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总把自己放在弱者的位置上?”黎非打断他的话,“你有天赋,有朋友,还进了书院,已经比无数人都强了,甚至比我还强。”
雷修远急忙摇头:“我怎么比得上大姐头!”
“你总是这么说,我却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厉害的。”黎非望着他,“我师父说过,真正厉害的人,也不会需要被别人这样追捧,满足感不是通过被人追捧获得的。”
“……可是在我心里……”
“你心里应该清楚自己的天赋。”黎非打断他的话,“你周围什么都在变,你却始终一成不变,是你自己不想变。”
雷修远沉默了,他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只是不说话。
“老实说,我根本没照顾你什么,我不喜欢被你捧那么高,因为你是我们的朋友,大家是平等的。”
雷修远低声道:“你……不喜欢被人夸被人崇拜么?”
黎非想了想:“我喜欢啊,可我要不停提醒自己那些是假的,假的如果当成真的,才真的要完蛋了。”
雷修远似乎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过了好久,他才轻声开口:“说得真好听。”
“嗯?”她偏头,“你心情好点了?去和歌林道歉吧。”
“不,”雷修远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声音淡漠,“我走了,不玩了。”
黎非愕然看着他的背影,他怎么了?她说错什么了吗?

第十八章 雷修远

胡嘉平这个不负责的先生继续找了个树荫下闷头睡大觉,孩子们的修行如何,他一概不问。
今天的情况比昨天好很多,已有将近一半的人可以慢慢飞遍整座雏凤书院了,能飞远的孩子个个都飞到别处玩去了,百里歌林还在咬牙切齿地在弟子房上方歪歪扭扭地飞,飞得还不如昨天稳。
“气死了!”她索性从剑上跳下来,一屁股坐地上,“没办法集中精神,都是那个雷修远!”
叶烨心不在焉地御剑停在她头顶,四处张望。
“叶烨,你在看什么?下来跟我说话啊!”百里歌林拽了拽他的衣服。
叶烨叹着气摇了摇头:“你当前最重要的事根本不是管他,而是赶紧把御剑学会,你想每天花钱买饭吃?”
百里歌林脸色阴霾,答非所问:“以前怎么不觉得他那么阴险!我还以为他是个温和的好人呢!”
叶烨沉吟道:“最初见到他,我便发现他天赋惊人,当时只是奇怪为什么有这种天赋的人会如此软弱,我曾想,或许这就是他的性格……”
百里歌林默然片刻,道:“原来,他也是高卢人,要不是姐姐刚告诉我,我完全没发现,他一点口音也没有。”
“啊,”叶烨点头,“唱月曾与我说过,怀疑他是礼部侍郎雷大人的孩子……如果是,他应当认得我,但他始终没说破。他这个人身上疑点与违和的地方仔细想想,有太多了。”
百里歌林咬牙切齿:“他真能装!装成一付惨兮兮的软弱样子!太可恨了!”
她见叶烨始终四处张望心神不宁的样子,不由奇道:“你怎么了?在看什么?”
叶烨赧然一笑:“唱月不知去哪儿了,方才还在的。”
百里歌林翻他一个白眼:“你就知道姐姐!”
雏凤书院的藏书塔在最高处的那座浮空岛上,现在大多数弟子还飞不到这里,岛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仙鹤在悠闲地绕着塔前的莲花池打圈,池中白莲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随风轻轻摇摆着。
百里唱月御剑飞上浮岛,甫一落地,便见到了扶在白石栏杆上看花的那个少年,她上前一步,正要说话,他却先开口了:“来兴师问罪么?”
百里唱月淡道:“你也知道有罪……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雷修远轻轻笑了一声:“虽然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不过既然已被你看穿,就毫无乐趣可言,正好我也有些玩腻了。”
“玩腻了?”百里唱月沉吟片刻,“我有事要问你。”
“哦?”
百里唱月凝视他:“雷修远,你是高卢国的人,是雷大人的孩子,对吗?”
