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姑娘动了动脚,脚上穿着羊毛毡靴,她觉得暖乎乎的。红色的斗篷更衬得她皮肤白嫩欺霜赛雪,欢喜满意地摸着下巴点头,她家姑娘难得出次门,一定要洗清那些蜚语流言,让人家看看卿家的小姐是怎样的!
六姑娘看穿了欢喜的心思,无奈扯了扯嘴角。转身拿起方才换衣时放在案上的信封,情不自禁的,她柔软的指尖在信封上摩挲了一阵。
他叫她等他,等什么,等着吃他和那劳什子尤家小姐的喜酒吗?
以她的谨慎,本应该把这封信处理掉的,然而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小心地把它安放在梳妆匣子最末一层的小抽屉里。
就当作留个纪念罢,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终于也要做点姨妈适合做的事... ...XD


雪飞漫琉白

河阳伯蒋府坐落于广渠门东北角的崇北坊,马车一路颠簸拐进了柳条儿胡同,车夫长长的“吁”了一声,云二爷的声音就从车厢外传来,“六妹妹,咱们到了。”
雪珠先行一步跳下马车撑起伞,一旁早有小厮摆好脚蹬,六姑娘便扶着雪珠的手从马车上下来,尽管手上抱着暖炉身上也穿的厚实,可一阵冷冽的风吹过来她还是经不住打了个寒噤。
天空里,洁白的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
“六妹妹,等时辰差不多了我再来接你回去。”云二爷朝着六姑娘说了一声,转身兀自打马而去。
六姑娘张了张嘴,只来得及“哦”了一声,也不知他听没听见。
她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出门自然不能自己一个人,于是平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哥哥云二爷便被老太太命了负责接送她来回,可云二爷显然是不耐烦的,也因此走得飞快。
六姑娘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成一个小黑点,套着毛绒手套的手不自觉在后颈挠了挠,叹出一口小白气。果然亲疏有别,如果是霄三爷必定会把她亲自送进去罢。
她这才发现,既是河阳伯夫人下了帖子邀请她来品茗,却为何整个蒋府大门外此刻只有她这一辆马车,她扭头东看西看几眼,果然什么人也没有。想象中无数贵妇人千金小姐聚集的画面一下子变成了蒸发的水蒸气。
一个管事妈妈模样的中年妇人从大门侧边的小门里跑出来,穿得十分体面,她一见着六姑娘脸上就笑得像朵菊花似的,满口热情道:“见过姑娘!我们夫人命奴婢在这儿候着多时了,您这就随奴婢进去罢!”
六姑娘立马被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围绕,她难道是很重要的贵客吗?这位管事妈妈从她的笑脸到她的态度出奇的让人起鸡皮疙瘩,而且竟然是只有她一位客人的样子,这太奇怪了。
管事妈妈带着六姑娘进了小门,走了几步便看见四个粗壮的婆子站在一个青稠小轿边上。“姑娘请进罢,一会子就到了。”
果然六姑娘上了轿子不多时就在仪门前停下,至此她还是没有见着除了她意外的客人。不由朝雪珠使了眼色,雪珠也奇怪许久了,就笑着一头进了仪门一头和那管事妈妈搭话,等时机差不多了她问道:“这位妈妈,今儿府上怎的不见别的宾客?”
那管事妈妈笑着睨了六姑娘一眼,和颜悦色地回答雪珠,“姑娘不知道啊?今儿我们夫人只请了你们小姐一人而已,哪有什么旁的宾客。”管事妈妈虽不知六姑娘底细,但她看出来河阳伯夫人对这位六姑娘是极重视的,因而从一开始就小心周到地迎奉着。
六姑娘听进耳里更觉莫名,她和河阳伯夫人很熟捻吗?除了那次得过她一个好看的镯子外似乎并没有交流了。
羊毛毡靴踩在铺满雪的方砖路上响起类似“嘎吱嘎吱”的声音,周围静静的,脑筋打结的她突然发现面前出现了一双暗青色的毡靴,还是男款的!
