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盼朝并不担心,他隐藏身份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对付樊氏,若是做回了正儿八经的皇子,两人都在明处,下起手来才叫不方便,怎如现今儿似的,敌在明他在暗,只要部署的好,终有行刺成功那一日。
话又说回来了,盼朝眼角略弯,暂且不去思考权泊熹的意图,只看现下,假使不是他走了这一步,他还不能这么快见到和龄。
指挥使府邸固若金汤,权泊熹除了锦衣卫的人手,竟还在暗中培植了一股连东厂也没有掌握的势力。他如果单是权迷心窍,看中了和龄这神韵间与樊氏的相像之处,预备加以利用好助他平步青云那他倒是不担忧了,怕就怕权泊熹另有目的。
此人心思诡秘,短短几年便爬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为人冷傲不近人情。看着是两袖清风光明磊落,实则阴险狡诈,为达目的,暗下里使尽多少见不得光的手段,可偏生他皇父瞧上了他这一点。
顾盼朝眯了眯眼睛,眸中迸出一丝寒光,倘若不能将权泊熹招纳,则后患无穷。为长久计,这样的人,怕是留不得。
他正神游天外想得长远,胸口那颗朱砂痣的所在却痛了痛,他倒抽一口凉气,奇怪地低头看和龄。
只见她闷头闷脑专心致志,一只手怯怯地掀起了他的衣服,还有一只手却在使劲地抠他那颗痣… …
“痛——”顾盼朝“咝”了声,忍不住道:“和龄看便是了,却抠它做什么?”
他又不是铁打的,哪儿经得住她这样“粗狂”的对待,她要再用更大的力气来确认痣的真假,只怕真的痣也要被弄假了。
听见他呼痛,和龄跃跃越试的指尖萎顿下来。她抿了抿唇,果然,被自己用力抠的那一小块儿皮肤立马就见红了,显得那颗小小的,嫣红的胭脂痣愈发的鲜艳。
红得像是一滴凝结的血点子。
顾盼朝真的有这颗痣。
和龄深呼吸一口,仰脸对上他埋怨的眼神,心口忽然一酸。
她把手缩回袖子里,眼圈里浮起隐约的泪意,笑也不像是笑,柔肠百结,眼波在他面庞上脉脉潺潺地流淌,转眼便在心间描摹出他的轮廓。
“也是…”她喟叹,“比起泊熹,顾大人果然更像哥哥。”
她指的是他的眉眼,长长的剑眉,浓黑如墨的眸子,高高的鼻梁,最重要是他看她的眼神。
他眼眸深处是柔和的,而泊熹就没有这样看过她。他三天两头的不着家,来见她的时候也总让人不大自在,那样无所遁形的暧昧,是她真傻的么?不过是不想去怀疑他罢了。
世人总是这样,相信一个人不容易,然而要去亲自摧毁那份信任,似乎只在眨眼之间。
顾盼朝看着妹妹发红的鼻子,知道她是想明白了,他微叹一声,纤长的食指在她鼻梁上刮了刮,“和龄是傻姑娘么。这么大的人了,竟还要哭鼻子不成。”
“我哪有哭?”和龄用力眨了眨眼睛,唇角最终欣悦地弯了起来。
她略一犹豫,转而一头扑进了他怀里,撞得他踉跄着退后一步还不够,她还调皮地用脑袋蹭了蹭他心口。
直过了好久,两个字从花瓣儿似的唇里轻轻溢出。
顾盼朝闻言,颀长的身子微微怔住,须臾他低笑一声,满满地将她环抱住。光阴荏苒,时隔这许多年,他再一次听到妹妹独有的脆软声音唤自己“哥哥”。
面前依稀浮现出立在雪地里的淳则小帝姬。
天寒地冻的,边儿上围了一圈宫婢太监,她却硬是要堆雪人,没人同意不打紧,她挺挺小胸脯一脸骄矜,“这是哥哥同意的,你们问哥哥去,不许打搅我玩儿——”
那时候他恰巧经过,听见她那样冒用他的名头,感到无可奈何之外,心间却徜徉着温柔的情绪。
他后来常常想,如果一切都不曾发生多好。母妃还活着,妹妹也没有失忆,而他还是原来的他… …所以回忆呵,真是叫人揪心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先短小一点,待我今晚再撸个粗长 →_→
顺便给一路作死的泊熹点个[蜡烛],相信还是有人看好尼的...?
