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了这日正中午,官娘睡得晕晕乎乎之际,只听到院子里突然吵吵嚷嚷起来,不该啊,这里平日安静得像个坟场,这会子怎像个菜市场。官娘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了会儿眼睛,很快就要再次睡过去,这回她是被一阵粗暴的“砰砰砰”敲门声吵醒的。
门外,花玔儿拦在一群婆子身前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她丢了东西便自去寻去,何苦来我们这儿?!”那群婆子回头看了眼坐在一边石凳上吃着茶的云牡丹,再回头看看花玔儿,露出一口黄牙道:“奉劝你老实一点,我们云娘的首饰昨儿掉在郎君院里了,谁晓得是不是被你们这些贪心的偷了,或是拾去了不归还!”
又有个婆子道:“旁人可都是检查过了,偏就你这硬是拦在门首,莫不是做贼心虚了?”
原来昨儿云牡丹哭哭啼啼之下,公良甫早软了心,他最宠爱的便是云娘,哪里能见得她伤心落泪?便用言语好一番安慰,赌咒发誓的,男人最擅长哄女人的法子用了个遍,这才逗得云牡丹破涕为笑,当夜里二人颠鸾倒凤,久违的缠绵,直折腾到天微亮才互相搂抱着睡去。
公良甫一早就出了门,云牡丹打扮停当,一旁翠英却叫起来,“云娘,你的金玉簪子怎的不见了?”云牡丹忙取出袖袋中的棱形小镜对着发髻细看,可不是,簪子好端端怎不见了,那还是公良甫送她的第一个物件儿,昨夜也是为了叫他勾起旧情,这才特意戴了来的… …
翠英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最后气道:“别是叫哪个拾去了!”她这一说,云牡丹眉间略略松散开,瞧着窗外经过的花玔儿道:“还找什么,要找也不是在这里。”翠英顺着视线一望,立时就明白过来,只是蹙眉道:“可咱们这簪子是早上才不见的,如何能扯到她们身上?”
“你怎知是早上不见的?我却觉得…昨儿来时就已丢了。”说完看了翠英一眼。翠英心领神会,立马找了几个相熟的婆子来,许了钱财,那些婆子一听是要为云娘找簪子哪敢推拒,谁不晓得云娘的本事,把个四郎吃得紧紧的,是这府里头除了大娘子之外最不好得罪的女人。
因此上,一起子人挨个儿把书房院下人的屋子都去搜了搜,却也有主次,那些都不是正菜。云牡丹虽知是什么也搜不出的,却是成心要来花玔儿这院子里給她添添堵,杀杀她的锐气。这还是头一回来这院子,见这院子虽小,却甚是细致,她更是看不得。
走上前朝花玔儿道:“我的簪子昨儿在郎君院子里丢了,你便让人进去瞧瞧又怎的了?你越是如此,我却要以为是你偷了我的簪子,此时虚着心呢!”花玔儿气得粉面通红,“我何时偷你的簪子,好,你们要搜便依着你们,”她先是把自己的房门大敞开,又去回身轻轻去敲官娘的门,敲了一会子,猛地扭头道:“丑话我可是先说在前头,若你们真能搜到那劳什子便罢,若搜不到,我必要到娘子跟前和你们理论的!”
