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怔了怔,眉间锁出了几座小山丘,“刚则易折,我的公主殿下…”
他是太子的人,心下有数之不尽的纠结情绪,应该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抓起来,只是,他手指动了动,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倘或现下里没有遇见我,公主预备怎样逃出去?”未央皱眉问道。
“逃?我做什么要逃?”她眼里有微咸的泪水滚出来,声气却咄咄逼人,“梨王宫是我的家,如果被哥哥抓住,我要死,也会死在这里。”
未央看了看屋顶,不知该如何同她对话,他万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长公主会变得这般无法交流。
“现在是陛下用完药午睡的时间,趁着周遭无人,你跟我来。”他走了几步回头看她,顺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她却像个雕像定在原地。
“公主?”未央返回去,他把外衣披在她身上,“愣甚么,快随我来!”
“啧——”蓦地,一道锋利的男声插.进他们对话之中,“你们真让我伤心。”
画贞想向未央道谢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截断了。她有种如坠冰窟的错觉,和她一样僵硬的还有未央,他抬头,错愕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司允。
皇家的亲情是凉薄的,司允脚步沉稳地步入寝殿正中,他闻见腥咸的血味,透过云雾一般的香炉望见血污遍布的床榻。睨了未央一眼,倒是一字未提未央方才的所作所为。
他眸中蕴着暴风雨前的宁静,命令道:“命人把这里打扫一番。”
话毕,眼神像是吐着信子的蛇,画贞煞白的小脸就在他瞳孔里,“过来,跟着我。”
画贞只好跟上去,在她的思维里,皇叔可以杀,哥哥却很有些不同。哥哥当年也还小,他必然不曾参与皇叔谋害阿耶的事宜,只是,他即将占据梨国的王位,这个位置原本只属于她的父亲。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身处太子的书房。画贞看着司允在墙边摩挲着什么,墙壁上赫然洞开一个暗门,她伸头打量,他突然粗鲁地把她推了进去,陷入一片黑暗。
“幸而适才姜国的使臣已提前带着贞儿离开,约莫是那边等得不耐烦了…”司允喃喃着,“也好,否则叫人瞧见这档子事,我梨国颜面何存。”
他随意的一句话却在画贞心里投下重重的涟漪,她急忙爬起来,“已经走了?不是后日么?!”
司允挑了挑眉,“差了一日两日,有什么不同?”他关上暗室的门,徐徐踱步进来,“画扇,我们之间的账,是时候清算清算了。”
手中的烛火火光跳跃,他的脸明明灭灭。
画贞无力地跌坐下去,他俯身照亮她满是凄惶的脸,“你怎么了,终于如愿弑君,莫非还筹划着继续杀了我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同我说实话。我想听。”
他挑起她的下巴,看见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心头却忽然被撞击了一下。
“哥哥,我真的不是画扇,你为什么不肯相信?”
