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非掰开包子,只觉里面腥气扑鼻,居然是肉包子,她悄悄放在一边,一口也不想吃。
雷修远怯生生地走过来,低声道:“大姐头,对不起,我忘了你不吃肉,没拿素包子……我再去给你拿吧。”
“不用急。”黎非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你不是飞得挺好么,应该有点信心。”
雷修远急忙摇手:“我、我不行的,我怎么比得上大姐头!你一定马上就学会了,肯定飞得比我好。”
“修远啊……”
她叹了口气,定定望着他怯弱的脸,老实说,他真是个很奇怪的孩子,拥有上佳天赋的人,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怎么也不该是他这样的。他总是哭,总是要靠自己拉他一把,她下意识就把他当做弱者,可他其实并不弱。
雷修远身上,有一种违和感。
“大姐头,怎么了?这样看我。”雷修远怯生生地看着她,露出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无辜又懦弱的神情。
黎非很讨厌他这种表情,摇了摇头,起身拍拍灰:“没什么,我走了。”
她自己的事还烦心不过来,没精力去想他了。

第十六章 日炎 一

天快黑的时候,一直在树下酣睡的胡嘉平终于醒了,这不负责的先生居然睡了一整天,动都没动一下,起来的时候还挂了满头的草根叶子,孩子们纷纷用嫌弃的眼神看他,心里尊敬的感觉荡然无存。
“你们练得怎么样了?”他慢吞吞站起来,一面打呵欠一面伸懒腰,像没睡醒似的,没精打采地走过来,“能飞的都飞给我看看。”
霎时间,十几柄长剑刷刷飞舞起来,除了少数几个天纵奇才能飞遍整个书院所有岛屿,剩下大部分的孩子都能慢慢从这个岛屿安然飞向北面岛屿了,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只有黎非一个人。
胡嘉平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问:“你是不认字?还是不想飞?”
黎非默然无语,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今天真是糟糕透了。
胡嘉平弯腰看她腰上的名牌,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她的名字:“姜——黎——非,这名字不错啊,你有个文绉绉的名字,难道却不认字?”
黎非低声道:“我认得字……”
“那你是学不会?”
她又不说话了。
胡嘉平望着她叹了口气,淡道:“一顿饭二十两,你们听好,谁也不许给她带吃的,否则把你们全丢下去。明天你要是还不会,一顿饭四十两;后天再不会,我只能带你去找左丘先生了。今年的二选是不是太简单,选出来这样的弟子。”
说完,他打着呵欠走向岛屿边缘,忽地纵身跳起,化作一团狂风落叶,呼啦啦一下散开,再也看不见。
黎非的脚像是被钉在地上了,她低头死死盯着鞋子前的一点,一言不发。
纪桐周刻意从她旁边走过,哈哈大笑,走了老远还能听见他在大声说:“没见过这么差劲的蠢货,御剑飞行都学不会!哈哈哈哈!这种蠢材很快就会被书院赶走了吧!”
“黎非……”百里歌林靠过去想安慰她,叶烨将她拽住,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让她一个人吧。”
空地上的人渐渐散去,惨淡夕阳开始褪色,夜幕降临,黎非还是没有动。
难堪、被屈辱、被同情,这些她都不怕,她可以接受任何训斥,可是胡嘉平的话刚刚好戳到了她的痛处。
她不是靠自己的本事进书院的。
九尾狐帮她过了二选,就此销声匿迹,他这样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也已经不重要了,残酷的事实就摆在眼前:她找不到任何办法学习御剑。
鼻子里有点酸酸的,黎非使劲吸了吸,茫然四顾,四周黑漆漆的,风声泠泠,空地上只剩自己一个人站着。
她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无助的情绪,这种无法排解的情绪,让她盼望可以找个人诉说,可是找谁呢?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找歌林吗?唱月和叶烨一定也在她那边,她不想让太多人安慰自己。
拖着酸软的双腿慢慢走回弟子房,院子里门都紧闭着,隐约的灯光从窗户上透出来,雷修远的房门也关着,这个爱哭鬼在干什么呢?他成天大姐头大姐头地叫着,现在有没有在想她?
