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小心翼翼的走了有一刻钟,终于走出了城门。
李老先生又将沈曦送出去了有二里地,前方是一个灾民也看不到了,这才停住了脚步,对她说道:“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东走。你且记住,见城莫入,现在大城镇已经封了门,不准灾民入内,小城镇都和咱们这镇子差不多,挤满了灾民。你捡人烟稀少的小路走,只要大方向没错,你总会走到海边去的。”
沈曦看着前途未卜的前方,心下一阵发怯,李老先生似乎看出了沈曦的害怕,又嘱咐她道:“一路上你小心点,碰到坏人就远远的躲了,实在躲不过去,就好好求求人家,坏人也都是被这世道逼出来的,没准就不会为难你这么个孤苦妇人了。你切记不可洗脸,也不可把身上打理干净了,蓬头垢面的,不易引人注意的。别害怕,去吧,去海边找条活路,这个地方,以后不要再回来了,要是疫病真起来,这地方怕是会被夷为平地。”
沈曦听着李老先生的殷殷嘱托,语气虽然淡然,但是也含了绝决的意味在里面。沈曦低下头去,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布包,交给李老先生道:“老先生,此地一别,恐怕再也没有什么相会的日子了,蒙你大恩,救活我和孩子两条命,我也没什么可报答您的,就送您个小物件留个念想。您先别看,等我走了后,您再看。”
李老先生接过小布包,向沈曦道:“快走吧,早走早安生。记住,别进城里,城里人多,现在天热,疫病传的是很快的。”
沈曦答应了,这才别过了李老先生,迈开脚步奔东方而去。
看着沈曦走远了,都看不到人影了,李老先生才伸出枯瘦的手指,将那小布包打开了。里面赫然躺着九个银光闪闪的元宝。李老先生颤抖着嘴唇,喃喃自语道:“沈娘子,你这是要救我们一家人的性命啊!我李桢在此发誓,我李氏一族,必报沈娘子大恩,若有违誓,天地不容!”
李老先生回去后,赶紧让家人收拾东西,准备出逃。夜里的时候,李老先生带着儿子和老友,将沈曦院子里的粮食和油盐都取了出来,留下自家用的,剩下的都连夜送给了族人和朋友。天大亮后,李老先生和家人带着沈曦给的九十两银子,离开了小镇。
李老先生走后四天,城中暴发了大规模的疫病,一城的人几乎全都染上了病,一些没得病的人赶紧收拾东西逃离,然后他们身上的病菌,被带到了更多的地方。七天后,朝廷派来了军队,在确定医治困难的情况下,军队果断的屠城焚尸。真如李老先生所言,小镇被夷为了平地。
而此时,沈曦已经离开小镇几百里远了。
出了小镇,沈曦一路往东走,饿了就啃饼子,渴了就随便在哪个村子的水井里打点水,也不敢去农家住宿,生怕这饥荒灾年着了别人的道,晚上的时候,沈曦在离村庄远远的田地里,在一个柴禾堆里睡了一夜。好在现在天还不太冷,也好在沈曦拿了几件衣服能盖在身上,倒没有风寒着凉。
现在才八月初,依时节来算,现在地里应该长满了庄稼才是,可饥肠辘辘的人们,已经等不到庄稼丰收了,地里的庄稼早就抢吃一空了,就连地面都干净的很,连根野菜都没剩下,全被挖光了,玉米只剩了茬头在地里面,就连秸秆都已经被吃掉了。树上的树叶能吃的也已经捋净了,有的树上,连树皮都揭下去了,只剩下光光的树木,孤单的立在烈日和星空下。饥荒后的惨状,就如此清晰又残酷的摆在了沈曦的面前。
