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姨娘走了,二老爷意外的发现,她对他的重要性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什么时候开始,戚姨娘已经不止是作为那个人的替代品了,在他心里,她是特殊的。
“老爷… …”
二老爷回头,看到六姑娘红着眼圈站在门边上看着自己,鼻子红红的,雪白的脸颊上泪痕斑斑。就招手把她搂紧怀里,父女俩谁都没有没有说话,很快霄三爷就跑着冲进来了,喘着气,眼眶湿润,加入了屋子里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不过一个姨娘死了,丧事也办的简单。再简单,因着二老爷的坚持,最后把戚姨娘葬在了卿家祖坟山头的边上,这已经不可多得的了。
霄三爷去看过,那里风景很好,他回来讲给六姑娘听,因见她连日来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欲逗她开心,还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六姑娘皱着眉头,霄三爷是戚姨娘的亲儿子,而自己这一缕魂魄占了她妹妹的身体,知道了真相,应该是不能瞒着他的。
他应该知道是非,戚姨娘还不是为了这双儿女才必须死,因为是母亲难道就必须欠了儿女什么吗?甚至是性命!而这个儿子还将无知无觉地在另一个女人膝下承欢… …
“哥哥,我有事跟你说。”
霄三爷很意外,却也郑重其事坐正了,六姑娘理顺了前因后果,刚刚张口,门外就传来七姑娘的声音。
霄三爷扭头,欢喜就隔着莲子道:“七姑娘来了,说是找三爷… …”
欢喜的话才停,七姑娘就掀开帘子进来,看到霄三爷就欢喜地扑了过去,“哥哥,你今日怎么没在家学里用功啊?我问了牛先生,说你上午出门了呢!”
雪珠端着新沏好的茶进来,看到六姑娘神色不明的看着霄三爷和七姑娘,默默叹口气站在边上。六姑娘拿着霄三爷新给的小瓷兔子,盈盈笑道:“雪珠姐姐,回头我们打个络子把这小东西窜进去,挂在身上一定很好看。”
七姑娘的视线凝在六姑娘手掌心那精致小巧的瓷兔儿上,哼哼道:“我当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六姑娘就说:“诶?你这么想,这是哥哥出门才给我带的呢,你没有?”
七姑娘看着六姑娘笑意盎然的脸,恨不得把桌上的茶盅砸过去,过去还想着这是三哥哥的亲妹妹,自己要跟她处的好一点,她已经够给这个庶女面子了!
“哥哥,我也要!”七姑娘眼泪汪汪看着霄三爷,霄三爷无奈,征询地瞟了六姑娘一眼。
这些小饰物小孩子最是喜欢,六姑娘却是可有可无的,她就挑了一只青色的小蛇,还有一个小人偶递给七姑娘,大方地道:“喏,这些我不大喜欢,七妹妹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啊?”
“哥哥!你看姐姐呀——”七姑娘气鼓鼓地推开六姑娘的手,突然就一把抢过那只小瓷兔子,这才笑开来,得意洋洋道:“六姐姐,妹妹喜欢这个!”
