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人下去给那四个龙名座弟子架了治疗网带回来,一人道:“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诸位仙法精妙,预祝各位早日完成试炼。”
言毕,十几人立即腾飞远去,还不忘将那看傻的海派弟子带上,死心不改,估计还是想抢别人的妖朱果。
海滩上肆虐的火海也渐渐烧尽,黎非数人对望一眼,再看看晕过去的满身是血的纪桐周,一时都有些无语。
叶烨将纪桐周背起,叹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换个地方。”
这改虽然没出人命,但重伤龙名座四个人,雷修远更切断了他们的手脚,有残肢在倒还不至于从此残废,但治好只怕要几天的工夫,梁子结得比想象中还大。
众人又寻了一处隐蔽小岛,只觉岛上妖气纵横,阴云密布,唯一可喜在此地地形崎岖,易于躲藏。
叶烨找了个背阴凹地将纪桐周放下,细细查看伤势:“他灵气消耗过多,其余倒无大碍,让他睡吧,此地妖气肆虐,只怕有妖物,黎非你留下照顾桐周,我们其他人先将此地巡逻一番。”
纪桐周一天一夜没睡觉,情绪波动又过于激烈,刚才还把灵气消耗太多,身上的伤口大多又深又长,这次只怕对他是个不小的损伤。黎非架起治疗网,漫慢往里面灌输灵气,左脸剧痛无比,她这才想起自己也受伤了,居然还伤在脸上,要不是有治疗网,这可是被毁容的灾难。
黎非龇牙咧嘴地摸了摸那道伤口,正要放治疗网,忽见躺在地上熟睡的纪桐周竟又醒了,刚醒便暴跳起来,像关在笼中的野兽忽然被放出一样,拨腿就走。
黎非急忙拽住他:“纪桐周!你够了吧?人早就走了!你先躺下来等伤治好!”
纪桐周看也不看她,用力甩脱她的手,黎非想不到他的力气会那么大,当即踉踉跄跄后退数步,见他迈步继续往前走,她登时火冒三丈,一挥手放出藤绊.纪桐周碎不及防,被藤蔓缠住两条腿,摔了个狗吃屎,一眨眼又被藤蔓捆了个结结实实,被拽得滚回她脚下。
但见他身上火光乍起.那些藤蔓瞬间枯萎,他居然还有力气用仙法!
她急了,一把按住他,骑在身上,挥攀就打,怒道:“蠢货!停下来!”
纪桐周下意识抓住她两只手腕,忽然往下一拉,黎非一下巴磕在他胸口,疼得眼冒金星,忽觉他一手掐住她的后脖子,另一手却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
他低头冷冷看着她,满脸是血,眼里也满是血丝,这片鬼火般的目光竟再度让她感到浑身发毛,她情不自禁朝后缩。

第九十七章 情怨二

她脸上的血落在他脖子上.纪桐周的手微微一颤,忽又将她用力推开,他起身背过去,声音沙哑:“你的脸跟鬼一样,快治好。”
黎非警惕地瞪着他,纪桐周从幻境中出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简直不晓得要怎么跟他相处。她忽然扬手架了五道土行墙,把他困在里面,这才怒道:“你给我乖乖坐下来养伤,有本事你再动一下试试。”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坐下去,方才一番折腾,他身上的伤口又崩裂,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黎非急忙凑过去继续往治疗网里灌输灵气,见他动也不动,背对自己坐着,只有呼吸急促粗重,浑身还在微微发抖。
不知道他在幻象中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他至今无法摆脱,比起这个恶鬼附身般的纪桐周,她还是更想念以前那个骄横跋雇的小王爷。
黎非叹了口气,低声道:“纪桐周,幻象都是假的,老想着它,你就迷失了。”
他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黎非又道:“让你愤恨的事情从来就没发生过,你为那些发疯没道理。”
纪桐周猛然转头,森然看着她:“你什么也不懂,闭嘴。”
他的执念真深,黎非摇摇头:“其实你换个方面想,这也是好事,你在幻象里知道了自己最害旧的事情,回到现实就可以避免它们发生,至少不会像在幻象里那么无助,我不知道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但你现在就对龙名座的人出手,只会让仇怨提前扩大,本来没事都给你惹出事来了。”