一番话说的几个婆子心头一悚,大娘子可不是个善茬儿,心中有了退却之意,却听云牡丹凉凉道:“是我叫搜的,你们只管进去便是,真有什么也是我来担着。”
骑虎难下退不得,当先就有力壮的婆子越过花玔儿进了她房里,先时还束手束脚,越到后来却越发的敞开手脚翻弄起来,箱笼翻了个底朝天,梳妆台上的东西也东摸摸西碰碰的,又有顺手牵羊的,乱得一团糟。
官娘草草穿好衣裳出来,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这乌烟瘴气的还是她住的小院吗,又见花玔儿红着眼睛站在门首,死死瞪着一脸漠然的云牡丹,她刚儿也听了一耳朵,心知是云牡丹找茬来了。官娘往门外跨了一步,还没站稳,就被几个从花玔儿房里出来的婆子撞到一边门框上,绕过她进了房间里。
花玔儿忙来扶住官娘,恨声道:“等我回了娘子,有她们好果子吃!官娘你别动气,头上还烧不烧了?”说着探了探官娘的额头,又比了比自己,嘘出一口气道:“好像不那么烫了。”
“嗯,我没事… …”官娘揉了揉方才撞到的手臂,这才打叠起精神,心话儿,果然后台硬就是不一样,瞧云牡丹这架势,想来她根本就不怕乔瑞桂,她现在这么做还不是想给她们一个下马威,哪里就掉了什么簪子,绝对是子虚乌有。官娘摇摇头心里叹口气。
她灰蒙蒙的人生啊… …
不仅官娘和花玔儿,就是云牡丹自己也晓得那群婆子决计是搜不出什么来的,哪想到事情的发展急转直下,官娘正有些不耐烦,她早上吃得少,现下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正饿得心慌。
冷不防的,一个婆子手里攥着个华光异彩的物事兴高采烈地跑出来了,边跑边道:“找着了找着了,云娘的簪子找着了!”众人皆是一怔,那婆子在无数道目光下把那精巧的簪子递到云牡丹手上,讨好似的问道:“可是这只簪子?”
官娘眯眼一瞧,脸色黑了一瞬,花玔儿却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去一看,见是个稀巧的金镶紫瑛簪子,虽华贵得过了分,却心知这绝不会是云牡丹的东西,就嘴里骂道:“呸!贼混沌虫,这都是大娘赏的,好端端放在梳妆匣子里,你却胡乱拿出个簪子来就说是她云娘的么!”
云牡丹盯着那只簪子出了神,暗道,乔瑞桂真真是下了血本么,这样贵重的簪子,竟就与了一个几两银子买回来家的使女?她把簪子接在手心里细细摩挲,倒有些不舍放下了,正待说这不是自己的簪子,那婆子却抢白道:“小娘子真真会说话,这簪子是我老婆子从梳妆匣子里拿出来的?”她觑了花玔儿身后的官娘一眼,高声道:“这分明是从床褥子下拿出来的,若没有鬼,何故藏在褥子下!”
花玔儿一怔,回头恰看到官娘躲闪的目光,心里一凉,急道:“官娘,你倒是解释啊!我就偏不信这是她云牡丹的簪子了!”官娘目光越过花玔儿看着云牡丹拿在手上把玩的簪子,瞧不上她那爱不释手的样儿,就走过去夺在手里,想了想,看着众人实话实说道:“这是我捡的。”
“真是你捡的?”云牡丹听她这般说忍不住掩嘴咯咯笑起来,嘲讽地看着官娘道:“我看你是偷的。这正是我不见了的那只簪子,原是被你拿了去… …如你这般手脚不干净的人,真真儿想不通啊,大娘怎会让你伺候郎君呢?如今看来——还该好好儿把书房里查点一番,瞧瞧是不是也少了什么。”
云牡丹这样一说,周围人看官娘的眼色立时就不一样了,就像看个贼似的。何况云牡丹都说簪子是她的,谁会疑她?官娘又说自己是捡的,再没有更招人怀疑的了。官娘向前走了一步,小脸儿煞白煞白的,花玔儿扶她一把道:“你是哪里捡的,时间地点人物,怕什么,说给她们听就是了!”又凑在官娘耳边悄声道:“她这是吃定你了,我这样帮你,没准旁人都把咱们当作是一伙儿的了,你可不能这样害我啊官娘!”
“我… …”官娘感受到周围人轻蔑的视线,不禁捏紧了簪子。她们怎么不好好想想,她的作案时间和作案动机是什么,再说了,她怎么恍惚记得昨儿云牡丹头上戴的那只钗子是个金镶玉的,这会儿怎么还云牡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官娘气得要爆炸,不管不顾道:“老实告诉你们,这只簪子既不是我的,更不是她云牡丹的!”她深深吸了口气,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公良靖的场景。那时他坐在高高的白马上,身影镶嵌在暖色的日光里,出手十分阔气,似是毫不犹豫就朝自己抛下一块沉沉的银锭子… …
官娘抿了抿唇,看了一会儿掌上金光灿灿的簪子,不一时,抬头道:“这个,或许是九郎的。”
… …
噗哧——
众人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连花玔儿都拉了官娘一下,埋怨道:“你烧糊涂了!还是不曾睡醒?我的姑奶奶,你老实说了不就得了!”
