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力地背过身去,恨然吼道:“快泼水!你们在等什么?!等他杀了全部的人吗?!”
周围的人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在气浪中吃力地找着水桶,一时间,“哗啦”声大作,眼看着一桶桶加了咒法的水泼了上去,却全部给气浪卷到了空中,半点也没沾上他的身。
已经有人给这诡异的情况吓昏头了,抱着脑袋没命地逃窜,嘴里无意识地哭喊着什么,却偏偏怎么都出不去。
刺目的光芒中,荧惑缓缓抬起了手臂,漆黑的头发根根飞扬起来,在空中款款荡漾,眼看着渐渐褪去了漆黑的色泽,变做了明亮的橙色,如同跳跃的火焰。他忽地张开口,尖锐地嘶吼了起来,啸声震天,惊心动魄,简直无法相信人可以发出这种声音。
同一时间,西方王城内,镇明飞快起身,奔至前庭。荧惑那家伙,该不会要用“那一招”对付凡人吧?!
“我们的镇明大法师怎么了?难得看你也有焦急的时候呢。”
一个软绵绵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突然响了起来,又甜又媚,好象光用声音就可以勾引人一样。
镇明猛地回头,颇有些无奈地望向来者,却是一身红衣的非嫣,头也不梳,光着脚丫子站在前庭里,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小狐狸!连做女官都没点样子!好歹这里也是王宫啊。
他笑了笑,停下脚步,回身说道:“你的鼻子简直灵光到可怕,怎么我有点什么动作你就比谁反应都快?这么巴望着我离开王城?”
他走到非嫣面前,脱下雪白的外套,把只披了一件袍子的她从头到脚包了起来,又替她将腰带系上,确定衣冠整齐一些后,才退了两步。
非嫣撇了撇嘴角,将过长的袖子捋了捋,柔声道:“荧惑出了事,你都不管?一点五曜的同僚情分都不讲,神做成你这样,也算无情到极点了。老是和我纠缠着做什么?麝香山出那么大的乱子,也不见你管成这样,真讨厌。”
镇明嘻嘻一笑,漆黑的眼睛里染上了顽皮戏谑的味道,他伸手捉住非嫣的头发,一寸一寸地捏着,轻声道:“麝香山有司月,荧惑的本领比我强,我干嘛要费心在他们身上?倒是你……”他顺势捏住她滑腻的下巴,继续道:“怎么我总觉得你一肚子鬼胎,不小心防着你,你出的乱子会更可怕。”
非嫣“切”了一声,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转身走了几步,沉声道:“火神发怒了,连滕蛇之术都施了出来,你就眼睁睁看着青鼎山那些凡人被杀死,连魂魄都焚烧殆尽?”
只有神界的少数神才知道滕蛇之术的可怕,荧惑一旦用上那个招数,就是打算屠杀到一个不留了,见神杀神,见鬼杀鬼。荧惑不是人,是火里化出的精灵,平时有左手的经文和神界的戒律束缚着他的行动,用理智和冷漠封印住血腥残忍的本性,一旦激怒他,封印就会破裂,他就化身为杀人不眨眼的修罗,除非将那一方有生命的东西杀光,不然是不会停手的。
“青鼎山那些人不知道受了谁的教唆,居然用水系法术去封荧惑,便是我立即赶去,也没办法阻止他。也罢,我们也有几百年没看过修罗发威了,青鼎山那些人激怒了修罗,就要付出代价,非神力能阻挡。”
说着他居然转身就回去了,非嫣暗地跺了跺脚,该死的!早知道就不出来了!方才他分明是打算赶去青鼎山的,被她这么一搅,居然又回去了!他到底打算在西方王城待多久?这样困住她,很有意思吗?!