纪桐周征怔地听着她的声音,只觉那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早已分不活到底是恨她入骨,还是爱她入骨,那些经历都是假的,可他肆虐的感清却不假,它们在啃噬他的身体与魂魄。
她近在身边,她是无辜的,也是一无所知的。
纪桐周骤然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张嘴狠狠咬了一口,黎非疼得一脚踢过去,拼命要把胳膊抽回来,却怎么也抽不动,他用力把她拽向自己,像幻境中做了无数次的那样,将她不停挣扎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在这里,她不属于他。
黎非掌心绿光吞吐,正要驱使藤蔓将他拉开,忽觉脖子上落下滚烫的几点泪水,他轻声道:“给我个机会。”
一语未了,他已经瘫软在她身上,居然就这么晕过去了。
黎非急忙推开他,见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贴在眼下。
他到底是怎么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他放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他咬得真够重的,皮都破了,两行深深牙印,正要给自己上治疗网,忽听头顶风声呼啸,先前出去巡逻小岛的人都回来了,见纪钢周睡得香甜,众人当即放轻脚步。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妖物,妖气却渐渐散了,想是妖物忽然离开。”叶烨满面奇怪的神色,“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黎非干笑两声,不用说,这是她的丰功伟绩。
众人方才经历一场斗法,都受了些轻伤,此时终于可以安心聚在一处,黎非一一给他们上治疗网,刚坐下来喘口气,手腕又被雷修远握住,他低头看了一眼她腕上的牙印,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黎非急忙把手抽回来,悄悄上了一道治疗网,用袖子盖住。
众人都累得很,没人注意他们的小动作,叶烨见纪桐周睡熟,其他人的神色也都比昨日要好很多,这才压低声音笑道:“我想了想,昨夭那个凶兽应当是蜃,通过制造幻象迷惑人,以此吸取精气,要不是被人叫醒,我们只怕都要死在那边。不过醒来后却没见蜃,不知被谁除去了。”
陆离沉吟道:“我也听过蜃的传闻,这凶兽其实不难杀,只要能摆脱幻境,最基础的仙法就可以杀掉。”
叶烨望向黎非:“黎非,是你叫醒我们的,你杀了唇?”
黎非正要说话,雷修远忽然开口道:“是我杀的,我没见到什么幻象。”
没见到幻象?不止黎非,其他人都盯看他看,叶烨看看他,再看看黎非,忽然有些不怀好意地笑:“我可不信,陆兄,你信么?”
陆离征了一下,立即明白他指的什么,他也不由失笑.摇摇头:“我也不信。”
百里歌林见他俩笑得大有猥琐之意,奇道:“你们怎么笑成这样?什么意思?喂,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不信?”
叶烨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做什么?吃你的干粮去。”
百里歌林回头抓住陆离的袖子:“陆师兄你告诉我。”
陆离立即抽回自己的袖子,离她远远的,百里歌林一下想起之前求他抱住自己的事,顿时讪讪,她也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心中有些魄疚,只有等切合给他好好道歉了。
妖气渐渐散开,阴云惨雾也渐渐被海风吹散,黎非醒来后就没吃东西,甚至还没来得及梳洗,她起身开始寻找岛上有没有清水溪流。腾云飞了一段,忽听不远处有水流声,果然一弯蜿蜒小溪自岩石上汩汩而下,溪畔更有一片树林,树上结了许多通红的果子。
她摘了一个小小咬一口,入口略有些酸涩,还算能吃,当下摘了三四个果子泡在水中,随即挽起袖子蹲在溪水旁洗手洗脸.又将长发拆开用木梳细细梳理,刚梳到一半,忽听身后踏草之声渐近,她不用回头那能猜到是谁,当即淡道:“我在梳洗,你走开。”
他仿若未闻,一直走到她身边,坐了下来。黎非立即起身,袖子忽又被他拽住,雷修远低声道:“为什么生我的气?”
