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人呢?”曼佗罗从辰星身上跳了下来,用力伸了伸手脚,一头卷曲的艳红长发披在背上,为她英气的脸庞增添了许多柔媚的气息,此刻再看来,她分明是一个秀丽的少女,他真怀疑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她是个男孩子。
“沙茶曼!快给我出来!”
曼佗罗大声叫着,一边把头发盘起来塞进大皮帽子里,一边往马车跑去。一把揭开马车的帘子,里面却是空的,半个人也没有,她顿时急了,转身就走。
“沙茶曼!我们回来了!快出来!”
她四处跑了个遍,看到的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雪,几乎要蔓延到天边去一般。大道上是一层厚厚的冰,光滑可鉴人,两边是平坦的雪原,方才还在马车里的那个俏生生的少女居然平空消失了一样,连根头发都没留下来!
曼佗罗一时情急,转身想回马车,却给脚下的冰滑了一下,眼看就要栽倒,辰星急忙扶住她,叹道:“别急,你这样没头苍蝇般的找也是没用。或许她是去找我们了,暂时在这里等一会吧。”
曼佗罗摇头道:“不会的!我们对这些都是有默契的,一旦有人要离开,必然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留下来看着马车!”她回身一把捉住拉车的棕色老马,连声急道:“老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快告诉我啊!”
咦?她能和动物说话?
眼看着那匹老马在她身上蹭了半天,棕色的眼睛水汪汪的,嘴巴也在焦急地动着,仿佛真在“说”着什么一样,而她也是脸色越来越沉重,难道她真能听懂动物的语言吗?印象中只有一个种族的妖怪有这种语言天分,莫非她是……?
“她当真是一个人走了!”曼佗罗脸色凝重地说着,“老布说我们走了没多久,天上忽然坠下五彩流光,她就追着那流光跑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五彩流光?辰星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头,顿了半晌才拉住急得几乎着火的曼佗罗。
“不要找了,她已经给送到其他地方去了。”他沉声说着,“那不是五彩流光,那是四方神兽之一朱雀的招数‘极地之雷’的后劲。极地之雷是威力非常大的一种咒术,除了可以正面攻击敌人,无坚不摧之外,倘若一击不中,趁人不备还有第二击。那五彩流光和破间刀有相同的用法,可以破开结界,将人瞬间送到任何地方。如果朱雀刚才是使足全力要干掉我的话,那五彩流光应该立即将我送走,但是这次他却打偏了,打到了这里,将你姐姐无意送走了,可见他并不想认真战斗。也罢,你不用担心,待我体力恢复,立即用水镜替你寻找。”
他拍了拍曼佗罗,将她半推着送进了马车里,然后轻轻抓起老马的耳朵,对它低声说了几句话,只听它一声长啸,乌蹄踏雪,居然自己走了起来!然后他纵身而上,飞快地钻进了车厢里。车厢里面,曼佗罗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好半天才说道:“你……你也懂动物的语言?”
辰星摇了摇头,“只能对它们下一些最简单的指示,这是所有神的能力。你能懂动物语,莫非是猫妖的混血?”
天生就能听懂动物语言的语言天才,除了猫妖一族,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曼佗罗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道:“你的眼睛真利,我的确是猫妖的混血,只是我几乎没有妖力,除了能听懂一些动物的话,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之外,一点特殊的本事都没有。只是……如果我说自己是凡人,恐怕任何人都不会认同吧……我真搞不懂凡人的心思,你觉得他很难接近,偏偏他对你那么热情真心;可当你也想报以同样的真心时,他却又离你很远……难道感情是可以自己调节的吗?”
辰星沉默了良久,才冷道:“感情是有罪的,欲望是可耻的,你渴望得到别人的赞同,才会痛苦。什么时候你学会了屏弃这些多余的情感,才可修得正果。”
曼佗罗古怪地瞥了他一眼,“这就是你们神的论调?我还以为那只是传说呢!你怎么能把这种控制别人心思的话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高兴也好,痛苦也好,都是凡人自己的事,神干嘛要去管?那可就不能怪那些反抗之声了。你以为人人都要修得你们所谓的什么正果吗?正果是什么东西?变的和你们一样无情吗?那不是无趣之极?”
