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乱坟岗走了一段,沈曦发现越中间越是腐烂的尸体,而边上的尸体都还保持着完整,这说明早死的人是扔在里边的,新死的人是扔在边上的,于是沈曦就围着边寻找。每当看到和瞎子常穿的蓝色衣服相似的尸体时,沈曦的心都会绝望的狂跳。
沈曦围着大大的乱坟岗走了半圈,没有找到瞎子的尸体,在这些尸体里面,却发现了不少来喝过粥的顾客和左右的邻居。骨瘦如柴的郭婶,还是丧命在了这场饥荒中,她深深塌陷的脸上,还保留着临死前那痛苦的表情;还有一个曾经给沈曦拜过年的小孩,他一脸的委屈,似乎在责问着这个残酷的社会,为什么不给他长大的机会;还有那个,在正月初一意气风发指点文字的俊俏书生清轩,他不是饿死的,是被人在他年轻的脖子上砍了一刀…
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前些日子还看到的活蹦乱跳的人,会讲话,会笑,会跑会走,为什么,为什么说死就死呢?
沈曦每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心就会痛几分,痛到最后,她都麻木了,都不知道什么叫痛了。
当沈曦流着泪走到乱坟岗深处时,发现有几个面黄肌瘦的人正有气无力的拿着铁锹住那些尸体上埋土。
沈曦连忙跑过去,还没到跟前,只听有人喝道:“那个小娘子,别过来,小心中了尸气。”沈曦连忙停住脚步,嘶哑着声音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那人回道:“天气太热,若不把这些尸体埋了,怕是会生出瘟疫来。小娘子,你来这里做什么?”沈曦抽泣了几下,眼中已经流不出半滴眼泪来了:“我家昨晚被人抢了,我丈夫不见了…”
那人同情的望着沈曦道:“小娘子,不是我说丧气话,尊夫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你也不用再找了,北边这一带都被我们用沙土盖上了,你想找也找不了了。”
听了这话,沈曦顿时觉得天塌了,眼前闪过一片黑又闪过一片白,乱的她头昏目眩。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激飞了不知多少的苍蝇。
沈曦坐了好大一会儿,才强撑着立了起来,勉强道了声谢,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浑浑噩噩的,沈曦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反正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家了。
家,已经不再是那个温馨的家了。
门掉了,歪在一边,窗户整整齐齐地被一刀两断,窗纸破碎如沫。炕也被人刨开了,炕上的被褥没有了,破炕席被扔在了院子里,柜子里的衣服倒是没被抢走,不过被从柜子里扔出来了,扔的满地都是。厨房更是被抢劫一空,就连空坛子都被砸碎了,沈曦家的房契没有了,只有那张记录着贾如真和沈贾氏西的户藉卡被扔在了地上。沈曦刚买回来的那十来斤米,还有油盐,统统被人拿走了。就连院子中长的那几畦青菜,都被拔了个精光。
望着自己亲手建起来的小家被毁成这样,沈曦心底的悲痛和凄凉,用语言已经无法说出来了。
在院子中呆呆的立了好久好久,直到已经疲累的再也站不住了,沈曦才走回了屋里,连门都没有关,就缩在墙角不知是晕还是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沈曦被一阵翻东西的声音吵醒了。她慢慢的睁开眼睛,看见两个瘦成皮包骨的人正在翻柜子。
沈曦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去扑打驱赶他们,只是漠然的看着他们,眼睛里一点神采也没有。
那两个人翻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到,看了角落里的沈曦一眼,两个人默默的走了。
瞎子死了,似乎连沈曦的灵魂都带走了。沈曦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能做什么。在这个乱世,自己唯一在乎的人都死了,那么,自己也不用再这么担惊受怕的活着了。不如就这样去了吧,没准等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躺在自己那张舒适的床上,感叹着昨晚做了一个恶梦。于是,沈曦又闭上了眼睛。
混混沌沌中,又来了好几拔人翻找东西,大概是觉得沈曦快被饿死了吧,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她。沈曦就这样,在昏昏睡睡中,不吃不喝的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当她几乎都快失去了知觉的时候,有人扶起了她,还给她喂了一点水。
是瞎子回来了吗?