黎非怔怔望着他屋里那摇摇晃晃的一点灯光,她心里有种期盼,盼着有人能在乎自己一些?盼着有人可以理解此刻她的无助,鼓励她几句?再或者,发现她,温柔地安慰她?她也不清楚自己期盼什么,只是她难过的时候,还是希望有朋友可以站在自己身边。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静玄之间的房门突然就开了,雷修远一眼望见站在院中发呆的黎非,顿时露出意外的表情。
“大姐头。”他轻轻唤了一声,“你、你回来了……”
黎非勉强笑笑:“这么晚你还出来?”
他走到她身边,在袖子里摸了一会儿,摸出一把糖果放她手里,低声道:“虽然先生说不能给你带吃食,不过吃点糖果应当没事,大姐头你一定饿了吧。”
黎非又笑了笑,有些意外,还有些感动:“……你是出来找我的吗?”
他点头:“你快吃吧,太晚了我回去了,大姐头也早些睡。”
静玄之间的屋门很快又合上,院中一片寂静,黎非低头看着手里那些糖果,圆滚滚的,用白纸包得整整齐齐——她无助的情绪因为这几粒糖,稍稍得到了宽慰。
有朋友的感觉真好。
黎非慢慢推开门进屋,屋子里空荡荡的,她的心好像也空荡荡的,无所适从,一切动作都像在梦里,有些不真实。
把铜镜摆正,她对着镜子拆辫子,铜镜里映出一张沮丧的脸,眉毛又浓又密,像是墨水画出来的,下面是两只虽然大却一点也不美的眼睛,鼻子不大不小,嘴巴不大不小,脸也不大不小,这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脸,长得跟师父还有六七分相似。
师父……黎非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的眼泪好像要掉下来了。
为了不让无能的眼泪掉下来,她急忙吸了吸鼻子,剥开雷修远送她的糖果,丢了一粒进嘴里——酸!糖果酸得她牙差点掉了,雷修远拿的是什么糖?她的眼泪都酸掉下来了,急忙吐出来。
“哎哟,几天不见,怎么在哭鼻子了?”毫无征兆地,那个久违的沙哑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黎非一个猛子跳起来,把铜镜都碰倒了。
“老先生!”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激动还是兴奋了,他还在?!他说话了!
“叫什么。”他不耐烦,“大惊小怪。”
黎非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又惊又喜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溺水的时候突然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她顾不得擦眼泪,急道:“这几个月你去哪儿了?我一直叫你都没人答应!我以为你走了!”
他哼哼笑了一声:“这些天我终于把那么点妖气消化了,刚醒来就见到你这蠢样,果然没人指导你这蠢货就什么都干不好。”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其实说的没错,要不是有他的存在,只怕她连雏凤书院初选都过不了,现在哪里还能做书院弟子。
“你已经进这书院了?这房间倒很宽敞,不错。”烛火轻轻一晃,一阵微风盘旋在房内,半掩的窗户忽然被风吹开,沙哑的声音从窗边传来:“只有你一人住?好极好极。”
黎非奇道:“你在哪儿?我怎么看不到你?”
“这里。”
声音徘徊在她身前,黎非四处打量,屋子里依旧空空如也,半个人影也没有,她愕然:“哪里?”
“这里啊蠢货!”
声音似乎从油灯后传来,黎非不可思议地挪开油灯,只见桌上蹲着一只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白色小狐狸,两只绿豆似的眼睛惨绿惨绿的,却充满了灵性。狐狸虽然一点小,却昂首挺胸,脑袋仰得高高的,姿态十分高傲。
黎非惊呆了,这、这小小的狐狸是怎么回事?