辰星有些哽住,也不知是该呵斥她放肆的言语,还是干脆保持沉默不去理会这个顽固不化的半妖。
“换句话说……”他慢慢说道,“你的痛苦是自己的欲望引来的,你是半妖,不算真正的凡人,妖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众生,你从小和凡人一起长大,会染上情欲也算正常。但你不觉得情欲是很丑陋的东西吗?为什么凡人有那么重的罪孽?因为想要,所以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吗?情欲是罪孽的一种借口罢了,是引诱凡人堕落的虚幻之物。”
曼佗罗耸了耸肩膀,干脆躺在了柔软的皮毛褥子上,扯下帽子一边把玩一边说道:“有痛苦才会有快乐,如果一味的都是快乐,就没有幸福的感觉了。苦乐参半,努力生活,这是凡人的写照。唉,和你说这些真是累!根本说不通啊!神都是石头做的圣洁脑袋,我可没本事让你开窍,我们换个话题吧!”
辰星顿了半天,脸色有些难看,要是一般的人,说出这种言语,他早就动手降伏了!偏偏这人是他的恩人,他如动手惩罚她,难免有些恩将仇报的感觉……忽地微微一笑,浪荡子的模样浮了上来。他伸手搂住她纤细的腰,放柔了声音说道:“那就换个话题吧……我知道你担心你姐姐,且放心,等我体力一恢复,一定第一个帮你找到她。”
说着他就开始上下摸着她的腰身,嘴巴几乎贴上了她的耳朵,柔声道:“我真是个瞎子呢……竟没看出你是个千娇百媚的小美人……”
曼佗罗只觉鸡皮疙瘩顺着他的手掌摸到的地方迅速蔓延,顿时浑身发寒。她强笑着按住他不规矩的手,叹道:“神就这种德行?刚才是谁跟我说情欲是可耻的?你这手在做什么?你倒不如打上自己一个耳光,为你的言行不一致。”
辰星捏住她的下巴,笑道:“心中清明,自然百毒不侵,你可不懂了。”
曼佗罗瞪着他看了半天,才点头道:“你还是不要再这样做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你虽然在笑,在说不正经的话,可你的眼睛却比冰还冷。你刻意做出这种样子给谁看?或者说,你一定要用这种方法来证明你的心境圣洁光明吗?过于在意就成刻意了,这个道理,我看不懂的是你。”
辰星顿时愣住,她的话虽然是随意说出来的,可却仿佛递给他一个炸药一般,将他长久以来筑起的坚实外表炸个粉碎。
他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马车平稳地往曼佗罗城驶去,一路无言。


第六章
荧惑在天字号雅阁里一直捱到了深夜二更,隐约听见下面八大间豪华客房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无论他怎么屏息细听都听不清楚。他干脆从华丽的大床上跳了下来,将披散的头发束了起来,换上轻便的衣裳,打算去他们的窗口听个仔细。
他吹灭案上的烛火,然后轻轻推开了窗户,立即清楚地看到正在他下方的那几扇打开的窗户,里面映出明亮的烛火光芒,巧的是海阁正在他天字号雅阁的正下面这个客房,窗户一推开,海阁清朗的声音立即传了上来。
“你们暂时先歇息,我去雅阁找荧惑大哥再叙叙,白天叨扰了他,实在过意不去,被你们一闹,连声谢都没和人家说。以后不可再如此嚣张了!”
荧惑心里动了一下,感动之余却有疑惑慢慢冒出了头。他们既然已暴露了身份,怎的夜间聊天还大开着窗户?难道故意让人听到他们说的话么?
心念一动,他翻身轻飘飘地窜了出去,反手虚掩上窗户,他的身影化成一抹模糊的黑色,无声无息地盘踞在海阁房间的窗户后面。只听房里有一个大汉说道:“小主,那人行踪甚是神秘,名字也古怪,该不会是麝香山那里的人吧!”