她伤心极了,两手攀住了他的袖子摇撼,“阮苏行会发现的,如果被他发现你们用画扇代替我,他那么急躁,一定会很生气…”
不知为何,司允此刻看着烛光下这张楚楚的面容,第一次心惊起来。
他在她眉心抚了抚,甚么也没有,然而靠得这样近,她抽抽搭搭的模样,他居然万分熟稔,无数细碎的画面从眼前碾过。
“倘或...果真送错了人,那便遭了。”司允慢慢放下烛台,他蹲下仔细地看她,像是在观察。幽谧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仿佛还要再向里延伸。
“画扇后背上,有颗小痣。”他宣告似的道,旋即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一瞬把她面向墙壁按了过去。
他微眯着眼睛,手探向她腰间解开了束带,衣衫立时松散开来。肩头光.裸的皮肤接触到空气,画贞簌簌地颤了颤,咬牙道:“不用看了,我没有。”
“那也要我看过才知道。”
第37章
司允薄唇微抿,沁凉的指尖拉下她的外衫,她浑身紧绷着闭起眼睛,侧面的弧度在烛光里有种让人窒息的美。
他看见她在昏暗的光影里依然雪白的皮肤,指尖轻轻擦过蝴蝶骨,她颤了颤,他说别动,锁起眉,烛台的光在背部的皮肤反复寻睃——
良久,低矮的叹气声在暗室里响起,画贞披起外衫回头,司允的眼神她看不清,却莫名感受到他压抑隐忍的情绪。
“哥哥…”她唤了唤仿佛出神的他,飞快地背过身整理衣饰。
司允站起身,眼泪蓄起锋芒,“贞儿,即便是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也叫人想给你点教训。”
画贞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子冲动激荡的情怀又涌出来,只要想到为父亲报了仇,她便勇气倍增,这世间已再没有能叫她惧怕的了,哪怕是面前的司允。
“弑君,灭九族?”画贞看起来笑得大大咧咧,“还有甚么旁的教训?哦,险些儿忘了,我的九族不就是…”她忽而唇角一扬,抽出匕首递向他,“杀我九族是不成了,哥哥若是心中实在不忿,便用我的命,来抵皇叔的命。”
说是这么说,她却确定他不会对自己下杀手。
果然,司允拂袖扫落了她指尖握得松松的匕首,刺耳的“哐当”声砸进耳里,他逼近她,声气凛冽,“终究是我的过错,满以为画扇便是你。”顿了顿,低头在她额头蹭了蹭,仿似有些痛心地低喃,“事到如今,也不能再将你留在身边。父皇驾崩得突然,朝中大臣未必疑心不到你的头上,贞儿,哥哥不得已,要亲手送你离开梨国。”
画贞听得心惊,猛地把他一推,“不去!我不要离开,我、我生是梨王宫的人,死是梨王宫的鬼,没有人可以赶走我——”
“嘘...”司允表面上看着是在温和安抚她的情绪,眸子里却闪烁着决绝的光,“你不得不离开,我放过你,朝臣却不会。”
画贞眼中像盛着两汪水,一眨也不眨地凝着他,才要开口,司允就下命令般地道:“画扇既然代替你去了姜国,那你便以画扇的身份,应了陈国的求亲罢。”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她前脚后脚将要跟出去,他却在外面关上了墙上的机关。
暗室内犹如一潭死水,画贞坐在里面,她确信,只要自己不开口,暗室里就永远不会有任何声音,连老鼠吱吱吱的声音也没有。
在并不算是冲动的情形下杀了皇叔,当下的司允约莫焦头烂额急于收拾残局,他还将登基…画贞把脑袋埋进自己臂弯里,管不了那么许多了,或许由司允坐上皇位才是梨国最好的归宿,她无权无势无可依仗,并不能像前朝人似的做劳什子女皇,更何况,她志不在此。
而最叫画贞难以接受的是画扇代替她作为和亲的公主远赴姜国了,不论画扇会不会被阮苏行发现她的假身份,至少,画扇的目的达到了,她成了...想到这里,画贞陡然一个激灵,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晓“她”嫁去姜国会是怎样的身份。
妃子?皇、皇后?
如果画扇做了阮苏行的妻子,他们有了夫妻之实,她还有出现的必要么…
画贞仿佛刚被从水里捞出来,她觉得身上很重,眼皮也沉沉耷拉下去。睡一觉,也许睡醒之后她还在姜国,司允要带她离开时她会说“不”。
有时候,走错一步,接踵而至的现实震慑得人无法原路返回。
半个月后,画贞作为梨国的碧城公主画扇被迎亲使臣接往陈国。在这半个月内,画贞期待过任何来自姜国的消息,无论是甚么都好,可是除了传来的阮苏行与画扇大婚消息,并没有她期盼的。
司允在清晨看着婢女为她梳妆时说,画扇已然贵为姜国皇后,从此往后,在梨国恢复元气前,姜梨两国的“和睦”皆系于她一身。
画贞意兴阑珊,镜子里身着火红嫁衣的人似乎不是自己,她像牵线木偶一样回首看哥哥,黑亮的眸子里死水微澜,“你分明知道,我不是画扇。”
“那你目下也知道了,究竟成亲的对象是你还是画扇,于他毫无差别。他甚至认不出你。”司允说出那句话时,表情又自然又愉悦,头顶的金冠折射出刺目的,想叫人流泪的光。
天幕低垂,画贞听见一路呼呼喧嚣的风声,听见车轮辘辘有节奏的动响,最后一切以宫门外迎接的内侍那一声高昂而尖利的吟唱声结束。
她握紧手中的信封,这是陈国先太子临终前托付她带给玄迦圣僧的。她一定要尽早完成这件事,相信以玄迦的身份,念在往年相识一场,会帮助自己离开这里。
“公主?”