第32章 繁启繁华
兄妹两个温存了一会儿,窗外蝉鸣依旧一声连着一声,这时候她却不觉得那么刺耳了,这样的喧嚣似乎也不错。
把脸在哥哥胸口埋了一会儿,和龄忽然想起来哥哥还半光着身子,这真是…怪不得她觉得脸上热热的,赶忙儿让开了,笑容里难得的出现一点羞赧。
“我帮哥哥系带子吧。”不待顾盼朝同意,她帮他归拢上衣,这些事她做起来还是很上手的,自觉心灵手巧别样儿能干。
弄着弄着,和龄脑袋里一亮,突然想起来问他,“哥哥,咱们是哪儿人呀?是京城人士么?”
她好奇的紧,过去把泊熹当作哥哥的时候不曾问,现下却不能不问了。倘或真是京城人士,那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样不得了的大事才会致使徳叔把她带去了关外避祸?倘或不是京里人,那家乡在哪儿,同样的,问题依旧会绕回她因何流落到关外。
顾盼朝听着眉心一跳,他本暗自盘算着尽快把和龄从皇宫里弄出去的主意,大内深宫要说进来其实容易也容易,出去却困难。一旦入了宫女花名册,宫里边又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好好儿一个大活人不是能够说没了就没了的。
见她问起身世,他一时倒说不出话来。
那些沉重的记忆是负担,老天爷都叫她失去往昔幼年时候的记忆了,他更不会告诉她。便含糊其辞道:“多年前的事了,我同你是一样儿的,记不大清了。”见她晶亮的眸子里流露出失望,他瞧不过去,复道:“兴许过些时候能想起来,你别难过。”
帮哥哥衣服穿妥帖了,和龄上下打量他一番,自己的哥哥就是怎么看怎么好,这么穿完了,他又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
“其实我也不难过,”她摆摆手,站直了身子,“能同哥哥再相逢已经是和龄前世里头积了福祉今生才得来的大造化,奢求太多反倒贪心,万一老天爷看不过眼再收去我什么,那多不划算。”
她说完摸了摸自己后颈,询问父母尚在否的话就堵在了嗓子眼里。
也罢,既然都不记得了,那问不问都一样白瞎。
盼朝理了理领口,他毕竟不便长久待在这里,即便一心儿想把妹妹带走,眼下却不能。但是有些话不能不嘱咐于她。
他扶着她的肩膀在桌前坐下,自倒了一盏茶,喝到嘴里是茶末儿,他喝不惯,略尝了尝算解了渴便放下了。
他叫她的名字,见她看着自己了,便娓娓交待起来,“… …宫里头到底人多眼杂,目下我不方便淘换你出去,和龄自己要小心,别着了旁人的道儿。”
那个“旁人”竟也不知是在说谁,也许是宫里潜在的危险吧,和龄乖巧地点头,“嗯,我知道的,都听哥哥的。”
“等闲不该看的不看,吃食上头也仔细着些。”
“好。”
“有不如意的就记在心里,回头哥哥给和龄出气。”
“嗯!”
对话持续着,他一句,她一句。说到最后,顾盼朝蓦地特为加重了语气,“别理睬那权泊熹了,他来寻你你也只当作没有瞧见。”
“… …好。”
这一句的回答分明慢了好几拍,她自己也意识到了,心里惘惘然。
和龄不知该怎么面对泊熹,他就是个大骗子么!亏得她那么相信他,他倒好,这么喜欢做人家哥哥么,怎么不叫他娘亲给他生去,居然来欺骗她的感情。
他一定觉得她是个二傻子,每日里哥哥长哥哥短,那么一心一意为着他。现在他的谎话连篇揭露开了就是一摊血,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撂在心里咯得慌。
他最好别来找她!
