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色一滞,撩过眼,看他笑语:“看来,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眼,皇上当真最了解蓅姜。”

凤御煊微微挑眉:“蓅姜,你最喜笑,可你知否,你的姿态,一颦一笑,在我眼里皆有意义,长生之事,你放在心头太久,太重,我看了,也心疼的。可偏偏还是那个不信人的性子,你知道吗?你越是对我笑的灿烂,我越是知道你心中,压了到底有多沉。”

结实的手臂拦住我的腰,缓缓被拉进他怀中,我轻叹,怀在心中的苦楚,顿时泛滥成灾。

良人,我不知我为何就不如其他女子那般,心心所念,出嫁便随夫,我不愿,也不甘,不管他能给我多少,我终是无法感到安稳,似乎如大地同久旱而遇甘露,所需之物,不是一点半点。

“蓅姜,这莲算是让你画活了,久而久之,就不见你腻,张张相似,仔细一看,却似乎又有不同之处。”

我笑笑,伸手拉过刚刚做好的那一幅画,淡淡道:“皇上来给蓅姜的这幅‘莲生’提个言吧,这一幅自觉得画的还算满意,想收着。”

凤御煊踱步案前,微微垂目端详:“蓅姜终于画到自己想要的‘莲生’了?”

“不画到最后,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幅才是真正的‘莲生’,只因着看了顺眼,心境也纾缓,最重要的是,皇上肯题言,大抵上也就圆满了。”

凤御煊浅笑,并未抬头,而是伸手,执笔,蘸饱墨汁,在宣纸空白处泼墨题字:“若说蓅姜是如此知足之人,连我也不信,不过说到蓅姜聪慧,我又觉得你这话说的极好,却是如此,与其寻寻觅觅,挑剔而执拗,不如早早想着哪一个才是最终目标,谁说只有最完美的开始,才会生出最极致的结局?本就该是人造局,局生势,势承人,人才会离自己要的圆满更近。”

幽幽几句话溢出他口,话音刚落,纸上赫然几行字,不似凤宜玶那龙飞凤舞之飘逸,却有一种虬龙矫健之英姿,也算写得一手好字。

:暗有情愫浮绿水,别有青莲傲然生,难断,难断,还有几分痴情是真。

我看着十分有趣,也知道他话里话外意思,顿时来了兴致,也提了笔,站在他身边,微微倾身,执笔落字。

:暗有蜜意拂清波,别有遗世菡萏落,不可,不可,怎好知晓含情脉脉。

我字体并不似女子字体娟秀,更喜欢刚劲有力,金钩铁划、骨气洞达之姿,小时候也临摹许多大家手笔,多年之后,也渐渐养成习惯,书写起来,极近恣意大气,不愿被局限。

凤御煊看着我提的两句,弯了弯嘴角:“见字如见人,蓅姜可是外柔内刚之人,名副其实。”顿了顿,抬了眼角看我:“蓅姜若是还有含情脉脉,可是我之喜,我之贺。”

微风拂过,撩起我的碎发,他伸手去拂,缠于指尖,如挽流沙,笑容停在他眉梢嘴角,那般亮如寒星的眼眸,俊美无匹的容颜,映在我眼里,慢慢化成一股暖意,蔓延我心头每一寸缝隙,填的甜蜜满溢。手掌大而微温,掠过我脸颊,轻轻柔柔,那一时光流逝,仿若定格。

爱的人未必的懂得,可懂得之人,便会容易生出情爱,这世间繁乱,如是有一个人能轻而易举,肯用心仔细解读颦笑之间的细微差别,那便说明心中有情,一分沉淀而厚重的情分,也许便是后宫之中,唯一一份难能可贵,可安慰孤寂的解药。

第二日一早,我刚起床,邀月便喜滋滋的与我道:“娘娘,那副编钟着实好看,足足三组三排,每组十三枚,钟身不但制的极其精美,声色也非常不错,娘娘肯定喜欢。”

