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揭开帐子,夜风一下灌了进来,吹得纱帐卷动犹如雪浪。
还是那个客栈,舒隽的外衣挂在床头木架子上,浅浅的丁香色,风骚艳丽。可他的人呢?人怎么突然不见了?
伊春开始在床上找自己的衣服,好容易翻出小衣,却湿漉漉的,一股汗臭味,外衣耷拉在床角,早已揉得皱巴巴,根本不能穿。
大约是怕她又不打招呼跑掉,舒隽出去的时候把她的随身包袱带走了,光着身子她肯定就跑不远,这邪恶的人必然是这样想的。
伊春只好把他那件外衣披在身上裹紧,衣服太大,松垮垮的,袖子卷了好几道才能露出双手。
桌上留了一壶冷茶并一张字条,伊春拿起来仔细看,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一行字:【出去觅食,片刻就回,勿念。】
她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喝两口房门就开了,舒隽提着一个漆木食盒走过来,容光焕发的模样,眼睛亮得十分诡异。
“我以为你天亮才会醒。”他说,搂着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起举高,在下面抬头笑吟吟地看着她的眼睛。
“在想什么?”他轻轻问。
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不安突然就消失了,伊春看了他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想吃饭,我饿了。”
舒隽微微一笑,眼珠子转了两下:“难道不是想怎么找个好时机不声不响溜走?”
伊春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他虽然半开玩笑,但眼睛里的神采是遮掩不住的,担心她会后悔离开,甚至一生永不相见。
“我不走。”她声音平淡,三个字却斩钉截铁。
舒隽仰头在她嫣红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手指插入她浓密的头发里,低低地说:“伊春,我们会活下去,替他一起活着。”
她抱紧他的脖子,缓缓点头。
“我们要做一对闯荡江湖专劫山贼的抢钱夫妻。你若是还要走,那我以后抢来的钱一个子儿也不分给你。”
他又说得似真似假,半开玩笑,伊春果然笑了:“你这个铁公鸡。”
他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伊春心中一阵感慨,久违了,这句话。她曾想说,却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那少年凋谢在自己面前。
她和舒隽会活着,一直活到老,生命中会遇见许多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从此一起分担。
可是那少年却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那个冬天。那是她曾想与之一起生活的人。
迟了,一切都太迟。也过去了,所有的都过去了。
她点头,轻道:“好,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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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书手打部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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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蛮火

  江城九月有品香大会,无论是真正的风雅之士,还是附庸风雅的草包,这种可以体现身份与情趣的大会总是令他们趋之若鹜。各调香店老板亦是翘首期盼,因听说品香大会常有贵人秘密参加,一旦所制的香被金主看中买下,便有大笔进账。当年苏州香香斋老板便是因为制香出色,几个月工夫便进账数千两,令人艳羡。
大会主人特地选了一处新买的别院,东临湖水。自湖中心开始建了数个巨大的白石台,中间以画舫接送。
湖水碧绿,石台玉似的白,上面有美人穿着薄纱在盈盈跳舞,琴筝琵琶的声音在水面缓缓荡漾开去,让这个略带闷热的初秋显得分外旖旎。
众美人舞罢,便款款迎上来,像一群小鸽子似的排成一队,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只试香盒,轻轻地放在长桌上。桌上早已有人写好字条,谁家制香,材料为何,名称为何,众人只需挑选便可。
这边白石台选香品香人热闹非凡,那边大会主人却倚在别院小楼上凭窗远眺。
身后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低声道:“那人还没来。”
那主人淡淡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向来逍遥自在得很,有享乐的机会又怎会放过?只管守在门前便是。”
说罢他便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天气晴朗,湖面金光璀璨刺人眼。他微微眯起一了眼睛,怀里有个东西硬邦邦的,胳着胸口,他缓缓地取出来拿在手上摩攀。
那是一封信,里而或许还装了什么重物,很硬。火漆印上是一只展翅的燕子,稍有江湖经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什么印记,然后大多数人会选择沉默避让。
晏门主的信,里面会写点儿什么呢?他已知道舒隽的身份,这次来,是祸是福?
