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只觉得眼眶酸涩,渐慢模糊了视线,爱化成了苦,恨熬成了痛,我与他之间,就似曹潜所言,已然成了两个极端,不是不懂付出,亦不是不愿退让,而是经历的世间百态,已经将彼此推上不可回头的绝路。事到如今,我已然不知该从何说起,从爱?从恨?当时间过去,所有的爱恨嗔痴已经再分不清楚。
江欲晚站在我面前,见我双目含泪,似乎也有动摇,笑容早已消失殆尽,丰神无匹的脸上,只剩越发冷清的表情。他那般看我,亮眸如闪,仿若一柄利剑,直直刺向我心怀之中,想将我看个通透。
再也按耐不住,于是往前走了几步,手半抬,梗在我面前,终究还是微恼的撤回,怔怔的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掉。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两行泪涓然而落,我不由自主的咬唇,却还是忍不住,只是习惯的伸出手掌掩住双眼,抬起头。
“曹潜,这一次最好看好她,若是她有事,你也别想活着了。”身后不远处传来江欲晚的声音。
“小姐,我带您下去吧,后面部队准备启程,这里不宜久留。”曹潜在身边轻声召唤,我点点头,转身朝他走去,擦肩之时,道:“还未来得及跟你道谢,差点连累了你,真是过意不去。”
曹潜不好意思笑笑,从怀里掏出一面棉布帕子,犹豫了再三,递到我手里:“小姐,曹潜没有别的念想,只是希望您能快乐幸福,可这乱世之间,想利用小姐以达私利的人太多,说来说去,究竟还是跟着将军安全些,至少,至少将军还是为着您的安危着想的,不然也不会不顾秦先生阻拦,皇帝的催促,一再推脱与无双郡主的大婚,执拗非要前来救您于水火。”
我弯弯嘴角,接过曹潜手里再普通不过的棉布帕子,心里有股暖流潺潺流过:“许是我落在江欲晚手里,也不会善终,并非他逼我,而是我连自己这关都难过。”
我抬眼看曹潜,接着问:“曹潜,小唐和沉香呢?”
“沉香在后面跟着呢,她很想见您。”曹潜走到我身侧,轻声道:“您别急,将军将那孩子留在后方养病,一直照顾周全,倒也丢不了性命,可腿似乎治不好了,周大夫说,许是痊愈之后也会跛腿。”
“跛腿也无妨,只要能活着就好。”
我被曹潜带到阵营之中,江欲晚特意给我安排马匹,就跟在他身后,寸步不得离,整队之后,大军 准备轻点了二公子留在当处的马匹物资,将可用的悉数带走,其他则遗留当处。
因着身处密林之中,所以袁鹏浩不敢贸然下山突袭,一来地势不明,二来对方是屡次让他惨败手下的江欲晚,因此,袁鹏浩还颇为顾忌。
一直挺到了晌午,都迟迟不敢下手,只有派零星散兵下山侦察,可一入深山,再想回去,也就难了。
江欲晚带着一行人马暂时栖身山坳之中,从崖顶下去,一路顺着他们上山的路往下行。我骑马顺着窄路往前,目中所见,皆是一片血色连天,触目惊心,似乎连头顶灼灼烈日也跟着蒙了一层红雾一般。
那一地惨烈,便是在经历许多的我看来,仍旧震颤不已。堆尸成山,血流成河,无头的尸身,滚落的首级,断臂,残肢,肚肠开裂,肺腑掏出,战争的残酷就在于用生命的代价寻求所谓的征服与反抗。
可到最后,真真坐在九鼎宝座的人,便是踏着这些鲜血尸身一路而来,等到功成名就,等到江山如画,还有谁会想到,沙场黄土之中,究竟埋了哪些人,姓甚名谁,而那些国泰民安,安居乐业,又与他们何干?