他鼻子里发出一个类似笑声的声音:“你是猜的?还是姜黎非告诉你的?”
“有一半是猜测,另一半是我对你有印象,高卢尚未灭国时,我应当见过你一次。”
他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
“你一开始就认出叶烨了。”百里唱月又道。
雷修远声音淡漠:“是啊,我一开始就认出他是高卢国三皇子,那又怎么样?”
“直到一年前,叶烨还在被吴钩的人追杀。雷大人是个嫉恶如仇的铁血男儿,他的孩子不该为他留下污名。”
雷修远抬头瞥了她一眼:“你说话真会夹枪带炮……怀疑我为吴钩办事?你们的事我不感兴趣,天下也不是只有吴钩与高卢。”
百里唱月沉默片刻,又道:“刚开始遇见你时,我就发现你不对劲。被人打,哭得快要断气,你的心跳却始终平静,你根本不害怕,你是装的。”
雷修远终于有了些兴趣似的,浅浅一笑:“哦?你的听觉似乎很灵敏,怪不得被你发觉了。”
“是的,”她盯着他,“很多时候你在哭,心跳却非常平静,我曾以为我想多了,不过,前天在小棒槌的院子里,我听见你挑衅小王爷,你是故意的,为什么?你本领这么强,为什么要小棒槌替你出头?她毕竟是个女孩子,为什么找上她?”
雷修远剥了莲花的花蕊丢在池中,冷笑:“我为什么要回答?”
“因为她把你当做真正的朋友,你欺骗了她。”
他忽然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花蕊一把全抛进莲花池,淡道:“我烦了,你走吧。”
百里唱月默默看了他半晌,轻声道:“你这样……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你得不到任何真心。”
她御剑回到弟子房,老远就见到百里歌林踩着剑歪歪扭扭地在弟子房上方飞着,叶烨跟黎非一左一右护着她。
“姐!”百里歌林抬头忽然见着她,一开口灵气就泄了,石剑再也无法悬空,直直坠落下来,好在黎非拽了她一把,这才没摔个狗吃屎。
“你跑哪儿去啦?叶烨都急死了!”她故意戏谑地笑,把叶烨推到百里唱月面前,“好啦,人来了,你看你刚才神不守舍的样子!”
“鬼丫头。”叶烨不爽地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略担心地看着百里唱月,“刚才是去找修远?”
百里唱月点了点头:“嗯,他什么都知道,不过看样子似乎与吴钩没什么牵扯。”
“别老提那家伙了!”百里歌林对他余恨未消,“我气得到现在都没法飞呢!”
叶烨板着脸道:“你飞不起来跟修远没关系,是你自己不专心。”
黎非见他们一会儿提到雷修远,一会儿又提到吴钩,不由奇道:“你们在说什么?修远怎么了?”
百里唱月想了想,道:“说给你听也好,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曾怀疑雷修远跟吴钩国有关系。”
黎非吓一跳:“不会吧!”
“我与歌林是高卢贵族百里家的女儿,从小修习舞技,百里家被吴钩国灭门后,我带着歌林逃出来,四处卖艺为生。叶烨是高卢国三皇子,高卢被灭后,他一直被吴钩国的人追杀,直到一年前遇到我们。我们三人互相扶持,躲避吴钩的追杀,一路向东,最后来到越国境内才暂时安全了。刚好那时雏凤书院要开始初选,我们三人便赶到了陆公镇,这是遇到你和雷修远之前的事。”
黎非又被吓一跳:“叶烨是皇子?!”
她忍不住望向叶烨,虽说一直觉得他气度不凡,但也想不到会是皇子,那岂不是跟纪桐周差不多?都是皇族的人,怎么一个天一个地呢!