指尖在硬物七来回摩窄,猜测着信里的秘密。他有些后悔,不该答应晏门这桩事,也不该请舒隽来参加江城品香大会,但事情既然已经做出,那也没有反悔的余地。
他曾是个侠客,如今是个商人,商人没有不爱银子的。千好万好,银子最好。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意识地用手撑在椅子上想站起来,微微一动,才想起自己早已没有了双腿。许多年,居然就这么过来了。
江面上隐约传来三弦琴声,放肆又悠闲,典型的舒隽风格,他总爱卖弄这些虚荣。
白石台上许多人都回头去看,眼见一艘小小的渔船荡着碧波摇摇晃晃地近了,船头坐着一个身材瘦削头戴斗笠的人,因那斗笠压得低,看不出男女,只有几结长长的头发随风在背后柔柔舞动。
隔了一会儿,三弦声停了,跟着船舱的帘子被人一揭,舒隽从里面钻了出来。他今天穿了一身绛纱,长身玉立,站在船头映着江水,像个端丽的神仙。
品香大会的人对他已是相当熟悉了,纷纷点头微笑,心里暗暗纳闷那戴着斗笠的人是谁。舒隽虽有个小跟班,但品香大会他从来都只身前往不带下人的,因见舒隽对那人神态亲密,一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贴在那人耳边说话,这情形实在稀罕得紧。
再靠得近些,那人忽然把斗笠摘了当扇子扇风,回头对舒隽说了一句什么,却被他在脸上相当无赖地亲了一口。
大庭广众之下,此人果然嚣张。
更嚣张的是对方居然不羞也不恼,展眉朝他一笑,蜜色的皮肤,弯弯的眉毛,轮廓大抵还是娇柔的,是个年轻女一子,既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看着也不像什么绝顶的有钱人,路边随便捞个人也就是这模样了。难得的是她看上去甚是爽透利落,一颦一笑都令人觉得舒坦,毫不做作。她腰上还挂着剑,想来应当是行走江湖的侠女。如今这世道,侠女有这种气质的也不多了。
伊春见白石台丘许多人不试香,只管瞪圆了眼晴朝这里看,不由得笑道:“他们都认识你吧?你一来大家都看着呢。”
舒隽懒得抬头,把脑袋放在她肩上,轻声说:“管他们做什么,咱们玩咱们的。回头我替你选几个香,提神醒脑相当有效。”
伊春故意低头在他身上闻了闻,撇嘴轻笑,“一个男人身上香喷喷的,好讨厌。”
“一个女人臭烘烘的才可怕。”他在她脸上摸了摸,“但你不臭,我就爱你的味儿。”
她用手指刮他的脸,提醒他的肉麻举动应该收敛些。舒隽不甘不愿地坐直身体,眼见白石台近在眼前,便将她腰身一揽,纵身跳上了台子。
有几个人想过来打招呼,但见舒隽搂着伊春,相当旁若无人,浑身土下更散发出一种“别惹我”的气息,众人只得看了一会儿,便各自去试香了。
“没人来打招呼,你名声果然大大地坏。”伊春笑眯眯地走过去,拿起一个试香盒放在鼻子前嗅两下,结果却打了好几个大喷嚏,“好怪的味道!”她赶紧把盒子丢了。
舒隽将盒子捧起,在鼻前轻轻晃了两下,闭目如数家珍,“庸香,龙脑……提神得很,是好香,只缺了点儿什么… … ”
他正要换另一只试香盒,忽听丝竹声又起,裹着轻纱的美人们款款舞来,正中一个美人一身皎白,长袖蜿蜒,腰身似蛇一般柔软,旋转间裙摆梅花似的绽开,淡淡的幽香顿时充斥了每个人的鼻间。
伊春甚少见到这种旖旎景象,看得人迷,用力吸了好几口,赞道:“好香啊。”
美人长眉人鬓,眸光流转,不知倾倒在场多少男子。她却只看着舒隽,唇角微微一扬,露出个妩媚温柔的笑来。
舒隽低头凑在伊春耳边,“喜欢她身上的香?”
