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怎么会?!苏寻秀差点跳起来,伸手就去抓她的肩膀,不知道是想用力把这个不对劲的花魔女摇醒,还是抱她一下。花九千忽然转了一圈烟杆,手里的杯子“砰”地一声用力掼在桌子上。她猛然起身,说道:“猫三那小子在什么地方?老娘差点忘了他还在伤心呢!走,秀秀!咱们去找他喝酒!”
还要喝?!苏寻秀骇然瞪着桌子上那堆酒壶,她还是不是人?!花九千早就抓住他的袖子,大约还是喝多了,她半个人都有些软,贴上来,踉跄不稳。他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腰身,嘴里喃喃道:“小爷可不喜欢女酒鬼……喂,你没事么?还是赶快上去休息吧!刚才是谁说要过年的?是想大家都醉醺醺地倒成一团么?”
“没……没事!”她揉着发烫的额角,梨花白的后劲冲上来,她从脸到脖子都泛起粉红色,双眼滟滟欲滴,似笑非笑。苏寻秀吸了一口气,差点要本能地捏一把,好在及时刹住色狼本能。非礼花魔女?除非他长了豹子胆。
花九千好像完全不知道他转了九百转的心思,只是一个劲往他身上靠,嘴里笑道:“猫三呢?三……三是个好数字啊……这个名字老娘喜欢!三……三……三大夫……”她忽地喃喃起来,苏寻秀听不清她到底在说什么,低头去看她,却见她满面的茫然之色,无措之极,好像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
她醉的够呛!苏寻秀在心里暗骂一声,一把抄起她的两条胳膊,将她往楼上拖。她完全没了气力,软绵绵地,闭着眼睛死死靠着他,忽然轻轻说道:“秀秀,你现在还想走么?”这句话居然问得十分清楚。
“废话!你说呢?!”苏寻秀没好气地踹开房门,不客气地把她整个人当作麻袋丢上床,“你以为小爷喜欢待在你们那个破烂书局里面么?!你要是解开我的蛊,我绝对掉脸就走!”说完还把被子狠狠罩在她头上,坏心眼地想着干脆闷死她得了。
花九千动了动,抬手扯下被子,她还是闭着眼睛,嘴角却勾了起来。她轻道:“你说谎,我知道的。”
苏寻秀真的跳了起来,又恼又怒,急道:“放屁!听你胡扯!醉鬼就睡觉去!少在这里磕牙!”
“你要是说绝对不会走,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走……你看,秀秀……咱们真像,就喜欢说谎,让人家来猜我们的真正意思……”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不走的话,真是……太好了。”
就算苏寻秀这般老辣的货色,这会都有点脸红心跳,多少年没红过的厚脸皮竟然蠢蠢欲动。他憋了半天,才结巴道:“你……在……胡说呢!安静点!睡觉!”
没人回答,他低头一看,花魔女早就打起深沉香甜的呼噜了。
“……这个臭女人……!”
24.好男人
鬼八走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没有做最后的告别,深夜一个人悄悄离开。第二天早上狐七如常去他房里叫他吃早饭的时候,才发觉他已经不在了。
大家都以为狐七会再痛哭一场,猫三甚至特地换上新衣服等待小狐七扑进自己怀里寻求安慰,反正随他们怎么说,他是不想放弃的,男未娶女未嫁,大家都是公平竞争么!可惜他再次失望一把,狐七非但没哭,反倒笑眯眯地给自己带了油条豆浆,看上去倒比平时还精神。
趁着鹰六埋头狠吃油条,猫三抬头去看她,想从狐七雪白粉嫩的脸上找到一点伤心的痕迹,那样他就可以趁虚而入…哦不,是公平竞争!谁知从鼻子到眼睛都看一遍,就差没把她眼皮子翻过来看了,他也没找到一点狐七哭过的痕迹。猫三不甘心地咳了一声,正要说点感性的话,忽听狐七叫了一声:“猫三!你换新衣服了!好漂亮!”她扑上来左摸右揉,羡慕地叫道:“是神织坊的做工!天啊!真是好看极了!”
