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再美再深的爱情,也抵挡不了深夜冷寒,薄衾不暖。我爱的人,不在我身边,而爱我的人,也不知何去。最怕这般,需要之时人已不在,而人在之时已万事自足。

心在红烛一节节染尽之间,在夜色愈来愈浓重之时,冷如寒铁,一抽一疼,一疼一冷。整整一夜,我不曾合眼,红烛早已燃灭,房间一片黑,直到外面天光熹微,我仍旧坐在原位,面前摊开那本一页未翻的书,这一夜,我便一直盯着书看,似乎在黑暗当中,我依旧看的清楚,可我不知道我究竟读懂了哪些。

“皇上万福,奴才这就去唤娘娘。”

“不必吵醒宸妃,朕看过就走。”

我听闻院子里有人说话,急忙起身往床边走,岂止这一夜未动,双腿已麻,跌跌撞撞奔向床边却扑撞在床脚,痛得我出了声音。不敢耽误,急急上床,拉了帷帐,阖眼假寐。

门被推开,声音轻微,然后是细碎脚步声,珠帘微响。眼前一黑,人已经走到床前。凤御煊定了定,没有走,反是拉开帷帐,坐在我床边,我正奇怪,他突然伸手从被子中握住我的手,温暖而宽大的手,而我的手,凉如冰。

凤御煊并未说话,坐在我床前许久,终是帮我掖好被角,拉上帷帐,出了去。走之前,我听到不远处,轻微合书的声音。

直到听见关门声音,我方才睁了眼,眼眶酸涩,灼热,胀痛,湿润。竟是何时,这个男人,可以如此掌握我的情绪,我的委屈与忍让,我的失落与孤寂,他懂吗?若是真的懂了,又能如何?

转眼已经入了十月,怀森由我一手照顾,与我颇为亲密,稚嫩婴孩,有一双纯净而无辜的眼,每每看见他的眼,我便想起落英苑的元妃,母子这般相似,的确是在扎眼。他最喜粘着我,喜欢我抱着他坐在榻上翻书,安稳睡在我怀中,甜美至极。

我对怀森的感情十分特别,谈不上如华瑞莹对长生那般珍视宠爱,也亦不能说厌恶。这牵扯事中每一个人都无辜,何止只有我怀中的婴孩呢?

可我仍旧愿意温暖他,曾几何时,我自悲自怜,却绝口不提,世事之间,也许只有一个巧合弯转,就可改变人的一生一世,对于他,我竟不忍。

“娘娘,淑妃娘娘求见。”

我回神,抬起头,将熟睡的怀森交给邀月:“准见。”

不多时,淑妃进了来,见我坐在榻上,面目带笑:“妹妹怎么不午睡一会儿,我还担心扰了你清静。”

我笑笑:“刚刚哄睡怀森,姐姐呢?打哪过来?”

淑妃眯眼笑,赶紧走到我跟前,坐上软榻,轻声细语:“我刚从兰妃哪里过来,今日看来,兰妃似乎怀的是个男胎。”

我撩眼,浅笑:“那便恭喜兰妃了,一举得男,贵不可言。”

淑妃敛了笑,略有焦灼,贴得更近道:“我说妹妹啊,你怎么还说这般无谓的话,兰妃是何等角色?你不知,我焉能不知,心比天高的主,从前是因为不比容妃和妹妹的受宠,也得暗暗压下心中不满,多少次与我抱怨,都记不清楚了。”

我侧眼看她,笑靥如花,她一愣,似乎觉得有些莫名:“当日不比今时,兰妃自己也道,若是生下皇子,他日一定要贵于他人一等。”

“哦,那姐姐岂不是好机遇,平日与那兰妃关系融洽,甚于姐妹,她若是飞上枝头,也少不了你的好事。”

淑妃不屑,提及便是蹙眉一叹:“怎么会,妹妹是不知兰妃是何种人,今日落魄,称姐道妹,他日风光,眼高看人低,哪里能顾忌那么多,我还不知晓她了。”

“那姐姐的意思是…”我故作不明意义。

淑妃虚笑:“妹妹这般精明,也无需我多赘言,后宫如是,各有各活,可总是人单力薄,姐姐我也不愿争出那一份天地,安生过这一生也是不错,如今也是决议,日后一定以妹妹马首是瞻,还望妹妹多为照顾。”

我巧笑:“姐姐真是,净说些笑话逗弄蓅姜,贵有皇后娘娘,犹是姚相幺女,许与权贵永州侯,可见不是一般胜势。宠有容妃,平日里那一般相待,姐妹们也都有所见,姐姐缘何选定妹妹?”