伊春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很香,但只有她这样的美人才配得上。”舒隽哼了一声,“她算什么美人……”
美人越舞越近,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试香盒,身体微微前倾.像刚刚收起翅膀的仙鹤,将那试香盒送到舒隽面前,跟着嫣然一笑,柔声道:“舒隽,别来无恙否?”
他捞起试香盒,并不搭腔,只放在鼻前微微一嗅,说:“这香不错,什么书儿?谁配的?”
“玉髓香。”美人嘻嘻笑了一下,“是我配的,你信么?”
舒隽淡淡道:“你真能配出这种香.就不会在这里跳舞了。前年欠我的五百两银子,今年你到底怎么说?”
美人把嘴一撅,哀怨得很,“每次见面你第一句话都是钱,好没情趣。”
舒隽把试香盒往她手里一放,点头道:“我知道了.今年还不起,利滚利,明年我会找你的。”
他揽着伊春转身要走,美人赶紧追上去,委屈地说:“好无情的男子,与我多说两句会死么?这香不是我配的,是大会主人秘制,今年的压轴香。你若买下它,里面有一半的钱便算我的债务……你别皱眉头,是大会主人说的,可不关我的事。”
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眉眼灵黠,在伊春身上转了两圈,立即又露出亲近的笑容,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柔声道:“这位妹妹好模样,和舒公子在一起真是天生一对。我这里还有别的香,妹妹看中了什么只管和我说,就当我的见面礼。”
舒隽把正要说话的伊春挡在身后,摇头道:“少来,钱是钱,香是香,你糊弄我老婆可不行。”
美人撅着嘴走了。
伊春轻声说:“你对她好凶,为什么?”
莫非有老婆大人坐镇,所以故意把别人当作路人甲?“你以为她是个好东西?”舒隽斜睨她,“坑蒙拐骗她样样都做,把你卖了你还得感激她一辈子。”
伊春笑了笑,“她是不是骗人,我知道的。你不用总担心我会出事。”舒隽忍不住在她脸上轻轻拧了一把,“你偶尔依靠一下我会死啊?真没情趣。”
说话间,却见一个蓝衣仆人匆匆走过来,垂头道:“舒公子,我家主人恭候多时,请随小人来。”
舒隽点了点头,握住伊春的手,笑着说:“走吧,这次的大会主人是我的一个长辈,我带你去拜见他。”
别院中树木森森,甚是阴凉,主人就坐在一栋小楼里,布衣铜簪,红木桌上放着一壶茶,三只青玉茶杯。
见到舒隽二人过来,他并不站起,只露出一丝笑容,额首示意他们坐下。“你到底是带着媳妇来看我了。”主人微微含笑,眼角的皱纹密密麻麻,头发也已花白,神态中不知为何总带特一丝疲惫,令人不由自主替他操心身体。
如果顺着胸膛往下看,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空荡荡的裤管和身下的铁轮椅,原来,他是个残疾。
伊春犹豫着给他行礼.却不知如何称呼,舒隽低声道:“叫汪叔,昔日助我钱财的也是他。”
伊春雄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汪叔。”
汪叔便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她,“匆匆出门来别院,没带什么好东西,这小东西便拿去玩吧。”
锦盒里是一双浓绿如春水的碧玉镯,纵然伊春并不懂玉器,却也能看出那是上好的碧玉,价值不菲。伊春微一犹豫,本能地想拒绝这份重礼。舒隽却早已不客气地取出镯子替她戴在手腕上,左右打量一番,低笑,“漂亮得很,多谢汪叔了。”
三人喝了一会儿茶,聊了些家常,伊春憋住了好几个哈欠—— 这里凉快得很,香炉里也不知烧的什么香,让人浑身软绵绵的,很想马上睡一觉。忽听汪叔话锋一转,低声道:“你向来聪明,比你爹娘强了何止干倍。既然聪明,便知道自己暴露了身份是什么后果,一直躲避下去自然不是办法。”
这话说得非常突然,而且没头没脑,伊春一时倒愣住了。
舒隽神色讥诮,淡然道:“汪叔,当日东江湖的事令我好生惊讶,你这样的前辈人物,何时做了晏门的走狗?”