她发现了?猫三一时被夸得头昏,飘飘然地笑道:“怎么样?我也算玉树临风一个美男子吧?”
狐七连连点头,几句猫三你最帅,猫三你越来越英俊的话吹得他差点翘尾巴飞上天,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狐七早就吃完了早饭端着盘子出门了。猫三赶紧追上去,叫道:“狐七,等等!你……你还在伤心么?要是……要是难过的话……我……我随时可以陪你……”说着说着他的脸皮子开始红了。奇怪,他和任何人说话,说什么鬼话都不会动色,为什么独独对狐七毫无办法?每次只要被她单纯的眼睛一看,他就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
狐七回头看他,大约是从他眼睛里读出了关心,她粲然一笑:“谢谢你,猫三。我知道你们对我最好啦!”她转着手里的盘子,又道:“我一点都不伤心了,老板说得对,鬼八有他想要的东西,要是真关心他的话,就该让他自己去追求。他不是我的宠物……不管怎么说,我们都约定了两年后见面,到时候再也不分开!猫三,你别担心我,这次出来,我也懂得了许多东西哦!我是不是比以前聪明了好多?”
她笑吟吟地问着,可惜猫三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两年之后重逢再也不分开的消息强烈震撼了他,他的脸色又开始惨绿,觉得穿着一身新衣服的自己像个大傻瓜。狐七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也不觉得奇怪,反正猫三向来都是个怪人。她哼着小曲子径自下楼找老板玩,留下伤心欲绝的猫三,回屋子找鹰六大吐苦水,倒霉的鹰六又陪他喝了一上午的闷酒。
花九千昨天喝多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自觉失态,干脆不叫苏寻秀来了,一个人在楼下喝茶吃点心,见狐七笑眯眯地跑过来,她不由笑道:“怎样了?还生老板的气么?”
狐七用力摇头,抓住她的袖子轻轻摇,低声道:“老板,都是狐七不好,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太笨了,那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花九千慢条斯理地点头:“的确,你是够笨的,让我们操了不少心。”
狐七撅起嘴巴,她自己说自己笨可以,老板一说她笨她就委曲。花九千笑着捏了捏她粉嫩的脸,说道:“不过现在有了个鬼八,烫手山芋交给他,我们真是轻松不少。”
两人说了好一会闲话,狐七忽然说道:“老板,你们是出来找我的吧?现在找到了,我也没事,你……身体不太好,不方便颠簸,还是赶紧回书局吧。我今天就赶路到绿云渡口,很快就到西镜啦!”
花九千敲着手指,叹道:“之前一路都有鹰六暗中护送,老娘倒也不担心,何况你旁边还有一个老人精鬼八。以后可没人陪着你了,真的没问题么?”
“绝对没问题!老板,我也长了许多见识,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嘛!”狐七酬躇满志。鬼八走了之后,她想了很多,以前她总是毫无防备,让别人为自己担心,以后再也不会有鬼八在旁边提醒自己要提防什么什么了,什么都靠自己。这样想来虽然伤感,但她却宁愿这样,她从未像如今这般盼望自己成长,最好快点长大成人,快点见到鬼八让他刮目相看。
花九千见她信心百倍,不由舒了一口气,她还一直担心狐七一蹶不振,想不到这丫头挺坚强的。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吧。老娘暂时还不回书局,好些年没出来游玩了,想透一透气。我先让鹰六回去,你路上有什么突发情况,千万要传信回去,知道么?”
狐七流水价地点头,花九千又嘱咐了她几句,便陪着她上去收拾了包袱送她出门。狐七要去找猫三他们告别的时候,被她拦了下来,她说:“不用这样正式了,反正很快就回来。猫三这两天心情不好,你就别去烦他了。”
谁说他心情不好?早上还和她有说有笑的呢!狐七刚要反驳,花九千拍了拍她的脑袋,叹道:“有些事情,你还是不明白。不过也好,省得烦恼。快走吧,不然天黑了还找不到驿站,大冷天的露宿么?”