海阁叹了一声,连声道:“蠢材蠢材!麝香山那里的神怎会那么轻易地下界?倘若真是神,又怎会与我把酒言欢?你们闯了许久,本事没长进多少,倒是一肚子的疑神疑鬼惹人厌烦!荧惑是火神,有个恐怖的绰号叫修罗,如果给他知道我们曾是叛逆的余孽,他早就把我们都杀了!哪里还会请我喝酒?”
众人给他说得低下头去再也不敢反驳,荧惑微微动了动,却听有人轻声走到了窗边,探出头来左右上下看了看。他疑心大起,摒着呼吸一点声响都不发出,那人看了许久,什么都没发觉,便反手关上了窗户。
莫非他们方才一番言语,是想骗过他么?现在又关上了窗户,难道要开始商讨要事?他紧紧贴在窗户上,动也不动,却听海阁长叹了一声,仿佛有满心的酸楚疲惫,无法言语出来。
“自宝钦城被太白征服以来,我们就四处奔波,总盼着有一天可以报仇雪恨,可苦了这么几百年来,我们做到了什么?半个月前那次大规模的谋反,倘若不是大小姐事先警告,恐怕我们现在也已是那冤死的三万铁骑中的一个鬼魂罢了。想来颠覆神界什么的,只是痴人说梦而已,我们都给那个叫清瓷的女人利用来耍了一道。现在回想起来,她原本就没真心指望过我们能成功,三万活生生的人与妖,都给她拿来做魇术的引子罢了!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荧惑震了一下,宝钦城?!这些人难道是宝钦城的余孽?他们说的大小姐是谁?难道是炎樱?他怎么也没想到海阁他们会是宝钦城的人,听他说的话,有什么含义吗?
一个大汉也跟着叹了一声,“小主,我们知道你心里的苦,早在城主去世的时候我们就发下了血誓,无论你选择走什么样的路,我们都誓死追随!倘若你真无力支撑下去,我们干脆……”
“住口!”海阁低声吼了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就算现在可以苟活于世,难保日后神界会来清帐!与其被杀,不如死得痛快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极尽酸楚凄凉,“就算我有诚心顺服,麝香山又是什么地方?岂能容下我们这些先前的叛逆之人?我只恨城主太自私!抱着他暗星的那套理论死了个痛快!可怜宝钦城数十万百姓,可怜我们这些为他连累的残臣罪子!如今都苟且偷生,不得见于光天化日之下!我们连一条后路都没有了!”
说到激昂处,他忍不住潸然泪下,打湿了黑白相间的衣裳,周围的十几个大汉也纷纷动容,哭得像三岁孩童。荧惑微微叹了一声,一颗心却软了下来。
过了半晌,又听海阁说道:“你们也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既然当初走了这条路,便该知道没有回头的日子!对于现今的麝香山而言,我们降是个死,不降也还是死,男子汉一辈子,总要活得不悔!没办法改变活着时候的路,难道死还没办法选择吗?!以后如果谁再说降服,立即在我面前自刎吧!我们宝钦城没有这种贪生怕死的懦夫!”
