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孝成睁大了眼睛道:“哇,皇上果然够狠!”
姜仲听了,久久没有说话,最后才低低一叹道:“想不到,我儿竟是皇上的知己……”
姜沉鱼顿时脸上一红,讷讷道:“沉鱼浅见,倒令爹爹见笑了。”
“不。”姜仲伸出手,缓慢又有些沉重的搭上她的肩膀,“以前,是爹没发现,你竟具有这般见识,可惜啊,可惜啊,可惜啊……”
他一连说了三声可惜。姜沉鱼知道他可惜的是自己身为女儿身这件事,若是男子,姜家就有望了。
可我不要当男子,姜沉鱼如此想。
因为若是男子的话,此生就与公子无缘了,而她,不要错过他。无论时局有多艰难,无论挡在他们之间的阻碍有多么多,无论那遥远的未来看起来有多缥缈动荡,她都要紧紧抓住这段机缘,一定一定,不要错过!
姐姐送我长相守,我一定要如此珠名,长长相守,永不离弃。
姜沉鱼咬住下唇,凝望着昏黄跳动的烛火,瞳色由浅转浓。
随着薛怀的逆反,整个京城开始全面戒严,陷入一片恐慌。表面上看十分混乱,但其实,一切都按照姜沉鱼所想的那样有条不紊的发生着——
首先,薛肃被抓,薛家被抄,但凡与薛氏有牵连者皆哐啷入狱。三日后,薛肃以通敌叛国联七七四十九条罪状于午门问斩,其头颅用千里马送至洛城,悬城门上示威。
其次,被罢免的前任轻车将军潘方,在淇奥侯府外冒雪带伤跪了整整一夜,恳请领兵征讨薛贼。公子被其诚意所打动,终允。次日,帝于朝堂上,不顾群臣阻挠,赐封潘方为大将军,携三十万大军,挥军南下,御驾亲征。
皇帝的军队前脚刚走,后脚宫里就来人传道,姜贵人召见沉鱼。
于是,距离上次曦禾呕血的一个月后,姜沉鱼再次入了宫。路上遇到好多宫女太监哭哭啼啼的被侍卫押着擦身而过,到得嘉宁宫问姐姐,姜画月唇角轻扯,无不嘲讽道:“还能怎么回事?不就是薛茗一案连累的?”
“不是已经查明了么?”
“皇上宝贝那女人,生怕她再中毒手,所以宫里头但凡和薛家扯上一点关系,服侍过薛茗的,受过她好处的,统统驱逐。”
姜沉鱼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皇后现在如何了?”
“还能怎样,在冷宫那种鬼地方待着,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姜画月说着说着自怜起来,幽幽一叹道,“当日那样的风光,总以为薛家能保她一世了,怎想到那大厦说倾就倾。薛家如此,姜家,亦会如此。”
“姐姐多虑了。”
“多虑?要真是多虑就好喽。薛家那么大的势力,皇上说除就除,更何况是咱们姜家……我且问你,你和姬家的婚事,操办的如何了?听说庚帖出了点事?”
姜沉鱼的睫毛颤了一下,继而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墨般深黑:“庚帖没有事。也不会有事。”
姜画月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改口道:“那就好。纳吉纳征都过了吧?”