我但笑不语,起身洗漱整理。

情爱之奇妙,也许惊天动地,也许只如潺潺细水,前者轰轰烈烈,后者则润物无声,无论哪一种,都不可否认,沉迷在其中的人都会生有两种情绪,幸福与迷惑。

我也是如此,单单与别人有唯一区别,便是,如何隐藏起幸福与迷惑,生生忍下,去绽放出更灿烂的姿态,摆正它,安抚它,或者,算计它。

我爱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我深信不疑。

皇后姚氏的生辰晚我十日,提前五日时候,我吩咐刘东去让马德胜派人去取礼物,那面观赏屏风一直存于京城最好的雕刻师傅家中,便是直接派人去取,并无蹊跷,不会生出事端。

我倒是可光明正大的让胡安帮我办事,外戚不可当道,却绝对是后宫之中,每一个嫔妃必去扶植的,这一点之上,我并不需无谓的特立独行。若是逆其道而行,反而显得故意。

东西送入宫中之后,刘东便来通报我:“娘娘,东西到了,您是否这就去走一遭瞧瞧?或者让奴才代为,免得沾了不干净的东西,伤了娘娘身子。”

我挥挥手:“不必,我亲自走这一遭吧,宫中眼线密布,送的东西,若是连我自己也不重视,传到姚氏耳中,也好听不到哪去,不必生出这等事非。况且那蒸石也非一日两日就能伤人,我只待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

在内事房中,见到那扇屏风,上好的石质,泛出微微紫光,离远看起来,似乎还罩了一层薄金一般。刚刚走进,便闻道淡淡香气,不似花香甜腻,更不似熏香浓郁,只是一种清淡而沁人心脾的香气,若有似无,明明已经闻到,再仔细一品,竟似乎消失了,着实妙不可言。

这观赏屏风大小正好,立在桌上目测,足有一尺之高。半掌薄厚,非镂空,只是在面上雕出十分精细而巧致的花纹,伸手摸时,棱角吐出,姿态优美,实在让人赞不绝口,爱不释手。之前胡文司曾说,当时是一块石枕模样,现下看来,似乎将这石枕重塑过,且雕刻一新,其中手艺,着实绝佳,无需多说。

“娘娘,这就是臣费尽心思寻来的香石,石质十分独特,不曾浸泡或者包裹熏染香料,却始终会散发香气,可安神助睡,天下罕有,十分难得。”胡安是明白人,站在我身侧,细细为我解说。

我微微含笑:“再过五日便是皇后双十生辰,逢整可是大日子,这礼物自然要送的特别一些,也不枉一直以来,皇后娘娘对本宫这般照顾,希望她能喜欢才是。”

“会的,娘娘放心,这礼物如此高雅罕有,定是当日里独一无二之宝物,皇后娘娘一定喜爱。”马德胜俯身接我话,态度恭顺,又似乎拉出一道距离,若是不知情,谁也不会知晓,我与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干系。

我点头:“皇后娘娘若是喜欢,本宫才高兴呢。对了,这屏风暂时存于内事房,等明后日,让刘东去取大一些的盒子,装扮的仔细一下,也好到时候送到凤宫,这里就有劳公公代为照看了。”

马德胜跪拜,以头触地:“娘娘您请放心,奴才定好好生照看的。”

五日后,姚氏生辰办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穿了一身深色朱红的衣袍,这人淡雅有余,一身红衣着实穿的有些暗淡,反倒觉得,平日里她最爱的蓝色,的确更适合。

人来人往,凤宫人满为患,礼物一件一件抬入厅堂,拜礼之人,也皆是一波一波,有些东西,姚氏根本还未来得及打开看一眼,就只得吩咐下人送去储物间收藏。

我今日穿了一身明艳的红丝挽纱裙,头上华丽高髻如云,也戴了几件繁琐而富丽的首饰,少有的正式。

姚氏见我来,笑容浓了许多。

我宛然一拜,轻声道:“臣妾祝皇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带了一份薄礼,还望娘娘能喜欢才是。”

姚氏浅笑:“蓅姜的礼物,本宫可要瞧瞧。”

我站起身,吩咐身后的下人,放下手中所抬之物,方正木盒,黄色柔缎包裹,打开盒子之后,一股香气散了开来,灯光下,紫色香石的颜色更是显得精美别致,我转过头看她:“娘娘可曾闻到香味?”

姚氏仔细端详我手边的石屏,似乎有些意外,也许是看不大真切,于是从位上走下来,准备一探究竟。等她走到石屏面前,定睛一看,只见她身形微顿,竟梗在原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遂转过头来看我:“这是…”

我笑笑,微微侧身:“臣妾的字体总是拿不出手,这等名贵香石上定当刻出书法大家的手笔才算适宜,于此,还特意问皇上买了个人情,求宁王所作,皇后看来,这几字是不是写的极好?”

