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眼还在色厉内荏,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不归山……岂是好惹的?快……快放开!”
桃花眼微微一眯,深情似水,“你说自己是不归山的,可有什么证据?”
金鱼眼暴突了半晌,突然叫道:“怎……怎么没有!咱们前些日子才找到苍崖城小主……”
那人惊道:“找到苍崖城小主了?!”
这话问得急了,宝剑顿时贴上金鱼眼的脖子,吓得他两腿打颤,连声道:“好汉饶命!我……我可不是什么不归山的人!在下、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手无缚鸡之力,不过随口说说……卖弄而已……饶命啊!”
那人笑道:“算你老实。你不肯说自己是谁,不如我来替你说。你叫李福光,兰州人,做贩马的生意,可惜没什么眼光,没两年就赔了本钱。你寡嫂见你可怜,便收留你在家,谁知你起了不轨之心,强暴不成便杀人灭口,并吞了寡嫂的家产,出门在逃。如何,李福光,我说的对不对?”
李福光只吓得软在地上,一个劲哆嗦。那人揭开大氅,将宝剑收回,腰间隐约挂着三把剑,李福光只觉心头一震,登时想起了他的身份,颤声道:“你……你是泽秀!”
只有泽秀才会身配三把宝剑,只有泽秀能抓到官府怎么也抓不到的通缉犯,只有泽秀无门无派,在江湖恣意独身闯荡,毫不畏惧,偏偏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泽秀笑道:“贩马的,果然有些见识。你杀人便要偿命,和我去官府吧,我好领了赏银。”
说罢取出绳子将他捆住,提了便走,老鸨见他走到门口,急得追上去,只是软声叫唤:“大爷……大爷……喝酒吃菜的银子……”忽觉一个东西抛了过来,她本能地抬手一接,沉甸甸地,却是五两银子。
“两个人的,其余算作赏钱。”话音一落,泽秀人已飘然而去,走过街角。
“喂,你说苍崖城小主已经找到,可是实话?”走了一半,他突然发问。
李福光垂头丧气地说道:“不敢有假……我、我也是前日听一个不归山的人说的。不归山找到了苍崖城的小主,接去了派中保护……”
泽秀嗯了一声,将他送到官府,领了两百两赏银,自去镇上买了两匹骆驼,骑马牵着骆驼,朝玉门关外行去。
找到了苍崖城的小主,此事关系十分重大,他必须要去不归山问个清楚才行。上回他给天权写信,原是想请不归山出面寻找小主,没想到他们不声不响,闷声发大财,竟然早已行动了。
嘿,难不成,不归山也想沾点苍崖城的光吗?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腰后的皮囊里取出纸墨,舌尖舔了舔笔尖,写了一行字,忽又犹豫了一下,将那张纸撕碎了扔出去——还是不要事先告诉他们好了,他自己去看。
角之卷 第十四章 泽秀(二)
黄沙滚滚,像没有生命的浪潮,在脚下翻滚,在周身奔腾,在头顶呼啸。
小蛮此时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见天空大地,入目的只有恶魔般肆虐的沙暴。看样子他们说的没错,别看沙漠平时文静得像个千金小姐,一旦发起疯比疯婆子还厉害。眼下,这疯婆子是要她的命呢。
不归山要她报仇,沙漠要她的命,两相比较起来,小蛮悔得肠子都发青,早知道就不要一时头脑发热偷偷逃出来,折腾了大半夜,沙漠里的地形状况她完全不清楚,身边没有骆驼,更没带水,只有等死的份了。
好奇怪,她明明记得朝这里走应当有一块绿洲,还有帐篷呢,怎么走着走着就感觉越走越远?