淑妃闻言,笑意更深,缓缓开口:“我虽是没有与他人一较高低的本事,可看人倒是绝准,他日能荣冠六宫之人,必是宸妃娘娘一人而已。”

我收回眼,笑意犹在:“以后的事谁能说定呢,不过,姐姐这一番预言,倒是个好兆头,不是吗?”

我正与淑妃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外面刘东进了来,俯身拜过:“娘娘,裕嫔娘娘求见。”

我挑眉,嘴角带笑,看淑妃面色略有不自然,淡淡道:“准见。”

刘东刚出门,淑妃看向我:“妹妹,这裕嫔比那兰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你可要当心。虽说自己姐妹,可入了后宫同为妃嫔,那可是各有各心思的。”

我挪眼,笑看淑妃:“姐姐果然一双眼,厉的很呢。”

“姐姐,你身子可好了点?”华韶嫄刚进门,一脸笑意,橘色纱缎穿的十分适宜,说着,忙走向我。

“恩,醒来时候有些头疼呢。”我淡语。

“那姐姐喝点这个。”说着伸手递过一个淡绿瓷瓶:“妹妹偶尔也有小酌,有时难免过了头,就勾兑些温水饮下,安安稳稳睡上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一点不觉难过呢。”

我接过瓷瓶:“妹妹真是有心。”

华韶嫄转过眼,看了一眼淑妃:“原来淑妃姐姐也来看娘娘啊,那兰妃姐姐呢?你们没有一起过来吗?”

淑妃面色一顿,略有尴尬,瞥眼看我,轻声道:“兰妃身怀六甲,眼看要临盆了,如今不宜多行动。”

华韶嫄笑笑:“那妹妹不打扰姐姐们闲聊了,先告辞了。”

见华韶嫄调头离去,淑妃方才吐出一口气,不甘道:“若说眼厉之人,有何止是我一人,这裕嫔着实更胜一筹,看起来比那容妃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但笑不语,轻啜香茶。

天气渐冷之时,寒痛之症又复发,我更少出门,终日陪着怀森。六个多月的孩子还不能走,将将会坐,歪歪斜斜,需要靠着东西。

刘东说,长生已经会发出简单字音,容妃整日逗弄她开口,却不见她蹒跚学路。我也去看过几次,似乎体质过于柔弱,双腿还无法撑起自己身体。如是十个多月的孩子,就算无法走路,也可在搀扶之下,都会迈腿学着试,偏偏长生一点迹象都没有,我心急,找许绍去问,答案也无非就是,长生天生孱弱,骨质太软,怕是要等多些时候再看看。

怀森倒是康健,也很乖巧,平日里安静少哭,跟我格外亲。

“娘娘。”刘东进门,弯腰走进,低头在我耳边低声交待。我一滞,怀中的孩子感知有异仰头看我,我伸手去抚,他温驯的窝在我怀里,细细把弄手中那只布缝的兔子。

我垂眼,有些心浮气躁,淡淡问:“马德胜如是说?消息可确实?”

刘东点头:“回娘娘应该不假才是,这一些东西都是交到他去做的,何况还是皇后身边最亲近的张正所交代。”

“也好,那观赏石屏不是日日摆在她寝室中是吗?”

“是的,至娘娘送时,一直都放在那里,未曾拿走过。”

“也好,那就什么手脚也不必动了,静等孩子落地之后再说吧。”

“娘娘真的就等着?”

我侧眼看他:“不可动,免得到时候逞了哪个背后小人的心,笑里藏刀的,又何止是皇后一人?”