姚氏略有顿滞,似乎真真看得失神,听了我言,方才反应:“宁王的字果然有大家风范,确实不错。”

我嫣然一笑:“皇后娘娘喜欢才好,香石护体,可助眠安身,娘娘可置于室内摆设,连熏香都省了。传闻中,香石味道,由天而成,不消不灭,十分神奇。”

姚氏目光仍旧掠向石屏一面,看着那两行字,颇为喜悦道:“蓅姜这礼物,送的十分有心,辛苦你了。”

我含笑对答:“正逢娘娘双十年华,礼物自然要讨您欢心才是。”

晚些时候,凤御煊、凤宜玶,以及姚冲极其其他官员都随之而到,一场生辰晚宴,办的极尽奢华。

席间,姚氏饮得几杯美酒,便面色红润,贴在凤御煊耳边轻声细语,凤御煊话不多,多半时候都是垂眸沉默,听着姚氏说的愉快,少有接话。

眼光掠去,也是心头一痛,往日那般耳鬓厮磨,闻言软语的甜蜜划过心头,似乎情景再现,却是另一般景象,我不是当事人,却成了旁观者。面上笑容从来妩媚灿烂,我便是最不愿看到这一切,却还是要露出百无一疏的姿态。

可心中尖锐如无数只蚂蚁啃噬的感觉,着实难过,扰得我心烦气躁。这世间当真没有宽容的女子,所谓体恤识大体,无非是佯装可全盘接受,讨个顺耳风光的口碑罢了,终是幽怨难受,只能无声吞咽。

若是无爱还好,不过是与己无关态度,若是有爱,怕是连假装都很难做到,我却还能笑得这般自然而然,真是匪夷所思。

倒是凤宜玶,见到那面石屏之后,眉角微蹙,调转视线,朝我这边望过来。我只笑笑,拿起酒杯,轻啜一口,品其中滋味,如何从口中滑落心间,辛辣的让人不安。

华韶嫄也有前来,今日一身桃红,愈显得娇艳可人,因为上次点曲一事惹得不堪,这次再见我,却仍旧热络,并不见生分。若说是因为看不出破绽所在,勉强说通,可若是觉得与我无关,便是不能让我信服。

华韶嫄不比华瑞莹,那般城府心思,并不会浅,怕是就算她得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确信便是我下的手脚,也一定会心里寻思,他日如何扳倒我,报了一箭之仇。她越是毫无间隙,我越是会更加盯紧她。

父亲也在席间,从始至终,十分安静,华翌晨与乔晓月亦在,便是连凤云深与哥哥,也在当场。华家目前之势,父亲还算识体,与哥哥也有几句客套,多半也是看着凤云深的面子。

你来我往,熟稔之人方才交头接耳,台上歌舞升平,透过穿梭纷繁的舞女裙摆之间,我只看到凤宜玶的眼色,忽明忽暗,幽幽寂寂,人情所在,溢出言表。

那身侧的宁王妃,也是贤淑安静之人,两人交谈极少,偶尔她伸手为凤宜玶布菜,说上几句,便端坐看着台上歌舞,漫不经心。我瞥眼撩过乔晓月,见她时不时侧眼去看向哥哥方向,半是胆怯,半是期待,我却始终没有心生不忍。

这世间之理,不过都是上天注定,便是注定她不能与哥哥结为婚姻,他们都有不同的路要走,各走各,似乎更好。哥哥从不东张西望一眼,细心照顾他身侧的凤云深。怀孕六月有余,肚腹便便, 那种流露出的幸福满足,与乔晓月脸上的木然幽怨,对比鲜明。

歌舞刚罢,凤御煊看一眼台下,轻声道:“朕听闻皇后所言,姚相膝下还有一女,静美贤淑,才思绝然,如今也已过了二八年华,姚相难道至今还没有看中的高门大户子弟?”