一直把狐七送出门,她才松了一口气。一切都顺利,狐七平安,鬼八有了出路,虽然猫三伤心,但以他的性子,不会难过很久。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太顺了,倒让她隐约开始不安,她的直觉向来很准,这次的不安藏得如此隐晦,她也毫无办法。是不是让鹰六继续护送狐七比较好呢?可是书局那里也需要人照应,猫三魂不守舍的根本不能办事,苏寻秀是被她束缚住的魔王,压根不能用。如果她自己回去,狐七再出什么事情,她只怕赶不及,但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去西镜也太显眼了,只怕会招惹是非,这样也失去了磨练狐七的意义……
她想得出神,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两全的法子驱走不安。苏寻秀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花九千坐在角落里端着茶杯,露出从未有过的呆气。他暗自好笑,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嚷嚷道:“喂,人也找到了,咱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花九千微微一惊,抬头见是他,老练如她,想起昨天喝醉的事情也有点尴尬。她敲了敲手里的杯子,却不答他,只是轻道:“昨天……麻烦你了。”
她甚至做好了被这坏心的魔王嘲笑一通的打算,谁知他竟然失手打翻了茶壶,热茶泼了一身,看起来竟然比她还尴尬。他一面急急拍着胸前的水珠,一面低吼道:“说什么废话呢!到底要去什么地方?!你说不说?”
花九千有点吃惊,还有点好笑,方才的一点尴尬也没了。她转了转眼珠子,靠到椅背上,慢条斯理地看着他笑,苏寻秀被她笑得浑身发毛,当下涨红了脸,用力一拍桌子,站起来就走:“毛病!不说就算!”
“秀秀!”她在后面故意叫这个可恶的小名,“原来你真是个好男人,老娘之前可看走了眼。”
苏寻秀捂住耳朵,逃也似的飞奔上楼,万般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去招惹她。他忍着肚子饿,干脆躲在房里不出来。他现在越来越没办法和花魔女针锋相对了,不知道是她变厉害了还是自己嘴巴变笨了,反正如今他好像有点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事情是越来越糟糕了,他想不出对策,只能往下陷,由着她身上千万条降魔符咒罩下来,一圈圈困住他,越久就越挣脱不出去。
最后还是一身酒气的鹰六来找他,说上路了,还塞给他两个包子,据说是花魔女良心发现,知道他没吃饭,特地送过来的。苏寻秀赌气把包子丢了,就是不吃。出门看到醉成一团泥的猫三,整个是被鹰六架上车的,他嘴里还说着胡话,一会哭一会笑,像个疯子。见他这种狼狈模样,苏寻秀的心情居然很可恶地好了起来,反正他看到人家倒霉伤心,自己就会开心无比,天生的脾气,改不了。
心情变好了,肚子就更开始叫唤,他买了许多包子,靠在车壁上一口一个吃得香甜。猫三在旁边闹了半天,终于也睡着,花九千嫌他身上一股酒臭,直接踢到角落里。马车行了许久,倒也没什么事,苏寻秀在车里晃啊晃,肚子又吃得饱饱的,忍不住就开始打呵欠,眼皮子一个劲往下掉,正晕乎的时候,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他差点一头撞到对面的车壁上,不由捂着额头想骂几句,忽听花九千低声问鹰六:“什么事?”
鹰六轻道:“是官兵,许多人,咱们得让道。”
官兵?花九千有些吃惊,今天还是大年初二,南崎朝廷向来都不会在大年期间动兵马,这次怎么例外了?
她把窗帘揭开一点,往外看去,却见对面街角那里行来数十个着红衣的官兵,是皇宫里的人,御林军才会穿红色。为首的那人骑着黑色骏马,着暗金色长袍,上面纵横绣了南崎名花姜玺花,那是皇宫内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绣的花纹,看起来这人是个不大不小的皇宫内官。花九千上下打量那人一番,却见他左盼右顾,神气无比,态度嚣张,就好像八辈子没这样威风过一样。这人年纪倒不大,二十五上下,也难怪他这样傲慢,年纪轻轻能做五品官员,确实应该骄傲一些。
她刚要放下帘子,忽听那人朗声道:“奉惠王旨意,前来通缉要犯!你们这些贱民都给我看仔细咯!要是有谁知情不报,休怪本官无情!”说完他刻意撩了撩袖子,露出腰间配戴的一枚镀金华美匕首。原来是皇宫内的佩刀四品侍卫!难怪耀武扬威!