一声低唤召回了画贞的思绪,她环视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随着侍人的牵引来到了陈王宫的内廷。再看眼前这位侍官,眉目精致,两眼生光,乍看之下相貌不俗,却竟然只是位侍官么,可惜了的。
见碧城公主看自己,他便笑道:“奴婢卑贱,奉陛下旨意自此专侍殿下您,公主不嫌弃,日后便称呼奴婢‘棋荣’罢。”
“棋荣。”画贞念了念,向他微微笑开,问道:“你可知道成亲仪式定在了哪一日?那一日,玄迦圣僧可会出席?圣僧他平日会入宫伴驾么?”
棋荣像不嫌她问题问得多,往后面跟着的一众宫人扫了两眼,轻声道:“您问得不巧,玄迦圣僧上个月里——”他抹了抹自己的脖子,“死状凄惨,叫刺客暗杀在佛堂里!”又回答前头的问题,“陛下心疼公主舟车劳顿,特推延了吉日,这具体的日子么,还未曾定下。”
画贞思维飞速转动起来,成亲的事都不那么重要了似的,她想起来玄迦实则是阮苏行的亲生父亲,而玄迦偏生在陆庭远回来执政后意外叫刺客暗杀,说不是陆庭远做的她都不信,陆庭远连挡了路的亲哥哥都能杀害,何况一个出家的皇叔。
胸前的信封滚烫起来,原本是要将先太子临终前的心愿交付,正好也算自救,眼下却急转直下。如何是好,她腿脚僵硬起来不想再往前走,毕竟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以画扇的身份嫁给陆庭远。
陆庭远也是古怪,让他相信她是画贞,他会放了她么?
第38章
大婚尚未举行,画贞作为梨国的公主被安置在陈王宫东北角的风起楼内。夜晚的时候,楼外池塘里响起一波又一波的蛙鸣声,颀长的绡纱像是鬼魂的魅影不住地鼓动翻飞。
画贞睡不着,披着画帛站在雕花窗前向外眺望,冗长恢宏的宫殿一眼望不到尽头,她从小便是在这般的环境下长大,曾经想过来日找到一位好郎君,离了宫廷,便可享受不一样的日子,然而兜兜转转,这一生却仿佛逃不出这金丝鸟笼似的。
如果注定要过这样的生活,在所有不顺心意的情况下,那身边人为甚么不能是与自己心灵契合的人呢。
她对着夜间凉爽微带着潮湿气息的风叹了口气,画帛的尾端猎猎飞舞,从后面望过去整个人犹如即将临风涉水而去。
“你不该站在窗前吹风。”身后突然传来的男人声音叫画贞头皮一麻,她抖擞精神回过身。
此间是陈国,非她梨国,人在屋檐下,他便是不请自来她亦是需得收起多余的情绪笑脸相迎。
笑倒是没有笑出来,画贞看着朦朦月光下陆庭远的脸,知道自己的脸背着月光隐在黑暗里,他不一定看得清,面上便松快许多。
“我猜…”陆庭远走得闲庭信步,嘴角微微翘着,“你不一定知道,我知不知道你是谁。”
他既然如此说,那分明是知道了。
画贞低头拉了拉衣角,低声道:“你原本可以同姐姐成亲,为甚么要伤害她?如果你不——”后面的话难以为继,其实归根结底,她也是为了自己罢了。假使陆庭远和画扇成了亲,一切都会不同,她一定不会以画扇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他听见她的话倏尔讥诮地眯了眯眼,长身玉立在她面前,双眸中涌动的光华较之昔日千差万别。
果然是大权在握,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陆庭远手上沾满了鲜血,弑皇兄,杀皇叔,得以君临天下。他曾经信誓旦旦说喜欢她,事到如今怕也变味了。
画贞吞了吞口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惧怕现如今的陆庭远,她略略后退,背部抵在了窗栏坚硬的凸起上,“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我不是在责怪你,我也没有那样的立场。”