她忙急急地刹住了步子,向后倒退一大步。
“这位姑娘,我瞧着你好生面熟,不知可曾在哪里见过?”一个清晰的男声不期然在六姑娘前方响起。
“没有。”她答得飞快,头也未抬一下急欲绕过他而行。
没曾想这人脸皮非一般的厚,直接向左跨了一步拦在她面前,“姑娘,我是真觉得——”
“少…少爷!”管事妈妈一看情况不妙忙不迭地上前道:“少爷,这是夫人请来的客人… …”
管事妈妈的意思是您不方便在这儿打扰人家,谁知他像是没明白过来一样,笑着看着六姑娘道:“姑娘莫不是我的远房表亲,现下是投奔而来?”
雪珠听了这话忍不住捂住嘴巴才没笑出声来,这位公子爷莫不是看上她家姑娘了,也不知道避讳,这都是说的什么呀。管事妈妈更是濒临石化,夫人若是知道少爷用这么蹩脚的方式和别家姑娘搭话那可真是… …
蒋琉白一眨不眨地睁着他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盯着面前穿着红色小斗篷的姑娘,尽管她整张脸上只露出一双淡淡瞥向雪地,犹如秋水般的翦水双瞳。
然而正是这双眸子,给了他一种熟悉亲切的错觉,很想很想靠近她,把围在她脸上毛绒绒的东西拿掉,看清她的全貌。
六姑娘被这道目光灼得不得不抬眼,她这一抬头正和蒋琉白对视上。六姑娘就看见面前站着位不到二十的少年,肩上披着宽厚的大氅。他的五官俊美突出,清秀中带着一抹阴柔,也未撑伞,白色的雪花纷飞着落在他乌黑的发上,端的是一副唇红齿白世家公子形象。
“啊,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唐突了。”蒋琉白突而自发地让到一边,好像才发现了自己的失礼,目光却仍紧紧跟着六姑娘不放。
六姑娘低头浅浅对他施了一礼,然后跟着松了一口气的管事妈妈一道往前走,走着走着她忽然把头往后一扭,那个奇怪的男人果然还在盯着她看!
看什么看,六姑娘心里有点不爽,反正四下里也没有别人,她就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蒋琉白怔了怔,生平第一次有女人在见到自己后作出这样的表情,而且还是用那么美丽的眼睛。
他笑着翘起一边唇角,既然是母亲请来的客人那自然是这京中的哪家的小姐罢,脑袋里不觉生出一些有趣的想法,看来他的母亲还真是用心良苦呢——
“小白,帮为娘去梅园里折几枝腊梅花来… …”
而这条路既通往河阳伯夫人的院子,亦是往梅园的唯一途经。
霎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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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暖暖的飘着茶香,六姑娘顺从地在河阳伯夫人下首坐下,整个会客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有伺候的丫头,更没有其他的女客,这让她觉得十分怪异。
河阳伯夫人看着六姑娘不安的样子心里更是下定了决心,她的母亲是她的亲姐姐,她是六姑娘的亲姨母。六姑娘也长大了,现在又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也许告诉她会比较好。
“是不是奇怪我为何单独找你来呢?”她微微笑着,这样的笑容一瞬间让六姑娘浮躁的心镇定下来。“看来有件事情不得不告诉你了… …明儿,其实你的身生母亲戚姨娘,她… …是我的亲姐姐”
六姑娘不自然地微张了嘴巴,因为太吃惊了所以不可置信地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您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
河阳伯夫人早便猜到她会有这般的表现,当下不急不躁地让她坐下,然后简略地把那段过往叙述给六姑娘听了。她说完一脸迫切地看着她,希冀她能够相信她所说的。
也许对于河阳伯夫人来说这只是一个让六姑娘了解事实真相的过往,而对于六姑娘来说这却是河阳伯夫人和她母亲暴露在她面前最最丑陋不堪的一面!