荧惑从窗户上退了开来,起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忽又听海阁低声道:“怀松,你马上启程先去青鼎山,告诉大小姐让她不用担心,我海阁的命由她所救,日后自当双手奉还,没有鲜血做代价,什么都得不到的。”
一个大汉答应了一声,立即出了房门,海阁幽幽一叹,轻道:“或许趁着神界麝香山印星城正在分裂动乱的机会,我们还可以放手一搏,总还是有希望的……”
荧惑将身体化成一股热风,从窗户缝里钻了进去,一落地,立即点明烛火,换上宽松的薄丝袍子,只听得楼下海阁的推门声,然后听他说道:“我先去荧惑大哥那里叙上一叙,你们跑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他飞快地走到窗边,悄悄推开窗户,立即看到旅馆的后院里一个大汉的身影。此时月色皎洁,院子中的景象几乎是一目了然,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大汉手里牵着一只巨大的动物,雪白的皮毛,上面遍布着漆黑的条状斑纹,两眼如金,獠牙尖长,背上两只肉翅,张开足有二丈长短。荧惑惊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诡异。
他知道那只兽是什么,那是只有印星城中四方之一白虎才圈养的能飞的坐骑,叫做骥兽,世上只有五只,海阁怎么能弄到的?还是说事情到底还是和四方有关?他正惊讶,忽又见院子里跑出另一个人,拉住那叫怀松的大汉,急急地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去扯那牵着骥兽的缰绳,看那模样似乎是在责怪他不该将骥兽牵出来。
荧惑将身体隐在窗前的重重纱帐后面,不让下面的人发觉他有什么异动,却见院子里两个人忽地一起抬头往他这里望了过来,然后又飞快地将头垂下,仿佛没事一般。
荧惑只觉心中一动,好生奇怪,那叫做怀松的男子,怎的那么眼熟?是在哪里见过吗?那眉眼轮廓,好象不久之前刚刚见过的,他甚至连那人左脸上的一颗肉痔都觉得熟悉。眼看怀松将那兽飞快地牵出了院子,荧惑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人。正在惊疑,房门却忽然被人轻轻敲动,他怔了一下,急忙关上窗户,转身过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海阁,依旧是斯文俊秀,面含微笑,可现在再看来,他却觉得有说不出的诡异。这个人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印星城与他有什么关系吗?能让白虎将稀世珍宝骥兽出借的人,必然不简单,或者说印星城在脱离了麝香山之后,终于要有什么行动了吗?
两个人各自暗怀鬼胎,相互偷偷打量了半天,荧惑才面无表情地将他迎了进来。
“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
海阁拱了拱手,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荧惑替他倒了一杯冷茶,指尖微微在杯身上一抹,刻下一条细微的红痕。海阁丝毫未觉,接过茶杯轻嘬了一口,再抬头时,那条细微的小红线已经游走到了他衣领上,安静地盘踞在那里,一点声响都没有。荧惑面无表情地坐在案前,良久都没说话。
海阁忽然笑了起来,说道:“让大哥见笑了,我本不该瞒你。其实我是宝钦城遗留的臣子,我们这一行人,只能做些见不得光的反抗行为。只是虽然我们于麝香山是蜻蜓撼大树,却也不曾过于后悔过。倘若大哥觉得不屑与我等结交,等小弟饮了这杯茶,你我就各自分离吧!只是白日叨扰了大哥一顿好餐,实在过意不去。”
他喝酒爽快,喝茶居然也极快,一仰头就喝干了杯中的茶水,起身就走。
“为什么?凡人总是要反抗神?”
荧惑低声问着,止住了他推门的动作。
海阁没有回头,良久,他忽然轻声道:“荧惑大哥,你知道吗?其实五曜中,我最欣赏的神就是荧惑了。在他身上,我看不到任何对与错,他拥有的只有强大而已。虽然是个极冷酷的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如果我真能见到他,一定也会像对你一样亲近他。或许也会和他说一样的话……”
他笑了一下,自我揶揄道:“你看我在胡说什么呢……忘了我的话吧!你是你,他是他。荧惑大哥,倘若日后你还记得我这个小弟,就去青鼎山找我吧,你的一顿好餐好酒,我一定加倍奉还。告辞。”
门被轻轻带上,荧惑沉默地坐在案前,慢慢端起杯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冷茶。