“只剩下请期了。不过,因为现在打仗的缘故,搁置了。”
姜画月低声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昨夜探子来报,薛怀的大军已经北上,势如破竹,一夜间便攻下了晋、冀、汇三城。不愧是璧国第一名将,宝刀不老,再加上他那义子薛弘飞据说力大无比、骁勇善战,三城城主在他们两人面前就跟玩似的。皇上此去,还真是……”说到这,化成了一声叹息。
“皇上乃真龙天子,自有天助,不会有事的,姐姐不用担心。”刚说到这,一宫女来报道:“娘娘,公主来了。”
姜画月连忙起身,便见昭鸾公主双眼通红地冲了进来:“贵人,这回你可一定得帮帮我!”说着,就要下跪。吓得她赶紧一把扶住:“公主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可折煞我了。”
昭鸾泪汪汪地望着她,哽咽道:“我想去冷宫看皇嫂……”
姜画月一呆,为难道:“公主,你知道皇上很忌讳这个……”
“可是皇兄现在不在啊,不是吗?皇兄离京前把后宫交给贵人暂管,这后宫的事就你说了算,求你,让我见见皇嫂,即便她不是我的皇嫂,她也是我表姐啊!”昭鸾泣声道,“贵人,我知道你平日里是最心地纯善的,重情重义,你就看在表姐她从前待你也不薄的份上,让我去看看她吧!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表哥也给皇兄砍了头,还一个人住在那种地方,我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对的起姑姑的在天之灵?贵人,贵人……”
姜画月心想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我若是真让你去冷宫看薛茗,皇上回头知道了还不得连我一块责备?不行,这种敏感时刻,步步皆不能错,这个头,我绝对不能点。她正要拒绝,姜沉鱼却突地压了压她的手,开口道:“姐姐,你看在公主与皇后姐妹情深的份上,就让她去看看吧。”
姜画月又是一呆,怎么连沉鱼也来凑这热闹?
姜沉鱼冲她微微一笑:“你如果不放心,就跟着公主一块去吧。照理说也该是去看看的。”说着,转向昭鸾道,“不过公主,去是可以去,但要偷偷的去。”
昭鸾急声道:“我一切都听两位姐姐的!”
“那好,你去换上宫女的衣服,准备点吃的,我们一块去看皇后。”
昭鸾大喜过望,连忙兴冲冲的去准备了。她一出嘉宁宫,姜画月就急声道:“你疯了,这种事情怎么能答应她?”
“放心吧,姐姐,皇上不会怪罪的。”
“你怎知皇上不会怪罪?他对薛氏现在可是……”
姜沉鱼柔柔地打断她道;“薛氏是薛氏,皇后是皇后,皇上分的清楚的。”
姜画月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这话怎么说?”
“你想,皇上连薛肃的脑袋说砍就砍,可见对薛家根本已经不留半分情面,既然如此,却为何只是把皇后打入冷宫,而没有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绫赐死呢?”
“你认为皇上念着薛茗的旧情?那不可能,天下皆知他对薛茗素来冷淡,哪来什么情份可言?”
姜沉鱼摇了摇头:“只怕天下人都错了。皇上娶皇后时,才十三岁。当时先帝专宠太子荃,对他远远谈不上宠爱。由于薛怀同王氏是死对头,王氏既然站在了太子那边,他就当然要扶植另外一个,因此,薛怀挑中了皇上,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也就是说,对皇上而言,薛茗实乃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个转折点。”
姜画月不解道:“这与旧情何干?”
“自从娶了薛茗之后,皇上得到薛姬两家的帮助,最终得了帝位。但在得位的过程中,薛家日益庞大,最后连皇上也控制不了了,当他与薛怀的矛盾日益加深时,薛茗成了他的保护伞,也可以说是这一矛盾的缓和地带。这么重要的一个女子,你真的认为皇上会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姜沉鱼说到这淡然一笑,眼中别有深意,“如果我没猜错,我认为皇上其实是很喜欢薛茗的,但是做为一个帝王的自尊,以及他对权利的野心,令他不得不对她冷淡,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他知道,他迟早会除去薛家,若太爱那个女子,到时候犹豫心软,必坏大事。可是,他终究还是手软了,杀了薛肃追杀所有的薛家人,却独独让薛茗活了下来。”
听闻昭尹喜欢薛茗,姜画月心中流过很微妙的情感,不悦道:“这只是你的推断,事实如何,我们并不能肯定。”
姜沉鱼又是一笑:“姐姐若是不信,就一起去冷宫看看吧。沉鱼保证,你去冷宫看皇后,皇上知道了也会假装不知,不会怪罪的。”