顾盼朝觑着和龄的面色,她犹豫他也能够理解。一时半会儿要消化直至接受被人骗了确实不容易,不过他的态度很坚决,斩钉截铁地道:“这桩事上头,和龄务必要我的。权泊熹的为人并非你看见的那样,他… …”顿了顿,言简意赅,“他不是个好人。”
不是个好人。
一般来说一个人被说成不是个好人那他大抵真不是什么好货色。
和龄是同意的,她想起自己头一遭儿在沙漠里见到他的时候,泊熹的面容叫人见之不忘,虽然冷得跟个冰锥子似的,但还算有礼,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掩盖不去他的绝世风华,狂沙漫漫,他那时在她心中留下的身影却深邃隽永。
现下倒好,谁能料得到泊熹会是个骗子呢?
长得这么干净一张面皮,做出来的事情却一点儿都对不住他那张脸,叫人抓心挠肝得气不忿。
顾盼朝还要再灌输教育和龄,耳里却听见长廊上一阵脚步声响起,他的耳力自是惊人,看了和龄一眼立即站起身来,“宫女们回来了,我过几日再想法子来瞧你。”
多的也来不及说了,他话音才落,连和龄都听见安侬和间壁的露珠说话的声音,她的心提了起来,不单单为自己,更是怕哥哥被人瞧见。
“慌什么?”他开了后窗朝她微微一笑,弯起的眼角像弯镰刀月,“我打这儿出去。”
和龄张大眼睛,一眨眼的工夫,屋子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仿佛刚儿的一切都只是她夏日午后短暂而虚渺的梦境。
当真是前脚后脚,顾盼朝才离开安侬就在外头敲门了,“开门啊——”
和龄应了一声,关上后窗开门放安侬进来。
她作出睡眼惺忪的模样,揉揉眼睛道:“这就回来啦?差点搅了我的好梦,幸好我也刚醒过来不久,否则揭了你的皮,你可别怪我。”
两人都混熟了,差不多的玩笑话都能说,无伤大雅,安侬啐她是懒猫,走到桌前要倒茶水,眼尖瞧见摆着的两个杯子,她斜了和龄一眼,没说话,打眼在屋子里探看。
和龄也意识到了,她笑嘻嘻的,“你东瞧西瞧的寻什么,莫非我藏了汉子在屋里不成?这边一个杯子脏得很,我便换了一个,你不信你自己瞅瞅这杯子内壁的茶渍,我可下不去嘴。”
“得,是我眼拙,竟没瞧出你是这样的讲究人儿。”安侬啧啧啧的,她自然也不敢怀疑这屋里来过陌生的男子。
吃了口茶,转了话题道:“你来的这几日恰逢咱们主子免了各宫娘娘的晨醒,只那一日樊贵妃来过一回,姑姑叫我告诉你,明儿娘娘在西暖阁前的小花园里邀娘娘们赏花吃茶,保不齐皇上也要来呢!你到时候随着我,可万不要乱跑。冲撞了圣驾谁也担待不起。”
“皇上也要来?”和龄面露好奇,她一介小民,还从未见过当朝皇帝。皇帝是万民之主,这万里江山的帝王,也不知会是怎样的人物。
“你见过皇上不曾?”她问。
安侬回说远远见过几回,嘬了嘬唇有点怨气地补充道:“我们不是娘娘跟前的红人,平日得赏赐的机会也不多,什么都不如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有好好儿努力了,来日能跟个脾气相投的好主子,我也过把大红人的瘾。”
有志向是好事,和龄支着下巴感到迷惘,自己却有什么计划呢?
