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说道:“那……你要找谁……?”
“太白,我要找太白的魂魄。”
第四章
天地间被灰色的纱笼罩,前方永远是未知的暗黑,无论怎么走,似乎都到不了尽头。道旁是微波荡漾的河水,倒映着空中点点碧绿荧光。一切都很安静,这种安静却又让人毛骨悚然,好象里面包含了什么可怕的事物一样。
每走三步,地上便有一盏血红牡丹灯,对着那鲜艳的灯光看去,河水里隐隐约约好象藏了无数蠢蠢欲动的影子,煞是可怕。
“这里是所有魂魄死后必经之路,叫做‘三步不回头’。新死之人若在这里回头了,便会迷失前进方向,再也无法轮回转世。但只要走上三步,见过牡丹灯,一切忧虑即可消除。”
非嫣轻声说着,用脚尖碰了碰地上栩栩如生的牡丹灯,那灯晃了几晃,忽然闪烁起来,竟仿佛在对她打招呼一般。
镇明环顾四周,却只见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脚下漆黑的一条羊肠小道,笔直地通往前方。
“为什么一个魂魄也不见?”
非嫣笑了起来,“我们的镇明大法师也有不懂的时候,世上多少人?每日要死多少人?倘若全部都聚集在这里,连这迷津河也装不下。阴间本就是虚无飘渺的存在,说简单一点,就存在于你自己心中,这条路,永远只有你一个人走下去,不会有别人来的。”
她笑吟吟地攀住镇明的胳膊,眼睛都弯了起来。
“我虽然身为狐族,拥有穿透三界的本领,不过要将你一个神生生连肉身带过来,也很吃力呢!你要怎么报答我啊?”
镇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道:“什么都没做就要报答,倘若找不到太白的魂魄,罚你还来不及。”
非嫣却不恼,歪头想了一会才道:“我不确定他的魂魄会在阴间,一来他是神,恐怕不能为阴间所容;二来,我总觉得他还没死……或者,因为撞破了结界,连魂魄也已经全消散也不是没可能……”
“他的魂魄不会散的。”
镇明不等她说完,直接否定。非嫣瞪大了眼睛看他,有些不明白。
“你忘了……他是上代司金太白的儿子,身上有凡人的血液。天底下最坚固的便是凡人的魂魄了,并非撞破几个结界就会消散的脆弱东西。我曾用窥镜寻遍生界都找不到一点他的痕迹,所以才确定他是在阴间。”
非嫣恍然大悟,她居然忘了太白身上有凡人的血统!这样说来,他很有可能在阴间!
“你打算把他的魂魄带出阴间,再给他做个身体嵌进去吗?不要怪我没事先提醒你,虽然你是神,但是这种行为是违反阴间条律的,得罪了阴间王,我也没办法收拾了。”
她抬手捉住飞到面前的一点荧光,看了半晌又抛回空中。那是残留在三步不回头这里种种凡人的欲望碎片,多少个千年下来,凡人的欲望聚集在这里,怎么都不化去,为原本萧索的地方增添了一点诱惑的美丽。
“要不要返回生界看他自己的意愿,我不替他决定什么。他若不愿意重生,我不强迫他,但是倘若他愿意,哪怕将阴间的王杀了,我也要将他带走。四方那里,我希望尽量用五曜的力量来解决,不到迫不得以,不想用‘那些人’。”
话说到此,路也已到了尽头。
眼前陡然开阔起来,仿佛一切灰色云雾都瞬间散了开来。却见面前条条道路蜘蛛网一般伸展开来,粗粗一看,不下数十万条。每一条道路上都有无数云雾缭绕,有的是娇嫩粉色,有的是灰暗的土黄,甚至还有浓重的漆黑,莫可名状。
“这里是……?”
怎的这么多条路?难道当真不同的路走下去结果也不一样吗?