“娘娘意思是…”

“那日你说裕嫔继我之后,也跟着出去了?”我轻声问。

刘东点头:“的确,娘娘出去不久,裕嫔就跟着出去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回来。”

我轻叹,漫不经心摸着怀森细软的头发,垂眼寻思,若是华韶嫄真有看到什么,也并不会如华瑞莹那般,急欲张扬。这种角色,或许与我心思一般,不到最能恨下杀手之际,断不会揭出来。如是这般,还真有些麻烦。

“娘娘,药汤来了,让奴婢给你搓一搓腿脚吧,这样效用会更好一些。”邀月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进门,顿时一股药味扑面而来。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水冷了,我再唤你们来。”

“娘娘,奴才刚刚听闻,华副将军胜利而归,估计再有几日,便可进京。”我闻言一愣,嘴角弯弯,总算是还有一点可值得欣慰之事。

五日之后,哥哥凯旋而归,我与凤云深跟着凤御煊一同,在大殿之上,迎他归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哥哥身披盔甲,英气逼人,与他平日,断不能比。

这一去几月有余,哥哥黑了一些,壮了一些,不似我从前熟悉的那个倜傥风流,俊美之态。他跃马而下,沉重而银亮的盔甲,清脆作响,阳光之下,泛出亮白刺眼的光。哥哥从容自如,步上高台,离我们越来越近。凤云深身形颤抖,不能自抑的留下泪水,我看了也是心中微微一酸。

等待纵然是疼,可至少还有期盼,古来征战,几人能回,我遥与他十万千里,生死未卜,归期不知。从前落水之围,仍旧让我心惊胆战,总是想听到他的消息,却又怕听到噩耗。如今,人完好站在我面前,一瞬间,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能落下一半,原好无恙。

“我就说,哥哥一定会赶在嫂嫂临盆之前赶回来,你看,果真被说中了。”

凤云深不语,只管低头拭泪,哥哥伸手揽过她,转头看着我微笑,那是一种无法被阻隔,不管远离多久,总是在看到第一眼,方能认定,那些熟悉,从不曾浅淡远离。

“皇上,臣这次收复落水,也生擒了乌河大将玛尔里,十五万将士,死三万五千,其余都被臣带回。收缴敌军将士约十万,士兵留落水驻扎的乔将军那里,臣只将将领带回,只等皇上发落。”

“安庭这次做的极好。”凤御煊重重落下这一句,笑意浅浅,幽寂深彻的眼,满是赏识之情。的确,他需要这种可独当一面的将才,就算日后收拾朝堂之重臣,也好有坚实后盾,羽翼尚未丰满之时,只得不断聚拢能臣,为他所用。

“今晚设宴,朕为将军洗尘庆贺。”

“谢皇上恩典。”哥哥跪谢。

这次出征,哥哥十分争脸,凤御煊连连奖励,赐他三品安远将军,倒是惹了不少人的红眼,觉察出皇上有意扶持,于是忙忙套进关系。就连后宫嫔妃也竞相与我道贺,连那兰妃也不落人后,拖着即将临盆的身子,亲来兰宸宫看我。

“姐姐这般光景,实在该好好呆在宫里歇着,这几日落雪,路不好走,出了岔子可不好。”

兰妃用帕子拭额头,气喘吁吁:“可不是,拖着这么重身子,走路实在有些艰难,不过太医也说了,多走动,有助于生产。何况是妹妹有这等喜事,我怎么也得走一遭呀。”

我撩眼笑笑:“姐姐甚是热心呢。”

兰妃跟着笑的狡猾:“谁不知道华家三女入宫,生得各个绝色美艳,全的盛宠,可我总是跟你走的近些,有什么事也只能跟你说说,其他人,我可不敢。”

“哦?”

“妹妹不知道吧?我上次听素影殿浣衣的宫女私下嚼舌头,说是那裕嫔,在寝宫里面学着妹妹那一番穿着,最喜欢着红色里衣,做些娇媚之色,勾住皇上脚步。”

兰妃眉眼嫌弃,不屑嘲讽道:“就算在皇上眼前学了你,又如何?还不是东施效颦那一套,有什么意思,况且,皇上也不喜欢她,不是吗?这裕嫔,平日里人前人后,装的这么乖巧,背后做的可真是不讨人喜欢。”

我只是弯起嘴角,笑意浅浅:“裕嫔本来就生得曼妙美丽,穿红色也很适合,只要皇上喜欢,没什么是穿不得的。何况,后宫之女,哪一个不是以色侍主,但凡姿色稍出者,都是千方百计想讨好皇上的,裕嫔这般,实属正常,不过,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姐姐这个好命,能怀上皇嗣了。”