陆庭远却似乎没有在听她说什么,他轻柔地托起她的下巴,面上泛起胜利者的容光,“还好我没有赌错。”
画贞脸上的表情有轻微的抵触,须臾压了下去,抬眸以不解的眼神询问。
他冰凉的大拇指缓慢地摩挲,居然变本加厉,低头在她唇瓣上吮了吮,她僵住了,他却怡然自得,把她揽在怀里道:“听闻阮苏行同‘你’成亲时我尚且有些顾虑,还道是画扇改了主意。你知道的,”他抚摸她披在后背的柔软长发,“画扇和你不同,她知道我心里没有她,便要为自己找一条宽敞的退路。严格说起来,画扇是在姜国长大的,我告诉她——
‘你同画贞生得一模一样,应当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
“你是说,画扇之所以会想到和我互换身份,其实,是你的主意?”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袖拢里指尖紧紧地蜷了起来。
“自然是我。”陆庭远仿佛压根儿不在意告诉她这一切后她会怎么想他,他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心蹭了蹭,梦呓一般地说道:“阮苏行啊,自作聪明,他以为他同画扇成亲,我便要以为画扇真的是你。他或许对我有所了解,可是却不及我了解画扇之万一。”
画扇…
画贞眼眶湿润起来,她猛然惊觉,自己一直以来对姐姐的了解太片面了。在她还把她当作姐姐来全身心信任托付的时候,她自己却已经是画扇捏在手里平步青云的棋子。父母亲的仇她不报了,撇下一切去了姜国,真不知这样的她,是说她冰冷无情,还是孤注一掷。
“在想什么?”
陆庭远问道,扶住她的肩膀,他垂眸看她,她眼中的泪意准确击中了他胸口某一处。
他猝然松开她走到一边坐下,拎起茶壶喝了一大口,像是定下心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你我年幼相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你。”
画贞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想把眼中的泪雾逼退,然而胸臆里满满当当的郁结之气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背过身擦了擦眼泪,楼下花丛里的流萤像是一圈圈烟火,转瞬即逝,却又在闪闪灭灭后再次亮起。
“无论如何,阮苏行现下同画扇在一起,勉强也可算作一对璧人。”陆庭远望着窗前那抹纤瘦的身影,嘴里却说着无情的话,“画扇和你并没有甚么不同,你不必自作多情还道他非得同你在一起。不过一张皮相,你有画扇亦有,你并不是唯一。”
风起楼外的池塘里,那一塘时远时近的呱呱声逐渐在耳畔消退,变成了刺耳的耳鸣。
画贞抬手按了按眉心,踅过身来,她一步一步向他走近,直到停在他身前。
陆庭远的眼瞳里好似镶嵌着天上的星子,他看着她,熠熠而动人,出口的嗓音也不再显得咄咄逼人,“是你或是画扇与他成亲,想来他并不在意。你看,倒不如你把他忘记,我会照顾好你,难道这样不好么?”
她咬了咬唇,蹲下身来,两只手臂平放在膝盖上,与坐在软垫上的陆庭远平视。
她看起来十分平静,良久才启唇道:“既然你说我和画扇没什么不同,不过一张皮相,那为甚么你不在画扇出现的时候和她在一起呢?你们相识了那么久,有过肌肤之亲,她曾把你视作唯一,听见他们成亲的消息,你便一丝一毫的挂念伤心都没有么?”