花九千听他口音古怪,官话说得不是很好,因极少能听到这种口音,偏偏她觉得有点熟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就见那人取出一沓白纸,吩咐手下的士兵贴到各个告示栏上,然后他举起手里剩下的一张告示,上面画着两个人,惟妙惟肖,花九千乍一见画上的人,大吃一惊,竟然是鬼八和狐七!他们怎么成要犯了?!
那人指着画上的两人朗声道:“这两人是惠王御笔亲批的要犯!任何人一看到立即报官,不得延误!尤其是这丫头!”他用力点了点狐七的画像,再把告示递给旁边的手下,让他贴在墙上。然后又说了许多废话,大多是如果不照办怎么怎么惩罚之类的,周围的行人都敢怒不敢言,隐忍着等他离开了,才有人低声咒骂:“狗腿子!借了两根鸡毛真当自己成了凤凰么!”
花九千放下帘子,心神不定地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想起来这人的口音是哪里的了,难怪她觉得熟悉又陌生,竟然是安明村的!这人十有八九是狐七嘴里的那个维可!被鬼八撇下之后不知怎么的突然发达起来,就开始含恨报复……姑且不说他是不是小人,现在的情况只怕糟糕之极,惠王强行招揽蛊师,想必这次是借着要犯的名义来强捉狐七!如果她不从,只怕会受罪!但狐七不是蛊师!如果让惠王身边的蛊师发现她是个珍贵的蛊人,事情只会更糟!
鹰六在外面低声道:“老板,怎么办?狐七成要犯了!鬼八那里只怕也危险!要不咱们追上狐七一起走?”
花九千摇头:“别!这人只是个佩刀侍卫,惠王不可能完全信任他,后面一定还有人在策划!要弄清后面的人是谁才好动手,否则只会打草惊蛇!你和猫三都是蛊人,虽然身手比狐七好,但绝对无法和众多官兵争执!要是被他们捉走,更完蛋!让我想想!”
一直沉默的苏寻秀忽然开口说道:“有什么好想的?你那破烂书局也没什么秘密,就让它空着罢了。鹰六去护送鬼八,咱们追上狐七,暗中观察。鬼八什么都不会,惠王要了也没用,狐七才是重点。你这个老板怎么能不亲自上阵保护?”
花九千沉吟半晌,再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得点头:“也好……鹰六,你立即往双阳镇那里赶,务必保护鬼八!”
他答了一个是,立即没了声音。花九千无奈看着烂醉如泥的猫三,暗骂一声,干脆站起来,开了小门要出去。苏寻秀奇道:“你做什么?”
“驾车!难道指望马匹自己跑么?”花九千没好气地说着,刚说完袖子就被他拉住了。苏寻秀笑道:“你出去驾车?去之前先换一身朴素点的衣服好不好?再用点泥把你那张脸弄花,不然咱们到天黑都出不了这镇子啦!”
花九千不耐烦地正要瞪他,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如果他再招惹下去,她会无法控制怒气了!苏寻秀指了指自己,露出满口白牙:“一个大活人在这里,没看到么?我来驾车。”
花九千愣了一下,倒没想到他竟然在这时愿意帮自己。苏寻秀不等她答话,早就闪身出门,身法轻巧之极,一下子就坐到驾车位子上,煞有其事地拿起马鞭,轻轻一挥,停了半天的马车又开始稳稳地跑动。
花九千慢慢坐回去,靠在车壁上,良久,她才轻道:“秀秀……你……”
“别叫这个恶心的名字!”苏寻秀在前面没好气地说着,“别想多了,小爷只是看不惯你们南崎的烂朝廷罢了!偏要和它作一下对,根本不是想帮你!”