兰妃见我这一说,顿转风向,笑的勉强:“唉,也是,妹妹这等绝色,也不是谁穿了一套红色里衫就能模仿得来的。皇上的心留在哪个宫,哪个嫔妃身上,大家心知肚明。”

“姐姐还有几日便临盆了吧?”我轻问。

“还有半月左右。”兰妃一脸笑意,看得出,十分喜悦。

“那妹妹先恭喜姐姐了。”

“哪里哪里,看看怀森,皇上有多喜欢,子凭母贵,妹妹是多福之人啊。”

今年的雪早了,刚入十一月,已经铺天盖地。我极为畏寒,是生长生时候坐下的病根,偶尔凉风受的久了,关节就会酸疼起来。

可飘雪美景总是让人流连忘返,我站在晾台之上,望着眼前,莲池一枯一荣,一年光景,就这般从指间流逝,不禁感叹岁月无情。便是九五之尊又能如何,抓不住时光分毫,眼看着它流走,却也束手无策。

原来人不能与命争,不能与天比,高高在上的,永远是神,祈拜仰视的才是卑微如苇草的我们。

“娘娘,兰妃娘娘昨夜生了,是个皇子。”刘东跪在我身侧,头不敢抬。我急于想生皇子,不必多说。姚氏怀孕,兰妃生子,我却再无任何消息,便是并非燥怒牵连身边之人,却也让他们侍候言谈格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让邀月去备上长命金锁,明日我再去看她。”我话出口,力不从心,心里一阵落空空。

“娘娘,您别心急,等身子好的,自然会怀上的。”刘东劝我。

我浅笑:“算是借你吉言,希望如此。”

“娘娘无需担忧,您还有小皇子啊,这可是皇长子,若是皇后娘娘没有诞下嫡子,我们小皇子那就是未来的太子。”

“刘东,元妃那里如何了?”

“回娘娘,还是老样子,未曾发现任何蹊跷。”

“看来那元妃还真是会演,我倒要看她还能撑到几时。”

去看兰妃之时,在宫门恰好碰见姚氏,我赶紧拜礼:“皇后娘娘千安。”

姚氏依旧面色如常,淡然和蔼,波澜不惊,俨如枝头一朵雅致清新的琼花,何时何地,总是那个最云淡风轻之人。

“蓅姜请起吧,既然是一同看望兰妃的,那就跟本宫一起进去吧。”

我含笑跟在她身后,进了门。兰妃的喜悦无以言表,四个奶妈五个宫女围着一个婴孩前后,兰妃仍旧指手画脚,并不满意。见我与姚氏一同到了,笑容灿烂,连说话气力也足了三分。

子凭母贵,的确如此,在这后宫,谁诞下皇子,也就意味着,也有争夺那高高在上皇位的一份。就算不是嫡子长子,也无妨,总有办法可以称心。遂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那等天大的好事,会不会轮到自己头上。

兰妃是什么角色,不必淑妃跟我嚼舌根,我自然也是清楚十分,随她这般,出息不了,不过若是生的男胎,也能保她这辈子吃喝不愁,算是生有着落。

皇后姚氏自然也并不看好兰妃,对她那略有自豪的放肆,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她开口再问自己要几个宫女太监,她也允了。

仗势之人,从做不了大事,因为鼠目寸光,因为不知深浅,但却最是做得小人的角色,何必自己惹上身,就似淑妃那般,来收拾兰妃的人不在少数,不劳我们动手。

凤御煊下朝赶过来,面上没有太多喜色,平和而自然,只听兰妃抱着孩子喋喋不休,气氛有些尴尬。我们也不方便多留,又坐了一会儿,方才出来。

“姐姐,有了身子,可就要好好养着,第一胎,总是小心一些的好。”

姚氏微微一笑:“最近有些虚力,可能是血亏了,以后真得好生休息,妹妹有时间,就来凤宫陪本宫好了。”

“姐姐不嫌烦,妹妹自然高兴。等怀森好带一些,妹妹就过去陪您说话。”

“怀森也快八个月了,要学步了,多快啊,一转眼,我们入宫都两年多了。妹妹也要小心身子,尽快为皇上多添些子女才好。皇上最喜长生,便是后来又添了两个皇子,也未见那般喜悦神色过。皇上喜爱妹妹,才真是后宫之中,无人能及呢。”

姚氏撩眼看我,笑容真实的,淡然若水,就似谈论他人之事一般。不妒,不恨,也无不自在,若不是没有爱,便是她功力太高,我这般眼色,也看不出一二分真伪。

“姐姐真是说笑了。”

姚氏被簇拥着从我眼前走过,我笑容依旧,转身之时,不禁在想,若是身不由己,怀的孩子,不是自己最爱的男人,那般心情,是喜?是恨?是喜悦?抑或者,是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白的矛盾犹豫?