却听镇明在前面低声一笑,声音又是狡黠又是温柔,“小狐狸,死心吧。有我在的一天,就没你自由的一天,等你修炼到能打倒我的时候,再说离开也不迟。”
说完他也不理会非嫣在后面的气急败坏,气定神闲地走回了自己的占卜厅。
是的,她是风,永远自由自在,不愿意为任何事物停留一下下。曾几何时,情况从她对他的专注追逐,演变成了他对她的不能放手?他一心只想困住她,将她困在深沉的大地里,将不羁的风强行留住。
哪怕他明知道这是错误的。
*****“快去告诉海阁小主!火神发怒了,让他快带着大小姐离开青鼎山!”
破浪在激烈流窜的气浪中奋力地吼着,他要用力扶着殿内的柱子才不会被气浪冲倒,这种情况,不要说逃命,就连转个身都困难无比!他们还是太小看荧惑了吗?
殿内的众人乱成一团,有的跌在地上给气浪冲击得到处打滚;有的抱着脑袋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有的高声叫喊着什么,神色惊恐绝望,没有人听见他的叫唤。
破浪咬了咬牙,拼着命支撑着身体,艰难地转身往殿后的小门走去。海阁小主和大小姐都在后厅那里呢!总不能让这个发了疯的火神伤了他们两人啊!
忽地,所有的风声气浪全部停了下来,大殿里恢复了寂静,所有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一个黑色的影子闪电一般窜了上来!是荧惑!他的头发此时全部散了开来,一根根闪烁着亮眼的橙色,随着他的动作舞动着,仿佛最纯粹的火焰,美丽之极。
他的动作轻盈优雅,飞一般地轻飘飘地落在众人面前,长发微扬,洒落点点火光。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两只眼睛幽深异常,竟连杀气也消失了。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抬起手来,指尖有梦幻一般的荧光洒落。谁也想不到,传说中恐怖之极的司火修罗,真正发怒的时候,居然美丽如斯。
明知那些火点会将自己焚烧成灰,半点痕迹不留,却还是忍不住被吸引,舍不得将眼光从他身上离开。
“卒”地一声,是荧惑的手臂贯穿人体的声音,鲜血从那个洞里迸发了出来,却一滴都没有沾上他的身。转身,跳跃,伸手,每一个动作都认真专注,仿佛他现在正做着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圣洁到要用神火沐浴遍身,用凡人的鲜血来做祭祀。
转眼之间,殿内已有五六个人被他出手极快地贯穿了胸膛,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就这样倒在地上,瞬间被血红的神火吞噬成灰,魂魄全散。许是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眼见同僚之死也依然站在原地不动,满眼里只有荧惑身上撩人诱惑的火光,美得惊心动魄。
又是连续的闷响声,鲜血喷涌出来,落在反八卦上,溅起漫天的烟雾。他就在那烟雾之中舞蹈,全身都给一层明亮的橙色光芒包裹着,瞬间就站定在一个发愣的男子面前。那人只觉身前一热,顿时呼吸都着火,眼睛里顿时涌上泪来,恍惚中只看到荧惑那双眼,寒冰一般,半点波动都无,最深处却隐隐藏着惊天动地的杀气,将他吞没。
“啊!别杀我!别杀……!”
他突然清醒过来,哀号着转身就跑,脚下却一滑,狠狠地摔在地上,粘腻的鲜血顿时溅了他满身,他这才骇然地发觉大殿里几乎成了血池,无数的残肢断身遍布在周围,给一层薄薄的神火包围着,一寸一寸地燃烧。眼前可怕的景象令他发狂一样地吼了起来,没命地爬起来,顾不得积在地上的滑腻的鲜血,只求可以离开这个杀人的恶鬼!
随着他的吼声,殿里残留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纷纷哭喊着往门口跑去,乱成了一团。
荧惑双手暴长,一把捉住两个企图越过他的男子,将他们的头发连着头皮狠狠扯了下来,鲜血一下子迸了出来,下雨一般,伴随着那两人的惨呼,溅了荧惑一身。他随手将那两人丢得老远,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眼看着那些血点渐渐冒出白烟来,竟在他身上蒸发了!