沈曦谨听李老先生的教诲,怕真的发生瘟疫,看见有城就绕开,只走乡下土路,她也不敢过多的在一个地方停留,整天整天的都在走路,直到累的不行了,才蜷在哪里休息一下。才走了一天,沈曦的腿就肿了,不过她还是不敢停,忍着疼痛,一直不停的向东走。
这么辛苦的日子,沈曦从未经历过,有好几次,她都累的不想再走了,想躺在地上,再也不起来了,可每当她的手抚过肚子时,她的身上就又充满了力量,不为自己,只为了孩子,自己也要活下去。这个孩子,自己可是已经盼了两辈子了。
第24章
沈曦本想看着谁家有马呀驴呀什么的,就花钱买一头,可正值荒年,人们家里的牲口早就杀掉当口粮了,谁家还会留着这些还得张嘴等喂的吃货呀。沈曦无奈,仍得一步一步丈量着长无尽头的路。
沈曦并不知道,在她走了五天后,镇子就暴发了瘟疫,她也不知道,这场瘟疫让镇子彻底的消失了。她只记住了李老先生说的话,别靠近城镇,只捡人烟稀少的地方走。几天路走下来,沈曦满身灰尘,再加上头不梳脸不洗,大老远上身上就能闻到一股馊味,好在这世道人人都这样,也好在沈曦走的路都碰不上几个人,所以沈曦这一路行来,倒也安全的很。
沈曦包袱中那没油的硬面饼子确实很不容易变质,即使在这么热的天里,楞是一张也没坏,只是变的干硬干硬的,咬都咬不动,每次要吃的时候,沈曦都得先拿水泡泡。不过就这样的饼,沈曦也只敢一天吃一张,她不知道这些饼吃完后,就算她有钱,还能不能买得到粮食。
一直走,一直走,干燥的土路似乎没有尽头。沈曦顶着大太阳,一步一步艰难前行。偶尔遇见一个人,她也远远的躲开,生怕碰到一个坏人,要了她和肚子里孩子的命。前方,虽然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但李老先生说过,海边,会有活路。
沈曦长这么大,从没如此的艰难困苦过,一直走呀走,不敢停下来歇息一天,今天醒了,都不知道今晚要睡在哪。沈曦睡过草堆,睡过桥下,睡过空屋,睡过荒野,在大树下打盹,在荒山中过夜…最让沈曦感到害怕的一次,是她在一个空屋中睡觉,半夜惊醒时,黑暗中有一个身影正在翻她身边的包袱,沈曦吓的几近崩溃,还好她没有尖叫出声,在紧张和惶恐中,她抄起了头下枕着的一块砖头,拍在了那人的头上,然后抓起自己的包袱,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黑暗的荒野中。这是两辈子加起来,沈曦第一次伤人,虽然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体力和力道根本不可能拍死一个人,可沈曦还是忐忑了许久。不过当沈曦走到一座雄伟的高城之前后,这忐忑就变成了发愁。
眼前这座城池,左右都是高山,它就坐落在这条唯一的通道上,面西背东,把道路堵了个死死的。沈曦赶到这座城池前时,城外面已经挤满了灾民,不过在城墙外百米的距离,是一片空地,没有灾民在那里停留。
沈曦不敢冒次,就远远的待在一个人少偏远点的地方观看,看了好久,城门仍是紧闭不开,城头上站着盔甲鲜明的士兵,那百米的空地也没人敢过去。
沈曦本想一直沿着山脚走,把这座山绕过去,不过这座山看起来延绵的很长,不知有多少里,沈曦想了想,走到一对也待的比较偏远看起来也无害的母女面前,轻声问道:“大姐,要往东走就必须要过这个城吗?能绕路吗?”