陆庭远眸中闪烁的光芒消退回去,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他心中已然万分清明。
他很轻很柔地笑了一笑,像是一片云朵拂过她的脸颊,画贞怔了怔神的工夫,就被他推到了身下。
他的眼睛又变得亮亮的,他说:“我和阮苏行不是一种人,我会及时补救错误。画扇不是你,长得再相像却也不是…以及,”他无视她小鹿一般变得惊慌起来的眼神,自怀中掏出一只小玉瓶子,拧开瓶盖道:“涂了这个,你的朱砂痣就会出现了。我骗画扇说你永远都不会是你了,她居然相信了,她是不是很傻?”
陆庭远的呼吸掠过画贞的面颊,画贞缩起肩膀,只觉手脚都无处安放,她看着他手中的玉瓶掩饰不住自己的讶异,“便连这味奇药也是你给她的?!”
她突而感到忿忿,蹙起眉头扭脸不看他,“你根本不喜欢我,你只想满足你自己,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你,所以你面不改色作下这些小人行径,我讨厌你——”
他指尖挑起一小块膏体,动作顿了顿,未几,终究还是将药抹在了她眉心处,一边晕开一边好脾气地在她耳边细语,“你乖乖的,不要耍公主脾气。我不是阮苏行,我没那么好的自控力。”
话毕,他在她的躲闪中亲吻她香软的头发,她的脖子,五指插.入了她浓密松散的发间…
画贞浑身的毛孔都立起来了,她曲起肘弯把身上的人用力隔开,然而陆庭远犹如一座巍峨不动的山峦,眼前仿佛有阮苏行沉默的眉眼一闪而过,她实在不堪忍受,扬手便一巴掌扇在他右边脸颊。
“啪!”
极为清脆的一声响,似乎整座陈王宫的人都能听见。
“你、你怎么不躲?”她畏惧地讷讷地望着他,面上懵然,本以为陆庭远会躲开。手掌上酥麻的触感仍然在,足可见这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道。
她很害怕,人在屋檐下,她不识时务,胆大包天,她给陈国的君主吃了一记耳光。
第39章
陆庭远扯着嘴角“嘶”了一声,须臾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呵呵呵呵的冷笑声,在这寂静的唯有窗前一抹清冷月光的夜晚,听得人毛骨悚然。
画贞蜷起手指,慌乱中打翻了他给她涂药的那只玉瓶,陆庭远很重地蹙了蹙眉,探手过去扶起。
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至少对画贞而言每一刻都是煎熬,陆庭远终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我们会成亲,后天是吉日。”他说道,站在阴影里整理衣襟,声音像一把出鞘的剑,寒光凛冽地照向她,“我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这是告知。你哥哥把你送给了我,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
话毕,长指撩起了半帘绡纱,似要出去,颀长的身影恍若一幅壁上画。
画贞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咬得都发白了,抄起手边一只青花瓷瓶掷了过去。只见陆庭远微一侧身,那只青花瓶的弧线沿着他的肩膀“嗖”地飞过去,落在厚厚的毡毯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陆庭远倾身将青花瓶扶正,忖了忖,拿起瓷瓶折身回来。
画贞皱着脸,又惧又恨面前这人,委实是气不过,怒道:“快些走罢!你在这里我不安心,我睡不着!”
“…喔,出来了。”他似乎听不见她叽叽喳喳赶他走的声音,自顾自地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给她做样子,微笑道:“你这儿,与从前一样了。”
“甚么?”
画贞狐疑地摸了摸眉心,忽然反应过来他说的甚么,她欢喜起来,寻到镜子前凑上去照了又照,直到确定那颗小小的朱砂痣是真的再次出现后,才算放下了潜意识里的担忧。
“这么的就好了,我一直怕即便我站在他面前,他也认不出我。”她喃喃自语,原来也是担忧自己会被代替的。
陆庭远思索着,脚下慢慢地踱着步子,少顷他的身影也出现在镜子里。
这抹骤然现出的人影显得阴气沉沉,如同阴司的鬼差站在身侧,画贞感到不适,耳畔听见他道:“阮苏行到底有甚么好,我哪里比不得他?为了你,我至今未曾娶亲,后宫空无一人,你再看他,已然有了你姐姐不是么。我话放在这里,如今你便是现下立时出现在他跟前,他也不见得要你了。”
画贞烦躁地捂住耳朵,头顶翘起的短头发随着她动作的弧度歪了歪,她抬首看他,停了停,一字一顿地道:“你甚么也不懂,我知道他心里有我,这便足够了。如果你愿意放我离开,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朋友...么?”