枯尸,白骨,总有一日也会化成青灰,归为轻尘。
越往下走,眼前的景象便越是惨烈不堪,仿若半面山坡都被染红,马匹和士兵就那般,践过尸首,踏过血泊,仿若如履平地一般,并不在意。
头顶阳光正旺,晒在我被血风干的黑袍之上,有种焦糊腥味,我被晒得摇摇欲坠,头昏而疼痛。
“你不舒服?”江欲晚转眸轻问,我无力摇头,努力眨眨眼,试图将身前的路看的更加仔细。
马匹行进速度不慢,我本是体力不支,再加之颠簸,不由倾身歪了过去。待我猛然反应过来,人已是偏过太多,快要坠马,只感到一只有力手臂顺势一捞,将我从马上揽到他胸口,我不愿靠在他胸膛,他却死死困住我,头顶声音又响 :“再撑一下,等到了下面山坳,我们就停下安营,你且先睡会儿。”
“那袁鹏浩呢?还没有下手吗?”我仍旧心有不安,与江欲晚置气是小,生死存亡才是大,不管日后如何,就现下来说,我必须跟他站在一处,摆脱困境。
“后山的袁鹏浩人马不少,似乎早有准备。如今我们在断崖这一边,想出山,怕是不太容易。”江欲晚轻声道。
“我知道,一来你不愿折太多兵马,二来,你顾虑身后?可明知危险,会有被包围歼灭的可能,你怎的不好好算计清楚再行动?”
江欲晚微微颔首:“追至此处,我也心知并不合适,可我没有时间选择。你在二公子之手,尚且安全,因为他需要利用你讨好李哲,可袁鹏浩 不同,他自是不稀罕绕圈子的一套,而且盲目自大又鲁莽,做事不计后果代价,总是认为对付李哲用不着费多大气力心思,所以你若是最终落入他手,怕是只有死路一条。而我…”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最终又吞回腹中,不愿再多说。
我轻应,淡声反问:“你这里也只剩四万劳马疲兵,而袁鹏浩那里却足有十万养精蓄锐许久的精兵,如何看来,你都并不占翘。可我也不认为你会束手就擒,当初虽然行动冒险了些,自然也有万全的准备吧?”
江欲晚扯了嘴角轻笑:“追入这山林开始之时,就派人回北越找秦染搬兵,且在舞涓我们还有五万驻兵,最晚明日傍晚之时,曹恚带着救兵便到了,到时候瓮中捉鳖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他。”
我噤声,靠着他身体,闭目养神。心里不禁暗忖,若是江欲晚这次为了救我而跟秦染分歧,前景似乎也不算太妙。
从崖顶下去并不用浪费多长时间,不消一个时辰便到了,山坳之处,此处地势低而茂密,更好隐藏。军队训练有素,扎营迅速而利落,我被送进主帐,身旁人全部退出,只剩我跟他两人。
江欲晚一双眼雪亮,不说话,却直直盯着我看。
“有情的,暗恨别生,无情的,分明报应,痴情的,两手空空,绝情的,恩缘散尽。未想到,你从前说的这些话,原是另有它意的,可笑我这个蠢物,被你骗的蒙头转向。
可有些纠结本是命里注定的,你骗我,算我,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了我手里。萧重沄,你且认命吧。”
我苦笑,目光从他脸上挪到别住,轻声道:“我认了,不认又能如何?”兜兜转转,费尽心机,几番周折之后,又会原/点,原是有些事,躲不得的,不管走到天涯海角,或是看见沧海桑田,该来的,总会再来。
我开始有种深深的厌倦感,仿佛抽走身体力最后一丝气力,让骨肉无依,身子沉沉欲坠。离开江欲晚会死,可留在他身边,我这一生,也就那般,了无生趣了。
“我不会再信你,更不会再给你一次逃离我身边的机会,你生,是我的人,你死,也是我的鬼。”言毕撩帐转身出去了。
我身子一软,躺在铺上,心中百味杂陈,因为爱,所以我远走,因为爱,所以他困我,到底是谁的错,让这段情路,峰回陡转,却始终不是归途。
“小姐?小姐?”我迷糊中听见耳边有人唤我,缓缓睁眼,看见沉香正趴在我身边。
“小姐,你脖子上还有伤口,让沉香帮你涂药。”沉香黯然,眼睛红肿,没有多问,亦不愿再多问。
我支起身,勉强扯住一丝笑意:“伤口不碍事,就是浑身难受的很, 这套衣裳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怕是脏极了。”
“因为当时行军匆忙,我没寻见谁带了木桶,小姐可能洗不成了。”
“这山里可有河流?”