不信归不信,但话已经放出去了,姜画月也只能作罢。待得昭鸾换好衣服拿了食篮来时,她们三个撇开宫人,一起出了门。走了半顿饭工夫,才到冷宫。
参天树木萧条,叶子俱已掉光了,廊前的杂草因寒冬的缘故,全都变成了枯黄色,景致一片荒芜。
两盏灯笼高悬于雕梁之上,一盏已被风吹破,另一盏的绳子断了一根,歪歪的垂在那里,被风一吹,摇摇晃晃,也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昭鸾看见这个情形,眼圈一红,院落内很僻静,只有木鱼声,一声声,单调清越的自房中传出。她连忙加快脚步,推开掉光朱漆的房门,唤道:“表姐……表姐……”
一盏孤灯淡淡的照映着室内的一切,薛茗坐在灯旁正在参佛,低眉敛目仿若老僧入定,竟对她们的闯入毫无反应。
昭鸾将食篮搁到桌上,去握她的手道:“表姐,我来看你了。”
薛茗依旧敲着木鱼,没有回应。
昭鸾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表姐,我知道你受苦了,这里这么冷,你穿这么点,你的手好冷……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桂花莲藕羹和松子香糕,你还记不记得,我小时候老哭,一哭,你就用这些吃的哄我……表姐,你说话呀,你不要不理阿鸾,阿鸾知道皇兄对不起你,但是请你不要连带着我一起恨,表姐……”说着,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大哭起来。
姜沉鱼在一旁想,这位公主虽然娇纵任性,但难得是赤子真情,想来也是这皇宫里最不会做戏之人,但正因这一份难得的真,才更加动人罢。
果然,薛茗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目光一闪,也变得悲伤了。
“表姐,阿鸾人微言轻,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偷偷的来看你,给你带点吃的,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要用的,就告诉我,我下回来时一并给你带过来。”昭鸾抹抹眼泪,转头道,“对了,还有姜贵人,要不是她,我也来不了这里。表姐,你说句话吧,求你了……”
薛茗的目光转到了姜画月脸上,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一热,但很快又黯然。姜沉鱼把她这一系列的微妙表情看在眼里,便上前一步道:“皇后,一人言轻,三人成虎,你还有什么心愿,说出来听听,能帮的,我想姐姐和公主一定会帮的。”
姜画月吃了一惊,心想你还敢给我添事?那边昭鸾已连忙点头道:“没错,表姐,你有什么心愿?阿鸾和贵人一定想方设法的帮你办到!”
薛茗的手停住了,怔怔的望着那个木鱼,仿佛痴了一般。昭鸾还待说话,姜沉鱼一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作声,因为此刻薛茗心里必然在进行着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成败就在她的一念之间,旁人若是多言,恐怕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薛茗忽然发出一惨笑,继而摇了摇头,再次去敲她的木鱼。姜沉鱼心里暗道不好,皇后毕竟还是没过那道坎,看来不得不推她一把了。当下,她上前两步,按住薛名的手道:“皇后!”
薛茗有些呆滞的抬起头,看着她,不作声,也不动怒,平静的脸上,有着心如死灰的漠然。
姜沉鱼道:“皇后幽居深宫,自可以不再理会外界任何俗尘凡事,寄情于佛,但你可知,外面血光已起,你的族人们正遭受着一场浩劫?你真忍心弃他们于不顾么?”
薛茗喃喃道:“我一被废之人,不忍又能如何?你们走吧,以后也莫再来了。”
姜沉鱼盯着她道:“你没试过怎知不能?你只道自己有心无力便可脱罪么?你如今袖手于外,可曾想过百年之后,黄泉路上,如何去见你那一百三十七位族人,以及无数的列祖列宗?”
薛茗重重一颤。
“沉鱼只是一介女流,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只不过前阵子看见一件事,很有感悟,现在说出来,与皇后一起分享罢。”她换了另一种口吻,缓缓道,“沉鱼一次路过厨房,见厨娘在烧鱼,滚沸的油锅里,活鳝丢下去,全都挣扎了没几下就死了,惟独其中一条,拼命的弓起身子,迟迟没死。厨娘觉得奇怪,捞起来剖腹一看,原来,那条鳝鱼腹内有籽。它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才那样拼命的垂死挣扎。”
薛茗闭上了眼睛,胸口起伏不定。
姜沉鱼凝视着她,每个字都说的很慢:“皇后,连鱼类尚知为籽求生,更何况人?你,真的什么愿望都没有了吗?”