这后宫之中,尔虞我诈,生死相较,不都是各凭本事吗?那还真是有理,就让你好好享受这次怀胎,等着婴儿落地,一看究竟吧。

离近过年之时,宫中又开始热闹,里里外外忙碌不已,因为远地之事,已有缓和,凤御煊近来空闲很多。我不会演奏编钟,也无心去学习音谱,只是喜欢有事没事,一个人站在堂中,敲出深浅不一,没有音调的单音。

稍稍用力,余音留久,轻脆或者低重,就似在心中用毛笔勾勒出长长一条痕,仿若再多一些,便能连成一个模糊轮廓。我轻敲,闭上眼,突然感知身后有人抱我,猛地睁了眼。

身后人愈抱愈紧,在我耳边低语:“看来,蓅姜果然喜欢这编钟。”

听闻熟悉声色,心中一顿,微微扬起嘴角,靠近他胸膛:“他日也让蓅姜给皇上做一串小小铃铛罢,就按照这个最亮声色的铜钟去做,挂在御清殿皇上寝房床头上如何?”

“这是为何?”

“风每每吹过,铜铃便响,皇上知道,蓅姜心里有皇上送的东西,也该让皇上看见铜铃之时,想起还有一个蓅姜再等。”

凤御煊浅笑:“春节将至,再问蓅姜喜欢何物,备来送你。”

我转过身:“这算皇上恩赐?”

“算作。”

“蓅姜暂时还未想到,就算皇上欠着蓅姜一个人情,等想到了,问您讨,可好?”

“好。”

这一年冬天,雪一直下个不停,宫中积雪深厚,只一夜不扫,便可没小腿。今日傍晚有团圆宴,每年春节,都会如此,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便是连着皇子皇女,都一并参与。

我早早让刘东准备了礼物,因为今日是长生一周岁生辰,我不方便前去,只得让刘东去送,等他回来细细问他,他说,长生十分喜欢,那个缩小数倍的小小编钟,轻敲便发出清脆声响,长生一直爱不释手。

我挑一个工夫,准备走一趟落英苑,而这一次,与我一道去的,还有怀森。

冰天雪地,落芳苑一片素白,似乎被裹得严实,这里没有人扫雪,若是觉得不便,只有里面住的人自己出来打扫。

茫茫雪海,其中只有一条小路,是专为看守落芳苑的侍卫来去而备,窄窄一条,铲的也并不工整,刘东扶着我,一脚深一脚浅,总算进到院子里。

元妃此刻在屋中,下面丫头听见是我来,动作麻利的从屋子中将元妃带了出来。八个月未见,人瘦了许多,原本圆润的脸,枯瘦凹陷,头发凌乱,一身脏衣歪歪扭扭,单薄破乱,眼神顿滞空洞。

她看见我,伸出两只手,朝我比划。刘东生怕她伤了我,挡在前面,呵斥:“这疯妇,不要让她靠近娘娘和皇子。”

元妃一听,手顿住了,目光似乎闪烁其中,有些蹊跷。

我宛然一笑,看向那伸过来的手。因为天寒地冻,房间中没有暖炉,更没有保养,纤纤细手,如今却是冻疮满布,发出紫红色的一大块块斑印,有些伤口还留着脓,着实不堪。

“元妃,你猜猜,本宫今日带来了谁?”我轻语,挥挥手,下人从后面抱出怀森,元妃表情扭捏,站在原地,依依呀呀,喃喃自语。

“呦,真是不识得了,可悲,可悲,自己娘亲,认不得自己孩儿,又岂止是可悲呢?”我接过孩子,双眼直视元妃,慢慢将孩子放在雪地上,牵着他手。八个月大的孩子还没办法站立行走,只能靠着我手的牵引,将将站住脚。