“……你果然是那只狐妖!”她叫起来。
先前她只是怀疑,现如今见到他的模样,她才彻底认定他就是那只狐妖,为什么?他附身于她,却没一个仙人发觉?不不,现在问题更复杂了,他的声音那么沙哑,她以为会是个面容冷峻的严厉老者,可……这玲珑娇小憨态可掬的模样是搞什么!
白色小狐狸鄙夷又傲然地看着她:“无知蠢货!我乃传说中的九尾狐!可不是普通的狐妖!”
黎非眼怔怔看着他小小的毛茸茸的身体,恐怖又美丽的九尾狐变得跟拇指一样大,反而无端端生出一股可爱劲,连那九条尾巴都像九坨小棉球似的,他还偏偏把脑袋仰那么高,摆出渺视众生的模样来。
“噗——”她实在忍不住,一下轻笑出声,笑完又赶紧捂住嘴。
“无礼的东西!”他火了,眼睛瞪得溜圆。
“抱、抱歉……”黎非竭力忍住笑意,“你……这么小。”
她记得那天在青丘,他可是十分巨大的。
他灵性的双眼微微眯起,声音里有一丝懊丧恼怒:“只有不到千分之一的妖气,能让你这寄宿体看见都不错了!其他人是见不到的!”
“寄宿体?”这三个字听起来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他淡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化作你的一根头发。”
头发?!黎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想到自己的头发里有一根是狐妖变的,她的表情一下变得很奇怪。
“不用这么惊讶吧。”他又开始不耐烦,“要救我也是你自己同意的,不然我无法附身。”
“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她当时明明只是吓傻了吧!
“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我可以附身了,你心里是想救我的。”
黎非不由默然,或许他说得对,在他对自己露出哀求眼神时,她就已经想要救他了。她所见过的妖物,眼里全是浑浊一片,既无灵性也无神智,他是她遇见的第一只会说话,眼里充满灵性的妖物,而且,当时他受了极重的伤。
“为什么那些仙人要追杀你?你做了许多坏事吧?”她下意识就把妖当做坏的一方。
狐狸傲然眯眼,冷道:“人有人之道,仙有仙之道,妖亦有妖之道,天下事岂能仅仅用好与坏区分?芸芸众生,不过都为欲望与利益奔波罢了!我乃千年九尾狐,小到一根毛发,大到千年妖力,都是仙人所需至宝,利之所趋,人之常情!我若不是遭遇祸祟之年,又怎会妖力被尽数封存,就凭那几个蠢货,平日根本休想动我分毫!我须得找个安全所在恢复被封存在体内的妖力,侥幸竟然在青丘遇到你……海陨降临,想必这也是天意。”
黎非只觉他的话很是深奥,一时不太能理解,不由发起愣来。
狐狸在桌上安安静静地蹲着,忽然它尖尖的鼻子一动一动不知在嗅什么,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黎非摊开手掌:“哦,是我朋友给我的糖果,我没法御剑,先生罚我不许吃饭,他怕我饿着,给我拿了些糖。”
狐狸鄙夷地哼了一声:“这些糖你吃了只会越来越饿,什么朋友这么坏心!你怎么又没法御剑了?对了,方才见你在哭,可是遇到什么为难事?速速说来!”
妖就是妖,说话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很。
黎非长长吸一口气,她的运气实在不赖,正是绝望的时候,便来个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将自己不会引灵气入体和运转内息,导致无法学会御剑的事说了一遍,一面说,狐狸一面哈哈大笑,最后他狂笑起来:“那帮蠢货!他们那些低等的修行方法,怎么可能给你用!你跟他们不同,你本来就不需要这么麻烦!”
黎非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上次左丘先生的问题让她突然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以前她从没注意过这些细节,但如今仔细想想,她自己都能发觉异常:不能吃肉,不会被蚊虫叮咬、不惧怕瘴气妖气、修习截然相反的吐息法……她和其他人差别太大了。
她到底……是什么?