看着霄三爷左右为难的样子,六姑娘摊摊手,“那就给你好咯。”
六姑娘越是不在意七姑娘就越是不高兴,霄三爷道:“昀儿,哥哥带你回母亲那里,你六姐姐这时候要午睡了。”就怕七姑娘再呆下去两个小姑娘会吵起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六姑娘让雪珠把霄三爷带来的东西收起来,一眼也没再瞧。兀自靠在窗边看起了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她来到一处桃林,漫天飞花。桃花深沉处,似见一个人影缓缓的向她走来… …
作者有话要说:姨娘领便当了,再一章女主就要长大了,换地图,顺天府走起。
双喜
秋天,桂花飘香的季节。
霄三爷书一直念得很好,因此此番参加秋闱家里人都对他给予了莫大的希望。六姑娘也觉得,这个哥哥真的是很会念书,和家中所有人一样,希望他在大比中取得名次。
秋闱共分三场,内容涵盖八股文、表、试帖诗、判、策、论等等,若能考中即为举人,也就是说一只脚已经跨入了仕途,日后即使会试不中也有做学官当知县的机会。
霄三爷由小厮们跟着去省里参加秋闱,家里二太太在老太太门外候着,宝梳开门笑道:“太太,老太太说您自己怎么决定的便怎么做,无需事事来问她。”
二太太朝门里面看了看,只好道:“那我走了,帮我向老太太问好。”
宝梳应了,就回身关门。佛堂里沉木香缕缕的细烟妖娆着上升,老太太跪在佛前闭着眼睛。宝梳回道:“老太太,二太太走了。”
“嗯,”老太太应了声就没有了声响,只闻她手指拨动佛珠的声音。
人老了,不信佛的人也开始拜佛,求老天保佑,保佑家宅平安,保佑儿孙多福仕途顺畅步步高升。也希望可以借此洗脱自己一路走来多多少少的罪孽。
戚姨娘去了,霄三爷便真正只有二太太一个母亲。花姨娘的孩子也没有了,二老爷这个年纪恐怕再有子嗣也难了,二太太要把霄三爷写入族谱纳进自己名下也无可厚非。
昨晚二太太和老太太夜谈,二太太想借着把霄哥儿写进族谱之际,也把六姑娘写在自己名下。
老太太当时半睁着眼,瞟了二太太一眼。二太太觉得六姑娘是个乖巧的孩子,又是霄哥儿唯一的亲妹妹,如此也好让霄哥儿心里更念着自己的好,于是就向老太太解释道:“总是顺便的事情,再者这孩子在我跟前也乖顺懂事。”
老太太摇了摇头,由宝梳搀着从蒲团上站起来,“乖顺懂事?”她重复了二太太的话,想到六姑娘最近的作为,不由嗤笑。
三天两头的往老太爷的院子跑,又挑着云二奶奶和二太太不和,如果这样的孩子是乖顺懂事,那这个家里别的孩子又当如何?
宝梳不解的看着老太太,却没有多问,门外响起脚步声,宝梳看过去,宝敏正推门而入。
老太太念着阿弥陀佛在佛前上了一炷香,宝敏才道:“老太太,近来没有用药,老太爷身子骨…好多了。平日就看书练字,没有什么事。”
老太太转身看着宝敏,在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坐下,停了一会子才叹息着道:“二老爷升迁的旨意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了,他好,便好。”
在老太太的心里,对老太爷幽幽缕缕的怨恨从不曾消退,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老越刻骨。
如果不是当日老太爷的无情,自己全族人何以全部被诛,除了自己无一生还。那些斑驳的记忆里泛黄的是亲人的音容笑貌,而她恨的这个男人却是自己的夫君,他的生或死关系到儿子的仕途… …这多像一个笑话。
宝敏低头不语,老太太和老太爷都让她觉得阴沉。话不到几句就静默不语了,偏偏脸上的神色又那么平整。有时候她怀疑老太爷连当年的第一杯药汤都是在心甘情愿的情况下喝的,毕竟老太爷这样的人,实在很难想象他会被一个女人算计到。即便是老太太。
… …
半青半黄的树叶从枝头飘落,在树根下铺了厚厚的一层,六姑娘站在树下望着光秃秃的枝桠,不期然戚姨娘的脸在她脑海浮现。都是一样的凄凉。
雪珠和欢喜带着小丫头们扫着树叶子,耳边闻得沙沙沙的声响。云二奶奶笑着进了院子,“六妹妹,怎么在树下站着,眼下天气凉了,你年纪小经不得风吹。”
六姑娘偏头看到云二奶奶笑盈盈地走过来,不觉自己也笑了。其实云二奶奶是个不错的人,性子直爽,有话就说,把你当知心人了更是推心置腹,只是这样的个性似乎不怎么讨云二爷喜欢… …
“二嫂来了,”六姑娘领着云二奶奶进屋,雪珠很快进端着热腾腾的茶和果盘进来,六姑娘挑了个大的递给云二奶奶,“二嫂吃,这是老爷昨儿差人给我送的秋桃,很甜的!”
