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她要大发了,两千两白银,加上这么多明珠宝石,看守的人又不在,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她此时不逃,难道还等到人家发现她是假小主的时候再逃吗?
小蛮把怀里揣了个满,按住襟口,生怕这些宝石明珠掉出来,跟着轻手轻脚走到门边,先仔细听听——嗯,没声音。她快乐地拉开大门,却见门口站着四个白衣女子,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她浑身一颤,再也按不住襟口,只听叮叮当当,乒乒乓乓几声,她怀里的宝石明珠散了一地。
四个白衣女子默默看着地上那些东西,再抬头看看小蛮,她脸色忽青忽白,最后摸着脑袋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柔声道:“嗳呀,这是哪里?我是得了梦游离魂症吗?”
于是她被四个女子牢牢押在中间,任凭她怎么叫嚷解释都没用,一路将她送到了另一间大厅里。大厅里有许多人,粗粗看一圈,老沙不在,倒是天权站在其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这一路颠簸流离,委屈了小主。如今精神可好些了吗?”
大厅里摆了一圈五把大椅子,足可以躺两个人上去。每只椅子上都坐了一个人,装束与这里一贯的象牙白玄色帽大为不同,有的金光灿灿贵气十足,像个暴发户商贾;有的布衣深帻,分明是个隐居山野的教书老先生。
而说话的那人好像是个女的,坐在倒数第三把椅子上,身上裹着名贵的绫罗绸缎,面覆黛紫色轻纱,看不清容貌,只觉其人声音柔和婉转,十分动听。
小蛮“嗯”了一声,随口答道:“挺好的。”
话刚说完,那椅子上的五人同时起身,对她拱手行礼,齐声道:“不归山恭迎苍崖城小主,唐突之处,还请小主莫怪。”
这一下,厅中所有人都朝她恭敬地弯腰,齐声道:“参见小主!”
小蛮被这种声势吼得目瞪口呆,她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两腿没发软都算是极好的了。回头忽见天权也在向自己鞠躬的行列里,她心中突然大乐。哈哈~这鼻孔翘到天上去的冰块脸,他也不得不臣服于自己了!
心中一乐,紧张的感觉也消失了大半,她赶紧笑道:“各位太客气了,小蛮如何受的起。”
居中的那位布衣老者挥手道:“小主请坐。”
她瞅了瞅,旁边只有一把大椅子是空着的,上面还铺了精致的软垫,估计应当是给她坐的。她试着坐了一下,没人发表反对意见,这才安心地坐了上去。
居中的那布衣老者又道:“我等还未做自我介绍,这里是不归山,相信小主早已听过不归山的名号。”
小蛮见他顿了一下,好像是等自己接话,于是赶紧从善如流地笑道:“是呀,不归山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门派,专门做好事,当好人。我很佩服呢。”
好像下面有人在笑,布衣老者淡淡扫了一眼,全部都安静下来。他又道:“在下年纪痴长,武林中人称木先生的,便是区区在下了。”
他说完,旁边的一位笑容可掬,颇有将帅气质的中年男子便接着道:“在下水将军。”
依次介绍下来,那面无表情,容貌有点刻薄之色的五旬男子是火大夫,蒙着紫纱的女子是土老板,而那个衣着光鲜,留着两撇小胡子,像个暴发户一样的人,便是金员外了。
这伙人十分古怪,什么将军大夫,老板先生都出来了,最后还加上个员外。是唱大戏吗?