是的,她当然相信她所说的。她的语气那么诚挚,再联想到第一次见面伊始她就表现出对她不一般的关照来,显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六姑娘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想到戚姨娘短暂无奈的一生,语气益发激烈起来,“只是因为她成为了一个妾室,一个入不了你们这些贵族眼的姨娘,难道连亲情都可以抛却了?”
“这就是你的理由,我还当是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河阳伯夫人被六姑娘说的脸色泛白,“明儿——”
她不知道六姑娘会想这么多,她以为她听说这些之后会高兴地喊她一声,亲昵地和自己攀谈,绝不是现在这样的情景,这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夫人还是不要这么叫我比较好,我不过一个姨娘生的庶女,怎么担得起您的青眼,今日就到这里罢。”六姑娘说完这句话就快步拉开门走了出去,留□后人怔在原地。
一开门就感受到外面凛冽的风刀子一般割在脸上,她的眼睛热热的,好像有什么液体要流出来了。闭了闭眼,六姑娘叫了雪珠的名字,雪珠很快就从西边的耳房里出来。
“姑娘怎么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斗篷给六姑娘系好,担忧地望着她。
六姑娘拢了拢衣襟,兀自带着雪珠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她喃喃道:“雪珠姐姐…还记得戚姨娘么?”
雪珠一惊,好好的怎么说起戚姨娘,她不禁柔和神色,“怎么会忘呢,姨娘对丫头们都是极好的,对姑娘和三爷更是好。”
“嗯… …”六姑娘吸了吸鼻子,望着眼前扯絮一般的冷雪,戚姨娘死前的一幕猝然在她眼前浮现,心都不受控制地揪起来。她直到临终前还费力嘱托着。
“你…和你哥哥…在太太跟前…要好好的… …”
她到死都放心不下她和霄三爷,他们是她唯一的牵挂罢。
六姑娘记得戚姨娘抓紧她的手,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只期盼他们兄妹俩可得一世安稳。她没能有机会见到霄三爷高中为官,他的出息她不曾见着,她也不能见到她出嫁。
“我们会好好的… …”六姑娘伸手揩去了一滴温热的眼泪,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顿时胸腔里凉飕飕的。
在听到河阳伯夫人那番话之后,她惊讶,更鄙夷所谓的贵族面子门庭。或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连血浓于水的亲情都可以置之不理的人家,她想她也没有必要和她们有所牵扯。
六姑娘朝和雪珠静静走出了院子,满眼都是耀目的白,她们走到了来时的小道上,突然一个雪团子落在六姑娘脚边,她疑惑地踢了踢这只雪球,刚准备忽略它,结果又有一个雪团子飞过来,砸在六姑娘膝盖上。“?”
“真是对不住,手滑。”
蒋琉白笑着跑到六姑娘身前,微微弯下腰瞅着六姑娘的脸,突然稀奇道:“哦——你原来长这样。”
六姑娘咬着唇不吭声,半晌冷冷哼了声绕过蒋琉白离去。在雪地上留下凌乱的长长的脚印。

 

误解

伴着漫天的飘雪,六姑娘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蒋琉白的视线里… …
看来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啊,他脸上显出丧气的表情,须臾间忽而又唇角一勾,朝着身后的人笑道:“娘亲今日这样好的兴致,出来赏雪?”说着晃了晃手上几枝红梅,“梅花配美人,不知您现下还要不要呢?”
河阳伯夫人出乎意料的没有理会儿子的贫嘴,她认真地注视着蒋琉白,眼中似蒙了一层雾气,缓缓道:“白儿觉得,方才那位姑娘如何?”