她终于笑了起来,软绵绵地靠在车壁上,好像这样就能和他背对背坐着一般。
“……嗯,我也觉得你不会帮忙,你别把马车往反方向驾驶咱们就该谢天谢地了。”
“放屁!”苏寻秀笑骂一句,虽然他刚才很想这样恶作剧一下,但想起花魔女会心急如焚,他却又不忍心了。
苏寻秀,你果然是个好男人。他在心底沾沾自喜,把自己夸了十遍八遍。然而自己再怎么夸,也抵不上她轻飘飘的一句:“现在老娘越发确定你是个好男人了。”
这句话,没有以前的讽刺意味。为了这一句,他的嘴巴一整天都没合拢过,酸溜溜地,像个傻瓜。
25.火烧林
当清晨的阳光洒在大殿前铜鹤身上的时候,惠王刚刚结束了早朝。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大臣们谁也不敢说话。惠王的脾气向来古怪,好的时候随便说什么他都是一笑了之,一旦不好,说什么都是错,宫里不知多少太监宫女死在他阴晴不定的性格上了。
眼下事情都已经说完,他却没有散朝的意思,众人见他目光阴冷,只是在殿角的天威将军身上转,心中都明白必然是两人有了什么龃龉。
天威将军是惠王最宠爱的臣子,两人虽然是一君一臣,平时却相处得如同亲生兄弟一般。惠王虽然有一个哥哥,但两人从小就争宠夺利,没有半份亲情,相比较而言,倒是天威将军和他亲近些。加上天威将军是惠王亲自选出来的人才,他是个自负的人,自己选出来的人才必定比其他人要好上千万倍,因此更是加倍地宠信。天威将军没让他失望,连接从桓王那里夺走了大半的国土,惠王更是欣喜,对他也是刮目相看。
惠王从前就算发再大的脾气,也从来没对天威将军红过脸,如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人见惠王不说话,不由都偷偷给魏重天施眼色,要他缓和一下气氛,生怕惠王的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魏重天终于上前一步,垂首道:“王上!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微臣洗耳恭听。”
惠王目光动了动,终于开口,声音低沉:“……退朝!重天,你留下!朕有事问你。”
众大臣都松了一口气,纷纷退下。偌大的殿堂,只留下魏重天一个人,日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印在青石地板上,动也不动一下。
良久良久,惠王才道:“为什么不按照朕的吩咐去做?你也开始想忤逆朕了么?”
这话问得如此严重,魏重天重重跪下去,俯首在地,沉声道:“臣有罪!请王上责罚!”
惠王深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你居然还知道说自己有罪!说说!你有什么罪?”
魏重天道:“臣没有尽责辅佐王上!只知道逃避王上关于搜罗蛊师的命令!现在臣知罪了,就算一死,臣也要说!王上!蛊术毕竟不是长久之道!把此事看得过重就颠倒主次了!眼下最主要的是桓王在苍瑕城的兵力!等王上统一南崎之后,再把蛊术发扬光大也未尝不可!这些是臣一直想说的话,如果王上觉得冒犯,请赐臣一死!”
惠王大怒,厉声道:“你一直死啊死的,是在威胁朕么?!”
“臣不敢!”
惠王见他那样大的个子,完全跪趴在地上,自己到底对他除了君臣之外还有一些兄弟情分,心中也忍不住酸楚,当下压抑住怒气,低声道:“重天,你当真以为朕分不清主次么?在你看来,朕是不负责任任意玩耍,但在朕看来,此事却十分重要。秘术在南崎向来是十分珍贵的,一个蛊师更是千金难买,你以为桓王会不知道么?为什么朕要花费许多钱财招揽蛊师,你好好想想!”
魏重天闭上眼睛,顿了一会才道:“王上……是怕桓王把蛊师们都收买走?”
“不错!不是朕怕!而是事实已经如此!南崎蛊师最多的地方是信月,点霜,昆央三镇,桓王早已先朕一步收买走大半的人才!你好好想想,如果让他得逞,用蛊术来对付朕的人,朕还有胜算么?国土的事情咱们可以缓一缓,因为朕相信你!可是蛊术的事情,你一窍不通,让朕能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被桓王蛊惑走么?!”