汪叔缓缓摇头,声音很低,“世上有谁和钱过不去?”
舒隽无奈地看着他,却见他笑了笑,带着些慧黠,又说:“你放心,给我再多银子,我也不至于把你家透露给他们。”
“…… 财迷心窍的老鬼!”
世上如果有人比他舒隽还爱钱,那人肯定是他。
汪叔哈哈笑了几声,终于从怀里取出那封信,随手抛给他,“晏门主给你的信。”
舒隽并不避讳他,一飞快地拆了信,里面包了一张信纸,两张千两银票,还有一块裂成两半的玉。他第一件事就是用两根手指捏着银票放在眼前仔细看,笑得眯起了眼睛,“晏门主倒是会做事,大方得很。”
跟着看了两眼碎玉,他的嘴唇略带孩子气地抿了抿,若有所思地将两块玉捏了捏,飞快地放进怀里。
最后才展开那封信。
信很短,上面写了两行字,都是时间地点,想是晏门主约好他在何处见面。信纸最下行还写了一行细细的小字:一别十余年,故人无恙?旧物奉还,沐香恭候少侠大驾。
他随手将信撕了丢在脑后,默然无语地牵着伊春起身。
汪叔说:“马车在后院,老徐等了你一个上午。”
舒隽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他,“你将我卖了还这么理直气壮,这等本事我实在佩服。”
汪叔笑了笑,眼神渐渐变得锐利。
“舒隽,”他说,“你一直躲下去不是办法,我们都明白这事是你老爹做的,与你无关,但谁叫你倒霉有这么个老爹。以前你一个人行走江湖,洒脱得很,自然什么也不在乎。但如今你有了媳妇,将来成家生娃娃,也要像你爹一样带着你们全家人到处躲避?”
他吸了一口气,又道:“事情总要解决,你有本事,不应该到处躲,而是迎上去和他们把话说清楚!”
舒隽神色怪异地看着他.“您老还是那么会说话,但你搞错了一点,我从来也没必要躲着晏门。”
他低头看右伊春,她也仰头看他,两个人的眼里都有同一种东西:傲气。
“他们要见我,首先得有本事找到我,请到我。若连这点也做不到,凭什么叫我舒隽送上门?”
汪叔顿时无语。
后院那里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驾车的人是一位姓徐的中年男子,伊春曾在扬州见过他一次。
他很圆滑谦卑,在两个小辈面前点头哈腰,连声说:“门主还未赶到江城,约莫着还有一天半天的工夫,公子和姑娘可有想去玩的地方?若有,不用客气,只管告诉我。”
舒隽笑道:“听闻江城黄鹤楼赫赫有名,既然来了,不去观赏一番岂不可惜?”
老徐笑呵呵地去赶马车了,好像一点儿也不生气。汪叔一直将他二人送上车,忽然想到什么,说:“那玉髓香,你要么?”
舒隽本能地想拒绝,忽然想起伊春说那个很香,脸上有向往的神色.心中不由得一柔,点头道:“也好,我要了。”
汪叔笑得狡黠,“既然如此,一千两拿来吧。那香我做了足足五年才做得如此精妙,安神舒缓是最好的。原本要卖两千两,但言丫头那笔债务算在我头上,便宜你一半,剩下的千两,只当她还了你的钱。”
敲诈,绝对是敲诈。他舒隽走遍大江南北.从没遇过要卖两千两的香。
他立即放下帘子,“不要了。老徐走吧。”
汪叔抓住窗沿,“一千五百两。”
“老徐快走!”
“一千两!”
舒隽回头看着他,露齿一笑,“要我说,撑死十两,卖不卖?”
汪叔扔给他一个香盒,“成交!”