沈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映入眼帘的,不是瞎子那熟悉的容颜,而是白发苍苍的李老先生。
李老先生见沈曦醒了,又端起碗来送到沈曦的嘴边,慈祥的看着沈曦道:“沈娘子,喝点水吧,我这里还有一把米,你不会饿死了。”
沈曦艰难的把头歪在一边,艰难的说道:“不…了,我…去找…我相公…”
李老先生这些日子见惯了生死,听沈曦这样说,眼中连波澜都没起,只是仍劝沈曦道:“沈娘子,可不能这么想,你现在的情况,你相公肯定不愿意你去找他的。”见沈曦又要闭上眼睛,李老先生连忙道:“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可你这一死,你相公岂不是要断了血脉?你相公若是在天有灵,必不愿让你斩了他的宗祠的。”
血脉?
沈曦一激灵,连眼睛都睁的大大了,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我…怀孕了?”
李老先生道:“你个傻女子,连有了身孕都不知道,我刚才已经给你诊过了,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真的怀孕了?她怀了瞎子的孩子?自己企盼已久的孩子,竟然是已经悄然来临了吗?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激的沈曦心脏一阵剧烈的收缩,在一阵抽搐的疼痛中,沈曦晕了过去。
等沈曦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李老先生还守在她身边,一见她醒了,就端过来一碗米汤,碗底有一层薄薄的米粒:“沈娘子,快吃了,吃完了就有力气了。”
沈曦浑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稍微动一动眼前就会天旋地转,李老先生见她挣扎不起来,只得把她扶起来,将碗端到了她的嘴边。这一次,沈曦如得了琼甘玉露一样,把一碗米汤喝了个精光。
李老先生将沈曦放平,这才笑道:“这就对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你也得活下去。别太绝望了,没准过了些日子朝廷就会来放粮了,且忍这几日吧。”
沈曦长出了一口气,仍虚弱的向李老先生道:“李先生…谢谢你…”要不是李老先生救她,自己恐怕是要随瞎子去了。想到瞎子,沈曦心中仍是痛的一抽一抽的。
李老先生也笑了笑,可惜瘦骨瘦骨嶙峋的,笑起来实在是有些吓人:“谢什么谢,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好了,你歇着吧,我要走了,家里还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呢,我得去捡点柴。”
沈曦连忙问道:“你住哪…怎么找…你?”
李老先生道:“我住在城南城门口的李家老宅,你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或是不懂的,就去找我。一般的小病,我还是能对付的。”说罢,老人家蹒跚着走了。
城南的李家老宅,沈曦将这个地址牢牢的记在了心间,等自己精神了,一定要回报他老人家。
李老先生走后,沈曦又在地上躺了半宿,大概由于肚中有食的原因吧,到夜深的时候,觉得精神了许多,身上也有了点力气。沈曦强撑着起了身,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将歪在一边的大门扶起来关上了。就这么一点动作,就累得沈曦呼呼直喘,摇摇欲坠,让她不得不坐在地上歇了好大一会儿。
等休息够了,喘的也不那么厉害了,身体也有一点劲了,沈曦又费力的搬来几块石头,把院门给挡上了。沈曦怕石头少了有人能闯进来,搬一块就歇一会儿,搬一块就歇一会儿,一连搬了十几块,这才住了手。
搬完石头,沈曦又在地上躺了半个多小时,一是休息一下攒点体力,二是听一下街上是否还有动静,是否还有人走动。
当沈曦确定没有人走动以后,她走到厨房,找到了一个断了柄的铲子,想了想后,她又找到了刀和一个没有摔碎的木盆。这些东西不是吃食,也没什么价值,自然没人要它们。
沈曦拿了这些东西,找到一个米袋的位置,坐在那里,小心翼翼的一铲一铲的挖开了地面,生怕弄出动静来,沈曦挖的十分小心。
沈曦体力不行,挖几铲就会停一下,一边休息一边听外面的动静,在确定没有动静后,她会继续再挖。挖了小半宿,沈曦才挖到了米袋。