魏重天重重叩首,朗声道:“臣明白王上的苦心!臣知罪!可是……臣是一介武将,只知道打仗领兵,王上要搜罗蛊师,自然有许多人才可用,为什么一定要臣去?”
惠王挥了挥手:“这宫中,朕只相信你一个人!你也听安心说过了,这次的蛊师与平常的不同,能力只怕和安心姑娘伯仲之间,朕怎么能随便叫人去捉拿?何况安心说了,那人不能直接对付,要用其他的法子引她上钩,所以朕才把重任托付在你身上!你要辜负朕的信任么?”
魏重天向来不擅长雄辩,哪里说的过巧舌如簧的惠王,他心里只是不愿,觉得这事不对,却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更何况,前几天惠王把要捉拿的两个人画像给他看过了,他实在没想到,竟然会是……
“重天,朕只要你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烂摊子扔给他决定,魏重天只觉乱麻扑面,想了很多很多。答应,他的前途可以保障,魏家的人也会继续以他为荣,那是他这么多年一直追求的目标,可是,那两人,却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他太清楚不够出色的蛊师在宫内的悲惨遭遇了,他们俩,还只是孩子啊!如果拒绝,惠王一怒之下,自己很可能性命不保,轻一点的话,说不定从此两人之间有了间隙,对他的前途实在是大影响……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闭上眼睛,轻轻吸一口气,低声道:“臣……愿意去。”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如今,也只剩这八字真言了。
惠王大喜,从王座上站起来一直走到他身边,亲手扶起魏重天,拍着他的肩头笑道:“你终于想通了!重天!那你即刻启程吧!下面有人说在西边的碧波山看到那小丫头的踪迹,你千万要捉到她!朕有重赏!”
魏重天突然觉得无比疲惫,话也不想说了,只是随便答应几声,便退了下去。
××××
狐七已经在碧波山里面俳徊了四五天,在第五十六次绕回那片湖泊前的时候,终于确定自己完全迷路。
先前在山脚下的镇子里面听人说碧波山是天然的迷宫,岔路极多,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路,很难走过去。但在狐七看来,那只是两座连在一起的山脉而已,只要直线往前走就可以了,哪里需要考虑那么多。谁知真正走了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狐七筋疲力尽,干脆一屁股坐在湖边。湖面上结着厚厚一层冰。她又饿又渴,用匕首劈下几块冰含在嘴里,肚子里却更是饿得如同火烧一般。她的干粮昨天就吃完了,现在又是冬天,山里出来活动的动物极少,她边走边捉雪兔,却一只也没捉到,眼下又急又饿,忍不住想起鬼八,嘴巴一扁,就想哭。
“啊啊,狐七不许哭!”她用力拍着自己的脸,“坚强点!否则以后鬼八一定会笑你!老板也会笑你!”
她劈了好几块冰,硬生生吞下去,让肚子里稍微有点东西,然后朝没有脚印的那一边走去。没走一会,绕进一片林子里。狐七眼睛尖,老远就看到石头旁蹲着两只雪兔。她再也不敢莽撞冲上去,悄悄从袖子里取出匕首,往前走几步。兔子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什么声响,她不等它们逃走,手里的匕首早已抛出去。
“唰”地一声,一只雪兔被匕首钉在地上,扑腾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狐七欢呼一声,赶紧奔过去,正要剥皮点火,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号角之声,她对这个并不陌生,是战争的号角,前面难道是战场?
狐七知道一旦这里成为战场,便不可以久留,因为随时会有逃兵经过,他们都是最穷凶极恶的,什么恶事也都能做的出来。她把兔子拴在腰上,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再享受自己的美食,谁知号角之声竟然越来越近,山坡上不时有雪堆被震下来,看起来是往自己这里转移了!她甚至听到千万铁蹄踏雪的沉重声响,她急忙往前飞奔,眼看逃不过去,只得将身体一纵,跳上一棵高树,躲在积雪后面露出两只眼睛偷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