叶烨苦笑:“早就不是皇子了,高卢被灭我才七岁,为了逃命,连姓名都改了。当年吴钩一直对高卢虎视眈眈,高卢早有警觉,奈何皇族中一直没有发现有灵根的孩子,直到我出生。可惜终究迟了一步,我还未来得及成仙人,高卢已被灭。七岁的孩子纵然有灵根,天赋上佳,也敌不过百来个武将,更何况对方还有仙人坐镇。当年追杀我的人里,有仙家门派的弟子,差点死在他们手上。”
“是因为你有灵根所以一直追杀你?”黎非只觉他说的虽然轻描淡写,但听起来却惊心动魄,七岁就开始逃亡,整整四年,那是怎样的地狱生涯?
叶烨点头:“斩草要除根,吴钩仰仗的是龙名座五丈山的新长老宗权,一旦皇族有仙人可以成为仙家门派中的高层人物,便是扬眉吐气之时。我与唱月姐妹千辛万苦来到雏凤书院,只为成仙。复国我早已不想,但宗权却一定要除。”
这是他们三人第一次与她说自己的事,这其中竟然隐藏了如此多的秘密与血腥,黎非忽然醒悟,他们肯与自己说出这些,便说明他们真的把自己当做可以交心的性命之交了。
她心中一热,低声道:“我也来帮忙。”
百里歌林握住她的手,笑道:“帮忙的事以后再说,咱们才刚进入书院呢!一年后各大门派来甄选新弟子,入了正式的仙家门派,才算真正迈出第一步。”
她叹了口气:“眼下果然还是先把御剑学会才是最要紧的。”
叶烨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终于明白了?快上剑,继续吧。”
他领着百里歌林继续练御剑去了,黎非见百里唱月似乎欲言又止,不由问:“唱月,这些事,跟修远又有什么关系?”
百里唱月望着她,轻道:“小棒槌,雷修远是个很危险的人,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危险?雷修远?黎非惊得反而笑了:“你怎么会这样说?”
“他潜力非凡,只怕是今次雏凤书院弟子中名列第一的,我曾怀疑他与吴钩有染,但如今已确信他们并无关系。只是,这个孩子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一言一行都是作伪,不知所欲为何,你还是小心点。”
百里唱月甚少会说这么多话,看她的神情也不像是开玩笑,更何况她的性格大概连玩笑是什么都不知道。
黎非不由陷入沉默。
回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来没有深思过雷修远的事,他看上去懦弱无能,二选表现也平平,可黑纱女也说过,今年二选是有史以来最难的,选出的十八名弟子皆为人中龙凤。她自己姑且不论,叶烨三人,纪桐周与郡主,还有其他那些她还没熟悉的孩子,哪一个没有傲骨?就连纪桐周的那些狗腿子们,平日里也是端着架子极为高傲的。
一个人有没有能力,他自己应该最清楚,比常人强大的灵根,巨大的潜力,从小就傲视世人,这样的人不该软弱。
为什么独独雷修远与众不同?甚至他们谁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从一见面开始,他就一直是以弱者的形象出现,遇到事只会哭,缩在她身后大姐头大姐头地叫着,让他们忽略他也过了初选二选的事实。
她忽然又想到二选时,被雷修远杀掉的那几只小妖,个个都死得干脆利落,可见下手之人是如何的心肠冷酷毫不留情,过后他一直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让她听见了循声而去……难道说,他早就发现了她,故意做出声响引她过去?
黎非越想越是心惊,雷修远身上隐藏的一切她没有深思过的违和点,此刻一一浮现。
他是装的吗?为什么?
她不太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不过我看他日后大约也不会再与你我亲近,或许是我多虑了,你最好心里有个数。”
百里唱月语毕御剑而去,留下黎非在原地发呆,回想与雷修远相遇以来发生的一点一滴,只觉惊心动魄。

第十九章 谎言 一

第二天还未完全过完,十八名弟子,已经每个人都可以从南面的弟子房稳稳飞到北面岛屿上了,虽说有快有慢,但仅仅两天时间便有如此成果,今年的弟子果然与往年不同。
一直藏身树上待命的黑纱女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忽听树下传来一阵阵香甜的鼾声,她无奈地从树影中探出头,只见被请来教导弟子的胡嘉平先生正睡得四仰八叉,不知做着什么梦,笑嘻嘻地流着口水。
旁边走来一个小女弟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伸出根指头戳戳他,说道:“先生?先生啊!大家都会飞啦!你快醒醒吧!”