“一般来说,死后的魂魄来到这里,只能看到一条路,路上承载了他一生的事情,走完了,过往一切都会忘记。我并不知太白选择了什么路,所以干脆让你看到所有场景。这里是‘遗忘道’,任何记忆都会被消除,清清白白的去见阴间王。”
非嫣拉住想往前走的镇明,“这里没有属于你的路,不能再往前走了。”
镇明轻喟,“那如何找到太白?要我在这里施唤灵术么?”
非嫣想了想,摇头道:“若在这里擅自用法,很容易引起阴间的震荡,生界的法术是不可以在这里用的。这样吧,我把看守遗忘道的门人叫出来,问一下情况。”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束艳红的毛发,用漆黑的丝带扎着,那色泽,分外眼熟,竟是她身为狐狸时的毛皮!
非嫣两手交叉,食指与中指指尖轻触,口中喃喃念了起来。
『幽幽黄泉,漫漫迷津,听我之音;闻我声者,视我形者,即刻现身!』那束毛皮立即散发出刺目的红光,伴随着她的清啸,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划过灰暗的天空,仿佛天突然开了眼一样,留下一道红痕。
『以我妖狐之血肉精华,呼唤道君,见者立出!』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响了起来。
“非嫣,你这只调皮的狐狸又来捣什么乱?上次你擅自将凡人女子秦四的魂魄偷走,强行加入妖气令她转世成水妖的事情,阴间王还一直没找你算帐呢!”
非嫣笑吟吟地回头,立即见到那个说话的人,却见他一身可笑的七彩羽衣,面目洁白,身材矮小仿佛孩童,偏偏额头上许多皱纹,下巴上一大把浓密的白胡子,老不老,小不小,甚是怪异。此刻那人正目光灼灼地瞪着她和镇明,眼神也说不出究竟是生气还是欢喜。
“道君,好久不见,依然硬朗啊!”
非嫣奔过去,弯着腰笑眯眯地说着,刻意忽略他方才提起的秦四一事。
道君哼了一声,神色虽然不善,却依然拍了拍她的脑袋,很疼爱的模样。他抬头看了一眼镇明,雪白浓密的胡子抖了两下,才冷道:“这不是五曜的神么?怎么将他带来这里?”
非嫣“哦”了一声,笑道:“我们来,是为了找一个人……不,确切说,是为了找一个与他一样的神,道君你在这里也有好几个千年了,最近有没有见到拥有凡人血统的神的魂魄来这里?”
道君直摇头,“没有没有!神怎么会来阴间?!回去吧,待久了沾染上一身晦气我可不管!”
非嫣歪头看了他半晌,才道:“真没有?”
“真没有!”
回答得很干脆。
非嫣挑了挑眉毛,忽地转身拉着镇明就走,“既然没有,那就算了,我们告辞啦!倘若让我发现你在说谎,小心你的胡子哦,道君!”
镇明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却听非嫣低声道:“别管那么多,出去了再说。”
“哦,对了,道君,我想那个神或许以后还会来这里。你若见到他,就替我们转告他,清瓷没有死,现在正在四方那里做客呢。”
非嫣回头对发愣的道君笑了笑,便拉着镇明飞快地离开了。
灰色的云雾在他们离开之后笼罩了上来,将眼前所有道路掩盖。良久,道君叹了一声,轻道:“你……想通了没?要不要回去……?”
身后有一片黑色的影子,面容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此刻却在瑟瑟发抖,显然内心激动之极。
“你在这里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她,原来果然活着。这里不是神该来的地方,你既有一身法力,便自己上生界去吧。欲望未尽,心愿未了,总是不能清清白白的走啊。”
道君苦口婆心地劝他。
那影子怎么也不说话,许久,才低低叹息了一声,竟是忧郁难解,缠绵之极。
一直出了阴间,回到马车里,镇明才开口问道:“为什么那么快离开?你确定那个道君说的是真话?”