怀里满满塞着珍珠宝石黄金,沉甸甸的,硌着她还疼,腰都直不起来。在沙漠里,带着这些东西完全是个大累赘,小蛮被风沙吹得半死不活,几次犹豫着想把它们丢了,临到关头又舍不得——她现在唯一拥有的,也只有这些金灿灿华美的值钱物事了。
远方的黄沙像长大了嘴的狂兽,嘶啦啦咬上来,打了她满身的沙。
小蛮一个趔趄,险些要摔倒。
她知道自己不能摔倒,如果栽在这里,不出一会她就会被黄沙活埋,死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被风卷起的沙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脸上,疼得都麻木了,她的眼睛也早已被沙子迷住,睁都睁不开。
在这种时刻,她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
沙子打在身上真疼啊,像滴水成冰的寒冬腊月,她衣着单薄,被丢在门外,浑身皮肤都要裂开一样的疼。
她没有哭叫,默默缩在地上,近乎贪婪地凝望着屋里暖洋洋的灯光,仿佛那样她就会感到一点温暖。远处来了一个人影,瞅见她,立即露出一脸不耐,一脚踹开房门,厉声道:“这么小的孩子,这么冷的天气,你把她丢在外面,是要冻死她吗?!”
屋里的女人暴跳起来,像一只野兽,两人扭打嘶吼在一处,她的声音因为长期喊叫,早已变得沙哑粗嘎,断断续续,像一把粗粝的刀:“你有良心!你的良心都被狐媚子给吃了!你也知道孩子小!那是你的种!你不把她带走?让她看看你做了什么丑事!”
屋里两个人滚来滚去,扭来扭去,乱七八糟,没人来管她。
每次都是这样,她都快看腻了,打完之后他俩都会说,都是为了孩子好,好像她是个祸水一样。奇怪,既然是为了她好,怎么不让她先进屋?她冻死了就是为她好?
叹一口气,她是孝顺的好孩子,为了避免以后杀子的罪名背在他俩身上,她还是自己照顾自己来的比较妥当。趁着他俩抓着屋里的东西乱砸,她偷偷摸摸爬回房间,坐在火盆子跟前取暖。
外面的喧嚣闹一阵安静一阵,最后大概是他俩都打的没力气了,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一个人突然走进来,往她床头放了一卷上好丝绸料子,外加几串包好的冰糖葫芦,抱着她亲亲额头,说道:“爹走了,你要好好的,回头爹再来看你。”
她没说话,只是夺命似的抢过冰糖葫芦,塞进嘴里——她快两天没吃饭了,饿得眼前发黑。
等一串糖葫芦吃完,屋里已经没人了。女人在外面淅淅沥沥地哭着,她突然意识到一种不好的事情,悄悄摸出去,只见到爹走远的背影。
他走了,三年多都没回来,直到她娘死了。
头顶突然有黄沙像巨掌一样拍下,小蛮被一掌拍在地上,姿势无比丑陋,像只苟延残喘的蟑螂,四肢瘫开,脖子还在使劲朝前伸,身上的金银珠宝压得她气也喘不过来,她还在妄想着逃离沙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做富婆。
很显然,那是主角才有的命运,她这个冒牌主角,一个跑龙套的,是看不到那天了。
远处似乎又有一个身影缓缓行来,被风沙遮去了大半的容貌。她想起那个下雪的天气,她爹来了又走了,用一卷丝绸,三根糖葫芦,就算作对她的疼爱。
小蛮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股力气,猛然从沙里窜起,抱住一条腿,毛茸茸的,张嘴就咬,头顶传来一声痛嘶,还有一个男人惊讶的叫声,紧跟着她被一根脚掌吧嗒一下踹上,眼前一黑,痛快地晕了过去。
*****
泽秀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难得进一次沙漠,就遇到了沙暴。好在他事先带了两头骆驼,这次的沙暴也不算大,勉强前行,寻找避风处。
谁知半路又杀出程咬金,正是匆忙赶路的时候,沙里突然窜出一个妖怪来,抱着他骆驼的腿就啃了一口,骆驼受惊,一脚将那东西踢了好远,泽秀险些被颠下驼背。
他赶紧喝呼住惊惶的骆驼,扶剑走过去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个浑身被沙覆盖的女孩子,在她身下,珍珠宝石散了一沙地,亮晶晶的,一下子就被风沙掩埋了。
泽秀急忙将她抱起来,顾不得那些宝贝,这种时候,救人要紧。
好在风沙渐渐小了下去,周围地形虽然发生了变化,但骆驼认识路,不紧不慢地前行,很快便来到了附近的一块小小绿洲。