又戳又叫弄了半天,胡嘉平只是笑眯眯地翻个身继续睡,黑纱女实在看不下去,手指微缩,将一团光点弹向他的额头,他疼得一颤,立时醒了。
“嗯……?”胡嘉平迷迷糊糊地捂着额头四处张望,“谁打我?”
女弟子见他终于醒了,立即道:“先生,我们都学会御剑了,请你看下。”
胡嘉平看看天色,离天黑估计还有一段时间,他们这么快都会了?他懒洋洋地打个呵欠,起身拍了拍灰,跟着女弟子走了几步,忽然飞快转身,朝身后巨树的树顶望去。
黑纱女将垂落树干上的黑色纱裙轻轻拽上去,整个人缩在树影中,动也不动一下。
冷不丁他突然笑了一声,悠哉悠哉地开口道:“阿慕?终于不躲着我了?”
“啊?先生你在说什么?”一旁的小女弟子皱眉反问。
他只是笑,却不说话,此时空地上弟子们都已来齐,却没一人站在地上,个个御剑飞得高高地,像是用这种高高在上又沉默的态度抗议这位不负责的先生。
胡嘉平“哦”了一声,难得赞许起来:“不错啊,学会御剑至少饿不死你们了。”
……饿不死……孩子们实在对他无话可说。
“既然都已学会御剑,明天开始,就可以提前进入正式修行了……嗯,我看看,三人一组就挺好。”
他从怀中掏出修行课的安排簿子,一阵乱翻,忽然提高了嗓子叫道:“阿慕!八月修行提前一天,三人一组进行基本修行!人员你分一下!”
他在对谁说话?孩子们面面相觑,阿慕是谁?
弟子房庭前一株巨树上,骤然响起黑纱女冰冷却娇嫩的声音:“我知道了。”
黑纱女叫阿慕?众人一片哗然,她什么时候来的?还是说她一直躲在树上待命?
胡嘉平笑吟吟地抱着胳膊,道:“今天就到这里,你们这些小鬼头可以滚蛋了!”
……说话真难听!孩子们鄙夷地绕过他,纷纷往弟子房方向走,没走几步,便听他在后面又叫:“你还敢跑!阿慕,这次看你往哪儿跑!”说罢他又化作一道狂风,呼啦啦地不见了。
百里歌林哼哼一笑:“这个胡嘉平肯定是喜欢黑纱女阿慕!可惜黑纱女不甩他!活该!”
黎非奇道:“你怎么知道?”
百里歌林一付“我什么都懂”的模样,笑道:“你没听他说么?黑纱女一直在躲他,肯定是看不上他那种流里流气不可靠的样子啦!除非瞎眼了才会看上他。”
黎非更奇怪了:“为什么流里流气不可靠就是瞎眼了才会看上他?”
这个胡嘉平是无月廷什么什么真人门下的亲传弟子呢,虽说不晓得跟普通弟子有什么区别,但感觉应该更厉害的样子。对了,他是无月廷的人,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得大师兄,得找个机会问问他……
黎非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百里歌林还在长篇大论她的渊博知识:“肯定看不上啊,世上的姑娘大多都想要个安稳的归宿,一心一意稳重可靠的夫君,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的。这个胡嘉平说话难听,态度轻浮,连衣服都不会穿,难看死了!怎么可能有女孩子喜欢。”
黎非有些佩服地望着她:“歌林,你懂好多。”
她从来也没想过她说的这些事,与其说是想不到,不如说是脑子里根本没这种念头,什么男女之情啊喜欢啊归宿啊,那些好像是大人的事,他们还是小孩子,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好男人要从小就开始寻找培养。”百里歌林感慨地拍拍她的肩膀,“快十一岁啦,应该早点考虑这事,不然等再大一点,男人们就更坏更不好管了。黎非,你回头好好打扮下自己,看书院里有没有合眼的,虽然叶烨是最好的但他已经是我姐姐的人啦,你换个吧。”
旁边一直无言以对的叶烨终于有了反应,一指头敲在她脑门儿上,开口:“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人小鬼大。黎非你别理她,当心被带坏。”
“我最近一直在努力观察书院的男孩子。”百里歌林逃离叶烨的魔掌,朝黎非挤眉弄眼,“有个姓赵的好像挺不错的,看上去单纯不解世事,肯定不会像叶烨这样总拧我脑袋!”