非嫣半躺在软榻上,懒洋洋地说道:“笨,呆子都能看出他在撒谎。倘若当真没见过,以道君的个性,必然要想上很久才会作答,但他却想也没想就说没见过,肯定有鬼。太白八成就在那里。”
“哦?”镇明捏住了她的下巴,神色有些冰冷地看着她,“为什么那么快出来?就算他不见我,我也可以用术强行将他带走,为什么阻拦我?”
非嫣挥开他的手,“所以说你笨。道君既然隐瞒,必然有原因。你的目的不是让太白复活那么简单,而是要他出来一起对抗四方。倘若强行带出来,也不过增加一个不合作的神罢了,何苦?总该要他心甘情愿地出来才行。”
镇明哭笑不得,“所以你骗他清瓷没死?居然还说在四方那里做客?”
非嫣嘻嘻一笑,眨着眼睛轻道:“怎么?嫌我撒谎撒得不好?”
镇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了起来,“小狐狸,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什么鬼灵精的点子都能想出来。倘若让太白发现那是谎言,你又该如何?”
非嫣转着眼珠,耸了耸肩膀,“我能如何?反正有你镇明大法师罩着我,我可不愁。”
镇明想了半晌,才道:“暂时冷上一段时日,也让他自己在阴间好好想想。过些日子再去找他,说什么也要将他带出来了。”
非嫣突然爬上镇明的膝盖,直溜溜地瞪着他,小声道:“那,我帮你打开阴间,找到太白了!现在是不是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为了这个问题,我们也纠缠够久的了!”
啊,是够久的了,仔细数来都有六七千年了……
镇明奇道:“哪里找到太白了?他在哪里?难道一个推测也算是找到他了?小狐狸,这次你失败了,放心吧,我不会把名字告诉你的。”
什么?!
非嫣的下巴差点掉下来,不可思议地瞪着他!这……这……这算是给她事后赖帐吗?!这个耍赖皮的神!早就该知道他根本只会骗人罢了!该死!居然被他那么张狂地摆了一道!她狐仙非嫣的面子里子又丢没了!
镇明摸了摸她发呆的脸,柔声道:“不过你替我打开了阴间,让我见识了那里的风光……作为奖赏,就告诉你我以前被叫御子的原因吧……”
“不用啦……那个,我早就知道了。”
非嫣没精打采地说着。
她早知道了。就在第一次见面后的第二天。她遇到了一只野山猫精,那只猫精对她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完全不屑一顾,高傲地花了一整天时间,将人间的许多习俗都告诉了她。
御子,就是凡人对天生拥有特殊神力的人的尊称,意为“天生的贵人”。御子的职责一般就是降伏常在人间作乱的妖魔,替人祈福消灾,如果花上大价钱,还可以进行占卜,瞻望后事。简单一点来说,御子就是人间最高贵的人,同为肉身,说着一样的话,吃着一样的食物,他们却是特殊的。
“天生的……贵人……”她喃喃地说着,忽然一笑,“天生也好,贵人也好,没有神界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
镇明是人修炼成神的,五曜里,太白的父亲也是人修炼成神,所以太白拥有一半凡人的血统;岁星是最正宗的神,拥有麝香王的血统;辰星和荧惑都是天地精华而成的神;司日父亲是麝香王,母亲是妖狼族的大妖;司月父母皆为普通神官。
“难怪你常不在麝香山,我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你的想法了呢……那么不在乎神界,也是这个原因?”
她果然脑子反应不够快,居然一直没往这方面想,他以前分明是凡人啊!