说是找哥哥,这会儿都寻见俩了,也不知还会不会再生事端,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唯盼着哥哥能早些带她离开。
泊熹却是不能够指望了。
他现如今在她眼中形象一落千丈,整个儿一打谎的骗人精。
****
却说泊熹这里,他这两日做什么都不得劲儿,落了晚驱马回府,一进书房便闭目养神。
走廊上窗外金丝鸟笼子里挂着的画眉鸟儿“啾啾啾”个不住,一声脆一声清,泊熹支着下巴看向窗外,指间的羊脂玉戒散出柔和的光泽。
夕阳正好,云蒸霞蔚,正是一日里最安静祥和的时候。
毫无预兆的,他猝然扬袖将手头边的砚台砸在了地上,霎时发出好大一声巨响。
这动静引来了管家同府里诸人,大家伙儿不敢撩老虎的胡子,大人那臭脾气他们都清楚,故此连门儿也不敢进,只在外头备下收拾的东西预备随时听传再进去。
皇宫里处处有泊熹的眼线,因此上,顾盼朝下午找和龄这事,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他耳里。
他从没天真地以为可以瞒住和龄太久,然而至少他希望这件事可以由自己亲自同她说明,至少那样她或许不会如现下这般恼恨他。
泊熹没来由的情绪低落,他把脸埋进窗边盆架上盛满水的铜盆里,浸了好一时,直到实在受不住了才脱出水面呼吸。
取过架子上搭着的巾栉擦拭挂满水珠的脸颊,擦完了撂在一边,长长吁出一口气。
和龄、和龄、和龄。
满脑子挥之不去是她的名字,他如此记挂她做什么,他做错了么?
他想报仇何错之有?
不是他想利用她,分明是她自己兀然撞进他世界里。也许当时得知了她的身份,他不该一时图快把脑筋动到了她身上,如今事态的发展似乎并不如他先前的预计。
单是她能这样扰乱他的心神就叫他始料未及了,万一她果真不再理睬他… …
她会么?
泊熹回想着和龄听话的小鸟依人模样,她在他眼里向来是乖觉甚至顺从的,这么听话的小和龄,想来不会对他视若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你确定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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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喜闻乐见啊喂,男配也有的,一切为了气死某人,给力的男配会把某人从一只傲娇气成一只病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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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这一章的时候我脑洞一开,想了如下逗比的对话哈哈:
[不负责任短小不实用(=-=)番外]
和龄:“你不要碰我,I hate 油!臭流氓!大骗子!”
泊熹抓住她不撒手,“你听我解释,我——”
“不要碰我!”
“你听我解释啊倒是——”
“耳朵已经聋了完全听不见好吗?:-(”
“... ...都是我的错。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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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o(-\"-)o
第33章 朝华堆
和龄一大早就被安侬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了,这夏日里天儿本来就亮的早,寅时刚过,要放在农村里头是公鸡扯着嗓子嗷嗷叫打鸣的时候。
她探起身子撩开床帐往不远处安侬那里张望,心说这大清早的怎么就不让人睡个安生觉呢?今儿她们两个要到饭点前头才轮上当值,赖在床上多睡一会儿是不成问题的。
晨光微熹,暖黄色的光线千思万虑地从隔扇门外投射进来,室内越来越亮堂。和龄因此能瞧见安侬坐在梳妆镜前捯饬她自己的背影。
安侬身上的衣裳早就穿好了,头发也梳成了,阳光下看着更显得油光水滑。
和龄叫了她一声,声音里犹带着困倦,“你大清早的这是做什么呢?”她指指外头,“天是亮了不错,可你忘了咱们这会儿不当值,一早上跟这儿涂脂抹粉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春心萌动想汉子呢… …”
安侬嘿了声,边歪着脖子戴她的灯笼形状耳坠子边扭过半边身子道:“谁说不是呢,保不齐我就是想男人了,你奈我何?”
“哎哟,还叫我给说中了,”和龄拍拍脸,让自己精神起来,脚套进云头履里拖着步子挨到她边儿上,打趣道:“我猜猜,是你家里来信了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娘给你找好婆家啦?”
“呸呸呸!”
安侬横她一眼,拿抿子抿了抿发梢,她瞧和龄那副初来乍到不开窍的模样就忍不住想为人师一回,“昨儿我同你说咱们主子今儿在宫里请各宫主子来赏花不是么?”
“我记得,”和龄打了个哈气,插嘴道:“你还说皇上要来呢,不知我有没有这个机会得见天颜。”
安侬“噗哧”一声,推她一把道:“才还在心里寻思你不开窍儿呢,合着你有自己的小九|九,但你别想岔了,皇上跟前那么多主子娘娘,你便是生得比别人匀亭风流些也没机会让皇上他老人家注意到你,反倒是娘娘们眼睛毒,到时候出师未捷身先死,明年清明我考虑给你烧个纸钱。”
和龄无语,她什么时候要引起皇上注意了?