姓赵的又是谁?黎非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书院里其他孩子她几乎都不认识,也没接触过。
“反正我决定啦,一定要找个自己最喜欢的。”百里歌林笑着拉起黎非的手,“黎非,你也找个吧。”
“呃?我、我就……我还是算了……”黎非急忙拒绝,一扭头,忽然瞅见雷修远的身影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她下意识地叫他:“修远!”
他好似没听见,一眨眼便消失在人群中,黎非犹豫着想要追,却被人一把拉住,百里歌林道:“别管那两面派了!走,咱们去北面看看有什么吃的。”
她不由分说,拽着她御剑朝北面岛屿去了。
弟子房的庭院里寂静无声,大部分的孩子都去北面岛屿的食肆吃饭了,纪桐周静静望着院墙上垂下的紫藤花,他的心情不太好,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
虽说他今天很快也学会御剑了,飞得不比那群叫花子差,可说到底,他还是被压了一头,没人家学得又快又好。
他向来自负天纵奇才,在越国皇族中也是备受宠爱,族中虽然有灵根的人不止他一个,可从小到大他永远是最强的那个,即使在参加雏凤书院选拔的弟子里,他也自信自己是最强的。
可这种自信,在参加雏凤书院的初选以来,就开始渐渐崩坏。
比打架,他发觉自己打不过姜黎非;比御剑,他居然连那个一天到晚哭的无能乞丐也不如。
他身份高贵,从府上的仆从侍女到百官大臣的儿女,甚至各位诸侯国的郡主王子,都对他敬爱有加,到了书院,跟两个叫花住一起也罢,其他弟子居然没人理他,他们宁可跟叶烨他们说话,也不看一眼自己,跟在身边的人只有兰雅郡主跟狗腿子——他曾经自负的一切,都在慢慢离他远去。
骄傲的小王爷一时不能接受这种落差,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狗腿子立即上前宽慰他:“王爷,刚来书院没两天怎么就叹气?要不咱们先去北面用膳吧?人多也热闹些。”
狗腿子之二冷笑起来:“王爷又不缺钱,何必去北面与那些下等平民聚在一处,反倒脏了他的衣服!依我看,就在弟子房用膳吧,与兰雅郡主在一处,倒也清雅些。”
纪桐周冷眼看着身边的狗腿子奉承阿谀,要在平时,他心情会很好,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反倒越发烦躁起来。
他们这些人里,又有几个是真心对自己的?或许更多是为了自己的王爷身份吧?这些人从小就被选拔出陪在自己身边,都是平民里资质上佳的孩子,父母也因此得到大笔的钱财与高贵的地位,假如……假如有一天,自己不能够成为支撑越国皇族的有力支柱,还会有人在乎他吗?
纪桐周有些惶恐,这些问题他不是没想过,可每次都只是刚想起就立即丢在脑后,到现在他也不愿深思这些问题。
没有人比他更痛恨“自己或许没有那么强悍”这件事,他不允许自己承认,他会是最强的,一定是!