镇明捏了捏她的下巴,轻道:“别胡乱猜测别人的想法,你这只不乖的狐狸……”
事情当然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只是,她也说对了一半,如此而已……
****印星城——漆黑的屋子,唯一的光芒来自东面墙上的巨大镜子,里面跳跃着无数彩色的线条,杂乱无章,时而呈圆星,时而呈方形,还会突然一片黑暗,古怪莫名。
镜子前站了一个人,白色的袍子,瘦弱的身段,却是白虎。他闭着眼睛,双手拈了一个极诡异的式,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仔细看去,才发觉镜子里光线的跳跃是随着他声音的高低而起伏的。
一颗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经过秀气柔弱的脸颊,很快滴在地上。显然此刻他正聚精会神地施着法,很是吃力的模样。
“砰”地一声,身后的门被人粗鲁地一脚踹开,扰乱了先前寂静的气氛,朱雀浑厚的声音顿时扎了过来。
“白虎!我南方七星已经死三个了!再不让我去曼佗罗城,我的七星大概就会全给那个玩水的杀了!你好不公平!为什么定要我派出所有人马?为什么玄武的北方七星一个也不出动?!”
骇人的声响带着凌厉的气势,飞快地冲到白虎身前,他微微一叹,只好放下拈式的双手,定定地看着朱雀。
“被你这样一搅,今日的功又白费了。没有什么公不公平,都是为了我们的大业,死了几个星宿也值得这样大叫大嚷?你当真以为对付五曜可以不战斗,不流血?那你未免太天真了!”
朱雀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恨道:“我什么时候以为不战斗,不流血?!我只问你为什么要我的星宿去战斗去牺牲,最后坐享其成的是你们东西北三个神?玄武从来也不合作不见你去管,青龙做事两面派也不见你管,尽会克扣我!你什么意思?!”
白虎叹了一声,放柔了声音轻道:“朱雀,四方有四个神,可是我最信任的只有你。你说的不错,玄武向来特立独行,青龙也不过是表面上的迎合,只有你是真心待我,信我。我怎么可能克扣你?”
朱雀闷哼了一声,“那为什么尽是我的人死,我的人打头阵?南方七星不值钱么?”
白虎拍了拍朱雀的肩膀,柔声道:“因为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所以我才放心用你的人。朱雀,我知道你心里抹不平,七星死了三个,先前鹰王翼的事情也给你很大的打击,但是一切才不过开了个头,有能力有本事的星宿日后总会出现。让二十八星宿去曼佗罗城,本来就是想混淆辰星的视线,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他将朱雀拉到那面巨大的镜子面前,沉声道:“看看这个,不出三日,我就可以找到被封印的暗星魂魄,到时候,什么五曜,什么麝香山,都已经不用再担心了。二十八星宿不是最后的王牌,他们只是为大业出力出命的好孩子,我不会忘了他们,也不会舍弃他们,只是牺牲是难免的,心痛不舍也是正常。但你因为这点不舍就可以破坏我们所有的计划么?朱雀,我相信你,所以才将一切告诉你,请不要辜负我的信任,好么?”
朱雀咬了咬牙,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本是个粗人,哪里禁得起白虎这般软言安慰?何况他一向最服气的神就是白虎。当下点了点头,把不平和愤懑强行压了下去。
白虎笑了笑,抚着他的后背,温言道:“再忍耐一些时日,待我找出暗星被封印的地下冰城,立即让你打头阵去曼佗罗。到时候要怎么杀,怎么玩,随便你。只是现在,却不许你动弹。”
朱雀看了一眼镜子,忽然轻声道:“地下冰城也只是半个魂魄……另一半,你找到了么?听说当年是镇明送走的,现在镇明也正往曼佗罗城赶,要不要派人去对付?”
白虎摇了摇头,“只要一半,已经可成大事。倘若凑齐了暗星的魂魄,光凭四方的本事,是没办法制住他的。镇明那里千万不要派人去,他这个人诡异得紧,五曜我最忌讳他。眼下走一步算一步,就看谁动作快了。”
他定定地看着镜子里跳跃七彩的线条,轻道:“当然,快的一定是我们。”
朱雀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顿了住。白虎奇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作风啊!”
朱雀沉吟了半晌,才道:“那个凡人女子……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留着她的身体是个祸害,偏偏玄武保护得极周全,几次想将她毁了都没成功……白虎,你不觉得事情很古怪么?那些花突然出现,你又找不到她的魂魄,是不是……她有什么阴谋?”