姚相闻言起身,撩摆跪拜:“微臣甚为小女之事愁心,还望皇上代为定夺。”

凤御煊嘴角轻微上扬,眼色仍旧深幽无底,却有一道极快的寒光乍然闪过,面上始终冷清淡薄。我心下里一怔,似乎知晓他手段,难道是…

“见皇后这般德惠冲怀,贤淑恭顺,想来姚冲教女十分有方,幺女自然也是人上之人,这般女子,不可轻易许了普通人家,若不是尊极而处,朕还颇为顾虑。”

见凤御煊这般道,姚冲面露喜悦,却似乎压在心头,挑了眉毛,仿若心知肚明,只静等皇帝下文,脱口而出。

父亲蹙眉,眼光微凉,探望我这一处,似乎颇为担忧。华家明明三女入宫,也未见动摇那姚氏一分半毫,若是皇上这次再亲许他一门高亲,华家何日方能出头?恰好同为朝官,又同有女儿入宫,事事总会心有比较,嘴不能说,却一定会心有所想。

“之前永州侯郑栓还在为朕薄了他颜面,私许了云深而心有所结,朕便应了他再许他一门亲事,想来想去,就姚相幺女可配得,你看如何?”

姚冲俯身,将腰弯的更深,双手作揖,再次一头触地,似乎颇为满意,高声道:“皇上高抬姚冲,永州侯一门亲事,似乎高攀,就怕…”

我心中轻笑,这姚冲老贼,得了便宜,竟还卖乖,也不愿立即让大家看出他算盘,又来欲罢还休。

“姚相不必担忧,朕已问过永州侯意见,他对于姚相之女颇为满意呢,只等朕问你个答复。”
姚冲一拜再拜:“微臣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

这一局已定,大家心头各有滋味,父亲面上掠过一丝僵硬神色,应是对姚冲这次人上人的婚配,妒忌十分。心念着这等好事,如何也是他这皇帝身边挑中扶植的囊中物,竟成了姚冲这等叛臣的美事,心中难免不爽,也想不通顺。

凤宜玶闻言,并无任何反应,只是微微垂眼,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姚家姿态,俨然受宠,若说凤御煊准备下手,说来无人能信。

这一步走的极好,要除什么人,就看怎么将它一步步绕入圈套,姚冲幺女嫁入永州侯之府,日后便多了一个借口,况且这借口非同一般,一旦流传,便再无回头之路,只有死路一条。

想必姚冲还不知道凤御煊心怀着什么目的,就算算出皇上有意压制姚家权势之盛,也绝不会是当下,足够他耐心等到姚氏怀胎生子,也好日后挟天子以令诸侯,让他野心得逞。

于是,他必须不断攀搭笼络权贵,那独得凤宜玶割舍的最富五城,又逢封地最大诸侯的永州侯,便是姚冲心中最大的那一个算盘。如今凤御煊想主动成全,姚冲自然喜出望外,只觉得得来毫不费功夫,只手撑天之日应是不远矣。

我多喝几杯,头晕脚轻,借故出了殿堂,到外面吹吹凉风。

“娘娘,您喝这么多酒是作何,小心身子不爽。”邀月喃喃,用手上帕子一搭没一搭的扇着,暑日难熬,便是到了夜晚,也只是稍有凉爽,我喝了酒,便更觉得浑身发热,只觉得像是吞火入腹,焦灼肚腹,却发不出汗来,憋得人不大舒服。

我倚在柱边,伸手拂上脸颊,也觉得火热:“邀月,我的脸是不是红了?”

邀月探过身,仔细看看,点头道:“娘娘的脸色红润极了,像是涂了胭脂一般,还挺好看。娘娘,奴婢发现,您一醉酒,就特别爱笑,笑的比平时都要妩媚风韵,说不出来的媚态,看了让人酥骨。”

我轻笑出声,伸手点了邀月额头:“你这婢子,说出话来,就似好色男儿,还酥骨,这等话也说得。”

经我这一说,邀月有些羞涩,急急道:“娘娘不信您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邀月可没信口胡说。”
“笑,总比哭要好,不是吗?”

邀月还不等接话,目光隔着我望向远处,到口的话吞了回去,遂俯身拜礼:“宁王千安。”

我闻言,并未回头,只是笑着交待邀月:“我口喝了,给我拿一杯凉茶过来。”

邀月点头:“奴婢这就去,娘娘请稍等片刻。”说完一转身,离开了。

我依旧没有回头,倚在柱边,轻声开口:“宁王这会儿也是出来吹风解酒的吗?”

凤宜玶几步上前,转过我面前,一双眼仍旧波澜不惊,清浅宁静:“蓅姜,你当日要走我的字,便是因为送与皇后?”