元二奶奶笑着吃了几口,也不拐弯子就道:“嫂子今儿来是有话跟你说。”就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雪珠。
六姑娘会意,道:“雪珠姐姐,你看看外面她们有没有要帮忙的。”
等雪珠出去了,云二奶奶就笑得满脸喜气道:“这下子嫂子要恭喜你了,我听人说了个小道消息。”
六姑娘有点不知所云,直接道:“嫂子又这样,既是小道消息还是不要胡乱恭喜的好,免得我白欢喜一场。”嗔怪地看了云二奶奶一眼,复又眨眼道:“好嘛,你倒是说说。”
云二奶奶抿了口茶,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听了你的话,最近每日里都去给太太请安,早晚都不歇,太太这才对我有了好脸色。”见六姑娘心不在焉起来,她忙道:“你听我说呀,昨儿太太从老太太那儿回来,我去请安,听到婆子们议论,说太太在和金妈妈商量你们兄妹俩入族谱的事呢!”
古时候小孩子的夭折率大,大家族人家等孩子长大了十几岁在入族谱的也大有人在。
“真的吗?如果在这之前我要是死了不是也没关系,还省了麻烦。”六姑娘喃喃自语着。
云二奶奶听见了恨不能在她小脑袋瓜上敲一记,没好气道:“什么死不死的,这样的话也挂在嘴边说,你倒是听嫂子把话说完啊!”
“不是一般的入族谱,我听得真,二太太是要打算把你和三爷都写到自己名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云二奶奶拍了拍六姑娘的手背,“写在太太名下可就是嫡出了。”
嫡出… …
戚姨娘之前曾经说过,很快二太太就会把她和哥哥写在自己名下的。是因为花姨娘的孩子没有了,也是因为霄三爷看着是有前途的吗?
云二奶奶对六姑娘的沉思状深感纳闷,便推了推她道:“虽说瞒不住外面人,但至少明面上是太太的女儿,你还小不知道,将来你长了说亲的时候,这是嫡是庶区别可大着呢!”
六姑娘对嫁人这一词语很敏感,大多时候她觉得嫁人什么的还很遥远,只是这半调子嫡女也的确是比庶女要好的多了,二太太愿意这么做,那就表示自己的辛苦卖乖都没有白费,想到这里她才真正高兴起来。“嫂子要是听错了害我空欢喜,我可不饶你。”
六姑娘笑嘻嘻地恐吓着云二奶奶,二人如今处得很好,也是投缘罢,云二奶奶笑着起身,“好了,我院子里也有事要忙,二爷又从外头买了几个女人回来,我真是… …”说着就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瞧我,总在你这个小姑子面前念叨这些,我走了,别送了。”
六姑娘还是把云二奶奶送到了门边上,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她就一个人走了出去。
花姨娘的院门前如今也冷清清的了,几片枫叶盘旋着坠在石阶上,六姑娘踌躇着站了很久,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秋分却正巧出来了。
秋分看到六姑娘出现在这里很是意外,六姑娘犹豫着,把秋分拉到一处僻静的角落,确定左右都无人了才道:“我问你一句,你要如实答我。”
秋分早在六姑娘鬼祟拉住自己的时候就猜出了她想问什么,如今也没有顾虑,戚姨娘已去,六姑娘又是她的亲生女儿。
“姑娘不用问,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秋分往墙上靠了靠,看着六姑娘道:“是戚姨娘让我在花姨娘的安胎药里做了手脚,告诉姑娘也无妨。”
确实是自己猜中的答案,但她还是难以接受。在六姑娘眼中戚姨娘是那样美丽温和的女子,原来不止别人会害她,她自己也会害别人。
尽管没错,花姨娘的孩子没有了,对霄三爷的威胁性就彻底铲除了。所以…她走的时候虽然流着泪却很平静,是因为已经替他们周全好了,她早就料到了二太太会在她死后把他们兄妹二人写到自己名下… …
“这事老太太一点不知道么?”六姑娘突然怪异地看着秋分。
秋分一怔,但是很快她的肩膀却是慢慢的舒展开。“雪慧被发落到庄子上去了,还被毒哑了。姑娘看我,现下不是好好的?”