蒋琉白捏着下巴似是沉吟了一番,突然一个闪身凑进了河阳伯夫人的伞下,笑睨着母亲道:“不怎么样,至少脾气不怎样。不过——若是娘亲打算给儿子寻个这样的娘子来,那却是极好的。”
他那“十八房”逆来顺受的美妾也抵不上这一个,她似是极不屑于他。这让他十分新鲜。
“我并不是与你顽笑,”河阳伯夫人看着玩世不恭的儿子加重了语气道:“虽你父亲似乎并不赞同,可若是你自己也能中意,为娘心里才能有底气。”
河阳伯其人极其看重门第,即便是卿家闹出那桩满京师里上到贵妇下到平民孜孜不倦谈论的丑事之前,他也不会瞧上六姑娘。
皆因,身为庶出。
越是高门大户越是讲究嫡庶,讲究门当户对。他们宁愿娶进门的是一个才色一般的嫡女也不会放弃亘古不变的“讲究”,而“将就”。
河阳伯夫人纤细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六姑娘转身时绝决的话语难以控制地在她脑海里回响。是对是错现在还有意义么,即便她肯承认那是无法挽回的过失一切也不会重新来过,走了的人真的回不来了不是么?
一切没有重新书写的机会,而她只想要好好的补偿她的女儿罢了,可六姑娘竟是不愿领情。
“什么中意不中意,”蒋琉白眼神淡淡地瞥了眼河阳伯夫人,“娘,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是哪家的姑娘?”
“太太,奴婢已经把卿姑娘送上马车了,亲眼见着卿家二爷来了给送回去了!”管事妈妈的声音突兀的出现在母子二人之间。
河阳伯夫人摆了摆手,管事妈妈便自行下去了。
她不由看着儿子道:“瞧,现下你也知道了。”
蒋琉白眼里微微有些错愕,原来——她竟是那卿家的小姐?
近些时日他没少听周围的人谈及卿家七姑娘和吴家大少爷的婚事,据说那七姑娘本是与凤家议亲的,可她竟是暗下里和自己未来的姐夫有染,导致与其议亲的凤嘉清愤然离京而去,至此卿家彻底蒙上阴影。
他有些好笑地道:“娘你是怎么回事,这样的人家——”
“所以才要让你亲眼看见她!”她打断了他的话,冷然道:“怎么?我还以为白儿很喜欢六姑娘。”
“原来她就是那个被妹妹抢走未婚夫的倒霉鬼啊… …”蒋琉白忍不住捂着肚子笑起来,“娘不说我还真是想不到,您是没瞧见她看我的样子,那眼神,您儿子出生到现在就没被哪个女人这么不待见过!”
“还以为被妹妹抢走未婚夫的女人应该像小莺歌(某XX头牌)那样弱不禁风才是。”他回味着六姑娘咬着娇嫩红唇对自己冷哼的模样,那一瞬息水眸流转,娇态横生… …真是直酥到他骨子里头了。
河阳伯夫人叹了口气,心上涌过千头万绪。只无奈道:“你若是不喜,娘也不会逼你。”
孰料蒋琉白眯了眯眼睛,满脸愉悦道:“虽不知娘亲为何独独看上她给您做儿媳,却不知怎的,果然人都说知子莫若母。”
这就是说… …
河阳伯夫人意外地看着儿子,后者却朝她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诗经》有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顿了顿,他看到母亲半挑起的眉不由道:“君子爱美人,古来有之。”
河阳伯夫人终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又嘴贫,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几两墨水。”说是这么说,她看着儿子的眼神却柔和的紧。
虽然六姑娘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总算儿子还是自己肚皮里爬出来的。
他没有理由不喜欢她。恣意盛开,年轻娇媚得花儿似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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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姑娘回到芙蕖轩就一直呆呆地坐在窗边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欢喜拉过雪珠一旁去问,雪珠也说不出个大概来,只是说六姑娘见完河阳伯夫人过后心情就变得很低落了。
这么多天的流言蜚语,被七姑娘抢走夫婿都没有让她像现在这样失神,又会是什么事情能让她露出感伤的模样呢?欢喜不解,雪珠也不能想清楚,只是直觉告诉她六姑娘该是在思念着已故的戚姨娘罢。
屋子里静静的,突然屋外的小丫头喊了声,“宝敏姐姐来了。”
湘帘掀开,小丫头接过宝敏手里的伞,她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噤道:“今年的雪出奇的大,真要冷死人了。”
六姑娘回神时宝敏已走到她面前来,她笑着请她坐下,以为宝敏只是闲了来串门儿,谁知宝敏搓了搓手道:“不了,老太太还等着我回话呢。”
“这是?”雪珠端着暖茶放进宝敏手里,“老太太这个时候怎么会叫我们姑娘去?”