黎非用力撕扯袖子,可他抓得太紧,她只得放弃,转过身毫不回避地望着他,他眉头微蹙,眼神阴郁,良久,又道:“回答我。”
黎非长长吸了一口气:“我不是在生气。”
他轻轻笑了一声:“是么?那过来。”
他将她一扯,黎扎被迫跌坐在他面前,雷修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脸,目光又顺着她的肩膀滑到胳膊.最后定在手腕上.那两行牙印已经没了。
发觉他在看自己的手腕,黎非急忙用袖子遮住。
他又笑了一声.低声道:“对了,那个幻象我还没说宪,后来……”
“我已经不想知道了。”黎非打断他。
雷修远眯起双眼,盯着她看了半晌,问道:“你是为了什么事和我生气?不是幻象的缘故,告诉我实话。”
黎非默然不语,过了很久,才开口:“我饿了,放手,我要吃东西。”
雷修远又看了她一会儿,慢慢把手松开,黎非心中也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她起身走到溪边,将泡好的果子拿起,正要腾云离开,忽听他又唤了她一声:“黎非。”
她不想回头,只“嗯”了一声,一双手忽然从后面伸来,将她紧紧抱住.她觉得自己快被抱断了,他滚烫的吐息落在耳畔,声音很低:“对不起。”
对不起?黎非反而楞住,他为了什么道歉?
“我已经道过歉了,所以,等下别怪我。”
什么?黎非又呆住,雷修远忽然将她用力扳过来,滚烫的嘴唇落在她唇上。
她整个人完全僵住了,生平第二次这么惊讶,连躲避都忘了,脑子里嗡嗡一阵乱向,半天回不过神,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下反应过来,连连朝后让,两只手使劲推他胸口,她还有些茫然,连斥骂都忘了,只是连声道:“等、等一下……”
等?雷修远抓住她另一只没被咬过的手腕,在唇边用力一咬,他咬得比纪桐周重多了,黎非疼得大叫起来,想也不想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次却没能打到,他早已截住她的手,借力一拉,黎非踉跄着撞在他身上,他顺势拽着她倒下去,她额头狠狠跌在他胸口,顿时一阵头里目眩。
他忽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黎非大惊之下立即要结印,谁知两只手腕又被他钳住安在头顶.脉门被拿捏,她再也用不出仙法。
雷修远拉过方才那只被他狠狠咬过的手,果然手腕那里咬得十分重,斑斑点点的血迹把袖子染红了。他用力握住那圈伤口,忽然冷笑起来:“我一直都是你一个人的。”
什么?他是她一个人的?黎非惊得忘了反抗。
他低头第二次吻上来,这一次却吻得十分重,唇瓣用力厮磨,急切燥热又生涩,他的手抓看她,又顺看胳膊往下,托住了后脑勺,迫使她贴紧他。
她甚至有种要室息的错觉,心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子里狂奔,身体反而变得虚弱无力,像是要往下坠。雷修远托着她,抱着她,揉着她,她又觉得自己快变成碎末了,真的马上就要瘫软一地。
他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口,喘息着离开数寸,他漆黑眼瞬里的雾气越发浓郁,里面藏着炽热滚烫的金色,看了她许久,轻声道:“你也必须是我一个人的。”

第九十八章 无猜

黎非已经完全傻了,眼怔怔看着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将她瘫软的两条脂膊拽起,勾住自己的脖子,俯下身体,又一次吻住她。他像是爱上了这种耳髯厮磨的亲密,不再像先前吻得那么急切生涩,这一带着试探,含住她的唇.舔舐吮吸,轻一下重一下,时不时还咬一下。
黎非只觉天旋地转般,鼻间发出近乎颤抖的呻吟,她快要被这紧窒的拥抱与缠绵的亲吻烧化了,有一种深邃而陌生的愉悦从身体深处倾泻而出,叫人头晕目眩,她喘不过气,心脏几乎要蹦出喉咙。
他的手插入她头发中,指尖抚摸着她后颈的肌肤,渐渐又情不自禁向下,黎非觉得自己在发抖,她忽然害旧起来,飞到九霄云外的神思终于一点一点回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极致的震惊。她开始剧烈挣扎,两只手拼命推他。
雷修远按住她两只手,撑起身体凝视她,他的声音像是塞满了沙子:“现在还想知道我在幻象里经历了什么吗?还想不想继续?”