小蛮只听过金员外的名号,老沙和天权都提过,她那会还以为真是个员外,而老沙和天权是他家的长工狗腿。原来这员外居然是武林大派里的一个领袖人物,真是出人意料。
她扯着脸皮子笑,一个个久仰过来。好容易五个人都久仰遍了,旁边突然又走出七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天权也是其中一个,七人齐声道:“北斗七使见过小主。”
北斗……七屎?小蛮赶紧咬住嘴唇,防止自己笑出来。
既然是北斗七使,那名字自然是从天枢到摇光,一一排列。她终于明白天权为啥要叫天权了,她还一直以为是“天泉”。
除了天权,天玑和摇光,其他四位都是年长者。天玑是一个标准的美少年,唇红齿白,器宇轩昂,双目孕有侠气,看起来神采飞扬。摇光则是唯一一个女子,且没有戴面纱,眉眼倒是有丝妩媚之色,只可惜怎么看怎么像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面黄肌瘦,没精打采。
小蛮一个个打过招呼,头都快点僵了。
好容易木先生又开口道:“苍崖城一事,在武林中引起轩然大波,我等皆痛惜不已。想那天刹十方近年作恶多端,实为江湖大耻,奈何他们行踪诡秘,武艺高强,寻常正道人士纵然恨之入骨,却一时也没办法将之铲除。谁想他们居然能做出屠尽苍崖城的滔天大罪,幸好小主这一血脉得以保存,否则我们有何面目在百年之后去见上任小主?”
小蛮被他半白半文的话说得头昏脑胀,压根不晓得他到底指什么。上任小主,那又是什么玩意?
土老板柔声道:“小主,你还记得两年前的事吗?或许回忆起来会令你痛苦,但为了早日解决苍崖城的迷案,还请小主告知灭族的凶手到底是谁。”
她怎么会知道凶手是谁?!小蛮心念飞速转动,突然想到什么,便道:“我……我不记得了。很乱,没看清……”
记不得是最好的推脱借口,她得意地笑。
厅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喧哗,那五个人低声商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土老板才道:“小主一路颠簸,想来是累了。来人,送小主去沐浴休息。晚上开祭坛,召唤苍崖孤魂。”
什么叫开祭坛,召唤苍崖孤魂?让她做法事吗?
小蛮泡在大浴池里,左右想不明白。她哪里会做什么法事!坏了,说不定这祭坛一开,她是假小主的真相就要曝光!但,老沙不是早知道她是假的了吗?难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上面的?
哎,这些事想起来真让人头大。还是赶紧装些值钱的东西,从这里逃出去是要紧。什么武林啊,苍崖城啊,不归山啊,她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带着钱,找个繁华的城镇买下一套豪宅,做地主婆,没事去街上看看美男子才是人过的日子。
她哗啦一下从水里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走,旁边就涌过来一群白衣女子,齐声问道:“小主要更衣吗?”
她吓得又坐了回去:“没……没事。”
看守得这么严密,她除非是马上化成灰,不然怎么逃啊。
她郁闷地玩着水面上的五彩花瓣。有钱人的日子,就是不一样,洗个澡都不用木桶,直接用池子上,泡澡的水也不用普通的,人家直接上药汤,碧蓝碧蓝的色泽,上面撒一层花瓣,异香扑鼻。池子四面用轻纱笼罩,墙上点缀着夜明珠,四角各有一个龙头,大约是设了什么机关,嘴里喷出热腾腾的药汤。
小蛮多想把龙眼上嵌的黑珍珠抠下来啊,还有墙上那些夜明珠……不说多的,带出去两颗,她这辈子就衣食不愁了。
哀怨地看着浴池边站得满满的白衣女子,她也只能在肚子里想想了。
用手舀水往身上泼,突然,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低头一看,坏了!她忘了天权吩咐过,伤口三天内不能碰水来着!如今系在她伤口上的手帕早就被水冲没了,伤口周围微微缩起,药粉也早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她用手按了按,不疼不痒,也没流血。
应该没事吧……她暗暗想着,药汤大概对她的伤口也有好处。她从小也没过过娇贵的日子,反正有了伤口,只要不疼不流血,那就没什么毛病。
天权又说她没中毒,那更不会有大事了。
她终于从池子里站起来,捂着身子不给那些女子靠近,自己擦干身上换了衣服,再找出干净的手绢把伤口按原样包好——嘿嘿,天权要是问起来,她就说这条胳膊她没洗。
至于马上要做的什么法事嘛……要是没成功,她就说、就说——她累了,力气使不出来,过两天再说。能拖着就拖着,她就不信没办法逃出去!