他高傲地冷哼一声:“这你不需要管!壳还没脱的奶娃娃,你只需要知道那些修行方法你根本用不上就行了!好了,我的时间不多,每十日能清醒不过一二刻,废话少说,我要传授修行之法了,你听好——”
黎非原本还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但他完全不想谈的样子,她不得不收敛心神,专心致志地听他讲解。

第十七章 日炎 二

普通人的身体像一只空炉鼎,引天地灵气入体后,就像在炉鼎内炼丹,从而引发各种仙法玄术。天赋越好的人,炉鼎也越优秀,像是可以练出无数灵丹妙药一般,他们可以修得无数高等仙法;天赋一般的人,就像不要妄想用普通的炉鼎练出灵药一样,天赋决定了他们炉鼎的质量,拼尽全力未必能成,甚至有性命之忧。修行一事,原本就无所谓公平。
这些都是师父曾经告诉她的,那时候她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天地灵气,师父就摸着她的脑袋叹气:你没天赋,不必再勉强。
黎非捏着一枚水行咒符,凝神闭目,将全身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双目上,这是九尾狐教她的据说是“最简单”的方法。
片刻后,再睁眼,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同了,她说不出有什么不同,但每一道风,每一棵草,都仿佛充满了活泼泼的气息,莹莹絮絮,可见又仿佛不可见,一切都微妙不可言说。
对面一株五人合抱的大树,她甚至可以望见它细密繁复的脉络,从地底延伸到树冠。
水行咒符在指间散发出惊人的寒气,黎非下意识地对着大树将咒符射出——符纸像离弦的箭一般疾射,“啪”一声贴在一棵树上,寒光乍现,大树一瞬间从上到下都被千层寒冰包裹住。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体内那些看不见的奇经八脉里像是有温水在荡漾,全身无数的毛孔仿佛在呼吸,不停有温暖粘稠的东西被呼吸进经脉中——从没有过的感觉,却并不难受,不过片刻,这异样的感觉很快又消失了。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她不是没天赋,她只是……与他们不同。
“炉鼎一说有些意思,但你师父也是个蠢货。常人的炉鼎是空的,自然需要引灵气入体再加上吐息运转这些愚蠢的步骤,你的炉鼎出生开始便是满的,已经装满东西的炉鼎还怎么塞东西进去?何况,你的灵气只要有消耗,身体自己就会吸取灵气为你填满。哼哼,这些蠢货……真是暴殄天物!有眼不识货!”
狐狸昂首挺胸蹲在她肩膀上,滔滔不绝的样子比那个胡嘉平显得更有些先生样。
黎非神情复杂地望着对面那株被层层寒冰冻住的大树,他的话让她很在意。
“那个……什么叫暴殄天物?怎么又有眼不识货了?”她憋不住问出来了。
狐狸淡道:“问这么多干嘛?反正你忧心的事都解决了,小小年纪,想太多当心短命!”
他怎么这么恶毒?这是诅咒她?黎非伸出手指,想偷偷弹他一下,冷不防他的身体忽然如烟般散开,倒把她唬了一跳。
“我已到极限,须得再睡十日,下次醒来再见到你哭鼻子的孬种样,就把你头发都拔了!”
他的声音也像烟一样渐渐散开,变得渺然。
黎非急道:“等一下!请问怎么称呼你?”她总不能继续叫他“老先生”吧?
他的声音细若蚊呐:“……姑且叫我日炎吧。”
为什么是“姑且”?她等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估计是真去睡了。她低头看看手里的咒符,再看看被冻住的大树,一种突如其来的兴奋瞬间攫住她的身体——她会了!那些从前怎么也用不了的咒符,那些怎么也运转不了的内息,原来一切是这么回事!