官娘气得撇了撇嘴,这毕竟不同于旁的事,攸关自己的人格,她看着云牡丹道:“你笑什么,我说的出,就不怕找九郎对峙。倒是你,你敢么?”
云牡丹还真就不信了,心说这丫头真是会装腔作势,她以为说这是九郎的簪子她就不敢派人去请过来对峙么,未免想的忒美了些!云牡丹转头吩咐翠英去寻九郎来,待翠英去了,一时回头道:“九郎若是不来可怪不得我,倒要看看届时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官娘不语,拿着簪子走进屋里,心里沉沉的,可不是,自己早把公良靖得罪了,他怎么还会来帮自己呢。官娘情绪低落,垂下头走进房里,看着满地的狼藉,心里一阵强过一阵的堵。她慢慢蹲下身着手收拾起来,散落的衣物,碎裂的小茶杯,歪倒的凳子,平躺的屏风… …
直到不知外头谁喊了一句,带着满满的毫不掩饰的错愕,“九——九郎来了!”
官娘手上一顿,不敢置信地从屏风后走出。只见小院疏疏落落的光影里,一人摇着扇儿缓步而来,踏着树叶的斑驳碎影,飘荡的衣袂如同天空里翻滚的云。
真的是公良靖。
门外云牡丹的错愕在这个瞬间上升到了顶点,她以为,这时候九郎不该在家中的,便是在,却真的会来?
然他果真来了。为何?因为何官娘?这怎么可能!云牡丹掩下心头的万般猜想,笑着迎上去,婀娜地福身见礼,微微抬眸道:“九郎来了。”
公良靖略扫了她一眼,接着视线在各色人的脸孔上扫过,最终停下来,闲适地落在刚走到门边的单薄人影上。
“很意外?”他吊起眼,唇角弯了弯,乌黑沉亮的眸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笑意。
“… …意外。”官娘咽咽喉咙,细碎的额发随风一下下拂着她的眼睛,她觉得有点痒,抬手揉了揉。再看时他的身影就变得模糊了。
公良靖把半开的折扇在掌上一敲,注视着官娘,似是不解道:“不怪你。我也很意外。”
第十七回
官娘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不十分清楚公良靖所谓的意外指什么,她忙把那只金镶紫瑛的簪子拿起来給公良靖看,“郎君瞧瞧这个,可是你的?”
公良靖接过簪子,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这确实是他的,不,应该说这曾经是他送给另一个人的。抬头瞧见官娘睁得大大的期待眼神,公良靖低头翘了翘唇,犹疑不定似的,偏是不说话。
这可把官娘急着了,虽说公良靖能来她已经无比感激,可是,可是如果这只簪子真的不是他的… …那云牡丹一个偷窃的帽子扣下来,不就所有人都会误解自己!
云牡丹见公良靖这样儿,暗度这簪子必然不是他的,因一直对他存了些想头,便走近道:“郎君,官娘分明偷了奴的簪子,如今却是不肯认下来,倒是耽误了九郎您的功夫,是奴的过错。”说着满含歉意,娇娇地抬起眼睑,看了公良靖一眼。
官娘只觉得一股气流在胸腔里横冲直撞,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今天若这簪子真是云牡丹的,她一定归还,可分明就不是她的,她居然能够这样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话儿骗人,而且还存了勾搭之意似的!