他忽地一跃而起,握手成爪,闪电一般追着那些逃命的人。人给他一抓之下,仿佛纸扎的一样,立即碎裂了开来,鲜血的色泽在昏暗中分外诡异,却妖艳到了极至。
众人肝胆俱裂,没命地往殿后飞奔着,一面拼命吼道:“海阁小主!快来救救我们!海阁小主!”声音到后来变成了哀号,令人毛骨悚然。
他什么都听不见,心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只要看到活动的影子就冲上去杀戮。双手染满了那些凡人的血肉,滑腻的感觉甚不好受,心底却慢慢有一种类似战栗的感觉涌了上来,他知道那是喜悦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正享受杀人的快乐……
他追到了后门,一把抓住前面一个男子的背心,将他连皮带肉地扯成了两半,温热的血仿佛被人用盆装着一样,一股脑泼在他身上脸上,心底的战栗却越来越猛烈。
啊,他渴求更多的血肉!
忽地,面前没路了,原来是大殿的墙壁挡住了他。他想都没想,一掌挥出,那面青石筑成的厚实墙壁就像面粉一样散了开来,熔化成团,砸落在他脚边。一阵巨大的震动声轰然响起,随着他窜出大殿的身影,那座巨大的宫殿在他身后崩溃坠落,化成了一摊碎石烂瓦。
“海阁小主!海阁小主!救命啊!”
一阵阵凄厉的呼救声从旁边传来,他本能地追了上去,寻找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那是一种被人欺骗,被人背叛的带着狼狈的痛楚,那种痛在他心里发酵败坏,聚成了杀气——他恨极了。
“不许你再靠近一步!”
一个粗鲁蛮横的声音刺入他的耳朵,却是破浪!他手里抓着一把大刀,丝毫不惧地瞪着他,恨道:“麝香山破了宝钦城,让我等受尽苦楚折磨!我不管你是修罗恶鬼,你若再敢侵犯一步,休怪我破浪不客气!”
他将那刀舞成了一片银光,月色凄迷,他的脸色也是惨白一片,抱着必死的决心挡住修罗。海阁小主和大小姐就在后面的小厅里,至少让他为主子争取一点逃命的时间啊!青鼎山三百人,瞬间给他杀光,但哪怕只剩他一个人,也要保护主子到底!
“看刀!”
他暴吼了一声,没命地奔上前去,虎头大刀烈烈生威,舞成了凌厉的风,劈头盖脸没有章法地往荧惑头上身上砸了过去。只要一会,哪怕只有一会也好!让海阁小主和大小姐逃出去……!
荧惑轻松地闪过刀光,伸手如电,一把捏住了他握刀的手,轻轻一捏,他的手腕顿时粉碎,骨骼发出沉闷的声响。破浪闷哼一声,虎头刀一下子掉在地上,他却硬气之极,低头张口便要咬住荧惑的手!
荧惑举起手来,眼看便要生生将他脖子斩断,却听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喝道:“放开他!”
他身体一震,猛地回头,立即看到了海阁!依旧是一身黑白相间的飘逸衣裳,昂然地站在那里,丝毫不惧地与他对峙着。
“放开他!一切都是我做的,与他人无干,你若恨我,便只管来找我吧!我海阁不逃也不躲,任你处置!”
他一把扯开自己的衣领,昂着头,沉声道:“杀了我!反正我早已知道会失败的!”
荧惑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忽地将破浪轻轻一抛,八尺的彪形大汉,居然给他抛得离地足有三丈多高。破浪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扎手扎脚地栽了下来。
荧惑双足点地,整个人忽然飞了起来,衣袂飘动。月光下,他浑身散发着的明亮橙色火光美丽得如同梦幻,长发摇曳,化成了舞动的火焰。只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当真恍若天人,海阁几乎呆住,怎么也想不到司火的修罗,杀人的时候魅惑如此。
“卒”地一声,是他的手贯穿破浪胸膛的闷响,他的动作优雅到圣洁,一手捏住破浪的肩膀,另一手穿过他的胸膛,忽地一拉,那人就这样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给他扯成了两半!