那对母女也十分的褴褛,当娘的妇人大概三十多岁,怀里搂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正满脸愁苦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听见沈曦问话,那妇人长叹了口气答道:“要是能绕过去,咱们也不必在这里穷等了。这山大的很,往南走到南岳了,往北走得走到丰余城才能绕过去,丰余城发了疫病,这里有不少人都是从丰余来的。”
沈曦一听,如失水的植物一样,顿时蔫了下来。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若是他路,是绝对不会死守在这座城池前面的,既然丰余城爆发了瘟疫,而丰余城的人又都往这里跑,那么这里,也不安全呀。
自己离乡背井抛家弃业的来到这里,绝对不是来送死的,再想想办法,如果能过关最好,如果过不了,自己必须离开这里,再想别的法子。
沈曦也坐在一块石头上发愁,忽听得城上有人高声喊道:“城下的人听好了,这里是军事重地,只管打仗守边,赈灾救荒你们得去找府衙,朝廷既没拨给我们粮食也没拨给我们银钱,我们是没有那么多粮食管这么多人吃饭的。请大家速速离去,不要再围在城门之外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要再后退一箭之地,一刻钟之后,谁若还在一箭之地内,按犯边侵城处置。”
这话一喊完,就有人立刻站起来往后退,好多人都退到沈曦这里了,吓的沈曦也只得后退,和这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有好几个人,磨磨蹭蹭骂骂咧咧的不愿离开,也有人大概饿的没力气了,没有挣扎起来,一共还有十来个人没有后退。
过了一会儿,城门开了,出来了一队手执弓箭的士兵,他们旁若无人的一字排开,弓箭上弦,那几个人一个情况不对,立即转身就跑,可是已经迟了,有一个士兵手上的旗子一落,那些箭嗖一声离弦而去,那十几个人立刻被射成了刺猬。
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很多人立即呕吐了出来,也有好多人,看着眼前的那滩鲜血,眼中表露出来的,是退不去的惊惧和惶恐。
沈曦已经顾不得理会这脏不脏了,恐惧和愤怒已经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
这是屠杀,是赤裸的屠杀!
难道这样杀人都没人管吗?
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就没有天理了吗,也没有王法了吗?
沈曦捂住眼睛,眼角流出了绝望的泪水。
若不是自己生性胆小,要是刚才自己冒冒失失的跑上去,会不会也…
沈曦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在这个荒时灾年,在这个没有详细法律约束的年代,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普通老百姓的命是那么的不值钱,当真连蝼蚁都不如。
有几个士兵走过来,象拖死狗一样,把那十来具尸体拖走了,又有士兵过来,在血迹上洒上了一层土,那十来个人在这世界上的痕迹,就这样被抹去了。沈曦盯着那再次关起来的城门,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来,对没有希望的前路,再一次迷惘起来。
沈曦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南走肯定进不了南岳,北走有瘟疫,西边,自己是从西边来的,也有瘟疫在追赶,可东边,城门紧闭。去路不通,又无路可退,沈曦真的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该何去何从了,在这乱世,难道当真没有普通人的活路吗?
夜晚很快降临了,城外的饥民们就躺在这荒野之中睡觉,沈曦也缩在一块石头旁边,睁着眼睛支楞着耳朵,却是不敢睡。沈曦面躺的方向是朝向灾民朝向城墙的,因为这样有什么情况她会第一时间发现。
乱世出暴民,沈曦怕自己要是睡过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自己会枉送了性命。
黑夜中声音格外的清晰,沈曦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也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听到了有人痛苦吟,还听到了有人说着不知所谓的梦话…
忽然之间,沈曦的眼光在扫过城墙的时候定住了,因为她发现,似乎有两个人腰间系了绳索从城墙上下来了。
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秘探?
逃兵?
来杀灾民的?
沈曦的脑海中闪闪种种可能性,心却越发的吊了起来,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那两个人轻盈的走在灾民间,时不时的拎起一个人来,和那人耳语几句,若那人点头了,另一个人会将那人送到城门口,若那人没点头,这人也会将那人拎走。
这是在干什么?看样子不象屠杀。
沈曦紧紧的盯着那两个人,耳朵竖的尖尖的,试图听到一丝半语。
那两人一连送了十来个人到门口,挑选人的时候也离沈曦越来越近了,好久好久,微微吹拂的夜风才送来几个不清不楚的词句。
“…一百…”
“…爱走不走…”
“…再过几天…走不了了…”
沈曦心中希望的小火苗忽的一下就燃烧了起来。
这两个人,不会是要安排人偷渡过城吧?
自古财帛动人心,穷当兵的能有多少钱呀,现在有这么一个捞钱的好时机,一人一百两,十个人就一千两,这一夜得的银子,怕是比他们一辈子的军饷都要多,他们会铤而走险,也在情理之中。后世的贩毒,抓到就有可能会被枪毙,可还有很多人在进行着这场罪恶,这不都是为了钱吗?