我笑笑,点头:“宁王不愿吗?”

凤宜玶不答反问:“蓅姜,你应该是有所了解了之后,方才这般所为的吧?”

我轻声一笑,身软如泥,有些站不稳当,只好伸手扶住栏杆,微微倾身,离他极近,需仰着头才可与他对视:“如何?你觉得我利用了你吗?”

“蓅姜…”我不等他说完,径直开口:“宁王,我与她,你也只可选一个帮,你当你们有多年
情分可顾,我也能理解,毕竟你我并无多少相处,你肯帮她,我亦不怪你。”

不胜酒力,愈发觉得身体里的那股火,不断窜高,身子如湖边苇草,仿若风一吹,我便无法控制的左右摇摆。手刚松开栏杆,还未曾迈出一步,便往前踉跄,我慌乱,生怕与他有什么接触,急急去抓旁边栏杆,身体极快向着那一边倾去。

凤宜玶眼疾手快,伸手拉我胳膊,怕我受伤,我却是下意识挣脱,如是结结实实的撞上那栏杆,微弱呻 吟,溢出我口。

他梗在当初,手还是被我挣开时候的姿态,突兀至极,面上已无笑容,蹙起剑眉,一双眼幽寂孤然的让人心寒。

我坐在鹅颈椅上,将头往后仰起,摇摇晃晃,无法自持。笑依旧是笑,只会愈发灿烂妖娆,我虽然喝多,心知头脑依旧清楚,对于面前这个俊秀淡薄的男人而言,不管设下哪一局,他都是绝对的输家,只要他心中对我还有情在。

“宁王妃也是不错之人,看起来温婉可人,宁王若是还心存愧疚,不如好生对待,莫要负了他人美意。”

凤宜玶脸色有些难堪,似乎愠怒:“你…”

我依旧笑得莫名:“蓅姜总是心里清楚,有些事情不多强求,何况他们一个是珠玉在前,一个是名正言顺,我无任何资本胜出,只望日后大家公平竞争,宁王也莫要太过偏袒,只管帮护皇后,不需替蓅姜拆台便可,我便满足,宁王…”

语音刚落,还未吐出剩余字句,便猛地被凤宜玶扯起身体,我防不及,也没有力量相抵,被他狠狠拉起,只觉一只手极快的拦在我腰间,顿时只与他面面相对,近到仿如只要再微微一动,便可唇齿相碰,就连他嘴角醇美酒味,吞吐气息,都清晰可闻。

我一时间慌乱无语,浑身僵直,愣在当初,不知该如何以对。半晌,凤宜玶也是不敢一动,气息急迫,似乎恼羞成怒一般,我被他揽在胸前,紧贴他胸膛,那一起一伏,胸膛内结实心跳,便是一清二楚。

我定定神,撩眼看他,他正微微垂眼看我,双目相对,我无言,他亦无言。

如果说,凤御煊的情爱是深沉而厚重,隐藏而独占,凤宜玶眼中那星点便可泛滥成灾的浓情蜜意,则是浅显而深刻,表露而坦白。

一见倾心,再见刻骨,世间当真有这种情分?还是只有我与凤御煊才是一路行人,我们只能理解我们所认知下的感情,不被人了解,也不曾认真的去了解他人?

月色泠然,清辉皎洁,我看清他的眼,融入太多,多到解读不清,他定定看我,眼中炙热而浓厚的感情,渐慢缓和,如退潮的海水,漫过沙滩的一瞬,波涛澎湃,可退却之时,却是悄然无声,只不过,仍旧有痕迹证明,当初如何震人心魄。

他的脸缓缓低下,我愣住,只闻他在我耳边轻声道:“便是不能拥你一生,我仍旧不会背弃,你可以不在意,无所谓,但不可如今日这般,再说这些狠激我。”

我僵住,感知有冰冷而柔软的唇,扫过我脸颊,极轻,极快,一直凉到我心里最深一处。我卸下一身气力,颓坐在鹅颈椅之上,等到回神,那蓝色锦袍之人,早已无踪无影。

 

 

欲为

晚风微凉,掠过我发间,脸颊,终于感到凉意,却是从心底不断散发出来。周遭寂静,所有人都在殿堂中饮酒作乐,我坐在这隐蔽一角,愣愣发呆。

“娘娘,娘娘。”

突闻有人唤我,我一惊,抬了头,见邀月一脸犹疑看着我:“娘娘,您这是怎了?”