 

 


角之卷 第十二章 不归山(三)


洗完澡,小蛮被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头上乱七八糟盘了不知多少髻子,光是嵌着珍珠的金簪子就有十几根,压得她脖子快断了。
铜镜里映出少女娇美的容貌——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生长在边陲之地的小家姑娘,反而有着江南女子的甜美娇俏。那一双眼,仿佛随时都会滴出水来,万分惹人怜爱。当然,前提是没摸透她的彪悍本性。
小蛮怔怔看着铜镜,眼皮都不眨一下。旁边一个白衣女子柔声道:“小主打扮起来,真是漂亮,令人羡慕。”
“是啊,真漂亮。”
她快流出口水了,直勾勾看着头发上插得那些亮闪闪的簪子,恨不得抬手拔下来几根揣怀里。这些发簪……给她用了,是不是就等于送给她了?小蛮看得十分陶醉。
突然有人敲门,这些白衣女子赶紧过去开门,小蛮趁机拔下两根嵌着最大珍珠的发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塞进衣服里。她可以发誓,就算江湖第一高手来和她比速度,也绝对比不过。
来的人是天权那冰块脸,来接她去正厅开祭坛来着。
小蛮挂着最甜蜜的笑容,做贼心虚的把手放在他手里,衷心期盼没人发现她的小动作。
天权带着她绕过长长的回廊,回廊建在楼外,下面便是陡峭的悬崖,浓厚的雾气盖住那千万丈的深渊,发白的月光铺在其上,倒映了满目的清辉。
“小主。”天权欲言又止。
“……”小蛮也是欲言又止,欲语还羞。
“簪子……掉出来了。”天权盯着她的袖口,里面果然露出一截金簪子,上面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对她发出嘲弄的光芒。
既然已经被识破,小蛮干脆不慌不忙地把珍珠拢回去,极自然地说道:“压着我脖子疼,于是摘了两根。”
天权“嗯”了一声,淡道:“这是南海深处打捞上来的稀世珍品,配以千足金打造而成的发簪,市价大约有五千金。五千金,在黑市可以买到小主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五百人。”
小蛮故意装作听不懂,纯洁无比地看着他。
“小主是贵客,不如将发簪交给我保管,万一少了什么,小主也说不清。”
她好想哭啊,含着眼泪,万分不舍,把赃物交到他手里。
这人太黑心了,分赃分一半应当也够了,他居然全部都要走!连个零头都不给她!
“小主的伤口可有沾水?”
他怎么说个没完了,没见她正郁闷着嘛!
“没沾水,好好包着呢。”小蛮没精打采地亮出胳膊给他看,果然纹丝未动。
“受伤的不是右手吗?”
他淡淡一句话,小蛮赶紧扒开袖子——果然!换衣服的时候她嫌手帕碍事,摘了下来,结果包回去的时候弄错手了!
“我想……让伤口透透气也挺好的。啊哈哈……”她笑得十分自然。
天权抿唇不语,她也不敢说话,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起来。
世上为什么要有这么讨厌的人呢?小蛮觉得气闷之极。要不屑,你就专心的不屑嘛,还要动不动来挑她的刺,真是那个什么忍不可忍的!
“我说……”他突然低低开口了,小蛮微抬头,只见他双眸背着光,却比最亮的星子还要亮,那光芒,直刺人心,凛冽无情。
“你不要想耍什么花样,最好安分点。”
小蛮只觉肩上被他轻轻一推,撞在什么东西上,“吱呀”一声,门开了。
大厅里灯火通明,他的面容清晰可见,一贯的清俊冷淡,那种直逼人心的寒意仿佛只是她方才的一个幻觉。
小蛮缓缓走了几步,心中砰砰乱跳,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看着他。
“小主。”木先生走了过来,“祭坛已经准备好,请小主登坛。”
她这才猛地回神,顾不得再管天权的威胁,转头一看,只见大厅正中建着一座白玉祭坛,祭坛周围是一池清水,如今上面已经供奉了新鲜的牛羊猪三牲,无数根粗长的儿臂白蜡烛被点亮,滋滋响着,大厅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盯着她。
到了这个时候,她再说自己是个赝品,估计人家立即就会杀了她,以雪此辱。
没办法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赌她的运气吧!