白虎微微一笑,“你放心,无论她有什么阴谋,也没办法逃过我的掌握了……”
清瓷,这一次,一定是我赢!
第五章
第一次相见,她只是一只红狐,獠牙爪子俱在,野性十足。
可是却不能否认,她的确是一只可爱的狐狸。那双青色的眼,自由欢快,一派天真,没有承载世间的欲望和丑陋,那样单纯地看着他,仿佛在告诉他:她只是好奇罢了。
是的,一直到今天,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第一个要满足的,都是好奇心。哪怕世间负了她,哪怕他人哀怨情缠,却困不住一缕自由的风,她永远是快乐的旁观者,只看戏,却不乐于沉溺其中。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洒脱自我的妖,好象世间没有能难倒她的事情,也没有能让她烦恼的事情,再没见过比她更自我的人。
第二次见面,她居然已列入仙班,独自一个人跑去西方王城的阴阳宫找他算帐。那种执著不甘心的模样看着就想笑,他却没笑出来。数千年不见,她自己修出了人身,却依然是从前那个叫非嫣的女子的音形容貌,到最后,相貌名字还是给她偷了来用。
相处一段时间,才发觉,她是个很懒的妖,不愿意动脑筋,不愿意融入神界处理事务。想想也不奇怪,连名字和身体都懒得自己想的人,怎么可能愿意把精力分在其他事情上?
但她却愿意把所有精力花在他身上。
好象赌了一口气似的,每天来找他麻烦,每天都嚷嚷着逼他与她比较高下。她的妖气永远自由而嚣张,艳红一团裹在周身,从来不去遮掩,和她的人一样。光为了这件事情,她就已经被当时的五曜和四方排斥得不行,不屑与妖物同为神。
他其实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个一天到晚跟在自己身后的小狐狸,虽然时常与她调侃戏耍,却从没将这个人放在心上过。他原本以为,她会一直缠着他,目光永远第一个注视他,在他不说出真正姓名之前,他永远是她追逐的对象。
可是他错了,风就是风,哪怕一时被绊住,还是风。
她突然消失了,就像当时她突然缠住他一样,走得极快,一点痕迹都不留。之后不断听到神界里诸神对她在外荒唐事迹的恼怒斥责,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做事似乎从来不讲究对错,只讲感觉。一旦触动了神经,就做出让人张目结舌的事情。
例如一夜之间铲平在东方作乱的野猪精;为了实现一个病危孩子的梦想特地跑去印星城偷了当时冰雪之神玄武的星石,只因为那孩子想看真正的星星;因为南方某个小村里,人们不满村长的暴虐,便鼓动众人烧了村长的房子……等等之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事。
他只觉她有趣爽朗,见过无数的妖和凡人,从来没有哪个有她这种天真加大胆的习气。可是,他却没想到,一旦她的大胆天真是用在他身上,会那么麻烦棘手。
千年之前,他奉命和荧惑一起收服在下界作乱无数的妖狐司徒。一见司徒那种嚣张的火红妖气,他立即想到了非嫣,那人妖娆之极,眉宇间似乎也和她颇为相似。荧惑与他斗了三日,筋疲力尽也未能降伏。
当他正要出手收他时,怎么也没想到,消失了几十年的非嫣会在那个瞬间出现,一出手就挡下了他的攻击。他惊讶极了,连还手都没想到,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将镇魂玉夺走,只一个刹那就将司徒的妖力全部散尽注进玉里。
他应该反击,应该将这个大逆不道的狐仙抓回麝香山坠天狱,可是他只能怔怔地看着非嫣专心地照料虚脱的司徒,在他眼皮子底下将司徒和镇魂玉送进阴间,逃离他的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那个妖狐?