她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她已经懒得想那么多了。日炎说的对,小小年纪,想太多会短命,她现在只要高兴就行了。
黎非狂奔回房,一把拽下墙上的石剑,再度转身,冲进茫茫夜色中。
天快亮的时候,孩子们照旧聚集在弟子房的空地上,百里歌林找了一圈没见着黎非,有些着急:“黎非还没来吗?昨天她肯定是没吃晚饭!修远,你们住一个院子,你没见着她?”
雷修远道:“我怎么知道。”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淡定,好像一点也不关心,百里歌林不快地看着他:“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黎非?”
雷修远淡道:“你很吵。”
“……你说什么?”百里歌林惊呆了,这个人是雷修远吧?他刚才说了什么?这是雷修远会说的话么?
雷修远漠然转身:“你又不是聋子。”
后面叶烨跟百里唱月飞快跑来,叹道:“都找过了,千香之间和附近的几个院子,黎非都不在。”
百里歌林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怔怔地看着雷修远,半晌,她才突然回过味似的,登时火了:“亏你一天到晚大姐头大姐头的叫,有事就要她给你出头,她出事你就一点不关心!我至少会去找她!我会问她!你呢?!”
众人都被她突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一跳,叶烨愕然:“你干嘛突然发火?”
雷修远吓得眼眶都红了,大颗的眼泪在里面滚来滚去:“我……我只是……大姐头那么强,我能帮她做什么?”
百里歌林见着他一付要哭的懦弱样,气得火冒三丈:“你装这个样子给谁看?!刚才你是怎么说的?!”
雷修远抽泣起来,哭得哽咽难言,叶烨一时摸不透他们吵架的缘由,只得上来打圆场,将他拉到身后,劝道:“好了,你跟修远这样吵吵嚷嚷有什么用。”
百里歌林怒得脸色通红,一向口齿伶俐的,这会儿却不知该怎么跟他们说明雷修远这个两面派的事,他哭得好像死了爹,旁边不明真相的人个个指指点点,搞得她是个欺负人的泼妇一样。
胡嘉平的声音忽然又在身边响起:“一大早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孩子们都吓了一跳,这先生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胡嘉平环视一周,眉梢微扬:“咦,有个人没来。”
百里歌林登时顾不得跟雷修远生气,急道:“她马上就来了!”
胡嘉平不理会她,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是昨天那个学不会御剑的小丫头吧?唔,今天还学不会的话就是一顿饭四十两银子,加上她又迟到,五十两一顿,她家里肯定很有钱吧?”
“喂!”百里歌林只觉不可思议,“你不要乱说啊!怎么能这样罚钱!”
“为什么不能?”胡嘉平无辜地看着她,“书院可不会白养米虫。”
“你怎么说话这么难……”百里歌林愤怒的声音被叶烨捂回去了,他低声道:“跟先生吵架,你疯了?冷静点,抬头看看。”
她不由抬头,只见轻纱般的云雾中,一点金光急速流过,不过眨眼工夫,便近得可以看清轮廓了,剑上站着个人,白衣服红裙子,又瘦又小,似乎正是姗姗来迟的姜黎非小姑娘。
胡嘉平眯起眼,哦了一声,她飞得好快,这种速度跟寻常仙家门派里的正式弟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再一个吐息的工夫,剑已落在岛屿上,黎非利落干脆地跳下来,一只手捏着个大纸袋,另一手拿着一粒吃了一半的包子,脸颊上还沾着碎屑。轻薄柔软的红裙被她粗鲁地掀起来拴在腰上,裙子下露出中裤来,不知道她是不是一夜没睡,眼睛通红的,头发也乱糟糟。大概是饿坏了,她狼吞虎咽地吃,连剑都没工夫收,它就这样悬在她身后。
“……我没迟到吧?”好不容易塞下一只素包子,黎非问得有点小心,北面岛屿上食肆一直没开门,她等了好半天,饿得都快前心贴后背了,终于等那些长着绿鳞片的女妖怪们开了门,她抓了一袋素包子就跑,不过看上去好像还是稍稍迟了。
胡嘉平偏头想了想,俊俏的脸上露出个俏皮的笑,淡道:“没迟到,刚刚好。”
这是包庇!纪桐周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不就是一晚上学会了御剑么!明明迟到了,先生居然包庇她!