沈曦在这里数着,那两个人在领了二十三个人以后,就两人同时往回走了。
机不可失,生存时机就在眼前,拼了!
沈曦咬咬牙,一鼓劲的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就跟了上去。
那两人毕竟是当兵的,警觉性还是有的,在沈曦还没靠近时就发现了她,一个人回过身来,轻喝道:“什么人!”
沈曦放低了声音道:“大人,我也想要到城东去,您多带我一个吧。”
那人长什么样也看不太清,沈曦只看到他留了一部大胡子,他也没有穿戎装,只穿了一件普通的布衣,不过他那饱经风霜的脸和隐隐透出的锐气,都让人看得出这人不是一般的平民老百姓。
大胡子打量了沈曦一番,见沈曦象个乞丐婆子一样,不由嘲讽道:“一百两银子,你有吗?”
他本以为沈曦又是一个异想天开趁机占便宜的主,这种人他见多了,正在考虑是放她回去还是给她一刀的时候省得走露风声的时候,他却听到沈曦轻轻道:“我有。”
大胡子怔了一下,又不信的嘲笑道:“现在拿出来我看看,你若真有,一会儿我亲自送你过城。”
沈曦解开包袱,将那破垫子递给了他,淡淡道:“大人,你摸一下,这里面正好有一百两。”
大胡子当真伸出手将那垫子接过去了,使劲按了按,还真按到了里面有十个硬硬的东西。他仍有些不信,一把撕破了垫子,里面银光闪闪的露出了两个银元宝。
大胡子把破垫子往怀里一塞,意味深长的向沈曦道:“真没看出来,你到是个有心计的。跟我走吧,一会儿我送你过城。”
他们两人并没有立刻带他们进城,而是由另一个人先挨个给他们把了一次脉,到沈曦的时候,那人竟然惊讶的“咦”了一声,大胡子立刻走过来道:“怎么,她染了病了?”
把脉那人摇头道:“这倒没有,她是有身孕了。”大胡子看了沈曦一眼,立刻转过身去道:“有有问题的吗?”把脉那人摇了摇头。
大胡子走到城墙边,使劲晃了晃早就垂在墙根边的一根绳子,过了一会儿,城门轻轻的打开了一条缝。
“快进去。”大胡子催促着,让这二十多人排成队,挨个悄悄的进了城。
第25章
城里一片漆黑,既没有点灯笼也没有点火把,只能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隐隐能看到城里纵横的街道和一片片黑乎乎的房子。
暗中又窜出了两个人,在前头给沈曦他们这二十来人带路,那大胡子在后面低声道:“跟着他们走,不要出声,谁要是出声,我立刻就给他一刀。”这二十几个人被他狠戾的话给吓到了,都小心翼翼的往前走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沈曦是最后一个交钱的,自然就排在了队伍最后面,那个大胡子就走在她身后,不过他步子大,走的也快,几步就将沈曦超了过去,在经过沈曦时还低喝了一声:“快点,要是被人发现了,你们的脑袋就搬家了。”沈曦不想脑袋搬家,只得努力加快了步伐。
沈曦也不敢向左右多看,何况这黑乎乎的也看不出什么来,只好盯紧了队伍,尽量不掉队。
跑着跑着,前面忽然有人低叫了一声,大胡子猛跑两步追了上去,跟在他后面的沈曦看见他动作一大,一包东西就从他身上滑了出来,叭嗒一下就掉在了地上,跑步的声音恰恰压住了这一点声响,大胡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掉了东西,继续向前跑去了。
沈曦蹲下身去,将那东西捡在了手里,东西一入手,沈曦就摸出来了,这是一包银子,里面包的是好几个元宝。她这一停顿,就落后了一大截,那大胡子处理完前面的事,回头一看,见沈曦掉队了,立刻怒冲冲的转回了身,迎面就扬起了巴掌,不过大概是怕打巴掌发出声响,他的手到了沈曦脸上,就改成拧了,他狠狠的在沈曦脸上拧了一把,还压低了声音狠狠骂道:“作死的东西,越让你快你越慢,找死是吧。”
他那长年练武的大手,手劲特别大,沈曦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成一片,用手一摸时脸却是已经肿了起来了。被人如此的欺负,沈曦的火气也出来,她很想大声和他理论,也很想用力还回去,可理智告诉她在这个时候和这人别劲是很危险的行为,眼前这人要杀她根本就不用费劲,自己死了不打紧,可自己肚子中还有孩子,这险冒不得。
沈曦只得咽下了这口气,忍气吞声的将那银包递给他道:“你东西掉了,我帮你捡起来了。”说罢把银包往他怀里一塞,也不再理他,立刻向前跑去。