宝敏就看了一眼六姑娘,犹豫着道:“罢了,我也没什么不能和姑娘说的。是凤家老夫人和夫人来了,别的我也不甚清楚,之后老太太便命了我来找姑娘去。想来… …总是有缘故的。”
不知为何,六姑娘听了宝敏这话眼神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梳妆匣子,会不会是… …她愣了愣,雪珠和欢喜已经带着她往里屋去。”
雪珠道:“不论是为什么,总是要梳妆一番才好见客人的。”欢喜也点头表示赞同,帮着六姑娘把身上方换上没多久的家常半旧不新的衣裳脱了下来,取了件樱草色刻丝藤纹散花锦的对襟短襦在她身上比了比,雪珠也拿过一条银红暗花梅纹百褶裙来,两人很快就把她打扮妥当。
正和院里,凤老夫人和凤夫人今日突然的造访令老太太大感意外和不解,之前分明是摆出了一副恨不得不相往来的架势,现在又是怎么?而且还要求见一见六姑娘,根本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二太太小媳妇似的站在老太太边上一句话也没脸说,自己的女儿做出了那样的事情,她就是有心和二太太攀谈说话也没底气。
六姑娘到的时候屋子里几个人已经无话可说,就是在等她来。
门边的小丫头掀了软布帘子,又有丫头上前接过六姑娘脱下的斗篷,雪珠便自动退到了门外候着。
六姑娘进门打量了几眼,凤夫人她认识,倒是旁边那位鬓发已见白的老妇人怕就是凤老夫人了。她给老太太、二太太见了礼,老太太就介绍凤家两位给六姑娘认识,她也一一见礼,不曾把心里的疑惑摆在脸上。
凤老夫人笑着从位置上起来,招呼着六姑娘到她近前来,六姑娘朝老太太看了看,后者与她一样疑惑,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得了允许,六姑娘就上前了。
凤老夫人近距离瞧着这个让她宝贝孙儿执意离去的六姑娘,眼神愈见深沉。看来这次凤夫人说的果真是不错的,年纪轻轻的就一脸狐媚样儿。眼角微挑,雪肤花貌,怪不得迷得她孙儿至此。
“行为举止倒还不错,”凤老夫人扁了扁嘴,轻声在凤夫人耳边道:“就是这张脸,妖妖娆娆的,我不喜欢。”
凤夫人不由回道:“泉之都因此负气离家了,您再不喜欢架不住他喜欢。我看就按之前想的办罢… …”
凤老夫人想到凤嘉清不告而别不禁就一肚子的火气,看着六姑娘的眼神忍不住就不善起来,六姑娘直觉面前这个凤老夫人不喜欢她,于是退了几步远离开来。
凤老夫人一脸有话要议的模样,老太太便让六姑娘出去。六姑娘这下真的是一头雾水,做什么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
可老太太发话她自然不能留在里面听她们的谈话。
她有些恍惚地走到门外,情不自禁顿住步子看着漫天的飞雪,还有院中那株迎风而立娇艳似血的红梅。
不期然一句断续破碎的话从那软布帘的缝隙里模模糊糊地飘出来,她惊愕地回头,颤抖着身子,如坠冰窟一般。
“… …算是合了泉之的心意… …等迎娶了尤家的小姐,再把六姑娘聘进门… …妾室… …”
妾… …妾?!
六姑娘不敢置信地望着那帘子,像要把它望穿。
可里头再没有声音传出来,而她心里隐隐约约的期待就那样鲜血淋漓,似乎神明抬手甩了她一耳光。耳边嗡嗡作响。
她的屈辱沉浮,原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如同四季阴晴圆缺的月。

 

决心

六姑娘跌跌撞撞地走在雪道上,她想到凤嘉清给他的信,那张只有两个字的信,上面墨黑的俊逸的字迹分明在说:“等我。”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竟让她生出了不该有的期待么?而他居然只是想要她给他做妾?
