘龙屋顶,上刻一个篆书体的“蕴”字——
“得知陛下烦忧于明年的收成,便打算雕个圆顶粮仓,镂以盘龙,祈求来年风调雨顺……您看如何?”
“很好。”
“我为其取名为……‘蕴’,可好?”
“蕴,积也。不错的名字。”
——她完成了两年前许过的诺言。
彰华心中却波涛起伏,再难将息。
直到这一刻,他才无比鲜明地意识到一件事——他一点也不想让谢长晏去程国,一点也不想让她走,不想让她……离开。
蝴蝶扇动着美丽的羽翼,离开了精心准备的花草,振翅向上飞,一直飞一直飞,飞到琉璃天窗处,停在了上面。
它可能在注视外面的世界。
而彰华注视着它。
一人一蝶,就此默默静止着。池塘里的袖珍小水车被取了出来,放在一旁的地上,不再翻转。因此,整个蝶屋静寂无声。
“殿下,您觉得当世最幸运和最不幸的人,是谁?”
还记得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太傅在为他授课时,忽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