官娘也不知怎的,她的行动先于思维,等回过神来时一只手已经揪住了公良靖宽宽的袖子,公良靖却有些讶然,垂眸看看那只小小的白白的,扣在自己袍子上的手,视线慢慢移到官娘脸上,她的眼眶微微发红,一脸的希冀。
或许她自己不知,这神情着实像极了九桥门刘家药铺门前常拴着的那只金毛狗儿。他逗一逗它,那狗儿便会摇晃着尾巴围着他打转。
官娘触电一般缩回手,公良靖的神色她愈发瞧不明白了,看了边儿上云牡丹一眼,官娘只好不确定地问公良靖,“这只簪子真的不是你的么,可是我是在… …”她一急就忘了这个时代女人的自称,快速呸了呸道:“奴那日是在街上拾着的,根据那个方位来看,我觉得这只簪子一定是郎君你的。”
她的语气竟变得十分肯定,云牡丹一听皱了皱眉,刚想插话进去,孰料公良靖突然笑了,公然伸手在官娘脸颊上捏了捏,含笑的嗓音道:“嗯,确实是我的。”
官娘简直有些受宠若惊,眼神湛亮如夏夜天幕上的繁星,猛然松下一口气,她就知道,自己的判断是不会错的。这样矜贵的簪子,平常百姓岂能有?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除了这个出手阔绰的的郎君,她实在不能把簪子的主人往旁人身上联想。
外头的婆子也叽叽喳喳议论起来,官娘还道她们是终于意识到了对自己的冤枉,谁知细听发现,这群婆子竟然… …竟然误以为公良靖是故意帮自己的,后头话儿简直是越说越难听了,就连花玔儿也眨巴眨巴眼,一脸暧昧地看着他们。
官娘腾一下红了脸,可她又不能解释,因为从古至今老祖宗就传下一个道理,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官娘咬咬唇,到了这个地步,关于簪子该说的她都说了,反正她是问心无愧的,随那帮八婆说去,也不怕嘴巴烂掉。
头一抬,眼前公良靖兀然俯下|身,官娘一怔,皱着眉毛拿眼神询问他。
公良靖却不看官娘,专心地将那只簪子插|进官娘头侧圆圆的小髻上,官娘伸手摸了摸,马上就要拔下来,公良靖怎么肯,大手包裹住她的,嘱咐道:“下回可收好了,好好的放在褥子下作甚,莫不是官娘睡前还要再瞧上一眼,容我想想… …”一副果真在思考的表情,恍然道:“这莫不是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这绝对不是啊。官娘连连摆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语言此刻是多么的贫瘠而苍白,公良靖一脸了然地安抚她,眼中幽幽闪着亮光。
官娘脑中炸开来,她好像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要让别人来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的!她真是一点也不懂这个男人,那一夜分明话都说的很清楚了不是么?是谁在听到她直白说出喜欢的是四郎时露出那种…好像再也不想见到她的表情,还信誓旦旦恶狠狠叫她不要后悔,所以就是像这样么?
公良靖伸手抚上官娘发愣中的小脸,停了一下,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你发烧了。”说着,打横抱起官娘往门外走去。
官娘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她的脸确实很烫,越来越烫,她知道自己发烧了,或许烧的连挣扎都忘记了。
官娘在公良靖怀里看见一片摇晃的澄净天空,湛蓝如洗,云朵流动,只觉得被人呵护似的抱在怀里十分舒服,情不自禁生出几分依赖。
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了心安的感觉,方才强自忍下的眩晕此刻铺天盖地袭上来。官娘看见公良靖线条优美的下颔,脖子上凸出的喉结,平整的衣襟。
“你会请郎中給我看病么?”她好像快睡着了。
公良靖脚步不停,官娘看到他喉结动了动,“不会。”
… …官娘挣扎着要下来。
“我学过医,”他低头瞥了陡然杏目圆睁的官娘一眼,唇角翘起道:“大约是五年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回
“我学过医,”他低头瞥了陡然杏目圆睁的官娘一眼,唇角翘起道:“大约是五年之前。”
官娘放心地呼出一口气,暗道原来像公良靖这样的富家子弟竟还有学医的,不禁有些佩服起他来,渐渐闭上眼问道:“那等会儿郎君是要自己为官娘…嗯,诊脉?”
“当然不。”他回答得理所当然,脚下慢悠悠走着,眼睛平静无波注视着前方。
“... …!”官娘霍然睁眼,简直要吐血,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毛病,说话不能一次性说完么?他既然不打算給她请郎中也不打算亲自給她瞧病,那做什么还要告诉自己他五年前学过医,他该不是在耍她玩儿?