“… …”
秋分见六姑娘不说话了,心想也没有必要耗下去,便先行绕出去。她会帮戚姨娘的原因很简单,她家里缺钱,而戚姨娘在她面临绝境的时候帮助了她,如此各取所需,她问心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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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开得最骄傲的时候,在巡抚衙门前贴出了桂榜的那一日,霄三爷果然考中了——竟是中了第一名,区别于一般举人,成了解元了!
以这样的年纪,十一岁,就考中了解元,二老爷在同僚们羡慕的眼神下脸上倍有光彩,同时又接到了调回京师任官的调令,此次升做正三品的通政使了!
在大懿,直接从正四品升到正三品的官员是少之又少,而二老爷偏偏就成了,卿府里上下一片喜气洋洋,来送礼的官员族人简直踏破门槛,真真风光。这也是人往高处走的好处了。
老太太难得的天天挂着笑脸,吩咐着大太太二太太收拾箱笼,举家要搬到京师顺天府跟着二老爷就任;大太太比老太太还高兴,进了京她就可以时常见到儿子了,她娘家人也在京里,说起来也是多年未见了;二太太心情也很好,霄三爷有出息,自己养着他大的,如今小小年纪中了解元,谁不说她教养地好,谁不夸她有福气!
六姑娘恐怕是最没有想法的,她觉得无非是,颠簸一路换个宅子继续住,然后大姑娘眼看着就要发嫁,再来就是二姑娘… …
如此家里喜事倒是挺多,不过换个地方总是好的,京师的繁华她也想领略一番,对于自己的未来多少也憧憬着,盼望着。
然命运翻覆折转,此次进京,冥冥中她的悲欢荣辱爱恨都将系于一人,从此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终于了结了第一卷,闹心啊~没有男女爱情写着怪没滋没味的~~庶女也有春天呵呵哈 :-)
谢谢一路看过来的亲,鞠躬撒花~~mua~
初长成
大懿。
贞安12年,京师顺天府。
天空仍是灰蒙蒙的,淅淅沥沥落了几日的雨水。六姑娘挑开床上悬着的青纱帘幔一角,见室内昏暗,便侧过身闭上眼睛,其实已了无睡意。
渐渐的,能够听到院里传来朦朦胧胧的低语声,廊上鸟笼里画眉鸟清亮的鸣叫,六姑娘又翻了翻身,身上的薄被滑下半截,她便坐起身举着手臂伸了伸懒腰。
雪珠听到动静就领着小丫头们鱼贯而入,丫头们一溜站好了安静着不动,欢喜挑起帘蔓两边勾起,服侍着六姑娘下床穿衣。
上身穿了浅色的云纹妆花短襦,下面系着条郁金香根染的黄色八幅湘裙,裙摆缀以珍珠,行动间华美飘扬。洗漱完了,六姑娘在梳妆镜前坐下,看着镜中乌黑长发披肩的女子。
四年过去,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初初进京的黄毛丫头。
她的眉眼已经长开,十三岁的女孩。
舒而长的眉下一双眼睛波光摇曳,小巧挺翘的鼻子,粉嫩微翘的唇瓣,皮肤像是冬日严寒来临时骤降的初雪,正如二老爷闲时说的,吾家有女初长成。
因六姑娘还未及笄,不到盘发的年纪,雪珠便按着习惯编了松松两条辫子,发尾两颗小小的珠子,倒也精致。
厨房送来了早膳,一碗莲藕粥,几碟子小菜,六姑娘稍稍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雪珠总想劝着姑娘再吃点,奈何六姑娘一到夏季胃口就不大好,一天里早晚吃不了多少饭,人看着显见得跟着就瘦了。
雪珠不免道:“姑娘再瘦下去,园子里胡乱的一阵风也能把你吹跑了。”
欢喜看着小丫头们撤下菜碟,跟着道:“总是要想法子让姑娘多吃一点,不然要是像四姑娘这样,临嫁人了还被嫌了看着是不康健的,那可真是… …”
欢喜的声音在六姑娘的注视下越来越小,渐渐就低不可闻了。
“我们去给太太请安罢,这两日四姐姐要出嫁,过后便去看看她。”六姑娘说着领着雪珠出了门。