泽秀取了水,替那少女洗脸,谁知那张脏兮兮的脸洗干净之后却是白皙小巧,两弯似蹙非蹙的秀眉,一万分的楚楚可怜。她被骆驼一脚踢在膀子上,骨头断了,看这个情形,就算立即接骨,一场发烧是难免的了。
泽秀当机立断扯了她的上衣,救人事大,谁还管男女之防,何况他向来也不是这种拘礼的俗人。谁知脱了上衣,只见她粉嫩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饰物,用红绳系得结结实实,分明是一根半透明的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玲珑小角。
泽秀心中大惊,飞快解下那小角放在手里仔细看——稚龙之角!不会有错,绝对是真正的稚龙之角!他还有点将信将疑,将她的中衣襟口扯开,果然见到她胸前雪白皮肤上的一块藏青色火焰状胎记。
是她!果真是她!全武林都在觊觎的苍崖城小主!
泽秀震惊极了,使劲揪住她的脸,左右上下每个角度都不放过——这个瘦不拉叽脏兮兮还会啃骆驼腿的丫头就是苍崖城小主?
那女孩似是被他粗鲁的动作给弄痛了,突然皱眉骂了一句:“混账王八蛋!”气势汹汹。
泽秀不禁哑然失笑,将稚龙之角挂回去,自取了板子绷带替她正骨。
苍崖城小主明明是被不归山救走了,却如何突然出现在大漠中?嗯,他想起当时散落在她身下的众多金银珠宝,当即下了结论:她不相信不归山,所以偷了珠宝逃了出来。必然是不归山有什么举动触怒了她,否则她独身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会不顾性命之忧只身穿越沙漠?
看来他这一趟是来对了,不归山啊不归山,可算露出狐狸尾巴了。
小蛮醒过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疼得像要散架。她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胸口,她的银票,珠宝,全副家当都在那里呢。
谁知一摸之下是空的,这一惊非同小可,她猛然跳起来,尖叫道:“我的钱呢?!”
紧跟着又是一声尖叫,原来是触动到了断臂伤处,痛得浑身发抖,一头栽了回去。
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扶住她,一个低沉的男人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要乱动!否则以后胳膊一个长一个短,可别怪人。”
小蛮痛心疾首地抓住他,眼泪汪汪,哽咽道:“我的钱……”
话未说完,只见那男人递上来一个小荷包,塞得满满,打开一看,果然两千两银票好好的在里面躺着,外加她从镜子上抠下的两颗夜明珠,一个子儿也没少。
小蛮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提气叫道:“我的珍珠呢?黄金呢?”
那男人不耐烦地吼道:“啰嗦!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黄金!”
小蛮被他一吼,这才发觉面前多了个人,勉强忍住心中悲愤,打量一番,却见他满脸络腮胡子,头发乱七八糟,衣服也乱七八糟,身材高大,目露凶光,端的是凶神恶煞。
她怯生生地说道:“大……大叔,谢谢你救了我……”
泽秀脸色一变,“你叫我什么?!”
小蛮急道:“大……大爷!”不对?那再换:“大伯?”还是不对,“老爷?”
泽秀长出一口气,冷道:“省了这些俗套礼节,你方才突然从沙里窜出来咬住骆驼脚,被它踢断了胳膊,须得静养两日。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不用挂心,安心休息便是。”
这话说得好跩,分明是有钱人的口吻。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倒是身外一个来看看。小蛮伤心地背过去掩面垂泪。
这时她才稍稍回过神来,沙暴已经过去了,他们如今身在一个小小的绿洲里,对面一潭清水,几株高大的白杨树。她身下铺着一张大氅,盖着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衣服?!她又是一惊,她什么时候被脱得只剩下肚兜了?!