沈曦用刀割开了油布和米袋,静静的捧出了一盆子米,然后她将米袋又用油布盖好,将米袋又埋了起来。埋完后,她又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打上来一桶水,将水泼在上虚浮的土上。做完这一切,她回了厨房,趁着天还没亮的时候,煮了半锅粥。
粥刚一煮熟,还没等晾凉了,沈曦就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碗,她不敢多吃,怕把已经饿的萎缩的胃给撑爆了。吃罢饭,沈曦又有了些力气,她将那盆子米装进了一个布袋里,然后把灶里的火浇熄了,把米袋塞进了灶膛里,上面还盖上了灰。
至于剩下的那点粥,在天亮前,沈曦又吃了两碗,然后把剩下的那半盆子,用盖子盖好,塞进了已经塌掉的炕洞里。
第22章
到天光大亮以后,沈曦的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她找来两块破木板,权当是床板,然后在上面又躺了半天,休养生息,可能是由于大门被挡住了的原因吧,并没有人闯进来。中午的时候,沈曦将炕洞里的粥拿出来,吃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又盖好放回了原地。
吃过了几顿饱饭,沈曦的精力恢复了不少,她忽然想起了隔壁的翠姑一家,于是扒着墙头看了看,发现翠姑一家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人清走了吧。沈曦知道翠姑家没人了,而自己家和翠姑家的墙又不高,怕是会很轻易的被人跳进来,于是她打开了大门,把翠姑家的大门拴上了,又从街上捡来了不少石头碎砖头和烂木头。看看天色将晚,沈曦又将大门用石头堵死了。然后吃光剩饭,躺到木板上又睡了一觉。半夜的时候,沈曦用白天捡来的碎木头又煮了一锅粥,自己喝了一碗后,剩下的仍是藏了起来。
第二天,沈曦的身体更好了,她上街捡了不少的东西,死的人多了,好多宅子都成了废宅,象砖头石头和木头这类的东西,随处可捡。街上基本上没有什么行人,饥饿使得人们不再有多余的力气可以在街上闲逛,沈曦也专捡那没人的地方走,到也没有碰到什么危险。
沈曦觉得东西捡的差不多了,就自己和了泥,将墙头加高了,直到把墙头加高到了沈曦觉得安全的高度后,沈曦才停止了这一疯狂行为。然后接下来的两天,她又捡回了不少的木头,把院子码的密密麻麻的,确保短期内她不会缺柴烧,最后她用几根大木头,把院门彻底封死了。
可即便是做了这么多,沈曦仍是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安全感,每天晚上,蜷缩在那破门板上,她都是胆战心惊的,生怕会象那天夜里一样,忽然就有人闯了进来,置她于死地。在这恐惧与煎熬中,沈曦只觉得度日如年。只有将手搭在小腹上的时候,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气息,沈曦才能给自己一点点活下去的勇气。
这个小生命,是自己心心念念五个月之久的,是瞎子留给自己的。
瞎子,瞎子…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孤单的活在这险恶的人世。
瞎子,瞎子…
沈曦疯狂的在心里呼唤着瞎子,泪珠不断的从紧闭的双眼中的滑落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不知是因为这个地方已经被人搜过了,还是沈曦堵死的门推不开的原因,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沈曦家闯过门。沈曦天天夜里爬起来做饭,然后吃一天。现在是七月尾,正热的很,饭放一天就会馊了,沈曦不敢多做。在沈曦一天吃四顿饭的将养下,沈曦的身体慢慢的恢复了正常,虽然还是瘦的厉害,但也不是动不动就头昏眼花了。
就这样闭门不出的又过了几天,在一个中午,沈曦听到有人咣咣咣的砸门。
又有强人来抢粮食了?沈曦如惊弓之鸟一样从床板上蹦了起来,嗖的一下冲进厨房,将家中惟一的凶器菜刀紧紧的攥在了手里,然后小心翼翼的躲到了大门后面,若有人敢冲进来,她就给他一刀。
正在她如临大敌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候,外面的人又喊道:“沈娘子,沈娘子,你还在里面吗,你还活着吗?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不用再躲了,我们这里不会再打仗了,中岳国不会灭亡了。七天前咱们的剑神出现在战场上了,已经击杀了洪峰。沈娘子,我们不用打仗了,不用灭国了,朝廷已经下令要赈灾了,咱们很快就要有粮食吃了。沈娘子,你还在吗?”