小蛮深深吸了一口气,慢吞吞上了祭坛,祭坛上三颗血淋淋的脑袋,其中那颗猪头可笑地长大着嘴,乌溜溜的眼珠子瞪着她,令人毛骨悚然。
要怎么做?
她背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周围没有半点声音,众人的目光快要把她刺得千疮百孔。
真郁闷啊,她到底要怎么做?
她第一次紧张得手腕都在发抖。
土老板突然开口,柔声提醒她:“小主,吉时快过了,你还不跪下祈祷?”
这一句话提醒了她,小蛮“噗通”一声跪在水边,双手合什,装作虔诚念祷文的样子。一边胡乱在嘴里念着百家姓,一边眯着眼睛看大厅上众人的反应。
念了半天,她都快把百家姓从头到尾翻过来掉过去念烂了,突然,水面起了动静,清澈见底的池水里,仿佛有一双手在缓缓搅动,缓缓泛起涟漪,渐渐地,涟漪越来越大,水面简直像沸腾一样翻滚起来。
小蛮被这种景象彻底震住了!
不会吧?一个赝品也能做法事?她方才念的可是百家姓啊!过路神仙难道连百家姓也承认?!
此等时刻轮不到她胡思乱想,只听水中“轰”地一声,好似炸开一样,一道白浪嗖地一下窜起,那情形,就像一条蛟龙突然出水。
小蛮正跪在水边,来不及躲闪,被这股水浪形成的白龙扑了个正着,顿时全身湿透,发簪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狼狈不堪。好在大厅里没人注意她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条飞舞而起的水龙身上。
那条龙窜了大约有丈余高,在空中又碎开,哗啦啦下雨一样落在池中,又把她重新淋了个湿透。
不知何处突然吹来一股阴风,大厅中烛火顿时熄灭大片,暗若深夜。众人忙着惊叹,小蛮顾不得浑身湿透,忙着去捡那些簪子,塞进湿漉漉的怀里,刚塞完,只见池中晃荡的清水开始泛出银白色的光芒,像是里面藏了一轮明月。
她几乎看呆住了,却见水面涟漪不断,渐渐地,似有无数画面浮现出来,先是一座古老神秘的城镇,人人都笑容满面,紧跟着画面就变成了烈火焚城,许多黑衣人涌进城内,烧杀掠夺。
这些黑衣人背后都纹了一把弯刀形状的花纹,有红有白,行动之间,犹如飓风肆虐,将整个城镇杀得片甲不留。
“天刹十方!”厅中有人惊呼。
水上的画面一瞬间散开,光芒也敛去,水面渐渐平静下来,清澈依旧,仿佛刚才那些古怪的动静从未发生过。
很快有人点亮烛火,将小蛮从祭坛上扶了下来——她身上的衣服太厚太重,一吸了水就和几十床棉被一样,她不是不想动,而是根本动不得。
“小主,苍崖城的冤魂已为你点明了真凶。果然是天刹十方做的好事!”说话的人是水将军,虽然他一直在笑,显得很和蔼,但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比火大夫还凶。
小蛮什么也没说,其实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今晚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本来是以为最后祭坛里啥动静也没出现,她被众人群殴下台。没想到啊,没想到——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奇迹?
难不成……她还真是什么苍崖城的小主?