这一动弹又牵扯到骨折的右手,疼得她冷汗涔涔。她的右手大约是得罪老天爷了,不是破皮伤肉就是骨折,什么倒霉事都来。小蛮又一次抹去伤心的眼泪。
泽秀坐在她身边,取了火石点火,一面说道:“你胳膊断了,为了接骨只好脱你衣服,不用激动。我问你,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沙漠里?”
小蛮吞了一口口水,怯生生打量他,直觉这种情况下装可怜最好,于是颤声道:“我……我被一群坏人抓走,也不知要拿我怎样,我是趁夜偷偷逃出来的。大叔,您是好心人,救了我,您的恩情我一辈子也不忘,来生我一定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
她玩了个狡猾,起誓起到来生了,反正来生的事谁也说不清楚,给他做牛做马也无大碍。
泽秀皱眉道:“不要叫大叔!”
那……叫什么?这人看上去得有三四十岁了,胡子拉渣的,不叫大叔难道叫帅哥?
他点了火,烧了一锅开水,这才道:“我叫泽秀,你叫我的名字便好。”说罢回头,桃花眼熠熠生辉,风骚入骨,小蛮竟看得呆了。
角之卷 第十五章 泽秀(三)
到了下半夜,小蛮果然开始发烧。
只是她发起烧来,和别人还不同,烧得越烫越有精神,两只眼睛亮得和灯笼似的——这是泽秀的原话。眼睛虽然亮,她却不多话,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
沙漠的深夜是很冷的,大约还加上发烧的缘故,小蛮只觉十分冷,冷得彻骨。她近乎贪婪地盯着熊熊火光,那种奇异的神情,令人诧异。
泽秀递给她两块干饼:“吃点东西,早些睡觉。明天咱们还要上路。”
小蛮接过来,却不吃,轻轻说道:“大叔,你要带我去哪儿?”
泽秀已经懒得提醒她不要叫自己大叔了,他扯了饼子泡在水里,跟着却皱了皱眉头,显然他对这种简陋的食物毫无兴趣,勉强吃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道:“回不归山,你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吧?”
小蛮手腕一颤,饼子一下掉在了地上,她喉头发紧,低声道:“你……”她想问你怎么知道,但转念一想此人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然是什么都知道的了,这话问来也没意义。她虽然烧得脑壳子疼,却没烧傻。
“你是不归山的人?”
泽秀哧了一声,对她的猜测嗤之以鼻,“你别问那么多,他们既然欺辱你这个苍崖城小主,这个公道我自然要讨回来。”
小蛮的嘴唇轻轻一触,也不知绕了多少主意,最后低声道:“大叔,我不想回去。”
她并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但看他行事极为潇洒利索,说一不二,想必就是钱师父嘴里说的那些江湖豪侠之类的了。如果能说动他将自己带得远远的,安顿在别的地方,那是再好不过。
泽秀道:“你不用上去,在下面等着就好。”
小蛮只得用怀柔政策,哀声恳求:“大叔,求求你啦。我真的不想回去……您带我离开这里好不好?随便把我放在哪里都可以,就是别回不归山。”
谁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挑眉道:“哦,你偷了他们那么多珠宝,所以心虚?”
小蛮不防他一下子点中自己的软肋,脸色顿时绿了。他怎么知道那些珠宝是不归山的?
泽秀似是猜到了她的疑问,冷冷笑道:“那些珍珠宝石都不是纯圆形,上面打磨出无数个棱面,只有以不归山的奢华才会多此一举,别处再也看不到的。”
小蛮又愧又惊,一时竟想不到个完美的话题来转移。
泽秀又道:“何况你身份敏感,无论去哪里都不能自保。不归山说到底,倒是你最终可去的唯一地方,至少他们打着维护正义的旗子,明里不敢拿你如何。”
小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尽数坦白:“大叔,我看你人这样侠义又热心,索性都告诉你吧,我不是什么苍崖城小主,我家在梧桐镇,我叫小蛮……”
话未说完,忽觉眼前一花,脑子里嗡地一声,再也撑不住,往后仰倒。泽秀赶紧扶住她,奇道:“你刚才说什么?”