伊春顿时对舒隽的砍价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
马车终于慢慢走远了,伊春探出半个脑袋,见汪叔坐在铁轮椅上,目光拳拳地看着这里,似是有些不舍。
舒隽从后面抱住她,轻声说:“丫头,你别担心。”
她慢慢点头,转身笑了笑,“我不担心,这次是我们两个人一起。”
他将她的手捏了捏,没有说话。
马车里宽敞舒适,糕点热茶一应俱全,角落里甚至还放了一坛好酒。伊春拆了封口,抱着轻轻一嗅,“咦?是广陵琼花露!”
舒隽在她额头上一点,似笑非笑,“你这丫头,独自在外面闯荡些日子,总算有点儿见识了。这么放心晏门,不怕他们在吃的里面下毒?”
“有你在。”她答得毫不犹豫。天下好像还没有能难倒舒隽的毒药,所以她一点儿都不担心。
两人一顿大吃大喝,撑得几乎连路都走不动了,便撩起窗帘看外面飞逝而过的景致。
马车离开繁华热闹的市集,开始往人烟稀少的山道行去,舒隽放下窗帘,只留一道小缝,细细的山风将伊春耳旁的软发吹得飘来荡去,看得他心痒痒,抬手将她搂过来,有个冲动想吻一吻她沾染酒气的嘴唇。
马车突然猛地停下,骏马长嘶一声,显是被人强行拉住了。伊春本能地按住腰上佩剑,舒隽丢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靠在车壁上懒洋洋地问:“什么事?”
老徐自己反倒先揭了帘子,神情疑惑,不太像是装出来的。
“前面的路有古怪,像是有人泼了许多猪油在上面。这里是山崖,万一车子打滑,摔下去可不是玩的。公子和姑娘请稍候,我去看看情况。”
两人打开车门探头去看,果然见前面很长一段山路都白花花的,显然是凝固起来的猪油,而且相当厚。不要说马车,只怕他们这种身手高强的武林人士在上面也要打滑。
伊春瞪圆了眼睛,骨碌碌转,用口型无声地问他:“山贼?”
她眼里有期待而且兴奋的光芒,遇到山贼对她来说根本不是什么危险事,相反,山贼等于有银子进账,伊春相当期待。
舒隽摇摇头没说话,眼见老徐摇摇晃晃地走在猪油上,四处张望,只怕是没见到什么异状,这才艰难地走回来抱拳道:“还请两位等候,待我将路上猪油弄干净。”
话音未落,路边闪电般飞蹿出十几个人,奇异的是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桶油,老徐大吃一惊,只来得及抽出防身兵器,但见他们呼啦啦将滚烫的猪油泼了满马车。
变故只在一瞬间,不知是谁丢了个火把过去,忽地一下,火龙猛然窜上了天空,然后顺着地上的猪油飞快烧过去,眨眼工夫整条山道就烧得通红,老徐只来得及惨呼一声,很快就被烧成了个火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再也不动了。
伊春只觉眼前一红,炽烈的火焰便从四面八方一起朝自己扑来,她下意识地先去抓舒隽,谁知却抓了个空,她心中一沉,拔剑将燃烧的车壁砍得稀巴烂,没命地抱着脑袋冲出去。
火火火,到处都是火,浓烟迷了她的眼睛,令她不能呼吸,她不顾一切地放开嗓子大吼:“舒隽!”
没有人回答他,遥远的地方似乎有打斗声一阵一阵,还伴随着被烧伤之人的惨呼,令她心惊肉跳。
是他?是他?老夭,不要是他!
背后传来破空之声,是有人拿刀来砍,伊春本能地用剑一架,那人力气却极大,这一刀竟将她砸得朝前踉跄数步,一头栽进火海里,只觉浑身皮肤都要烧烂了。
伊春痛得尖叫起来,后面有人一把抓住她的领子,硬是将她扯了出来.然后嶙僻啪啪一顿拍,把火苗拍灭。
“没事吧?”是舒隽的声音,他第一次这么失态、这么焦急。
伊春猛然回头死死地抓住他,他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黑乎乎的,头发也被烧得少了一半,狼狈得要死。
她张口要说话,他却忽然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低声道:“快上树!不要下来!”