“那就好。”她松了口气,要是迟到的话就是十两银子一顿,还连罚三天,太可怕了。
“黎非!”百里歌林激动坏了,冲过去一把搂住她,“你吓死我了!一夜没睡练御剑吗?眼睛都红了!”
黎非揉了揉眼睛,摇头:“没事,我不累。”
她把纸袋递过去:“我刚拿的包子,还热呢,你们吃吧。”
百里歌林松了一口气,替她把脸上的碎屑掸掉,笑道:“你跟个野小子似的,裙子怎么能掀起来,别人都看到啦。”
裙子里还有裤子呢,黎非低头看了看,她不喜欢穿裙子,御剑的时候它老是贴身上,要么就是扬起来,碍事死了,像以前一样多好,穿着师父改小的衣服,头发盘上去,利落干脆。
雷修远怯生生地走过来,这孩子眼睛水汪汪的发红,刚又哭了?
“大姐头,”他轻声叫她,“你会御剑啦,恭喜你。”
黎非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一大早你怎么又哭了?”
雷修远勉强笑了笑:“今天我起迟了,没来得及找大姐头,我错了,大姐头别往心里去。”
百里歌林怒视他,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黎非见这架势,估计歌林跟雷修远闹别扭了,她不会劝,只能拍了拍雷修远的肩膀:“吃包子吧。”
雷修远幽幽道:“昨天我应当想到给大姐头偷偷带些吃的,毕竟歌林叶烨他们离得远,我和你住得最近……”
“喂!你刚才是这样说的吗?!”百里歌林火了,“你敢不敢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在这里跟大家重复一次?!你这样挑拨离间有意思吗?”
雷修远啜泣着抹起眼泪:“歌林你别发火……我错了……”
黎非完全搞不清楚情况,这边百里歌林气得脸胀得通红,那边雷修远又哭得烦死了,她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好在万能的叶烨又过来打圆场:“歌林,你今天火气怎么那么大?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你不该这样说。”
“你是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他刚才那个样子……哭哭哭!你以为装可怜一天到晚掉眼泪大家就都会帮你啊?!”
百里歌林简直找不到话来描述方才的雷修远,跟现在的他根本是两个人,可现在他哭得如丧考妣,她这个样子完全像是个恶女人在欺负人。她一口气堵在胸口,简直如鲠在喉,一时气得手发抖,一时又深恨其他人看不穿真相,最后,她把手一甩,直接走了。
百里唱月盯着雷修远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这是第二次了。”
什么第二次?黎非一头雾水,可是没人给她解释,百里唱月追上了百里歌林,揽着她,两人慢慢走远了。
叶烨朝黎非使个眼色,要她安抚雷修远,他自己跑去追百里歌林。
黎非无奈地看着雷修远,他眼睛红红的,委屈又怯弱的模样,进了书院他还是没变,就算个子长高了,容貌秀丽了,他好像还是陆公镇初见的那个小乞丐一样,甚至变本加厉,比以前更爱哭更懦弱了。
“修远,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她坐在地上,拍拍草地,示意他也坐,“你和歌林说了什么?”
雷修远哽咽着嗫嚅:“没、没什么……他们怪我没关心大姐头。”
就这点鸡毛蒜皮的事?黎非叹了口气,半天说不出话。
“我和大姐头住得近,应当照顾你的。”他抽泣,“歌林骂我骂得对,他们毕竟住得远,一时顾不到那么多。”
黎非越听这话越有些不对味,她歪头静静看着雷修远,也不说话。
他还在说:“只是我心里一直觉得大姐头那么强,我也帮不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