那人一说话,沈曦已经听出那是李老先生的声音了,再后来,又听到说不用打仗了,霍中溪出现了,沈曦只觉得心中一轻,然后喜悦溢满了胸膛,此时此刻,沈曦觉得,霍中溪就是神,是比如来佛祖玉皇大帝都伟大的神。
沈曦放开声音大喊道:“真的吗,李先生,这是真的吗?咱们真不用打仗了?”
然后外面李老先生哈哈大笑道:“真的,千真万确。沈娘子,我要是骗你,下辈子就托生个大青牛,驮了你去天上参拜王母娘娘。”
连李老先生都会开玩笑了,可见他是欢喜疯了。沈曦不再犹豫,一边笑着流泪,一边拆着门上的木头。
沈曦叮叮咣咣的砸了好久,才终于将大门砸开了,门一开,她就看见李老先生正喜气洋洋的站在大街上,只是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了。
沈曦抹了抹眼中的泪,笑道:“李老先生,您这消息确切吗?”
李老先生道:“确切,绝对确切,现在全镇子都传开了,你没见现在街上的人也多了吗?”
沈曦左右看看,果然在街上看见了几个瘦骨嶙峋的人影,脸上都带着喜气。
沈曦这才将心放到了肚子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李老先生将消息带给了她,就要告辞而去:“沈娘子你一会儿还是把门关上吧,赈灾粮要过些日子才能到呢,你还是小心点为上。”
沈曦叫住李老先生,低声问道:“先生,你家是不是也没粮食了?”
李老先生苦笑一声:“我家早已是败了,剩下的那点钱虽然都让我买米了,无奈家中人多,再加上老友一家,能支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沈曦轻声道:“先生,我这里还有米,你晚上来一趟吧,白天太打眼了。”
李老先生断然拒绝道:“不用担心我,我随便弄点什么都能填饱肚子,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沈曦坚持道:“先生,我有分寸的。”
李老先生知道沈曦做事极有条理,不是那不知轻重的人,琢磨了一会儿后,终于点头了。
李老先生走后,沈曦又将门用木头给堵上了,然后带着狂喜的心情,在院子中转了半天。
以前提起武神的时候,沈曦常常会有不屑一顾的念头,实在是因为在前世,国家的命运从来没有维系在一个人身上过。个人的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也因为,在前世,武功已经势微,一个平凡人终其一生,可能都不会碰到一个学武的人,所以对武功,沈曦也是抱着怀疑的态度来看待的。
可在这个社会,经过了这场残酷的风波,沈曦终于明白了武力的重要,对武神也有了一个全新的看法。看来这个霍中溪,绝对是个值得人敬佩的人物。
“瞎子,瞎子,你听到了吗,不用打仗了,不用打仗了,瞎子…”沈曦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还是悲了。
晚上的时候,沈曦听到附近没有动静了,就拿了铲子,悄悄的挖出了一袋米,然后将米放到了院门边上,等待着李老先生。
半夜的时候,一直守在门口的沈曦听到了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她听到李老先生压低了嗓子叫道:“沈娘子,沈娘子。”沈曦从门缝中又确认了一下是李老先生,就轻轻的将门打开了,也没让李老先生进来,只是将那袋米推了出去,然后迅速将门又堵好了。
李老先生在门外低声说了句“沈娘子,大恩不言谢”,就背着米走了。
沈曦当初埋的米很多,院子都差不多埋满了。经过这几个月的消耗,院中的米还没吃到一半呢。既然李老先生说朝廷就要来放赈了,也就没有必要再死守着这些粮食了,何况李老先生还救了她一命。不,是救了她和孩子两条命。
又过了两天,李老先生过来告诉她,朝廷已经派人来了,赈灾的米和银子已经在路上了,许多灾民得到了消息,已经都赶回了镇子,李老先生叫沈曦把门锁严了,在这个时候千万别丢了性命。
听了李老先生这话,沈曦立刻就又给大门加了几根大木头,黎明前的黑暗,是最让人疏忽,也是最要人命的。自己孤身一个妇道人家,还是小心点的好。
沈曦数着日子,盼望着朝廷的赈灾米粮早点到达这里,大家不饿了,自己才能安下心来,可刚过了三天,沈曦家的房门又被啪啪的拍响了。沈曦听到李老先生焦急的喊着她:“沈娘子,快过来,我有急事。”
沈曦赶紧来到院子中,隔着门就问道:“李老先生,可是朝廷放赈的到了?”