官娘一动不动,探究地瞧着公良靖。
感受到她过于炙热的视线,少顷,公良靖回看她一眼,唇边噙着笑慢条斯理道:“那时我年纪尚轻,玩心重不比如今,因而学得不甚仔细,并不擅瞧脉息。”这意思是其实他是不会诊脉瞧病的。
官娘深感无力了,好在其实她这回发烧也不很严重,至多是昨晚着了凉,如花玔儿说的,若能出一身汗说不得也便好了,只是如今这副身子不比从前,她倒不大确定了。
官娘仰起脑袋,从公良靖的右肩往后看去,他们就快出这小院了,视线益发模糊,可即便距离越来越远,她依然能感受到院子里一道道视线… …
如果公良靖对她的兴趣能够长久一些,官娘在他怀里垂下头想着,其实公良甫就好比是一头狼,而乔瑞桂是狼窝里的小头目,云牡丹是避不开的食人花,花玔儿则是不靠谱队友一枚,很会拉仇恨值… …目前的情况还能再糟糕一点吗,答案是不。
官娘心里渐渐生了旁的心思,她有些后悔那一晚把公良靖得罪了,怎么就把话说得那样绝,幸而公良靖现下似乎并不计较了。说起来,官娘倒觉得自己大可先跟着公良靖混些时日,最好能叫他把卖身契从乔瑞桂那儿拿回来,他一定有这个本事的,届时自己不就是自由身啦?
想到此,官娘觉得自己灰蒙蒙的人生终于现出一丝希望的曙光了,她抿下嘴角的笑意,把脑袋使劲儿往公良靖怀里一埋,瓮声瓮气道:“郎君,奴觉得头晕沉沉的… …”
“头晕?”某人语调上扬,瞟了突然缩进自己怀里的小可怜一眼。
“嗯。”小可怜声气儿虽轻,语气却十分肯定,软软的。
“这样啊。”公良靖沉吟着,遂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 …!”官娘惊吓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去瞧公良靖。只见那双湛湛的眸子映着日光,月牙儿似的微微弯起来,公良靖笑得痞痞地道:“只消郎君我亲上一口,药到病除。”
官娘极力忍住想要擦拭额头的欲望,在心里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公良靖可比公良甫要难缠,她只有讨得他的高兴,才能指望他愿意为了自己去他嫂嫂那儿取她的卖身契,此真乃一条崎岖又艰险的路啊。
然而要讨公良靖的欢心,这实在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的事情,官娘窝着脑袋想啊想,主意没想出来,倒是脑袋越发沉,许是太舒服了,她神识渐退,不知不觉头一歪,在男人温温凉凉的怀抱里睡了过去。
公良靖逐渐放慢脚步,低头瞧着蜷在自己怀里睡得毫不设防的官娘。大约是天气渐渐热上来的缘故,阳光下她的皮肤透着层淡淡的粉,这不禁让他联想到初春时京中小院里那株花满枝桠的桃树。
这时官娘突然不适地动了动,公良靖一愣,微微抬高右臂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睡着的官娘似把他的手臂当枕头蹭了蹭,一脸安谧。公良靖挑了挑眉,从他的视角恰能瞧见她领口边裸|露出的一小片肌肤,牛乳般白净。
黑色的眸子微微转深,公良靖移开视线。前头来安儿老远跑过来,乍一见着郎君怀里头搂着个人儿,他还道是哪个有福气的小娘子,却打眼一瞧,当即就傻眼了。心说这怎还是那个何官娘,怪道刚儿路过花园子听见几个丫头凑在一堆说什么九郎和四郎屋里的丫头竟有首尾… …那时不曾留心,这一下才是明白过来。
来安儿终究是个下人,他心里再多狐疑也不好多说。想他家郎君年少时和那陌家的表妹倒情投意合,不想郎君离开县里才几月,这陌莲照竟是嫁与了旁人,听说那夫家是个开绸缎庄子的,倒也不失为一个体面的人家,却哪里能和他们郎君相比?