我松手,怀森顿时跌坐在雪地之上,他没哭,只是有些惊悚的看着眼前那个从未见过,面容恐怖狰狞的元妃发愣。

我倒退几步,看着孩子,又看了看元妃:“不认识?真的不认识了?啧啧,元妃,你真狠心。怀森,去看看你亲娘。”

也许是因为冷了,怀森翻身趴在雪地上,撑起上身,看了看元妃,转过头,蹙眉我这里爬。雪地雪厚,他力气小,并爬不动,前后试了许久,反倒陷在雪中,前不得,后不得,又冷又吓,竟哇哇哭起来。身边元妃呆立,看着地上孩子,似乎隐忍,不敢上前,也不敢轻举妄动。

“娘娘,这样下去,小皇子会冻坏的,雪地这么冷…”刘东在一边轻念,边说边看着元妃举动。

“是啊,那可怎么办?来,怀森啊,过来,你不去她那里,那母妃抱你。”我伸手逗弄孩子,怀森看着我,急于往前爬,却怎么都爬不过去,哭的红了脸,冻得手脚通红。

我心刺痛,说不心疼,那是假,如何也是我从小到大,亲手待养,如今虽不是如长生那般心里惦念,却也是心中一块软肉,若不是逼元妃现行,我也不会如此狠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家都站在原处,看着地上孩子哭声愈发渐小,任谁都不愿走出第一步。

“这要是皇子生病了,可不好交代啊,娘娘。”

“无妨,受凉发烧,并发其他不治之症,对于小儿也并非稀奇,元妃,你不怕,本宫焉能会怕?今日可来,又几时信你装疯卖傻?还是你继续耗下去,看着怀森,死在你手里?”

我话音刚落,前方痴痴傻傻的女人,扑通一声,跪在我眼前,待抬起脸,便泪流满面,那是一双痛苦无边的眼,软弱,无助,亦或者是彻底的绝望,无人能解。

 

 

头局

已是傍晚掌灯时候,光线昏暗,落英苑并没有染了半分过年喜气,仍旧冷清死寂。北风呼啸,吹在我身上,生出一阵寒痛,疼彻骨髓。

“华蓅姜,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根本没疯,这么久以来,你看的可开心?”元妃哽噎难语,脸颊冻得通红。

我走上前抱起怀森,将他手脚裹入裘袄之中,接触我皮肤,为他取暖。孩子似乎哭的累了,窝在我胸口,抽泣难抑,两只小手紧紧抱住我颈项,像是怕我弃他于不顾一般。

“元妃,你可知,我做事,从不凭高兴与否,每走一步,都只为着目的而已。当初你装疯卖傻,以为躲得过?

你倒是肯吃苦,可就算你吃得粪便,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又如何?这般都是你自己求来的,你愿意装,我便愿意看,刚好合拍啊。”

“你是不是非要我死,才肯罢休?”元妃站起身,褴褛落魄,一双眼哀祭绝望。天幕一片粲然橘色,雪花不住飘落,纷纷洒洒,铺天盖地,没有一丝空隙,我头顶撑了把纸伞,一身干净,而她站在雪中,一头一身的白色,死气沉沉。

“我曾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还否记得。”我微笑看着她道:“若是有一日,我落在你手上,你可会饶过我?那断然是不会的。你与我一样,没有谁更崇高伟大,为着自己利益,便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谁让我们是一朝嫔妃呢,女人之争,死,才是败者归宿。你与怀森,只能留一个,你自己做选择吧。”

元妃并不恐惧,似乎有所准备,只是轻轻问我一句:“吉嫔之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联?”

我软笑,微微摇了摇头:“元妃,盯着你在先的人的确是我,可利用吉嫔害你的人可不是我,吉嫔不是我的人,至于那人是谁,你这般聪慧,怎么会猜不出?”

“是她。”元妃惊呼。

“从前看你聪明,如今方才知你愚蠢至极,我就算跟你斗,跟华瑞莹斗,也断不会在那时作出那般筹谋。就算我得不到华家扶植,可华家也不失为一把不错的遮头折伞,除非我可以只手撑天,不然,华家永远都是华家,我永远都姓华,大家互利,有何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