这个念头很快被她判断为荒谬,今晚的事,只有三个字能形容:见鬼了。
小蛮被人领着下去换衣服,扒下一层层厚重的华美礼服,她突然想起簪子还都在衣服里,赶紧抓着襟口叫那些白衣女子出去。
本来众人还都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小主,还有点不服。见到如今的景象,谁还会怀疑?当即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她在湿漉漉的衣服里掏啊掏,终于掏出了那些金光灿灿的簪子,欢喜得赶紧塞进自己带来的小包裹里,用衣服一层层包好,一边包还一边贼忒兮兮地左右看,生怕有人偷窥。
如今她整副身家都在这里了,两千两白银,外加六根金光灿灿嵌着大珍珠的发簪。天底下什么事情,都不如发财来得快活满足。小蛮趁着那些白衣女子避开,四处打量这间屋子,又抠下了铜镜上的两颗明珠。
小蛮喜滋滋地在镜子前换干净衣服,忽见胸口上又浮现出苍蓝火焰的痕迹。
上回这东西就冒出来一次,她以为是她娘的鬼魂来纠缠,吓个半死,结果第二天莫名其妙就消失了,于是她也没当真。
今天它又冒出来了。
小蛮用手去摸,不疼不痒,没有任何异状。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换了衣服回到大厅,火大夫正在说话:“……国仇家恨,灭族之灾,不可不报。小主若有什么需要的,我们力所能及,自然倾力相助。”
小蛮顿时腿软了。
他们是打算叫她报仇?
木先生,土老板一起走过来,语重心长地叹道:“小主,此仇不报,苍崖城数千冤魂在地下也不会安眠。那天刹十方虽然凶恶,小主又是孤身一个女子,但不归山与苍崖城有数代渊源,绝不会坐视不理,小主如有差遣,我等自当相助。”
小蛮皮笑肉不笑,忙道:“多谢诸位!这个仇……不共、那个……不共戴天!我是非报不可的……只是我……什么都不会……”
水将军道:“小主不必担心,方才我们正在谈此事,关于如何光复苍崖城,报了灭族之仇,首先得寻找五方之角……”
小蛮眼见这个趋势,他们是要长篇大论一番了,肚里不由大叫倒霉。
一直都笑呵呵的金员外突然说道:“我说列位,报仇的事应当由小主自己决定。她赶了这些天的路,还没休息一下,不如让她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说此事也行。”
众人一听,觉得有道理,便安抚了小蛮几句,很快便让人带着她下去休息了。
明天再决定吗?
不,她才不会等到明天。她现在就要跑路喽。
小蛮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外面没了一点声音,这才轻手轻脚提着包裹推开窗,偷偷跳了出去。
什么深仇大恨,恩怨情仇,和她是没有半点关系。
还是带着钱,跑出去买栋豪宅,享受有钱人的生活才是正经。

 

  角之卷 第十三章 泽秀


黄昏时分,暮色四合,敦煌猛虎坊前行人匆匆,沿着影壁长廊过去,花娘们莺莺燕燕招揽客人的声音传了很远。
坊里的丽华院此时正是开门做生意的好时辰,龟奴们早早点了灯笼,老鸨噘着一张血盆大口,笑得开花馒头一般,只顾推搡着妓女们到外面拉客。
这丽华院生意向来顶好,不出一会,楼上下都满了,觥筹交错,妓女们清脆的笑声,脂粉气酒气汗臭,一切都是胡天胡地乱七八糟。
不出一会,忽听一人大声笑道:“贩私盐的算什么英雄好汉!走在刀子上,官府一个不高兴,杀他个全家满堂红!那眼光利索些,有些肝胆的好汉,谁去做这等勾当!我说小红药啊,你也太没眼光,看上谁不好,偏看上那贩私盐的!岂不是太没眼光了?”
众人闻说,不由纷纷为之侧目。原来这丽华院向来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莫说贩私盐的,就连江洋大盗,榜上的通缉犯,真要搜也能搜出来一两个,只因老板有些后台,当地官府照应着,不在院里闹事,故而倒没出过什么乱子。他这样一吼,分明是故意卖弄,一时间众人都朝那边看去,只见墙角苏绣屏风下坐着一个青年男子,约莫三十岁出头,生得油头粉面,一双暴突的金鱼眼贼溜溜地在站在他对面的那个妓女身上打转,手里拽着人家,死活不让走。
这种场面常来窑子的人早就见怪不怪,有那些没脸没皮的嫖客,硬是看上院里某个花娘,死缠烂打,死乞白赖也要弄上手。通常来说,妓女是不能挑客的,但偶尔有那些颜色出众的妓女,被人花大价钱包下,那其他嫖客没有那般财大气粗,便只得犯干瘾,偶尔喝高了,见到心仪的妓女拉着耍赖也有,眼下这人很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被他扯住的那个妓女果然生得白净俏丽,被他这般撕扯,面上微有怒色,一时忍着不发作,只急道:“何苦来!快放开!王大爷待会就要过来的!让他看见了,你不是自找苦吃!”