沉香点点头:“离帐营后面不远有条河,不深,大概只有齐腰那么深,白日里不那么冷,若是晚上就洗不成了。”
我起身,沉香赶紧过来扶我,她垂着头,在靠近我之时,低声轻问:“为了我跟小唐,小姐宁愿…可您也该想想,是该找个依靠的人好生珍惜您了。”
我笑笑,扶着沉香胳膊,慢慢往外走,眼光展向远处:“每个人都会有他想要保护的人,我也有。”
帐子外有人守着,江欲晚视我为言而无信者,所以我的行动受到限制。出了帐子,无论去作何,都必须要与江欲晚本人报备,可对我来说,这已无谓,便如他所说,我该认命了,而在当下,我也不得不如此。
曹潜得了命令,取回一套男子衣衫,带着一队的人“护送”我前去河边,几十人的队伍,还要带上马车,就在河边两丈之远处一行列开,背对我,面朝树林。
白日里阳光还算足,沉香伸手探了探水温:“小姐,水不冷。”
拆掉束发,脱下皱褶脏乱的袍子,一步步踏入河中。河水清冽,轻柔粼粼,掠过皮肤,带着微凉,让浑身的疼痛顿时轻了几分。
水撩过脸颊,滑过颈项,可见浅红色血水顺着身体皮肤一直往下,直至晕在水中,极快的化成一滩,然后溶开,再寻不见。
“沉香,通风报信的人,就是方愈吧。”
沉香点头:“若不是他,我们也不会追的这么快,许是就让二公子给逃走了。”沉香顿了顿:“小姐,方愈也是个怪人,既然打定主意害您,又为何反过来通风报信救您?”
“乱世之中,有太多无可奈何,我便与他有着同一血脉,可究竟还是比不得亲妹,我想恨他,可却又不知该从哪里恨起,因为若是换做我,我也会如此。”
“那以后如何?小姐打算跟着将军走吗?”
我怔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香,走?走往何处?江欲晚可会放过我?而不走,我又该如何活在他与无双之间,熬过余生的岁月?
“等走出这里再说吧,许是再也走不出了,也说不定。”
沉香闻言纳罕:“为何走不出?我听将军说,曹恚副将很快就会带着舞涓守城的五万人赶来,明日就到了。”
我望了望天际,淡声道:“希望如此吧。”
难得无人扰我,也不必再胆战心惊到处躲避,我枕壁覆在河边石上,阖目休憩,河水一波一荡,缓慢而规律,似儿时奶娘娇嫩馨香的素手,掠过我胸口,拂过我肩膀,我 仿佛又看见她在对着我笑,用软糯的南地口音给我唱儿歌。真好,若是一生一世都能如此,我宁愿用十年寿禄换这份安详。
从河里洗好上岸,曹潜准备的衣衫就放在马车里,沉香帮我梳个男子束发的头型,再换了套干净衣袍。我站起身,鼻尖下不时飘过一阵熟悉的淡雅香气,我撩起衣摆看了看,问沉香:“这是谁的衣衫?”
“小姐,这衣衫本是将军的。”
我向来不喜白色,可现下无从选择,只得将就。走出马车时候,江欲晚就站在岸边,望着奔流河水出神,我一怔,不知道他从何时开始站在那里,许是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看我,清冷目色方才稍有转温。我面上微紧,不觉有些难堪:“那处几十人围着还嫌不够,劳驾大将军亲自前往。”
江欲晚轻挑眉梢,同样一身白袍,风流俊雅,清风婉转,撩起他衣袂,翻飞如流云:“你可是喜欢这种生活,依山傍水,远离尘嚣?”
我撩眼看他,不知他说这些到底什么意思。
“刚看你一脸安详容色,似乎畅然的很。”
我闻言,乍恼:“你,居然…居然…”
“偷看吗?”江欲晚唇留讽笑,故意朝我靠的更近,一只长臂顺手捞住我腰身,轻语:“对你,我何需偷看,你是我的女人,我正大光明的看。”
本想憎恶反驳,可转念一想,还是做罢,精明狠绝如江欲晚者,怎会再一次栽在我这里,也许除了死,我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可我不能寻死,从长门宫出来那一瞬开始,我曾发誓,我必定会活下去,若是自我了结,又何苦熬了那么许久,受尽苦难?连命都已认,还在乎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吗?