薛茗的嘴唇颤动着,最后慢慢睁开眼睛,流下泪来。她伸出颤抖的手,一把握住昭鸾的胳膊道:“阿鸾……”
“表姐,我在呢!”
“我们薛家罪孽深重,死不足惜,惟独薛采,年方七岁,那些个害人的龌龊事,通通跟他没有关系。但皇上既然已对薛家动手,势必要斩草除根,断断不肯独饶了他。如今,我只能求救于你了……”
昭鸾煞白了脸,颤声道:“我我我……我也不想小薛采死啊,但是我,我……皇兄他不会听我的……”
“求你去求太后,求太后念在我们薛家保卫疆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留薛采一命!”薛茗说着弯腰跪倒,叩头于地,咚咚有声。
昭鸾慌乱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一定去求太后!无论结局如何,这话,我一定给你带到太后跟前!”
薛茗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字一字沉声道:“如此,我替薛家一百三十七人一起谢你了!”
旁边,姜沉鱼望着这一幕,静静的站着,没有任何表情。
回到嘉宁宫后,昭鸾便先行回去了,姜画月摒退宫人,独独留下沉鱼,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跺足道:“我的姑奶奶小祖宗,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
姜沉鱼淡淡道:“知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你清楚?我看你是疯了!你先是擅自让昭鸾去看薛茗不算,还拉着我一起去看,后又唆使薛茗向昭鸾求救,留薛采一命。估计这几天昭鸾就会想办法去求太后了,此事若惊动了太后,就真的不可收拾了。能不能最终留下薛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皇上知道了肯定会生气!你害死我了,妹妹,你这回,可真的是害死我了!”
“姐姐少安毋躁……”
姜画月急道:“我怎能少安毋躁?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最不愿趟混水的人就是你,今儿个怎的变得如此主动,非要把事往自个儿身上揽呢?”
姜沉鱼轻轻一叹,低声道:“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我知道,我们已经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了。如不反抗,必死无疑。”
见她说的恐怖,姜画月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图璧四大世家,王氏已灭,而今轮到薛氏,剩下的姜姬二家,难道姐姐真的认为会并存共荣?”姜沉鱼嘲讽的笑笑,却不知是在笑谁,“就算姜家肯,姬家也未必肯;就算姜姬两家都肯,皇上也不会肯……”
姜画月越听越是心惊,发悚道:“妹妹你的意思是?”
“一直以来,薛、姬、姜三大世家,与皇帝之间,有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牵制着局中的每个人,因此才形成了表面上的平和。而今,皇上执意要打破这种平衡,除去薛家,如此一来,璧国的势力必将再次重组。而这一次重组之后,姐姐认为,对皇上一直不是那么死心塌地凡事讲究个明哲保身的我们姜家,还会有立足的可能么?”
姜画月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所以,要想姜家没事,薛家就不能亡,而要给薛家留一线生路,目标不在薛茗,而是薛采。”姜沉鱼深吸口气,分析道,“薛茗已废,孤身一人在冷宫中再难有所作为,但是薛采不同,他还很小,还有无数种可能,再加上他与生俱来的天赋、才华,还有薛家根深蒂固的人脉,这些都是他日东山再起的资本。这个孩子,一定要想办法保住!”
姜画月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忽然觉得她变的好陌生,纵然眉眼五官还那熟悉的模样,但从她身上流露出的,却是自己从不曾发觉的慑人气势。
她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
又是因什么而改变的?
“能怎么保住?”姜画月颤声道,“就算太后知道了,开口向皇上求人,就皇上那脾气,也未必会卖这个人情。要知道,皇上毕竟不是太后亲生的,供着她,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姜沉鱼的眼波如水般的朝她漂了过来,明亮之极,亦锐利之极:“太后当然不行,但是姐姐怎忘了有一个人的话,皇上却是绝对会听的。”
“谁?”