大胡子看了看怀中的银包,又看了看沈曦远去的背影,轻轻驻足了片刻,也拨腿追了上去。
大概是碍由山势的原因吧,这座城建的并不太大,沈曦觉得他们并没有跑多长时间,就到了东城门了。前头带路的两个人将人带到门口后就没入了黑暗中,然后又有两个人出现在城门口,他们在门轴上浇了一些东西,然后他们依次拿下门上封门的大木门闩,那门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条缝。
“快出去。”两人催促着,将这些人一一赶出门外。
才二十来人出城,速度是很快的,眨眼功夫就轮到了沈曦,沈曦刚要钻出去,忽然被人拽了拽衣服,沈曦刚要回头,却听到大胡子小声又急促道:“出去后立刻趴在城墙根别动,天亮后可以走。”沈曦还没来得及明白是什么意思,就被大胡子推了出去,在她身后,那扇大门又悄无声息的闭上了。
沈曦前面的人一出了城,立刻就消失在黑暗中,跑的都没影了,只留下沈曦孤单的站在这高大又黑暗的城门口。沈曦本也想走,可一想到大胡子的话,特别是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急促,不由就犹豫了几分。大胡子虽然拧了她一把,不过自己将银子还给了他,他完全没有必要再害自己,他的话,应该可信。听他的口气,莫不是这漆黑的前路,会有什么危险吗?
一想到这里,沈曦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迅速沿着城墙根向南跑了二百米,然后找了个稍微有点坑的地方趴了下去。怕这个坑太浅,沈曦还悄悄的用手往下刨了刨,希望能刨出个更大的坑来,可惜这城墙边的地,好象被特意夯实过,结实的要死,根本刨不动。沈曦无耐,只得放缓了呼吸,静静的趴在那里。
过了没多久,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然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听到这声音,沈曦顿时明白了前方真的有危险,而且是致命的危险。沈曦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那二十来人前去的方向,生怕从那条路上闯出几个凶神恶煞来,一刀要了自己的命。
夜,此时寂静的分外可怕,就连虫鸣声,似乎也被这远处传来的杀气所震慑,渐渐的低暗了下去,终于无声。
沈曦那支楞着的耳朵听了好大一会儿时间,才捕捉到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而是几个人的脚步声,都在向着这边走过来。
沈曦吓的脸都白了,手脚都有点哆嗦了,心脏不堪重负,怦怦怦跳的快的好似疾雨落地,她死死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丁点的声音来。
近了,近了,那些人的脚步声近了,越来越近了,快到跟前了…
沈曦几乎不敢呼吸了,憋好大一会儿,才放缓着频率慢慢的呼吸一下,她头也不敢抬,身体更是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丁点的动作就引来那些人的注意。
幸好此时月光不明,也幸好那几个人没有四处张望查看,不然…
沈曦此时,几近昏厥。
那几个人静悄悄的来到城门口,有一个人“啾啾”学了两声鸟叫,高大的城门又静悄悄的开了,那几个人闪身进去了,随即里面传来压低的声音道:“二十三个,可对?”又一人答道:“对。”这声音沈曦有点熟悉,是那个大胡子的。
然后,声息俱寂。
城墙根下,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沈曦却是一点庆幸和喜悦也没有,她现在是彻彻底底的明白了,这看似给人希望的“偷渡”,其实不过是一场骗局,是城内军士敛财的一种手段罢了。
一人收一百两银子,先将财敛到了手,然后再派人将这些人杀害,一是怕有人走露了口风对他们不利,二是怕真有人染了疫病传出去。而之所以不在城内动手,大概是怕这些人被害前会发出声音来,而且,在城内,尸体多了怕是不好处理。
好狠,好狠的手段!