也只是刹那之间,眼里再无激涌情绪,我敛目,无谓:“无妨,你要就拿去。”
江欲晚沉声:“我的东西,缘何不要。随我回帐,还有事情相商。”
帐内几名将领已经到齐,见我也跟来,也都是恭敬弯腰行礼。我瞥眼,见案上放了张牛皮地图,几人正围图研究。
江欲晚走至案前,轻瞥一眼,转眸看向几人,道:“乌落山脉众多,前接乌江河,后面是五圩群山,此处应是离五圩不远,一路上由领队的副将简略的画下途经之处的具体地形,因着三路围攻,所以这一处的地势,我们比袁军更熟悉。”
我跟在他身后走近看了看地图,不禁心中思忖,以四万对抗十万,显然并不容易,我们现下能利用的,只有地域优势而已。我探头再仔细看了下地图上红线勾勒,心中便有了数。
这图绘的十分简略,原本是一幅乌落地区的小图,可因只是大致描绘山川河流,所以像是断崖,收腰窄 道之类的山中险要地势,并没有具体画出。后又有些简笔略勾,似乎是后来才填上去的,只做标记作用。
“将军,袁军手中应是也有地图,毕竟二公子与他当初也有计划,遂一定密制路线过,所以…”曹潜看了看摊在桌面上的地图,分析道。`
“但他没有我们详细,不然袁鹏浩就不必一直等在那里,动也不动了。”孔裔挪眼看向江欲晚。
“可他似乎另有打算,以我们多次跟他交手,也了解他几分,绝对不是个仔细周密的人。”
江欲晚垂眸盯着地图,轻声道:“若是寻常之时,应是喊杀震天,不顾前后的迎头痛击我军,而现下看他自信满满,纹丝不动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担心他的身后会涌出更多人马来。”
“那是因为他坚信,今日天黑之后,就是歼灭我们全军之时。”
我言毕,几人纷纷抬头看我,我伸手,指了指地图一处:“看这里,袁鹏浩守住的山头是乌落最高的山-鞍马山,他为何要驻守在这个地方而非他处?只因着这里地势最高,站得高,方才望的远。之前慌骗二公子苦守不得救援,他也是一直守在此处,目的就是要把你们如何歼灭那两万人,看的清清楚楚。
而因傍晚之后,我们这一行人,必然会点火,埋锅造饭,犹是在夜里,不管树冠有多茂密,火光总是可见,到那时,他便可看清,我们到底栖身何处,总比派出先行部队,送羊入虎口要事半功倍的多。”
江欲晚闻言淡笑:“原是不知,几日不见,这匹夫长进不少。”
“许是也有高人出招也说不定,你可想到应付的办法?眼看已是到了下午,我们若是有所行动,恐怕也需要半日时间。”
修长手指在粗糙黄纸上利落点过:“就在这三处分派三路人马,傍晚之后,同时点火埋锅,将士们随身带足一两日的食粮,今日夜里只需烧水引用便可。曹恚不日便会带兵来援,应是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对,而秦先生的救兵也很快就会赶到,我们没有必要跟他碰硬,多做损失,只需到时候来个活捉袁贼便可。”曹潜越说越兴奋。
我转眸看向江欲晚:“舞涓离乌落不远,你们派去的人已走了几日?”
“三日了。”江欲晚答我。
“三日,时间也不短了。我亦不是怀疑秦染的忠诚,但有句话不得不说,不防一万,但防万一,总要两手准备。”
几人面面相觑,甚觉随便言语不敬,皆不做声,倒是孔裔先开了口 :“行军最忌相互猜疑,分心不谐,虽说小姐这般周密筹划也并无错,可我还是相信秦染为人,认为还是等待援军到来,里应外合,痛快打一仗才是。”
我撩眼,目光扫过在场几人,轻声道:“行军也有兵不厌诈一说,不管对方是谁,严谨周密总是不错。”
“我赞成小姐的看法,秦先生虽然足智多谋,可也未必百算百成,防一手,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曹潜轻言,还不忘看了看江欲晚脸色。
我浅笑:“罢了,沙场征战本就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不过一介女流之辈的浅见,无需放在心上。你们先谈,我且先出去。”说罢,我转身掀帐而出,却没想到曹潜随后便跟来。
“小姐,您别气,我始终是站在您这一边的,但看秦染那小人心里本就是对小姐意见甚多,也知道他心里诡计多端,谁知晓他到底会不会出卖我们,另寻高就。
而出门之前,他就想方设法,一再阻止将军远征救小姐,就连无双郡主的婚事也是他从中一再挑拨,这人真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曹潜越说越气,一张俊脸涨红不已。
我站在树边,抬头朝天际望去,云淡风轻道:“人有适度的认真和执着是件好事,可太过偏执难免变成不定时危险,秦染忠实,只怕前提是江欲晚顺应他的期望,若是相反,便不好说了。”
我虽担心秦染忠诚,可却是十分信任曹恚,即便秦染不派兵来援,至少曹恚手下五万人马,也足够我们与袁鹏浩一决高下。而这一次便是最好契机,他不死,日后都不太平,所以乌落一战,无论如何,也要让袁鹏浩,有来无回。
眼见天色愈发黯淡,帐子里的几人商讨了许久,方才散了。孔裔出帐之后,见我站在外面,便径直朝我走来,我示意曹潜先走,笑看孔裔肃穆神情:“你找我有事?”