等他反应过来,非嫣已经转身走了很远了,一句话也没说,甚至看也没看他一眼。嫣红的背影如同第一次初见一样,自由欢快。他突然发觉,自己或许从来也没在这个人心里留下一点影子,原来自己那些漠不关心,那些风轻云淡,都是虚假的表面。在这种真正的洒脱面前,他完全被打败……
原来,他一直都不过是她消遣无聊的对象罢了……原来……
真是不甘心。
他急忙追了上去,本该立即将她降伏带回麝香山,可他顿了半晌,却只问了一句话:『为什么不再来找我?』她的回答简直绝了。
『我不来找你,不代表你不能来找我呀。你说对不对?镇明大法师?』她一旦称呼谁是“大法师”,白痴都能听出里面的嘲讽意味。向来都是神界的神对她口出恶言,她却从来都笑吟吟地反击一句“大法师”,现在想来简直可爱之极。
于是他给她强行下了封印,相互约定五百年之内,妖狐司徒若再没有起任何风浪,便还她自由。五百年间,她必须待在离他不超过三公里的地方,作为监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封印真正的意义,可是他不能想,也不愿肯定。哪怕她是风,他也要她为他留下,困住,不许她飘走。
他只是,不想看她没心没肺的自由罢了……真的不想……
额头上被人轻轻弹了一下,麻麻的,然后一个软绵绵柔媚的声音在耳朵边响了起来。
“你在做白日梦么?镇明大法师?”
他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向眼前这张熟悉的娇媚脸蛋,那双灵动的眼似乎已经成了他的梦魇。
他忽然一笑,捏了捏她的下巴,柔声道:“你这个小狐狸,世上难道当真没有事情可以让你执著么?这样的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鬼点子?真想剖开来看看。”
非嫣莫名其妙,这个人怎么了?发了一会呆就开始说些没头没尾的话,难道刚才真的在做白日梦?
镇明再也没说话,只是微微笑着。
他早该知道,她不会永远都是那只单纯天真的小狐狸。
很怀念,第一次初见,那双野性烂漫的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
那样没有一丝欲望的,单纯的,看着他……
****辰星突然发现,要在这座巨大的曼佗罗城里将二十八星宿找出来,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他有些后悔当时太快将柳宿杀了,现在如果有一个美女陪着他,又可以提供情报,又能解除寂寞,该多好啊。
“唉……”
他长叹了一声,没精打采地拢了拢软巴巴的衣裳。
只怕二十八星宿还没找全,四方那里就已经把暗星的魂魄唤出来了,那才当真要糟糕。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应该没那么简单。寻找暗星是多大的事情,四方怎么没有亲自出动,却只叫二十八星宿出来呢?想来那个矮子张宿必然没将全部真相告诉他。切!他其实死得也挺冤。
在七拐八绕的街道上走了半晌,忽然见前方高挂着鲜红的酒旗,阵阵饭菜酒香从里面飘出来,顿时让他原本就有些干瘪的肚子越发闹腾了起来。北方饮食与南方大异,酒肉皆以大、多为好。一碗酒要一口喝干才爽,一块肉要有巴掌大小才够味,待了这些时日,他也渐渐习惯这里的风俗了。
掂掂荷包,掏了半天才从角落里掏出指甲盖一般大小的黄金,不过也够他享受上一段时日了。他笑吟吟地走进了酒楼,小二立即春风满面地迎了上来。
“客倌里面请!要什么酒菜?我们这里什么新鲜肉菜都有!”
一边说着一边将他引到了楼上靠窗的位置。
辰星沉吟半晌,说道:“来一壶上好女儿红,再来四碟凉菜,四碟热菜。芙蓉翠玉汤一份,干烧牛肉一份,再来红笋鸡丁一碟。”
小二怔了一下,有些为难道:“这个……客倌,小店没有女儿红……芙蓉什么什么汤……那不是南方菜肴么?小店经营特色北方菜,您点的太偏了。”
辰星叹了一声,“那你来推荐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