小蛮只觉脑子里像有千万只蜜蜂在嗡嗡乱叫,眼前阵阵发黑,所有声音感觉都离她越来越远,她喃喃道:“我……我叫小蛮,我不是……小主。”说到这里,终于晕死过去。
这下她要倒大霉了,一时没忍住,把真相吐露出来。这个人一定会把她送回不归山处置,偷东西,假冒小主,她的罪名可真够重的。房地财产也好,美男家丁也好,通通都浮云了。她要被人捆在高高的木架子上,点火来烧。小风嗖嗖的吹,火苗一个劲往上窜,她孤苦无依地靠在木架子上大喊大叫,下面一群人拍手叫好,哈哈大笑。
小蛮在噩梦里纠结了好久,突然大叫一声,从地上跳了起来,天色已然大亮,骨折的右胳膊传来阵阵剧烈的疼痛。啊啊,她没被放在木架子上烧吗?她还活着?小蛮惊魂未定,摸了摸手脚脸蛋,还好,都还在,而且烧好像也退下去了。
沙地上被蒸出一股股热气,远方的景色都被蒸腾得隐隐约约。小蛮扯下盖在身上的衣服,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身上的衣服都穿好了,想来是那个大叔帮忙的,他真是个好人,虽然嘴巴坏了点。他人呢?
水潭边蹲着一个人,早已穿戴整齐,一身的黑,背后还拖着一条又粗又长的辫子,直垂到地上。小蛮又狗腿又感激地叫了一声:“大叔!”
这声大叔是她出生以来叫得最甜的一次,那人慢慢回头,阳光直接照在他面上,小蛮脸上狗腿的笑容顿时僵住。
这个人,有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仿佛饱含了深情款款,又好像随时会淡淡地讥诮你一番。这种既轻佻又风骚的眼睛,长在一个男人脸上是很可怕的,人们会不由自主将他划分到红颜祸水那一块去。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有祸水的本钱——小蛮听见自己下巴脱臼的声音,她本能地用手去扶。
那少年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起身走了过来,勾起嘴角,道:“说了我不是大叔。”他那一笑都带着深情又轻佻的味道,勾人魂魄。小蛮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手足无措。啊啊啊啊,世上居然有这种容貌的男人!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天权来了,如果说天权是那种清贵公子的俊美,这个人就是典型的浪荡妖媚人物!比如戏子啊,男妓啊,或者祸国殃民的美人啊这种类型的。
她突然又意识到自己盯着看了太长时间,只得赶紧移开目光,惊疑不定,“大……大叔?”
泽秀走过来,将毯子大氅什么的胡乱收拾起来塞进骆驼背上的行囊里,道:“我叫泽秀,叫我名字就可以。”
小蛮见他行动的时候,腰上挂了三把长剑,心头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好奇怪,她怎么好像对三把剑和泽秀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在什么地方听过吗?
那双桃花眼又开始对她施展媚术,眯得像只猫,眼睛的主人说话却很有些不耐烦,粗鲁的很:“别发呆!快上骆驼!咱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去不归山。”
小蛮哦了一声,突然低声道:“你……你别这样看人!好怪啊!”
桃花眼毫无自觉,眯得更厉害了,“废话什么!快过来!”
小蛮赶紧摇头:“不!我不去不归山!”
泽秀拧起眉头:“不去也得去!”
“我说了不去!你怎么不讲道理!”小蛮急了,这人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她哪里还顾得什么八面玲珑,没破口大骂都算客气了。
泽秀翻身跳上骆驼背,轻叱一声,那骆驼没头没脸地朝她这里冲了过来。小蛮吓得尖声大叫,掉脸就跑,一面喊道:“我不想去啊!你这个人妖!男妓!快滚开!我不去!”