她如今住的地方有个雅致的名字——芙蕖轩。地方不及在镇江的时候大,却也精巧,因靠着荷塘,故有此名。芙蕖轩不止六姑娘一人住,七姑娘也住在这里。因此尚平日难免有些摩擦,倒也没有闹大。
芙蕖轩边上是丁香阁,住着四姑娘和五姑娘。家中现今只余这四个未出嫁的女孩,前头大姑娘在初来京师不久便嫁给了广平公府白家,不到一年的时间二姑娘嫁入礼部尚书裴家,成了裴瑾晔的妻,据说夫妻二人也是相敬如宾的。三姑娘就嫁给了一个小文官家里,却是以庶女的身份嫁给了嫡子,以卿家的门第把庶女嫁给下面的小官算是低嫁了,三姑娘因此才有机会嫁给正房出的嫡子,来日若是这嫡子有造化,她的好日子就长了。
四姑娘五姑娘今岁一个十七,一个十六,俱都该是早成亲了的,却生生差点被拖成个老姑娘。大太太、二太太对庶女的态度倒是出奇的一致,进了京之后的应酬之类,凡是有机会带着自己姑娘出门的时候,从不带着庶女的,也不上心。
倒也是有几个人家上来求娶的,大太太二太太看着还成,几次都快答应了,两位老爷却有意见了。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虽不曾宝贝似得疼着长大,虽是庶女,好歹也不能胡乱就嫁了。
拖拖拉拉,牵牵扯扯。至今四姑娘十七岁,匆忙地寻了个二老爷的旧部,原先上镇江府的同知,二老爷走了便升任了知府,说的是那家的庶子。
这庶子今年双十年华,倒有些才华,平日里在国子监念书。佟知府在京师平民居住较多的区域和官宦人家集居的交界处置办了一处二进的院子,预备着给儿子娶媳妇暂住。
至于五姑娘,二老爷这门亲事原先是给自己女儿寻的,怎奈何四姑娘明显比五姑娘更急着需嫁人,因而就拱手送给了四姑娘。
五姑娘知道后明里暗里没少刺四姑娘,而四姑娘总是神色淡淡,只有六姑娘知道,她心里只怕是无所谓嫁与谁为妻的… …
雨点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扫前些时候的闷热,此刻倒觉得清凉。六姑娘踩着青石子铺就的小路,沿途的一草一木再熟悉不过,日日皆是同样的景致。
卿家这处宅子还是老太爷在京师做官时置办下的,位于安富访的唐神仙胡同,这里多住着京中清贵,朝中三品四品上下的官员都把自家府邸置办在此。
顺天府的格局四四方方像块大豆腐,有大街、有胡同,建筑物以一条纵观南北的分界线为依据进行布设,外城南边正中的永定门,是这条中轴线的起点,皇城后门——地安门以北的钟鼓楼,则是这条中轴线的终点。
六姑娘来了这里四年时间,出门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就这还是比四姑娘五姑娘要多的。太太不带着你出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己能想出去便出去吗?你不出去怎么才能让外面的贵妇人知道你呢?别人都不知道你,基本就不会有提亲之类的事情出现,婚事就渺茫了,前途便堪忧了。
六姑娘进了二太太的院子,沿途的婆子或恭敬或讨好地给六姑娘行礼说话,没有一个敢不敬的。
如今她的身份今非昔比,二太太名下的姑娘,又深得二老爷喜欢,自己平日里打赏下人也不吝啬,因此日子过的还算是顺遂,也没有要看谁的脸色。
加之亲哥哥霄三爷这个亲哥哥大小是个官了——
霄三爷四年前春天参加会试,不想考场上发起了烧,整个人烧的稀里糊涂,送回家的时候二太太吓得脸色都白了。
给予厚望的霄三爷就这样,只好等着三年后再考一次,家里人虽觉得可惜,倒也没有太在意。霄三爷那时才十一岁,因为年轻,未来还拥有无数可能和机会。
贞安9年会试的意外没有终究只是意外,今年春日会试,霄三爷终于正常发挥,考上了贡士,随后在四月的殿试上一鸣惊人。
录取分为三甲: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的称号,第一名称状元(鼎元),第二名称榜眼,第三名称探花,而霄三爷就是高中了榜眼!直接就和探花郎一起进了翰林院做编修,大小也是个正七品的官了,前途不可限量。