那之后公良靖倒是不曾表现出什么不寻常的,可那是在外人跟前,来安儿贴身伺候这许多年,打小就跟着公良靖,自忖还是能看懂郎君几分的,暗道这陌表妹的事儿好歹得影响他家郎君四五年的,少说也得有两年。
可如今看来,这怎么就瞧上这何官娘了,这丫头瞧着十三四的岁数,脸盘儿小小的,也不知长齐全没。还是个性子不招人喜欢的,就凭她三番两次地开罪郎君,按着往日郎君处置人的手段,真真什么样的下场也尽够了。
来安儿边走边道:“才京中来了信,小的給了几个钱打发那送信的吃酒去了。”说着从怀里摸出个信封来。公良靖瞥了一眼道:“先放着,晚上再说。”又低头碰了碰官娘的额头,眉头一皱,吩咐来安儿,“去把西边厢房收拾出一间来。”来安儿一听哪有不明白的,应下忙忙地去了。
官娘睡得迷糊,公良靖把她放在床上,又为她脱鞋,盖被子,全程她愣是没醒过来。他接过使女搅了的帕子放在官娘额头上,撩起她的衣袖,微凉的指腹搭在她手腕上,闭了闭眼,须臾起身到一旁提笔写下个寻常的温病方子,着来安儿出去买药回来煎。
官娘醒过来的时候,入眼先是看到头顶素色的帐幔,她迟缓地眨巴眨巴眼睛,思维慢慢回笼。官娘支着胳膊从床帐里探出半个身子,只见不远处公良靖坐在窗下,手上执着一本书,神色闲适淡然。
“醒了?”公良靖放下书朝她走过来,官娘刚醒,表情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往床里坐了坐。不一会,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从帐外探进来,官娘不明所以,皱着眉机警地躲了开去。
“乖乖坐着别动。”这声音掺着几分恼。
下一瞬官娘就看到公良靖探进了半边身子,她怔怔的,孰料额头忽的被他微凉的掌心覆盖住。
“还晕不晕?”公良靖看了看她。
“我…”官娘脸上腾起两朵小红云,好在帐子里光线暗瞧不出来。“不晕不晕!”官娘忙把公良靖的手推开,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一把握住,脸上表情变了好几遍,最终化作了个笑眯眯的表情道:“郎君真是官娘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最好的人。”
“是么?”公良靖挑了挑眉,反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摩挲着,忽而笑道:“巧了,我也这么认为。”
作者有话要说:
~~~~~~吃晚饭去~~~~~~~
第十九回
官娘借着揉耳朵的动作不着痕迹把手从公良靖手里抽了出来,然后就低着头看着被面上的纹路。公良靖似笑非笑瞅着她,也不说话,官娘觉得有点儿尴尬,好在来安儿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来,“郎君,药熬好了。”
公良靖从来安儿手里接过药碗拿进来,立时一股子又苦又涩的药香钻进官娘鼻子里,她觑了一眼那碗褐得发黑的汤药,眼皮跳了跳。
公良靖修长的手指拿着调羹细细搅了两下,抬头道:“这药熬好已有些时候了,此时温温热热,正宜入口。”
是吗?官娘爬出被子探头往外瞧,刚儿没留神,现下一看竟已是日暮时分了,自己这一觉睡了一整个下午啊… …她有点佩服自己,又不禁回眸瞧着公良靖,难道他一个下去哪儿也不曾去,就呆在那窗子下看书了,他在等自己醒过来?
官娘坐回原地,打哈哈道:“这一觉睡得可真沉,太阳都落山了… …”她一个现代人对这样乌黑乌黑的中药总归是心存恐惧的,何况前世里有一段时间她大姨妈不准时,她老妈上医院給她买了一大包中药每日熬了汤逼着她喝,因此上,官娘对喝苦药有一把辛酸泪。
“良药苦口。”公良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官娘以为他要像自己看过那些电视剧里一样自己喝一口向她证明药并不苦,然后若无其事地叫她喝。
结果证明她想多了。
公良靖确实尝了一口,官娘眼见着他的眉毛迅速皱起来。她很同情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电视剧里的男演员一样威武味觉全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