鲜血呈一种诡异的弧形,喷洒了开来。月色如银,鲜血化成的花朵就在他手里盛开,泛着妖异的黑色,然后下雨一般地落了下来,将海阁整个人都浸透了。他惊骇到完全呆住,动也动不了,似乎第一次见到如此残酷,却如此美丽的杀人手法。
夜风萧索,将荧惑的长发尽数吹了起来,有几缕滑在眼前,迷住了他的眼,那一个刹那,他却看到了一个粉色的身影,远远地,正站在黑暗里,静静地看着他。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怔怔地落在地上,怔怔地望向海阁的身后。
粉色的衣裳,漆黑的长发,柔美的脸庞。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原来已经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夜来梦回,她已经成了他的梦魇。每日的寅时一刻,他虽不说,却不代表他没想过。
炎樱……
她安静地站在海阁身后,安静地看着他,眼光深邃如梦。他忽然全部迷乱,完全想不起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一切的过往瞬间化成了云烟,他一直在想着的,藏在心里的,让他迷惑的那个人,终于让他找到了。
炎樱慢慢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海阁身前,张开双手将他护在身后。然后,她张开嘴,轻声道:“杀够了么?如果不够,请你先将我杀了,荧惑大人。”
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沙哑。
他的脑袋突然空了,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他面前崩溃。心的最深处,有一股极苦涩的味道极缓慢地冒了出来,他却一点都不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一点都不想……
第八章
一切都安静到了极至,只有夜风泠泠,她的衣袖微微作响。
他们就这样对峙着,谁也没动一下。他的目光好似要穿透她一般,震惊,欣喜,绝望,痛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后只化做了两个字:“炎樱……”
海阁一把推开炎樱,昂首走过去,沉声道:“事情与她完全没有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吩咐他们去做的!要杀,就杀我!”
他缓缓地环顾着周围破败残忍的景象,他仅剩的三百族人!只瞬间就给修罗夺去了性命,连魂魄也没法保留!巨大的痛楚将他包围住,他浑身都开始颤抖,是他错了,错了!仗着背后指使他的那些人,低估了火神修罗的能力。三百族人,都是被他的自以为是害死的!
眼泪从他的眼角潸然而下,将衣裳打湿。他扯开上衣,露出胸膛,低声道:“杀了我!快!”
他的头上身上全是斑斑血痕,看起来甚是可怕,那是方才破浪被荧惑徒手扯烂喷在上面的血。血已凝结,却依然滚烫,仿佛要灼穿他的皮肤一样。
荧惑却没看他,事实上,他根本没注意眼前还有一个海阁,他的全身心,在第一眼看到炎樱的时候,就完全僵住了。他一直想逃避的,一直不愿意去想的事情,生生出现在他眼前,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和炎樱有关。
是她吗?真的是她?处心积虑地找寻他的弱点,当真一门心思要他死么?
炎樱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忽然走了上来,一直走到了他面前,他身上炽热的气息顿时迎面而来,如同火烧,几乎不能呼吸。海阁伸手想将她拦下,却被她无声地闪开了。
“他们……是我最后的族人……”
她突然开了口,沙哑而哽咽。
“或许,一切都是他们的错,不该挑衅神界,不该低估了你。只是……”
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飞快地,她却不去擦拭,任它们染湿了胸口。
“只是,当你徒手杀凡人的时候,心里真的不痛苦么?他们和你一样,有血,有肉,会痛,有思想……他们不是枯木,不是泥土可以让你这样残酷的杀戮对象……”
她忽地一把捉住荧惑的衣服,捏得死紧,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双手被焚烧的巨痛。
“我承认神的强大,我承认神是圣洁的……可是,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没有理智的屠杀,只为了征服而征服……神难道不是我们凡人光明的希望么?可是用鲜血和杀戮换来的希望,我们真的要不起!仅仅因为听见不同的声音,就毫无顾忌地杀人;因为自己拥有强大的天赋予的力量,就可以强迫别人遵从自己的意志!这样的神,我宁可不要!”