陆庭远莞尔,唇角吊起的弧度愈见扩大,“谁说要同你做朋友?我只想和你做一对恩爱鸳鸯。”他仿佛被她的话惹恼了,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叫人遍体生寒。
画贞喉头咽了咽,说话打着结巴,“你别乱来,你若是不敬,我我就从这里…”
这可是二楼,摔下去血肉模糊,人都要变成肉渣渣,鬼差收人保不齐也认不出身份来。她在自己的想象中胆战心惊,并不敢当真从二楼跃将下去,然而嘴头上却不饶过自己,强自吊着一口气威胁他道:“你若敢对我不尊重,我就从、从这里跳下去!就像西晋的绿珠一样,跳下去人没了,石崇再也见不着她了——”
陆庭远分明看出了她的胆怯,他不回话,单手抽开自己的衣带,露出了里面单薄的白色中衣,绿墨色的外衫随之松散开来,慢悠悠地滑落到地上。
“需要我为你把窗户开得更大一些么?”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唇角带笑,看不出是讥诮的,抑或只是单纯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缄了缄,复启唇道:“原本你我之间,不应当走到这一步。我喜欢你,这份感情长达十来年之久。在姜国饱受冷眼的日子,我以为自己找到了你,没成想,她只是你的孪生姐姐。我感激画贞的陪伴,可我很清楚,记忆中的人不会被任何人取代…你便果真,不愿意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
画贞拧着眉心听着,不可否认,陆庭远的话确实十分动人。
像在炙热的沙漠里偶遇一片绿洲,那里有丰沛的水源,潺潺的波光,看上去美好叫人神往流连,却终究不是过路人的终点。
她不喜欢他啊,她心里只有那个轻袍缓带,笑起来一边脸颊凹陷进去露出一只酒窝,周身笼着清俊龙涎香的男人。
“我琢磨了很久,还是不能骗你…”
画贞扶着膝盖站起身,把腮边的碎发勾到耳后,她仰起脸认真地看着他,略想了一想,语气婉转了许多,“如果你早一点认出我,也许我们会不一样,不过,‘如果’本身就十分荒谬是不是?你不了解我,我不喜欢被人逼迫,我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你,不想和你一起生活。”
她始终不明白,有些事情例如感情,并不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便能够转圜的。她愈是动人地解释,他愈是不甘心。
“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陆庭远打了个响指,整层楼内所有的火光都在瞬间消失,微朦朦的月华光晕里,只有他幽亮诡秘的眸子似笑非笑。
画贞心里警惕起来,左右寻睃了下,不明白他是甚么打算,陆庭远忽的抬起手,指尖依稀捏着甚么物事,他在她鼻端轻轻拂袖,画贞只觉一缕很香很好闻的味道飘过来,才嗅了几下,眼皮就耷拉起来,紧接着整个人都绵软无力地向后栽倒下去。
陆庭远展臂搂住她,一把抱起来走向床榻。
他驻足在床沿边,心底深处仍有一丝丝的矛盾,然而想到后日即将成亲,他只不过是把洞房提前了罢了。况且,以画贞的性子,她这么样的顽固不化,如若不是他和她有了夫妻之实,想必是不能够叫她安心留在自己身边的。
他掀开薄被,将怀中水一样的人安放上去。
她闭着眼睛,檀口微张,床头一角如练的月光下说不出的摄人心魂。
终究是男人,白日里道貌岸然,然而这般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像一块糕点在他面前,他绝没有抑制自身欲.望的道理。
陆庭远动作只微滞了滞,须臾垂眸去解她束腰的玉带。
剥开了那件薄如蝉翼的轻纱半臂外衫,他侧首凝视,昏迷的她就像是睡着了,不会抵抗,不会叫嚷,他可以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