瞪着眼睛瞧安侬,电光火石间突然醒过味儿来,再看她时眸光里满是兴味,“你甭管我什么心思,倒是你,打扮的这模样是要给谁看?”
女为悦己者容,天下女人都这样。
安侬拍拍袖管站起身来,对着铜镜看了看腰身,“你果然不晓得,我看你孤陋寡闻才告诉你…咱们这辈子是出不去这皇宫了,只有那些个特别的主子喜欢的才有福气给放出宫去。
谁愿意老死宫中落个凄凉下场呢,倒不如趁着如今年纪轻脸模样儿过得去,能给太子殿下和皇子们收用是最好了… …”
今上几位满了年岁的皇子这几年都前往封地就藩去了,倒是带走了一拨正当龄的宫女离开,这风气不是这几年才有的,且有了年头了。
满宫里宫女儿只要稍有些颜色的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盼自己能在各位皇子们跟前多露露脸,也好就此飞上枝头当凤凰。
和龄听她解释才是真的明白过来,似乎挺有意思的,礼教规矩束缚的不过是宫女们的在外的言行,没人的时候年轻姑娘暗下里也会讨论那些上不得台面或一说起就叫人面红耳赤的东西,这点上和关外豪迈的风气倒是很相像。
安侬愉悦地在屋子正当中转了个圈儿,裙裾盘旋着缓缓垂下,和龄饶有兴趣地望着,忽听她嘀咕了一句,好像有话不说心里难过,其实和龄早发现了,这是个藏不住话儿的主。
果然,安侬凑了过来,悄声道:“我同你说个秘密,你不准告诉别人。”
和龄撇撇嘴,故作淡然道:“你且讲讲看,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也不认得几个人,我同谁说去。”心里却乐开了花儿,她这人有点儿窥探欲,往日是顶喜欢听人家的私密事的,只是来了京里没机会接触同龄人罢了。
安侬斜眼看她,也罢,她量她也没地儿说去。咳了一声,她脸颊红了红,“嗳,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喜欢的人…?”她脑袋里还真闪过一抹人影,和龄立马皱着鼻子哼了一声,气咻咻道:“没有!”
幸好安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意识到她的不正常。她勾住和龄的胳膊道:“我有一个… …你见过锦衣卫的人么,知不知道那位指挥使大人?”
和龄觉得空气凝固住了,“你怎么会喜欢他?”
那个说谎不用打草稿的大骗子!
她这阴阳怪气的语调一出终于引起了安侬的注意,她连连摆手,似乎是被和龄的话吓着了,面庞上粉润的红晕都快散开去,“快别胡说,那位权大人跟个活阎王似的,我敢喜欢他?我连正眼都不敢瞧他好么!”
话毕摆摆手,也不叫和龄猜了,凑到她耳朵边上道:“我喜欢权大人身边的笃清,就是那个笑起来特别俊的,有一回姑姑叫我去御膳房拿糕点,我瞧见笃清大人在里头,御膳房的总管见了锦衣卫都跟猫见了耗子似的,好玩儿极了。”
和龄没了睡意,走过自己那边去换衣裳。
想着安侬的话,她“咦”了声,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了,怎么还想着——?”还想着兜搭皇子?
安侬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低了低头,摆弄了下腰间的香囊,“我是什么身份,笃清大人连我是谁怕都不晓得,不过是我自己不切实际的想头罢了。再者说,”她不自觉拔高了音量,“也不是非要嫁给自己心里的人的,在家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眼下咱们这光景,难保不被主子一高兴赐给哪个公公做对食去了… …”
安侬的话让和龄平生头一回在男女情爱一事上生出些感概来,也是啊,人家戏文里才会把佳人才子配到一块儿去,现实中没见哪个姑娘自己挑夫婿的。
也不知今后会嫁给谁?