都说兵痞子什么都敢做,现在看来,竟然都是真的。
电视上总演古代的部队有多**有多霉烂,现在看来,也是真的。
若自己没有捡到大胡子的银包,若自己被拧时还了嘴,若自己没有将银包还给大胡子…沈曦无法想象,自己将会死的有多难看!
气愤过后的沈曦,知道自己可能没有什么危险了,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轻轻的翻了个身改成躺姿,地上实在是有点凉,沈曦怕寒气侵到肚子里伤了孩子。
绷了半宿的那根弦一放松,沈曦只觉得自己身上如脱力般没劲,胳膊腿儿软绵绵的,根本提不起一点力道。沈曦就这样直挺挺的在城墙根底下躺着,不敢弄出一点声音,直到东方欲晓,天欲明,这才趁着那黎明前的黑暗,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城墙。
待离城墙远一些了,觉得城墙上的人再也看不清自己了,沈曦甩开大步,迅速逃离了这个杀人如草芥的地方。
沈曦跑出大约有一里多地,在一段路上发现了大量的新土,沈曦拨开一点新土,借着蒙蒙欲亮的天光,果然在下面发现了暗黑的血迹。
沈曦强行按捺住心中的恐惧和身上森冷的凉意,疾步离开了这片凶杀之地。
离开了边城,就只有一条路通向东北方向,沈曦沿了这条路走了半天,来到了一个小镇子,见有能绕过小镇子的田野,心底的恐惧还没散去的沈曦也没敢进城,远远的绕开了。
沈曦害怕了人之间的欺骗和残酷,也怕了这吃人的世道,一直没敢再进城,饿了就啃饼子,困了就睡野地,虽说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好在当初为了藏饼,沈曦将自己和瞎子的厚棉衣都拿来了,这才免于挨冻。
寂静空旷的野地里,空无一人,沈曦却没有觉出一点害怕来,上下两辈子加起来,沈曦就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体会过人与人之间的残忍和冷酷。沈曦觉得自己都快得人群恐惧症了,自己心里,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接触任何人了。
边城的事情,留给沈曦的阴影太大了,虽然自己平安的过了边城,可沈曦心中却一直在为自己当初冒然的找上大胡子而后悔,太鲁莽了,太不冷静了,当初怎么就会那么冲动呢?虽说自己是怕染上瘟疫,可这样冒失,也实在太不应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沈曦下定决心,以后做事,一定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睡在荒野中的沈曦,发现月亮一天比一天亮,一天比一天圆,她虽不知确切的日期,但也知道中秋节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在前世的时候,中秋节虽然也当个节日过,但她却从没重视过。父母双亲在的时候,就是买几盒月饼送给父母,然后和父母在一起吃个团圆饭。接手公司后,就又多了一项,在公司的中秋晚会上露露面,象征性的给员工们讲几句话,然后和赵译去订好的餐厅吃一顿浪漫的晚餐。在赵译离开后,中秋节自己就没再过过。
那时什么都在手,却什么都不懂珍惜,还自以为是潇洒是前卫,而此时此刻,躺在荒野中凝望着那圆盘般月亮的沈曦,格外的想念父亲母亲,想念那个和平又富足的世界,甚至于,沈曦极想尝一尝,在前世自己根本就没怎么吃过的月饼…那月饼可真甜真香呀!
带着甜蜜的回忆和怀念的微笑,沈曦又一次在星空下睡着了。
沈曦又往东走了七八天,然后发现边城以东的日子,确实要比边城以西好过。以前在边城西边的时候,沈曦好几次在野外看到过尸体,而且边城以西有好多树上竟然连树皮都没有了。而边城以东,野外还能看得到庄稼在生长,人们看上去虽然也穿的很旧,但沈曦没看到有谁穿的衣服破成自己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