她的指甲狠狠地抓进他的胸口,划出数道血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手指滴了下来,滚水一样烫,她却恍如不觉。
“你也有血,你也会痛!为什么在杀人的时候不去想他们会不会痛呢?我们都流着一样的血!除了没有强大的神力,我们是完全一样的!难道就因为看不起凡人的情欲,就认定它是有罪的要消灭的吗?!你们试图过了解凡人吗?”
她的声音渐渐嘶哑,漆黑的眼睛里满是绝望的神采。
“或许我的话对你而言完全没有意义,可我还是要说!强大的力量和恐怖的精神压迫只能让人无法真心的顺服景仰!人只有在真正感激和崇拜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地信仰。哪怕世间再多十个司火修罗,也没办法征服人心!我没有力量反抗你,但我可以选择我的尊严!如果你们觉得杀戮就算是征服了人,你就将我杀了吧!我若皱一下眉头,就不叫炎樱!”
声音到后来变得凄厉,她的神色坚决,却无关爱恨,抬手解开衣领,露出白腻的脖子,月光下犹如最完美的象牙,一点瑕疵都没有。
周围遍地的尸体残肢,鲜血渗透在泥土里,将这一方土地都染红了。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些惨死的族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是谁的错?怪海阁的心急与自以为是?还是怪自己没有能力来得及劝阻?更或者,该怪那些在背后指使海阁的人……?
怪谁都已经没用了,无论如何,族人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什么力量都唤不回来。分裂的两个神界暗自较劲,牺牲的却是他们这些可怜的凡人。就算四方那里有宏图大志建立新神界又如何?这般轻贱凡人的性命,和五曜有什么不同呢?至少五曜明着鄙夷情欲,用恐怖手段镇压,而四方却穿了一件漂亮的花衣服而已……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请杀了我吧。”
她平静地说着,“只是,你能杀了我,却不能让我顺服。宁可死,也不要神!”
“大小姐!”
海阁惊呼着,立即就要冲过来拦她,却被她一手撑开挡了住。
“海阁,虽然不甘心,但神的确比凡人强大。强硬的反抗不过换来更多的屠杀而已,我已经不想再看见有人被杀了,请你不要过来!”
她直直地,无畏地看着荧惑,纤细的肩膀挺直到没有一丝犹豫。荧惑默然地与她对视良久,忽然开口道:“是你吗?计划一切的人是你吗?”
他逼近了一步,紧迫地瞪着她,似乎要从她眼睛里找出答案。她说的那些事情,离他太遥远,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却不能不在乎她的背叛。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斯,他觉得,她的一句话,一个字,都可以让他竭斯底里。他不了解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潮澎湃,一种与杀人时完全不同的战栗感觉席卷了他,陌生,强劲,却一点都不反感。
“是我!我说过,一切都是我做的!与大小姐无关!”
海阁急切地吼着,想冲过去,却被炎樱的气势所迫,只急得在原地狠命跺脚。
荧惑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样,只瞪着炎樱。他要她开口,要她的一句话,只要她说不是,他马上就可以走人,再也不管这里的事情!
身体渐渐沉重起来,是方才那些水系咒法的后劲,哪怕他用了滕蛇之术,还是无意被那些咒法伤害了。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失去意识,可他不放过,他一定要知道真相!
炎樱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气氛顿时僵硬起来,荧惑的脸色铁青,杀气又弥漫在他眼里,可怕之极。
他缓缓抬起手来,指尖有荧光洒落,如同梦幻。炎樱却知道,那是屠杀的前兆,修罗愤怒的标记。那些美丽的火光,曾在这三百族人身上焚烧,如今也要将她烧死么?她涩涩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镇静地等待着他用那双手贯穿她的胸膛,将她撕扯成两半。
荧惑铁青着脸,缓缓将手伸了出去,眼看就要触到她的胸口,却听海阁忽然狂吼了一声,整个人出其不意地飞快撞了过来!
“大小姐!你快逃啊!”