和龄绾好了头发呆坐在梳妆镜前,院子里树上的蝉儿委实叫人恼恨,空气里才有了点热气它们就叫唤起来。
不晓得怎么回事,打外头哪儿猝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是女人的声音,夹杂着满满的惊恐,那份惊惶的凉意甚至渗进了屋里两人骨头里。
和龄霍的偏头往窗子外张望,安侬稍镇定些,廊上响起纷沓的脚步声,许是有人往叫声传来的地方去了。
到底在宫里边好些年了,安侬又是负责半兼管带和龄之职,她想了想道:“这么的,你先留在屋里,我过去瞧瞧什么情况,倘或没事是最好,要有事你一新进来的就更不适合去了,没的受到惊吓!”
和龄屁股才要从凳子上抬起来就坐回去了,她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吓唬,好歹也是黑店里做过工的,耳濡目染心理还是很强悍的。
想是那么想,她却不能拒绝安侬的好意,缩了缩脖子道:“那你快去快回,我一个人害怕。”
安侬点点头出去了,脚步发飘,她其实也害怕。和龄倒是没瞧出来,还在心里想她为人挺仗义,是个能深交的。
门关上了,和龄转过头,她把桃木梳子放进梳妆盒里,耳边恍惚还回荡着那一声尖利的叫声,接着,不期然抬起脸,瞧了一眼昏黄的棱花铜镜——
“唔!”
即将破喉而出的叫声被捂住了,和龄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突然出现的人,他的身影照在镜子里,熟悉的面容浅浅晕染开,乍眼一瞧竟像个鬼影。
“… …怪我来晚了么?”
泊熹俯身看她,吹弹可破的肌肤,蛋皮儿一样光滑腻白,掩住她嘴唇的手不期然松了松。
和龄偏过头,唇角微抿着,她能感受到他掌心因常年握剑而生出的薄茧,微微的刺痛叫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眼底一霎儿变得冷淡,皱着鼻子不肯吭声。
他吊了吊唇角,压低音色道:“不是和龄自己说的,兄妹间没有隔夜仇。我不过晚了几日来寻你,你便恼了我么?”
他妥协似的,“我赔不是还不成。”
越是这种时候泊熹越是沉得住气,他一副并不知晓顾盼朝来找过和龄的事,同她亲近暧昧如往昔。
这是他潜意识里选择的同和龄的相处方式,他私心里一直是愿意同她亲近的,然而这会儿尚不自知。
和龄在心里重重地冷哼一声,她垂下眼睑看见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磨磨牙齿,真想一口咬下去,要咬到看见他痛得剥了脸上这层面具才能解气… …!
她哼哼两声,提醒他捂住她嘴巴她开不了口。
泊熹好像才反应过来,他动作很慢,微凉的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点了点才挪移开,紧跟着,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她身畔。
和龄是不晓得泊熹已经知道她知道他不是哥哥了,她看见他坐得离自己这么近就来气,若是放在往日只怕还会羞怯,这会儿那些对他的小儿女心思却都一股脑儿抛到了爪哇国去。
她“霍”的立起身,像个跳蚤似的蹦达起来,拿手一指雕花精美的隔扇门,往日在他跟前表露出的天真烂漫消失了个彻彻底底,语气里满是严肃。
“权大人走错地儿了吧?贱地粗陋,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慢、走、不、送。”
和龄一点儿也不好奇泊熹是怎么进来的,横竖她对锦衣卫精通爬窗翻墙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心说他必定是从哪儿翻进来的,他身手那么高妙,到哪儿都跟逛自己家花园子似的,简直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只看他想不想去罢了。
泊熹额角上“突突”了两下,他还没见过和龄这幅模样,定了定,他坐得更安稳了,攒着眉头道:“我这几日…腿脚不好,容我休息片刻不迟。”
“什么不好——?”
她快忍不住了,声线颤抖着道:“我倒不晓得如今腿脚不好的人还能翻墙越户的,可真了不得。”
这下和龄瞧出来了,看来他已经知道她知道了。这么一来她更闹不明白了,权泊熹都知道了干嘛还来自讨没趣,这么骗她耍她很有意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