李老先生扒在门缝里,低声道:“沈娘子,大事不好了,咱们恐怕等不到放赈了。”
沈曦一惊,难道霍中溪出事了,北岳国又要打进来了吗?于是她连忙追问道:“怎么,又要打仗了?”
李老先生摇摇头道:“不是。”他忽然将声音放的低低向门内说道:“沈娘子,这几日涌进来的灾民太多了,前天有十来个人忽然都发起了高烧上吐下泄,昨天又有三十来人得了这个毛病。我略通医术,觉得这似乎是得了疫病。”
“疫病!!!”沈曦惊呼一声,立即伸出手又将手捂的紧紧的。
疫病,就是后世人们所说的传染病。在后世医学那么发达的年代,得个禽流感什么的照样得死人,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疫病几乎就是死亡的代名词,而且是大批量的死亡。沈曦记得历史上就曾有过死几百万人的传染病,象霍乱黑死病什么的。
沈曦不通医术,自然不知道这可能是什么传染病,不过她信得过李老先生。在古代,由于医学不发达,大夫也少,一般的读书人都会看病诊脉,而且其中确实也出了不少的医学大家。沈曦知道李老先生做人迂腐方正,若不是十拿九稳的事,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何况,从六月开始,已经断断续续的死了不少人了,七月份的时候,饥民们更是成千上万的死去,此时正是酷暑大热的时节,腐烂成山的尸体,真的很容易引发瘟疫,这由不得沈曦不信。
第23章
李老先生向沈曦说道:“沈娘子,你若听我的话就早早离了这里吧。这疫病一起,这附近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了。你听我的话,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沈曦伤心道:“先生,你说这天下,还有安全的地方吗?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李老先生苦笑道:“我告诉你,你出了镇子,一直往东走,不要停,直到走到海边为止。海边上的人有个习惯,一旦内地发生了疫病,他们都会搬到海岛上去住,在海边上,是万万没有性命之忧的。”
沈曦听着李老先生的话中,带着无尽的悲意,似乎他不打算离开,于是追问道:“先生,你走吗?我一个妇道人家,单身上路不方便,能不能和你们一起走啊?”