他顾不得荧惑身上的火焰灼人之极,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用尽全身的气力不让他再往前走一步。一时间,头脸,双手,胸口,无一处不痛,肌肤几乎要被撕裂一般的焚烧苦楚,连呼吸都着火。
炎樱怔了一下,急忙伸手要去拦他。
“海阁!”
这个傻瓜!事到如今,她一个人逃走又有什么意义?!
荧惑面色森冷,不再说话,一把扯住海阁的胳膊,另一手高高地举了起来,立即便要将他杀了!炎樱倒抽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拉住他的手,尖叫道:“别杀他!”
荧惑恨然地瞪着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那样看着她,一直以来如冰的眼睛里,此刻却装满了痛楚,那是一种被背叛的痛。这样的眼神刺进她的心里,一阵酸涩,汹涌的浪潮瞬间将她吞没。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喃喃道:“不是的……不是我指使的……你……”
话一说完,她的眼泪就涌了上来。可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哭,她却完全不清楚。若她能早一点知道海阁的计划,若她早一点知道他和四方那里有密谋,若她能早点阻止他们这些为了报复而疯狂的族人……都是她的错啊……只知道安然地做她的大小姐,嘴上总是说着好听的话,不希望任何人受到伤害,却一点都不了解他们在想什么,一点实质的行动都没有。
她总是说着不服神界,总是痛恨为什么神不去了解凡人,可她也只是这样想着抱怨着罢了!她为什么不去做点什么?!被海阁他们从神界将自己偷偷接出来之后,她一点长进都没有,终日被人保护在后面,她这样算什么宝钦城的大小姐?!
“不是我指使的!但若我早知道他们的行动,今日你或许根本已不能站在这里了!”
她厉声说着,一把抹去懦弱的眼泪。荧惑的眼神让她莫名的心慌意乱,可她已不愿再去想那里面到底包含了什么。无论如何,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用自己的鲜血,来偿还给那些为宝钦城的自由献出生命的族人!
荧惑一把将海阁摔开,然后飞快地捉住炎樱的胳膊。
“跟我走!”
他沉声说着,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将这个女子带去哪里,却本能地这样做了。这么长时间,一直藏在心里最深处的人,一旦捉住了,他不会再放开的!
海阁给他一摔之下,踉跄着跌到了地上,身上出乎意料地一点损伤都没有!他急急回头,这个修罗!他要把大小姐带到哪里去?!怎么能让他得逞?!
荧惑的身体忽然化成一股热风,将炎樱整个人托了起来,海阁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绺干燥的风,然后那两个人,身体竟然化做了轻烟,冉冉地在月光下消失了!
“姐姐!”
他终于忍不住将一直藏在心里的这个称呼愤然地吼了出来!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遍地血污,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当中,形单影只,凄凉之极。
炎樱以为自己正被这修罗用神火焚烧魂魄,全身上下痛到了极至。神火不似凡火,触人只有皮肤的痛而已,它仿佛会钻进身体里面,连着骨骼,血液,内脏,一起着火,偏偏痛到了极处,整个人却是清醒着的,生生受这种煎熬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恍惚中,她忽然觉得自己双脚又踏中了实地,踉跄着走了几步,差点摔倒。一直缠绕着自己的火焰突然消失,鼻子里吸进的是冰冷的空气,将方才炽热的内脏瞬间又冻结了住。她有些惊讶地抬头四处望去,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已经下了青鼎山,现在正在山脚下呆呆地站着。
荧惑的身影在五步开外,头也不回,飞快地往前走着,她一时不能理解,怔在那里。她……没死?荧惑将她带下了山,是为了什么?
顾不得多想,她迈步追了上去,张嘴正要说话,却见荧惑整个人忽然“冬”地一声,倒在了地上,身上明亮的火光终于也熄灭了,漆黑的头发散乱在背后,看上去有一种与他平时的强劲完全不协调的虚弱。
她大是惊异,急忙跑过去将他整个人翻了过来,只见他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显然还是为海阁他们的水系咒法伤害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僵在那里,心里百般滋味,同时侵袭,只怔怔地看着这个仇人,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