说罢用力将她一抛,伊春像飞起来似的,直直撞向对面一株高大的槐树上,她手脚灵活,当下钩住枝干,身子微微一晃,便翻身跳上了树顶。火,突然自地下烧起,后背一片烧灼剧痛之感,伊春倒抽一口凉气,猛然转身,却见火势早已窜了数丈高,浓烟滚滚而起,几乎遮住半边天空。
她本能地上前一步,差点儿从树顶一头栽下。
“舒隽!”她大叫,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冲天的火焰里隐约有几个人影一晃,奔至山崖边,有一人似是脚一下一滑摔了下去。伊春又叫一声:“舒隽!”依然没人回答她,她只觉肝胆俱裂,没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又踩在猪油上,滚了好几尺,恨不得要冲进火里找人。
火光灼目,似是烧进了眼睛里,剧痛无比。刀光剑影在身边闪烁,她只是本能地反手挡下。
横扫、斜刺、倒劈,有鲜血溅在脸上,伊春抬手想擦,可是脚底又是一滑,她狠狠地摔了下去。那些刀光剑影一齐朝眼里扎来,要把她扎穿。
她就地一滚,一直滚到山崖边上。
这座山并不高,摔下去并不会死。
所以,舒隽,如果你摔下去了,如果你死了,我会鄙视你一生一世!
她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风一下子就把她包围了,攀生在崖边的树木密密麻麻,柔软的树叶此刻擦在脸上疼得像要裂开似的。伊春护住头脸,把身体尽可能地蜷缩起来,下坠中感觉撞在一根树枝上,左边胳膊一阵剧痛,估计是断了骨头。
最后身体狠狠地落在一片厚实柔软的东西上,脑袋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狠狠磕了一下,眼前顿时金星乱蹦,伊春哼也没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那日晏于非为着扬州诸多帮派一夜之间解散不知所踪的事情去找门主商量。晏门有意拓展江南势力,奈何对方似乎并不怎么给面子,也并不像巴蜀湘地遇到的反抗那么激烈,江南大小诸多帮派玩的是龟缩战,一夜之间解散势力,将偌大一块江南宝地拱手让出。
须知肥肉再美味,也不可能一口全吞了,晏门得到势力的同时,还需要付出两到三倍的代价,光是在官府那里打通上下便是一笔巨款,沿河而居的民家们对新来的晏门亦是兴趣缺缺,倘若此时有人自外部集结反攻,晏门很可能在江南一块的计划功亏一篑。
晏于非自失了右手,殷三叔为他走遍五湖四海,寻得一块千年香木料,清了最好的工匠替他做一只木头假手嵌在伤处。假手做得惟妙惟肖,连指甲上的纹路都好似真的,除了不能动,乍一看他与常人并无任何区别。
此刻他正用那只假手轻轻敲门,平常这个时候,门主是在书房里批阅信件公文的。
敲了没两下,门主身边的贴身部下老林便来开门,朝他恭恭敬敬地行礼,“二公子,门主如今不在府内,临走时交代了,要事便由大公子二公子决定,他半月之后才能返回呢。”
“门主说了是什么事吗?”晏于非有些奇怪,此时正值江南势力大变迁的要紧时刻,门主怎会不通知一声便擅自离开?
“他老人家并未交代,只说江南的事交给大公子二公子便足够了。”晏于非皱眉离开了门主的院落,刚过了竹林,却听林中一人笑道:“二哥,我知道爹去了什么地方,要我告诉你么?”
他淡然转身,果然见晏于道笑吟吟地站在林中,前些日子他不知在何处受了重创,卧床半月有余才养好,那原本圆溜溜的脸也消瘦了下去,露出些尖嘴猴腮的味道来。
晏于非对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并没过多好感,只说:“这个时间,不去培训你的秋风班,来门主的庭院做什么?”
晏于道笑道:“二哥,我知道你素来冷静不轻易被人套住。也不能怪爹总偏心,你和大哥确实是有才干的,不过嘛,你们大才干是有,小聪明就没什么了。”
晏于非懒得听他废话,转身便走,只听他在后面叫道:“二哥,砍断你右手的那个女人,我遇上啦!你放心,我必替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