黎非一下明白他说的幻象中脱衣服是什么意思了,他果然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她只觉脖子都快炸红,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等一下!你、你刚才说……说什么?谁的人?我好像……不太明白……”
她洲听错吧?他一直是她的?这算突如其来的表露心迹?
雷修远神色阴沉依旧,他勾起唇角,笑得讥诮:“装傻?”
黎非先是愕然看着他,看清他面上的讥诮后,她复又惊醒般,狂乱的心跳渐渐平息下来,低声道:“我没有装傻,装傻的人是你才对。”
雷修远目中怒意渐盛,他微微冷笑:“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掌握一切的人是你,忽冷忽热,忽近忽远。”
她也渐渐有了怒意,目光清亮地直视他:“忽冷忽热,忽近忽远的人是你。”
总是在关键时候躲避的人是谁?让她忐忑不安,辗转反侧,一颗心迟迟不能安定,他存心的吗?看她忽上忽下很有趣?
他神色阴沉难辨,盯着她看了很久:“我可以为你拼命,你为我做什么?让人在胳膊上咬一口?还是突如其来的冷漠?”
黎非忽然语塞.她满腔的愤懑,却不知怎么说。他为她流血拼命,挖尽自己的潜力极限,她为他做了什么?整日的心神不宁.辗转反侧算吗?为他心力憔悴算吗?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茸吗?
她知道,这些都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问题,是她的脆弱与依赖,她太过关注雷修远了,整克心里装的全是他一个人,她渴望得到同等的回报,雷修远却一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模样,永远在关健的时候半开玩笑回避过去,她能做的只有尽里让自己不关注他,不让他占据自己整个世界。
黎非心中一阵迷惘痛楚,她长叹一声:“我确实什么也无法为你做……让我起来。”
雷修远望着她眼里的泪光,他眼中的缠结阴郁渐渐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脆弱,甚至,像是一种祈求。
他把头埋在她肩窝中,滚烫的呼吸吞吐在她衣领上,像是在叹息。
“黎非,我没你想的那么厉害。”他声音近乎沙哑,“我不懂……”
黎非又觉愕然,不懂?她想过他可能会冷酷地责备自己,又可能会迫不得已地告白,还可能干脆就这么淡下去,可他说不谨,不懂她为什么突然冷漠了?他怎么会不懂?
恍然如梦,瞬间了悟。
黎非忽然动了动,低头看看他,像是想窥视到他的内心深处,与他从相识到现在一切过往在脑海中掠过,他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没有完全了解的那个他,脆弱,易伤,高傲,赦然,那些无所不知坚不可摧完美的面具,又是不是他强撑出来的?他其实只比她大一岁。
“手……”她喃喃说了句,她的手被他按在头顶,难受死了。
雷修远又深深叹了口气,缓缓收回按住她的手,他也撑坐起来,突然她两只手“啪”一声夹住他的脸,把他脑袋扳过来,雷修远有些错愕地对上她的双眼。
黎非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他阴郁的神情,暗沉的双眼,还有此刻藏在深处的、要十分仔细看才能看到的一丝脆弱。
海风习习,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四下里一片寂静,他们两谁也没有说话。又不知过了多久,黎非突然“噗”一声笑起来,雷修远一把掐住她的下巴:“你居然笑?”