话未说完,只觉背心被人一把抓住,登时两脚腾空飞了起来,屁股狠狠砸在骆驼背上,痛得她龇牙咧嘴。泽秀阴恻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刚才骂了什么?”
这回被人瓮中捉鳖,她再也横不起来,怯生生地回头看着他俊美的容颜,继续扮可怜,含着眼泪道:“我什么也没骂……我是说,好心的大叔,求您别把我带去不归山。昨天不是把真相都和你说了……”
“你昨天说什么了?”她昏过去的时候是有说过话,但声音太小了,他根本没听见。
小蛮吞了一口口水,难不成,他没听见?
“我……我是说,我偷偷拿了他们的珠宝,再回去,他们一定会打我骂我的……”
这个秘密还是不要随便说出来比较好,她不要被人放在木架子上当作烧鸡来烤啊。
“这个你不用担心,那点珠宝不归山也不会放在眼里。”泽秀突然冷笑一声,“你方才骂得倒是很好听啊,怎么不继续骂了?”
小蛮天真烂漫地看着他,那种纯洁的眼神,连白痴都会被她感动的。偏偏她遇到的这个人软硬不吃,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对她无辜的脸蛋毫无兴趣,冷道:“装模作样!矫揉造作!苍崖城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小蛮竭力忍住面部表情的抽搐,还试图从他铜墙铁壁里找出一道缝隙钻进去,“大叔,你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骂你呢?你一定是听错了。你待我这样好,帮我正骨,我发烧你还照顾了我一夜,我感激你一辈子,来世一定做牛做马……”
“苍崖城小主怎么会学得这一口油腔滑调?你家大人没教过你怎么做小主,怎么做淑女吗?你看上去简直像个小流氓,言语无味之极。”
小蛮吸了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平静,冷静,不要生气。反正他骂的是苍崖城小主,不是她小蛮,丢人的也是小主,不是她……
“靠这么近做什么!朝前挪!就你这种身板,也好意思勾引男人。”
小蛮回头对他温柔一笑,犹如百合花悄悄绽放,十分的纯洁,千分的柔俏,万分的天真,声音也甜美无比:“就你这种男妓长相,还以为会有女人来勾引吗?”
角之卷 第十六章 再回不归山
小蛮从出生到现在十六年,从来没有恶毒地骂过一个人。不与任何人交恶一直是她的原则,因为说不定以后哪天就会要别人来帮忙,现在逞一时之气,以后便要后悔。
可是这个原则遇到泽秀之后,再也撑不住了。
此人言语之恶毒,态度之嚣张,生平罕见。想来能把石头也给气裂的,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了。
把小蛮惹怒的下场是很悲惨的,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能骂出什么恶毒的话来,十六年的憋气,一旦要爆发,神仙也会逃走,省得被骂得满身狗血。
泽秀笑了两声,呆子也能听出他笑声中凛冽的怒气,偏偏小蛮假装听不出来,依旧轻言软语,“也难怪你留了胡子扮大叔,就你这样的容貌走到街上,那岂不是要天灾人祸?男人们看到你的脸就要走不动路,女人们看到就要晕过去,你一进城呀,所有人都围过来,大家一起叫:来呀来呀!来看人妖男妓大叔呀!好稀奇,好漂亮,世上居然有人能长成这样,祸水狐狸精是啥样,咱们今天算开眼界喽!”
她知道他不喜欢被人叫大叔,偏偏要叫上好几声。其实他一点也不老,留着胡子看不清容貌,所以叫他大叔。刮了胡子露出真容,看上去也就二十岁上下,分明是个少年。
泽秀这回不笑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桃花眼里的冷光,令人毛骨悚然。
小蛮本能地又朝前面挪了挪,离他远一点。同样是共乘一骑,上回和天权的就情意绵绵,暧昧丛生,这次偏偏杀气十足,冰冷僵硬,半点暧昧也找不到。
“还有什么说辞?”他冷冷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