内心世界撞击着现实世界,她自觉惨烈无比。
雪珠举着伞柄万分担忧地望着失魂落魄的六姑娘,她也听到了凤夫人说出的那句话,她的惊讶虽不及六姑娘本人却也不会少。如果自己的主子成了个妾,那她这样的贴身丫头能有什么好,自然,相较这些眼下她更加的担心六姑娘。
从河阳伯府回来她已经心情不佳,现在又是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连老天爷也在跟她们作对?雪珠劝道:“姑娘… …即便二太太有心应承下来,老太太也不会答应的。”
六姑娘停住步子呆了一下,俄而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道:“不,她会答应的。”雪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或许放在从前这真的是值得考虑的事情。
而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太只怕觉着能让她嫁进侯府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罢,哪怕只是一个妾室。况且先前因为七姑娘的事情使得凤家和卿家的关系产生了裂缝,如今凤家不过是来求一个庶女,老太太为什么不同意?
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作用,六姑娘抿了抿红红的唇,凝着脚边一块沾着污泥的雪块,浓密黑亮的长睫忽然颤了颤。
雪珠惊异于她的话,顺着视线看到那黑污污的雪。
六姑娘却喃喃道:“因为脏了,所以和洁白纯净的新雪融不到一起…才被抛弃。”
“谁被抛弃了?”雪珠说着拉住她的手臂,勉强笑道:“外面太冷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好了,一会子再派人来打听打听好不好?你这样是要冻坏的,即使站在这里胡思乱想一整日也不会改变什么,是不是?”
六姑娘深深地闭了闭眼,脚才迈出一步,身后却响起“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有人来了。
“六姑娘,这下连母亲也要恭喜你了。”二太太看着六姑娘僵硬的背影,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艳。她真是好奇她的反应啊。
六姑娘转过身,眼神直直地看着二太太,第一次,她没有刻意地卑躬屈膝,她努力让自己至少看上去和她处在同等的位置,不管她预备说出怎样的话。
“不知太太要恭喜我什么呢?”她淡淡问道。
二太太纤细的柳眉不易察觉地蹙起,在她的映像中,六姑娘不该有这样的眼神,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不是应该跪着哭着来求自己么,求自己放过她,免得最终落个和她娘一般的下场!
二太太笑道:“在门口不是都听见了,还是在窃喜?… …那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是不知,”她拢了拢手上套着的狐皮套筒,眼中含着一丝恶毒,“你和凤嘉清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他的主意?好抢走昀儿的夫婿?”
真是想不到,若不是凤夫人今日的造访,她和老太太只怕还蒙在鼓里。“现下人人都在说你妹妹的不是,你是不是很开心,你妹妹不能和凤家订亲,你是不是就以为自己可以嫁进侯府做世子夫人了?”
六姑娘看着二太太脸上浓浓的轻蔑和嘲讽,怒火不住在她胸腔翻腾,她忽然伸手抚了抚自己跳动的眼皮,从喉咙里不自然地逸出几声闷笑。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竟心系我至此… …”到了要她为妾的地步,仔细想来,他对她也不过如此。
二太太脸上的讽意更甚,喝道:“果然应了那句话,‘有其母必有其女’。还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啊!你还要脸不要?!”六姑娘的承认反而让她吃惊,乃至怒意丛生。
戚姨娘注定是她心中一辈子拔不掉的刺,她的女儿如今还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凤家与尤家结亲,试想尤岫玉嫁给凤嘉清之后没多久凤老夫人就亲自送上一个如花似玉的贵妾给孙儿,这让尤岫玉这个新妇做何感想?让她身后的尤家又做何感想?
凤家怎么会没有这层考虑,但即便如此她们仍作出把六姑娘聘进门的决定,可想而知凤嘉清对六姑娘——
她越想越心悸,若是昀儿不曾弄出那档子事来,是不是也将终被凤嘉清拒绝呢?难保最后不会让这个小贱人逞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