青鼎山,在宝钦城与巧山城之间,是南方最著名的山脉之一,连绵数百里,荒无人烟,至今也未能有人安然从山中穿越。他告诉他自己盘踞的地点,是什么意思呢?现在的局面,似乎变得诡谲,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小心就会掉入某个周密的陷阱里,偏偏最重要的那一点,他怎么都摸不透。青鼎山一行,看来他是必然要去的了,只是究竟是被人引诱去的,还是他自己的意识,他现在也不明白了。
他有一种预感,好象再前进一点点,就会捉住一点什么东西。豁然开朗的出口被无数黑色烟雾遮掩,他一直在潜意识里寻找的东西,那样的一个人,一种感觉……他觉得很快就可以捉住了。
****山林里漆黑一片,浓密的枝叶将银色的月光尽数遮挡起来,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点血红的火焰摇晃在他的指尖,替他寻找着前进的道路。
那天晚上海阁离开后,连夜就退了房,十几个大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巧山城消失了。旅馆里的掌柜和小二笑成了开花馒头,这些霸王似的人物,不但走得飞快,甚至连多付的房费都没要,白白赚了一笔。
谁也不知道他们一夜之间跑去了哪里,荧惑却知道。无论他是否出于自愿,他那天晚上已经在海阁身上下了追踪用的咒术,现在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人已经到了青鼎山里,为了理清这一千丝万缕的迷团,他几乎是立即就跟了上去。
那晚他趁海阁喝茶时,在他身上留下了火系的追踪咒,现在他一发动神火,立即就能感觉到他的方位,在东南方不到六里的地方。
青鼎山极陡峭,几乎全部是巨大的石壁,需要用力攀登方能向上,作为天生的保护屏障倒是绝佳。荧惑攀了许久,渐渐厌烦起来,双手张开,顿时有雄雄火光燃烧起来,将墨蓝的天空映成了血红之色。只一挥,眼看着神火化成了一条火龙,呼啸着盘住了半个山头,那梗阻在面前的半个山头竟然瞬间就熔化了!滚滚的岩浆顺着他的脚缓慢地往下流淌着,他却仿佛置身清流之中一样轻松。
山峰被他的神力削去了半个,眼前的景象顿时豁然开朗,就在不远的一块平地上,黑漆漆地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殿堂,即使月光明亮,那座宫殿却依然仿佛给笼上了一层黑纱,如同一只巨大的怪兽,安静地盘踞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殿前的树木全部砍伐干净,留出一大块空地,其上铺着惨碧色的彩砖,形成一个古怪的花纹。花纹蔓延得很远,在其尽头,立着五盏长明灯,却是光秃秃的,半点火光都看不见。山顶风大,呼啸而过,犹带呜咽之声,更是增添了阴森的气息。
从这里看去,一点人气光亮都看不见,如果不是手指上的神火跳跃告诉他海阁就在这座宫殿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种地方能住人。殿门是破败的,有半扇已经倒了下来,整个宫殿也塌了小半边,残壁断垣颇有凄楚的感觉。从破烂的墙壁往里面望去,漆黑一片,半点声响都没有。
荧惑慢慢向殿门走去,那漆黑的宫殿仿佛是一个旋涡,将他往里面拉去,又像是一只张大了嘴的野兽,等他靠近了就会一口吞了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觉笼罩住他,他直觉里面有什么让他讨厌的东西,本能地不想进去。可是手上的火焰灼灼地跳着,有如诱惑之舞,一切的秘密都在那里面。
他松开左手上的经文,一步一步慢慢走进宫殿。推开破烂的殿门,立即传来空洞的吱呀声,令人头皮发麻,然后另一扇门也跟着倒了下来,落地时轰然一响,顿时化成碎末。他面不改色,直接踏着殿门的碎片,昂然走进了正殿。
浓厚的漆黑顿时包围住了他,他微微一惊,这里怎么黑得如此古怪?若不是有人施法,断然不可能这样!殿内安静无比,仿佛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他的脚步声更是惊心动魄,回响阵阵。
依稀感觉这里是一个空旷的正殿,但周围似乎总有不平静的波动,这种感觉……莫非是有人吗?他举起手臂,刚要发动神火,忽听一声剧烈的吼声,周围陡然大亮,仿佛平地里忽然升起无数光团一样。
荧惑大吃一惊,来不及反应,只觉周围影影绰绰似乎挤满了人,大殿四面墙壁上的火把一瞬间全部点燃,将这里照得犹如白昼,他只骇然发觉地面上用鲜血画出一个巨大的咒符,却是反八卦!自己一脚踏在坎位上,那里的血液顿时波动起来,如同某种古怪的兽,张开了血红的爪牙,猛地盘住了他的腿脚,半个身子一下子就变得极沉重,无法动弹!
是克火法!?糟糕!他太大意了!