李老先生沉默片刻,低声道:“我的家财都买粮食了,现在是身无分文,如何能走呢。只好在这捱着,等朝廷的赈粮和赈银到了,再做打算吧。”
沈曦也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然后道:“先生,今晚你再来一次吧,我将余粮都给你,明天一早我就走。”
李老先生叹了一口气道:“明早我来送你出城,你自己千万莫一个人走,现在灾民这么多,难保有几个长坏心的。”
沈曦答应了。
李老先生走后,沈曦将墙角扔着的破衣服捡着能穿的拿出来,不能穿的,她找来剪刀针线,把破布缝成了两个包袱。一边缝着,沈曦那泪也一边流个不停。这件里衣,是瞎子的。自己挣钱买来,日日帮他穿帮他脱帮他洗,就连袖口的破处,也是自己用不熟练的针线,歪歪扭扭的帮他缝的。可现在,衣服还在,人却已经不在了。
沈曦现在终于知道李清照为什么能写出“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这样的名句了,因为她们,都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失去了她们最在乎的人。
沈曦强忍了悲伤,一针一线的缝完了包袱,然后将自己和瞎子的衣服捡着还完整的包了两件,想起这个世道买东西恐怕不容易,沈曦又往包袱里包了一小包盐。下午的时候,沈曦在这个不大的院子中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想要把这个给了她温馨给了她美好回忆的房子深深的记下来,一处不落的记下来。因为在这里,她得到了一个人,又失去了一个人…
半夜的时候,李老先生果然来了。沈曦将他引进来,把家中剩余的米面盐油都让他拿走了,然后两人约定,明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来接沈曦。
等李老先生走了,沈曦又刨出来了一袋面,然后趁着黑夜,烙了许多硬面饼。为了让这饼不容易变质了,沈曦一滴油也没放,光放了点盐。直烙了二十多张,沈曦才罢了手。等晾凉了后,她将这些饼用厚棉衣包了起来,确保从外形上完全看不出里面有饼的形状。
做完这些,她又去井里,把那二十个银元宝拿了出来,她找来一些细柴草,又找来些破布,将十个元宝都絮进了柴草里,用破布做成了一个不大的厚垫子。自己看了看,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这厚垫子里有东西,这才放心的将厚垫子也包进了包袱里。
还剩下的十个元宝,沈曦揣了一个在怀里,又拿了一块破布,将剩下的那九个包了起来,然后她将放饼的包袱背到背上,剩下的衣服沈曦用另一个包袱包上,系好挽在胳膊上,沈曦看了看,自己现在的形象,和一个逃难的穷苦妇人没有什么两样。
沈曦掂了掂手中的衣服包袱不太沉,又找了块布包了一点面放了进去,这个世道,多一点粮食,就是存活的资本。想起来路上还要喝水,沈曦还拿了一个小小的陶罐。
天还未见亮光的时候,李老先生在门外低低的喊了几声,沈曦早就在等他了,赶紧开了门。李老先生也没进来,只是放低了声音道:“都准备好了吗?咱们走吧。”沈曦拉了拉李老先生的衣袖,轻声道:“李先生,进来一下。”李老先生也没敢问,一闪身就进了院子。沈曦把门关严,听听附近没有动静,领着李老先生来到院子当中,指着菜地道:“先生,这里还埋着粮食,这里有盐和油,这里也是粮食…”沈曦将院中还埋着东西的地方,一一指给李老先生看:“以前这事我不敢露,是怕被人抢了去。现在我要走了,这东西就留给李老先生吧。东西还有很多,会顶一阵子的。”
李老先生一见沈曦留给他这么多的粮食,不禁老泪纵横:“沈娘子,我也不谦让了,这些粮食我就都收下了。前几天若没你周济我家的那袋粮食,老朽的孙子就饿死了,你这救命之恩,我们一家永远也忘不了。”
看着已经饿的走路都不利索的李老先生,沈曦带着一丝愧疚道:“先生,也怪我没早拿出来给您送点去,实在是我被抢怕了。上次若不是走露了消息,我相公也不会…”想到炕上的那一大滩血和死不见尸的瞎子,沈曦的泪也流下来了。
倒是李老先生比较看得开,劝沈曦道:“你留这么多粮食给我,我怎么会怪你呢,我谢你还来不及呢。以后你也看开点,好好把孩子养大了,替你丈夫留一丝血脉,让他不做无嗣之鬼,你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沈曦哭着点了点头。
李老先生道:“天快亮了,咱们快走吧,要不等那些灾民都醒了,这城就不好出了。”
沈曦擦了擦眼泪,最后看了一眼这两间小房,然后跟在李老先生身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由于天早,街上还没有什么人走动,只是在街道两边,有不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灾民缩在墙角睡觉。李老先生似乎对这里很熟,只挑了人少的地方走,倒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