六姑娘当时就感叹,古代的科举难免让人往现代的高考上联想,万人过独木桥,走到最后的人靠的绝不是运气。殿试是最高级别的考试,皇帝在殿廷上对会试录取的贡士亲自策问,以定甲第,而霄三竟然能考到第二名,简直北大、清华都不能比。
六姑娘不知如何比喻,总之是好好的崇拜了霄三爷许久,人才啊。
而据她了解,这个时候的大懿已经形成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风气。
如此,霄三爷要是他日… …也不是不能想的。
家中除了老太太和二太太,老太太就是那个性子,六姑娘也没想讨好她老人家。至于二太太,怎么说,基本上除去在老太太那边受了气回来在六姑娘身上找回点存在感撒撒气也就没什么了,这点六姑娘还受得住。
走到了正屋门前,门边的小丫头挑了绸布帘子,六姑娘进去的时候五姑娘已经在里面了,低眉顺眼站在一边。六姑娘给二太太裣衽行礼,随即和三姑娘站在一起,脸上微微漾着笑意。
二太太很快就吃完了,七姑娘也就到了,穿了身天蓝色的短襦,下面是一条绣着牡丹花的挑线裙子,笑着就二太太行礼后便兀自在二太太身边坐下,十二岁的姑娘,还像个孩子似的腻在二太太身边。
二太太假意说了几句,心里却很欢喜女儿这样,脸上的笑容很大。随意叮嘱了几句,“你们四姐姐就要出嫁了,闲时便去瞧瞧她罢。”
这话一说五姑娘脸上就有点绷住了,方姨娘远在镇江,四年前压根就没被带着上京,平日里也没个人跟她说说心事,家中老爷太太也不很关注她,姊妹几个都和自己不亲,长久下来五姑娘性子比之从前倒阴沉了几分。
出了二太太院子,缠绵了几天的雨也停下了。雨后空气清新,六姑娘自顾自带着雪珠走在最前头,七姑娘昂着脑袋也不理睬她,五姑娘亦步亦趋地跟着七姑娘,不时说上几句。
几人虽是同行往丁香阁而去,气氛却十分的怪异。等到了丁香阁门口七姑娘头一扭就回了芙蕖轩,随后五姑娘就跟过去了。
六姑娘一个人去看四姑娘,她正坐在西边的临窗炕上做针线,脸部秀丽的线条在光线的映照下更见温婉。她看到六姑娘来了,让丫头们招呼着上了茶,手上却没有停下,六姑娘凑过去看,见她正绣着一个荷包,青灰色的底,上面的图案一时还不能辨认,就问,“这是要给谁的?”
“还能是谁?”四姑娘瞥了六姑娘一眼。
那就是要给将来四姑爷的,六姑娘又瞄了那荷包两眼,也没有过问她和裴瑾晔的事情。毕竟过去就是过去了,即便在二姑娘刚嫁过去的时候她曾经拉着她落寞地在荷塘边坐了一整下午,但在那之后一切仿若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六姑娘觉得,最好的其实是二姑娘至今都不知晓这一段过往,随烟尘湮灭是最好的,不然又是一场风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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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惊动
四姑娘放下手里的荷包,朝窗外看了看,潮湿的地面微微泛着水光,天空仍旧昏暗暗的。她不禁喃喃道:“不必担心我,现下于我而言已是再好不过的了。佟家看在二老爷份上待我也不会差了,现下那位佟公子又在国子监读书,听说人品相貌都是不错的… …”
六姑娘一直知道四姑娘是个最有分寸的人,如今也觉得她这桩婚事是妥帖的。就是她自己,将来也不求大富大贵,最重要是舒心持家过日子,不要被胡乱许了人。
就眼下看二老爷这个爹爹还是不错的,对待子女的婚事并不草率,六姑娘也能暗暗宽下心,就怕二太太一个不如意将她许给什么纨绔子弟,又或者是那些不求上进的人。
在古代嫁了人,出嫁从夫,男人就是一辈子的依靠了,嫁错了人,她这辈子也就毁了。如果二老爷亲自考量了那就不一样了,想到这里,六姑娘还是很庆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