“公子。”
没错,如今满朝文武中,若说谁是真正对皇帝有震慑之力,且真正能救的了薛采的人,只有一个——淇奥侯,姬婴。
当晚,姜沉鱼回到家中,向父兄诉说了此事,姜孝成瞪大眼睛,惊道:“你说什么?你和画月陪公主去冷宫看望薛茗,并答应她替她保住薛采?”
姜沉鱼点头。姜孝成差点没跳起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你疯了?你明知道皇上现在摆明了要将薛家连根铲除,你还敢老虎爪下去抢人?嫌自己命不够长吗?”
对比他的激动,老谋深算的姜仲则平静许多,沉吟道:“薛氏一族里,薛怀虽是神将,但毕竟年迈;薛茗虽为皇后,但已被废黜;薛弘飞虽然善战,但却是义子……倒也的确只剩下了薛采。不过,年纪却是太小,很难说他将来成就如何。为何你非要留住薛氏血脉?”
姜沉鱼抬起头,清楚干脆的说了两个字:“竖敌。”
“竖谁之敌?”
“姜家、姬家,还有……皇上。”
姜仲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想用薛家来牵制姬家,不让他继续坐大?”
“这么说吧,三大世家里,一旦薛家没了,剩下姜姬两家,无论从哪方面看,我们姜家都不是姬家的对手,而皇上对我们既不信任也不亲近,没落是迟早的事。但是,皇上虽然倚重姬氏,有薛家势强欺主的前车之鉴,他必定也不会任其坐大。所以,从这一点上看,我们其实和皇上是一样的,都需要一个契机去牵制姬家。试问,目前还有什么比薛族遗孤更好的契物?”
这下子,连姜孝成都听懂了,眼睛开始发亮,不过依然还是有所迷惑道:“薛采一垂髫小儿,能有什么作为?能牵制的了姬婴?我不信。”
姜沉鱼淡淡一笑,“如果,皇上把薛采赐给姬婴呢?”
姜孝成呆了一下,继而跳起道:“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皇上如果不能杀薛采,那么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淇奥侯身边更安全也更危险?他将薛采赐给姬婴,因为他信任姬婴,所以把心头大患交给自己最信任的臣子,相信他必定会好好看着薛采,不让他有任何作为;如果皇上不信任姬婴,正好可以借此考验姬婴的忠诚,看看他会如何对待薛采,是把他栽培成材,还是就此摧折。”
“可皇上没有理由不杀薛采啊!”
姜沉鱼目光一沉,定声道:“那我们就给他找个非留不可的理由。”
姜仲犹豫了很久,最后低低一叹道:“此计虽好,但为父总觉欠妥,因为,若是由我们出面救薛采,岂非是等于向皇上宣告,我们跟他不是一心的?恐怕不等姬家坐大皇上就先拿我们开了刀……”
姜孝成忽然开口哈哈笑了两声。姜仲皱眉道:“你笑什么,孝成?”
“爹的烦恼真有意思,就凭咱们,能救的了薛采?”
姜仲的一张老脸顿时变成了黑紫色,这个儿子,果然笨的就只会拆自家人的台!姜沉鱼察言观色,连忙安抚道:“爹不要生气,哥哥说的也是事实。薛采一事,当然不能由咱们出面,事实上,沉鱼已想到了最好的人选。”
“谁?”
姜沉鱼咬着舌尖道:“淇奥侯。”
姜仲摇头:“不可能,就算皇上有理由放薛采,姬家也没理由救他,薛氏一除,朝中再无可与之抗衡者,他何必多此一举,为自己招惹只烫手的山芋?”
“要不要……跟我赌一次呢?”姜沉鱼抬起头来,双眸灿灿,异常坚定,也异常的自信,“女儿赌公子他,一定会救!”