那人“呸”了一声,金鱼眼红通通的,显然是酒意上头,叫道:“哪门子的大爷!老子会怕他?!一个贩私盐的,什么东西,敢和老子叫板。小红药,老子就看上你了,你今儿非得服侍老子不可!”
那小红药只得隐忍笑道:“我说爷,你要当真爱我,何必用这等粗陋的法子。红药我人就在这里,你要抱要亲,那也随你。不过来逛窑子的,总也得有个规矩,没钱的客人,难道还要我们去喝西北风不成?”
那人哧地笑道:“谈钱那也太俗了,咱们文雅人,不谈钱财,只谈风月。你们这些妓女婊子,不是爱文人雅士吗?苏小小,谭小玉……人家也没成天钱啊财啊挂嘴上。你看看,我不是比那什么王大爷赵大爷风流倜傥多了?咱们追求真爱,我爱你,你也爱我,这才叫圆满嘛!”
说着硬是将她拉扯过来,张手就要抱住。众人见他如此不堪,又是笑又是摇头,谁去管他。忽听角落里有人低声一笑,慢悠悠说道:“没钱也敢谈风月,脸皮之厚,当真少见。”
那人正对着小红药上下其手,听得有人嘲讽自己,便怒道:“哪个不长眼的胡扯?!不瞅瞅老子是谁!有种的出来!”
角落里那人不为所动,只是轻笑,声音低沉魅惑,“俗话说,花钱买乐子,关键在花钱买三个字。你没钱还要乐子,只怕回头人家只会给你一顿脚丫子。”
那金鱼眼勃然大怒,用力在桌上一拍,放在桌角的茶壶登时摔在了地上,咣当一声碎了,小红药早已趁机跑远,躲在楼梯口朝这里张望。那人怒道:“报上名来!你哪条道上的?”
角落里那人浑身都藏在屏风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只手来,手指修长,大拇指上套着一只金灿灿的扳指,被他转来转去的玩弄,越发显得那双手优雅而且从容。
“让别人报上名来之前,不是应当自报名号吗?你方才吹嘘自己走遍江湖,只有你不认识的人,没有不认识你的人——抱歉,我就不认得你。你是谁呀?”
四下里传出闷闷的笑声,金鱼眼紫涨了脸,突然狠狠一笑,道:“今天就说出来,你且好好听着,省得吓破了你的胆子!不归山你可听说过?”
众人一听不归山三个字,顿时嗡地一声闹开了,紧跟着突然又安静下来,厅里沉寂得十分诡异。角落里那人玩转扳指的动作停了一下,跟着“嗯”了一声,“不归山的名气,那可是大的很呀。”
金鱼眼冷笑道:“算你识货,老子就是不归山的人!”
那人像是有些意外,哦了一声,“那倒是得罪了。还请问你是不归山哪一部门下?系何色彩带?执何种令牌?”
金鱼眼登时憋住,顿了半天,才道:“老子是北斗七使之一!你还不快滚?要逼得老子发怒不成?”
那人笑道:“这更奇怪了,我听说北斗七使里只有三个年轻人,其余的大多年过四旬。你这样年轻,莫非是三个年轻人里的一位?是摇光?天玑?还是天权?”
金鱼眼哪里能回答的出来,听这人说话,俨然是个知情的,他这回班门弄斧可算出糗到家了,当即咕哝道:“为什么要告诉你!什么玩意……老子懒得理你!”说罢掉脸就要出门,连酒钱也打算一并赖掉。
谁知走了一半,忽觉眼前一花,先前坐在角落里玩弄黄金扳指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面前,浑身裹着一幅藏青大氅,连脑袋都裹住,只露出一双精光湛然的眼睛,眼角斜斜飞挑,眼波荡漾,带着桃花般的艳色,像深情款款,又像轻佻嘲讽,风骚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