她自己也觉得突如其来的笑意十分不合时宜,急忙推开他的手,她的肚子想然“咕叽”一下发出好大声响,她顿觉尴尬,一整夭没吃东西,肚子真的饿坏了,居然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吃东西吧。”雷修远默然放开她,拉看她坐了起来。
黎非将散落一地的果子重新洗干净,分给他两个,两人面对面默然不西地啃果子,黎非啃着啃着,低头想了半夭,忽然低声道:“修远,先前我没有生气,也不是忽冷忽热。我只是担心……我怕……嗯……”
说到一半她又不知怎么说下去,她还是脸皮子薄,羞于主动吐露心事,脸一下子又涨红了,憋了半天,忽然长叹一声:“让我想好了,下次再说给你听。”
她飞快把果子啃完,冲到溪边洗手,雷修远追到她身边,再度搜住袖子,低头凝视她:“我现在就要听。”
黎非觉得脸皮都快烫熟了,她连连摇手:“等下次,等下次。”
雷修远摸摸她的脸皮,烫手得很,他忽觉好笑,用手捂住她的脸,半开玩笑:“可以煮鸡蛋了。”
黎非自己也觉好笑,见天色黑了,她低声道;“回去吧,出来太久,歌林他们会担心。”他摇了摇头,他束发的绳子又松开,想必是方才在地上滚来滚去弄的,黎非脸皮又一改涨红,她的头发也是拆开后到现在一直散着,她忽然抬手,鼓足了勇气将他耳畔的长发轻轻挽去耳后:“绑头发的带子又松了。”
雷修远随手扯下束发的带子,系在她手腕上,见她袖子上血迹斑斑,雪白的手腕肿起来,他那一口咬得实在不轻。他放出治疗网罩在她手腕上,可不知为什么,刚放出来又收回去了,他低声道;“不要治好。”
黎非蹙起眉头,她自己也没发现自己声音里又带了一丝撒娇的昧道:“你咬这么狠一口,还不许我治好,很疼啊。”
雷修远握看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从手腕吻到掌心,再从掌心吻到指尖,然后在她指尖小小咬了一口。
又麻又择,黎非一下笑了,忽忙要收手。雷修远将她轻轻一拉,抱在怀中,她先时有些僵硬不适应,可是很快又柔顺地依偎在他胸前。溪水潺潺,夜风幽歌,他们彼此听着各自的心跳声,谁也没有说话。
他的手抚在她脸上,沿着眉毛轻轻勾勒,一路摩挲到鼻尖,最后轻轻触碰她柔软的嘴唇,俯下身,他的唇又一次印在上面。和方才急躁发泄般的吻截然不同,这是个温柔如水的亲吻,他一丝一毫沿看她皎好的嘴唇轮廓吻过来,蜻蜓点水般。
“以后不能这样欺负我。”他的脑袋低下来,重重地埋进她肩窝,声音闷闷地,“我是个脆弱的男人。”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脸埋在她肩窝就是不肯露出来。
黎非又是好笑又是有趣,她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那个目下无尘孤傲清绝的长大了的雷修远去哪儿了?又和小时候一样会撒娇了。见他头发散开,她索性摸出木梳,替他慢慢梳理长发。他的头发像猫毛一样柔软,他的人也像只大描,叫人又爱又恨。
她披歌的长发也在随风摇曳,雷修远抓起一绪境在均司,她的头发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软而滑,身上的昧道也是一样,他又想起多年前在青丘的那个闲适下午,她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身边,树叶子的声音轻轻的,她的呼吸也轻轻的,叫人打心底里放松下来。
两人腾云飞回那个背阴凹地时,但见火堆早已架起,纪桐周还在一边沉睡,叶烨他们几个人正在埋头吃鱼,见他俩满头满脸满身尘土地回来了,个个心照不宣地装作没注意。
叶烨忍笑道:“还好我们没出去找,修远,现在能谈正经事吗?脑子清醒不?”
这话一说,众人都撑不住笑了,雷修远一言不发,耳朵却红了。
百里歌林挽住黎非的胳膊,冲她贼笑,贴看耳语道:“和好啦?”
黎非自己好笑,点点头:“他……有时候聪明,有时候蠢得吓人。”
百里歌林拼命忍笑,这话姐姐也说过叶烨,男人在心爱的女人好像都会变得十分愚蠢,叶烨跟雷修远两个平日里千伶百俐的家伙,她实在没法想象他俩怎么个蠢法。
玩笑开过,叶烨终于还是换了话题:“桐周到现在没醒,我只担心他醒后还是那暴躁样,试炼还有许多天,他这样子难免惹事,我们先做好每夭斗法的准备,像白天那样可不成。”
纪桐周真要豁出命找人斗法,靠黎非制不住他,她是重要的辅助,让她陷入危险境地,这法也别想斗了。
叶烨正要继续说,忽觉身后灵气震荡波动十分剧烈,众人都有些惊讶,却见纪桐周睡着的地方似有微风佛动,他的头发与衣服都在缓缓摇曳,身下的香草骤然长高数寸,开出数朵沽白的小花来。
所有人部惊愕万分,这个……好像是突破瓶颈的征兆?纪桐周在睡梦中突破第三道瓶颈了?