我定了定神:“你这一路走过,可有见到他人?”

邀月摇头:“这处林子无人出入,都在殿堂那面乐呵着呢。倒是奴婢折回来时,看见宁王正往外出,脸色有些冷。”

我轻叹,后宫眼杂,难保会被暗中窥视,幸好我是半路出来,又入了这不引人注意的一角,若是真被他人看见,少不了从中作梗,徒惹麻烦。

自是未曾想到宁王对那几字如此在意,送与皇后做礼又如何?难不成他知晓姚氏的心思?可从他这般问我看来,似乎远不止知晓私情那么简单,若是真的也看透我的心思,那才真叫厉害。

不过量他也猜不出观赏石屏的蹊跷所在,我的确是利用了那段感情,不如此,焉能让姚氏好生收下那份“第一无二”的礼物,还欢天喜地的感激我?

人心总是肉长,可于现在的我来说,肉已化石,人人都有可被宽容饶恕的理由,却无人能知,长生羸弱之苦,我失子之痛,远不是他人轻描淡写一句,能饶人处且饶人便能偿还的。

就算深入这后宫已是幻化成魔鬼又如何?我宁愿成魔做鬼,也绝不做魔鬼脚下,最卑贱不如的牺牲品。

“走吧,出来久了总是不好。”我起身,还有些不稳,邀月赶紧扶住我。

“娘娘,这茶,您还喝吗?”

我瞥一眼,扬手将茶倒入池中,面上无笑:“这酒,早就已经醒了。”

回去殿堂之时,凤宜玶早已入了座,脸上依旧淡漠,看不出蹊跷,我亦是笑容可掬,回到位上。凤御煊坐在台上,目光掠过我,浓了一分,深了一寸,嘴角暖意,顿时浅了。

我无慌乱,自然而然,凤御煊眼厉的很,一分一毫的差池,也会让他动了心思。浅笑浮在嘴边,端过酒杯,再饮一口。

见我又喝,刘东上前伏在我耳边轻声道:“娘娘,您少喝一点,刚刚福公公传皇上话下来,让奴才顾着您一点,不能再喝了,喝多了头疼。”

我弯弯嘴角,并没说话。刘东张眼瞄了一眼周围,歌舞尽兴,酒酣人醉,方才伸手递上帕子,极轻声道:“娘娘,您不在的时候,裕嫔也出去过了。”

我面上依旧笑靥如花,却是心中一凛,我倒是不怕其他人明目张胆的告我一状,便是说了,凤御煊也未必回信。可若是华韶嫄那丫头,能出什么事,可不好说。搬弄口舌是非,那绝对不是她会做的那一套。

这一夜凤御煊没有来,姚氏生辰,自然是要留宿凤宫。我坚持不喝解酒汤,昏头昏脑,泡了药汤,居然清醒起来,夜半无眠,坐在软榻上点灯读书。

我的确被晚上遭遇凤宜玶之事乱了心思,或许是自己太过偏激,从头到尾,凤宜玶所表现出来的感情,并不为我理解。到底是我太世俗自私,还是他太过阳春白雪,明知不可等,不可爱,却一定要深陷其中,就似上了瘾,成了心魔,总不能忘怀,苦了他人,更苦了他自己。

我无数次心中定数,此事有诈,可过了许久,也未曾见到有半分蹊跷,或是不妥,究竟是我们谁错了?

我苦笑,上天作弄便是如此,若是当初真为凤宜玶带走,也算安分嫁为人妇,相夫教子,说不出这般更好,还是如眼下一般,落入深宫,算计陷害,便是杀人都可不必眨眼的后宫嫔妃来的更好。

对凤御煊的爱,愈发深刻,凝在我心头会生出极致疼痛,扭绞翻覆,疼的眼眶发紧。可看到凤宜玶,仍旧也会心头难受,这样一个人,不该有如此境遇,没有完整人生,到处伤口疼痛,我与他之像,似乎同我与凤御煊之像,有些重合。

突然便觉得无可抑制的孤寂,似从头泼下的冷水,让我身体跟着心一起冷,我裹紧丝被,无济于事,空虚,茫然,无助,齐齐涌来,如狂风骤雨,重创心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