院门被人轻轻打开,轻盈优雅的脚步声渐近,书院弟子里能有这种礼仪姿态的,只有兰雅一人,纪桐周不用回头都知道来者是她,她裙角上有兰花的幽香,混杂在薜荔藤蔓的清凉香气中,独一无二。
“王爷,您还不用膳么?”兰雅郡主笑吟吟地走到他身边,“时辰不早了。”
纪桐周愣了一会儿,忽然道:“……不如,去北面岛屿看看有什么吃食?”
兰雅郡主漂亮的小脸顿时一暗,勉强笑道:“王爷,兰雅从未与庶民共食。何况王爷身份不同,去那种地方,只怕玷污了您的清贵。”
纪桐周默默颔首:“……走吧,进屋用膳。”
“王爷先请。”兰雅后退一步,半弯腰等他进门。
标准的礼仪,毫无瑕疵的动作,跟其他弟子的随性恣意比起来,他们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院门忽然又响,却是雷修远一个人回来了,纪桐周见到他,心里便一阵阴郁烦躁,昨天他御剑而飞,压了自己一头的事又回到脑海里了。
他眉头一蹙,径自推开门,正要进去,一旁的兰雅忽然怯怯开口:“王爷……”
什么事?他不耐烦地回头,却见自己身边的几个狗腿子不知啥时候过去拦住了雷修远,他们大概是看他情绪不佳,便想找这个窝囊的乞丐替自己出口气。
“喂!谁准你进来的!”狗腿子之一张开双臂一拦,嚣张地大声道:“我们王爷要用膳了,臭叫花进来饭都要变臭!快滚!”
雷修远淡漠地看着他们,既不说话,也不动弹,众人以为他吓傻了,不由更加得意,一人上前用力推了他一把:“叫你滚啊!再不走就揍你!”
本以为这小叫花跟以前一样一推就倒,然后嚎啕大哭,谁知今天他推了两三次,他却动也不动。
“闹什么!”纪桐周皱眉喝止,他今天没心情闹腾,“都给我过来!”
狗腿子们不甘不愿骂骂咧咧地又推了雷修远一把:“王爷今天开恩了,你滚吧!”
冷不防其中一人的手腕忽然被抓住,对方的五指像铁钳一样,疼得他登时怪叫起来,定睛一看,抓他的人居然是那个又窝囊又懦弱的叫花子。
雷修远眉头紧皱,森然道:“正巧我心情不爽,你们就让我解解气吧!”
语毕,只听“咔”一声,被抓住手臂的男孩登时脸色煞白,捂着胳膊滚在地上,老半天才发出惨叫声——他的手!手腕好像要断了!

第二十章 谎言 二

凄厉的惨叫令院中所有人骤然变色,狗腿子们还未反应过来,只觉面门被人重重踹了一脚,霎时间头晕眼花,个个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纪桐周惊呆了,他也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着雷修远一脚撂倒一个,一眨眼将他的狗腿子们踢翻在地,他张开嘴,似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雷修远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居然朝自己这里走来,兰雅郡主吓得惊叫一声,缩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
纪桐周挡在她身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做什么?”
雷修远没理他,与他擦肩而过,看样子竟是打算像没事人似的回自己屋子。
纪桐周登时火了,怒道:“站住!你打了人,还想装没事?!”
雷修远还是不理他,他一时忍不住,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拖,冷不防雷修远一掌格开,脚下在他膝弯上一踢,他反倒站立不稳摔了下去。
兰雅郡主惊呼着跑过去像是想搀扶,忽然她只觉脖子一紧,被一只手掐住了领口,另一手抓着她的腰带,她连一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叫出来,腾云驾雾般被人扔出了院子,狠狠摔在地上,疼得半天爬不起。
“住手!”纪桐周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怒视他,“男人打架,你居然把女人拖进来!要不要脸?!”
雷修远瞥他一眼,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像是要擦掉什么脏东西:“跟姜黎非一个女的天天斗气,你倒是很要脸。”
纪桐周登时语塞,在他心里,大概从来没把那个不男不女的叫花当做过女的,他把心一横,怒道:“她算什么女人!你给我去向兰雅道歉!否则今天我绝不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