第九十九章 色彩

睡梦中突破瓶颈,这事不是没有,可每个人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第三道瓶颈突破的灵气震荡比前两次要激烈得多,微风拂面足有半个多时辰,岛上的灵气几乎全部聚集在纪桐周身边,莹莹絮絮。像是会发光一般。
突破第三道瓶颈,意昧着有资格成为亲传弟子,才能够修习五行配合的高等仙法,在修行门派中,三道瓶颈过了才算真正踏入仙门,真正体会到高等仙法的奥妙深邃,变化无穷。
这小王爷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睡着睡着就把瓶颈突破了。
叶烨见他虽然睡着,面上神情却是千变万化,时而悲戚,时而阴鹜,他不由暗暗心惊。
虽然纪桐周没说自己在幻象中经历了什么,可猜也能猜到七八分,必然与越国和龙名座有关,看他只寸龙名座那几人的态度便能看出,此事只怕一直是纪桐周的一块心病。
纪桐周和他不同,高卢国灭,他才六七岁,不甚懂事,后来遇到百里姐妹,进书院,进仙军门派,一路风调雨顺,这么多年过去,从小孩变成大人,他心底的滔天恨意早已淡了无数。
纪桐周却一直顺遂,如今更不是得懂小儿,越国真要出了什么事,他发再大的疯都有可能,就算明知幻象中一切都是虚幻,这顺风顺水从未真正吃过苦头的小王爷只怕也迟迟不能解脱。特别他这个人看着粗疏爽快,内心却并不坚韧,吃不得重压.他们这几人中,蜃的幻象对他的影响也最大。
百里歌林忽然叹道:“他醒了之后要是再闹可怎么办啊?我们一起上么?这可没人能制住他,要不干脆现在就捆住他好了。”
“胡闹。”叶烨瞪了她一眼,“我们几个今天就睡这边吧,黎非架好土行墙,这样他醒后耍是再闹,声晌也总能把咱们惊醒。”
纪桐周又在那片雪原徘徊,茕茕孑立,无处可去。
国灭,人去。欲要报仇,却有心无力;欲要寻人,天下之大,千山云海,又去何处寻得到?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书院时,新弟子选拔,他满心期待地找到玄山子前辈,他却看看他摇头:“你性烈如火,乃是多情之人,进不得我玄门。入我玄门者,皆是有缘法堪破情欲迷障之人,而你,没有此段缘法。”
他当时十分错愕委屈:“多、多情之人?可是,我根本还不知道什么情情爱爱……”
“情之一字,岂是简单的男女之情?诸般爱怨情仇,红尘万丈,心火难灭,你是入世之人,并非出世超脱者。去华门吧,星正馆华门最适合你。”
而如今,他回味“红尘万丈,心火难灭”数字,竟是百昧纷杂。放眼天地间,茫茫飞雷,数道薄云惨雾,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心仍不能死。
冥冥中,似是有声音在说,这一切都是虚幻泡影,纪桐周忽然放声大笑,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他的记忆中已经被烙印这一段过往,念念不休,如痴如狂,他心底所有沉睡的狂野欲念都因这一场幻梦而醒,眷恋巅峨江山,眷恋美人如玉,眷恋那叫人意气风发、如梦如醉的每一天。
他得到了太多,再也回不到那个连自己要什么都懵懂的从前。
纪桐周长叹一声,背手眺望,茫茫飞雪顷刻闻消失,眼前浮空岛千万,却是记忆中的雏凤书院,弟子房墙壁上蛇一般的藤蔓密密麻麻地蜿蜓攀爬,紫藤花一团团地坠落下来,一切所见之物只得玄白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