是什么人居然知道用反八卦的克火法来制他?!荧惑心头火起,一把将左手上的经文扯下,空气顿时灼热起来,眼看他要发威将这座宫殿燃烧殆尽,忽听周围传来古怪的声响。
他猛地回头,却立即看到了无数人影!原来殿里有这许多人?!他怎么一点都没发觉?!是地上这用血画出的反八卦将他的能力制住的原因吗?眼看那些人里,有许多是他见过的,其中有一个是当日撞了他的名叫破浪的大汉!噫!他不认得他了吗?!
他张口刚要说话,却见那大汉冷着脸,高声叫了一句什么,说的话他却完全听不懂。然后所有的人从身后飞快地搬起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装满了水的水桶!
眼前的情况太诡异,让荧惑惊骇到完全说不出话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海阁骗了他!骗了他!
“哗啦”一声,所有的水全部泼在荧惑身上,他只觉全身的气力都给那些水泼灭了。该死……这水里也加了咒法么……?眼看水流渐渐汇聚,聚集在地上反八卦的坎位上,然后点点碧绿的光芒溢了上来,一触到他的身体就有一种麻痹的感觉。
他觉得身体仿佛给条条铁索捆住一样,无论如何也争脱不开,眼前也阵阵发黑。他太小看这些凡人了……他们居然知道用加了咒法的水系法术来困他!便是在麝香山,知道用这种法术的神也没有几个!到底是谁?!谁在后面搞鬼?!
“火神给困住了,快去叫海阁小主!”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平空响了起来,他吃力地睁开眼,立即看到了那个叫怀松的男子!脑海里电光火石一般,忽然想起了他是谁!他分明是司月派去下界做眼线的半神啊!难怪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在南方发觉有印星城的情报也是他递交给司月的!
难道说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吗?眼线背叛了麝香山,递交虚假的情报,将他支出来,是为了什么?
一时间,所有的事情都混乱不堪,千头万绪无从说起,种种过往在他眼前忽然化成了血红的线条,最后凝聚成一股杀气。
他从未如此愤怒过。
****同一时间,西方王城,嫣红山,印星城三处,所有的窥世镜全部碎裂,碎片落了一地,犹带血红的火光。
镇明叹了一口气;司日没有说话;白虎却眯起了眼睛。
所有人都知道,修罗,要大开杀戒了。
血洗青鼎山。
****(哈哈~好久没写大规模的屠杀了~~下章开虐~~)


第七章
带着咒法的水滴顺着他的衣裳往下滴落,鲜血画出的反八卦蠢蠢欲动,似乎是活的一般。一切忽然安静下来,大殿里只有淅沥的水声,还有荧惑渐渐粗重的呼吸声。
阵阵不寻常的波动从反八卦上方缓缓荡漾而来,几乎是一种轻柔的力道,击在人脸上,温暖又干燥,好象春风一般。大殿里的众人顿时愣住,似乎不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眼看着地上的水渐渐震荡开来,如同沸腾,然后只一瞬间,似乎有扑天盖地的血红之光罩了下来,一浪一浪地,有一种分不出究竟是冷还是热的气息蔓延开来,令人战栗。
破浪反应最快,急忙回头吼道:“快!快泼水!谁赶快把海阁小主叫过来!”
难道连这种程度的法术也制不住火神吗?!小主明明说过这种法术可以克住荧惑的行动,令他足有三天都不能施展神火的吗?可是为什么?现在的情况到底是……?!
立即有人答应着转身就想往殿后跑,忽地听平地里炸开了什么东西,大地都为之震动,众人无法站稳,纷纷倒地,然后一道刺目之极的光芒,从反八卦的坎位陡然升起,令人无法直视。只听殿梁“哗啦”一声被什么东西撞破,那道绚目的光龙箭一般窜了出去,抖落满地的残瓦碎土。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剧烈的气浪以荧惑为中心四面扩展开,炽热无比,殿内尘土飞扬,连呼吸也不能够。破浪只觉头发给那气浪冲击得全部直向空中,脸皮子好象都不能完整地贴在脸上一样。他张开嘴想吼叫,可刚张开,却给强行灌进了满嘴的尘土沙砾,大骇中连合上下巴的力气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