随着这一句话,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第二天,一封书笺恭恭敬敬地送到了侯爷府,未时,绣有白泽的马车如约出现在京郊十里的青岚寺外。
车帘轻掀,走出来的果然是姬婴。两名僧人为他领路,一直带到寺庙后方的庭院中,才躬身退下。
而庭院里,古树,岩碑,石案上,新茶初沸。
一双纤纤素手端起炉上的麒麟黄花梨茶壶,以拇指、中指扶杯,食指压盖,将盖瓯掀起,沿茶盘边沿轻轻一抹,去掉附在瓯底的水滴,再将浅碧色的新茶注入杯中。
做这一系列动作时,但见浅紫色的衣袖轻轻飘浮,姿势美妙如仙,堪比画中人。
姬婴凝望着那个人,不动。
那人回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道:“平生于物之无取,消受山中水一杯。不知这以陈年梅雪泡制而成的仰天雪绿,是否入的了公子之口?”
嶙峋的婆娑梅下,但见那人楚腰卫鬓,蛾眉曼绿,柔情绰态,令人望而惊艳。不是别人,正是姜沉鱼。
姬婴释然一吁,笑容顿起:“如此好茶,婴自然谢领。”
姜沉鱼伸手坐了个请的姿势,将泡好的茶,推至他面前。冬雪已弥,天青皓蓝,只觉红尘俗世到了此间,都一一远离。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下默默的品着茶,好一阵子不说话。
最后,还是姜沉鱼先开口道:“沉鱼僭越,冒家父之名约公子来此,还望公子见谅。”
姬婴淡淡一笑:“小姐约婴前来,必为有事,既然有事,是谁约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姜沉鱼却没有立刻接话,垂下眼睛注视着手里的茶,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最后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般的深吸口气,抬头道:“公子可知,这青岚寺的名字,是从何而来?”
姬婴微一思索,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此寺是由冰璃公子命名的。”
“没错,此名,甚至包括寺前的匾额,皆出自薛采之手。冰璃公子四岁时,同家人外出踏青,不慎走散,在这山中迷了路,正昏饿之际,幸遇一美人。那美人提灯将他带至此处,寺中的和尚发现晕到在门外的孩童,救了他。他醒来后,感念其恩,想起那人自称青岚,恍然惊觉,原来她就是山海经中的最后一怪——青岚女。遂以伊命以赠此寺。”姜沉鱼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才道,“四岁孩童,能有此奇遇,着实令吾辈艳羡。”
姬婴笑道:“纵是奇遇,若非他这般的妙人儿,也成就不了一段佳话。”
姜沉鱼指着身旁的岩石道:“那么公子又是否知道这块抱母石的由来?”
“当然,说起来还是跟冰璃公子有关。他被寺僧所救后,日日盼望家人来找,感怀母恩,写就了名彻四国的《抱母吟》,而这块石头,便是为纪念他的那首诗,改作此名。”
“嘤嘤稚儿,发初覆额。食母之乳,因母喜乐。桀桀童子,骑竹高歌。母唤归家,厌母苛责。朗朗青衫,异乡之客。袖开袍裂,忆母针盒。苍苍老翁,泪无可遮,墓前枯草,已没行车……”姜沉鱼缓缓道,“婴儿时代腻着母亲,孩童时代烦着母亲,长成之后离开母亲,老了回来难见母亲……短短六十四字,将一对母子的一生都书写尽了。而他当时,不过才四岁。”
这回轮到姬婴沉默。
壶里的茶水沸腾着,顶得盖子扑扑作响,偶有风拂过山林,沙沙沙沙。姜沉鱼凝视着他,眸中有着千种情绪,万般思量,最终归结成为一句话:“公子,求你……救他。”说着,屈膝跪下。
姬婴回视着她,看似平静的眼底,却有着难掩的迷离,最后轻轻一叹。
姜沉鱼咬唇道:“公子耳目无数,必然已经知道昨日我同姐姐还有公主去冷宫看过皇后的事情。你在接到书笺时便已应该猜到,我们找你,所谓何事。公子本可以不来,但公子既然来了,就说明,此事可成,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