“小姐不该在将军面前质疑秦染,毕竟小姐的话在将军心里还是很有分量的,如此一来,难免让将军多想,倒是分了心思。”
我轻摇了摇头,侧身望向天边霞光万丈:“我走之后,江欲晚可曾找秦染谈过?”'
“有过。”
“结果如何?”
“秦染自是负荆请罪,但将军小惩大诫,并没有过多苛责。”孔裔如实道。
“江欲晚追击二公子之前,秦染又是如何表现?”
“据理力争,再三阻扰。”
“那无双郡主的婚事呢?”
“自然也是乐见其成。”
我噙笑,扭过脸看孔裔:“记得我走之前曾跟你所言?”
孔裔不懂我意思,懵懂的点了点头。
“我要的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秦染虽不是将才,可却善算用兵,江欲晚器重,他方才有升天可得,但你也该知晓,秦染并不甘心位于人下。在朝为官,方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虽跟得是个铁马热血的将军,可江欲晚也是在争天下,难 保他日不会问鼎九五。
小惩大诫,已是点到为止的告诫,他若知分寸几何,便也该就此收敛,谨言慎行。纳谏,不过也只是谏而已,纳不纳,还要主子说了算。
很显然,秦染并不愿罢休,而是太过张狂无忌。我也说过,他若是不吸取教训,不懂进退,一样会死在自己手里。今日看来,他也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既然如此,你又有何道理,提他争辩?
这秦染寻的不是主,而是权,认权不认人者,何来信任而言?”
我这一番话,说得孔裔哑口无言,怔怔看着我半晌,没有一句话。
“若是你认为我计较秦染左次三番算计我,利用我,而公报私仇,你未免太小看我身份度量。我当初肯为了成全江欲晚独走宛城,今日自然也是为着他着想,至于秦染这等角色,也不过是不愿多纠缠罢了。
我顾不得那么多人,只是因为我本无心在无关人身上耗费太多精神。今日困在乌落,出山才是首当考虑,其他都得往后放。而你又曾几何时见我跟他一般见识过?”
孔裔顿了顿,低声道:“的确不曾。”
我轻叹,转身往帐子里走,边走边道:“便是他舍命前来救我,无论如何,我也得让他安然从这里出去,这其中牵扯,你们又能懂得几分呢?”
暮云四合,天色无光,后面的营地里已经开始埋锅烧水,渺渺青烟似水袖扬扬,我往山下望去,丛林森密,重重道道,却也可见星点火光。
而另一处,是距这营地几里开外的山坡处,三处离得并不算近,袁鹏浩站在鞍马山上也定会观得一头雾水,笃不定江欲晚的人马到底扎营何处,定然也不敢贸然下山来袭。只要熬过这一晚,等到明日,曹恚就能到达,我心微安,定神收眼,转身进了帐子。
江欲晚带副将巡营并不在内,我无事可做,便在案前仔细观摩那份简略地图。如果曹恚顺利到达,我便彻底心安,可若是曹恚未到之前,袁鹏浩突然下手,这变数怕就大了。
我正看着,沉香与曹潜从外面端了东西进来,我一瞧,是一碗粥,两个白面馒头和一些咸菜。
“小姐,行军打仗能带的不多,你凑合些吃着,将军让人去林子里采些野菜去,明早就会有素菜可吃了。”说着曹潜把热乎的馒头递给我,沉香端过粥,推到我面前:“您得好生补着身子,可偏又只吃素,怎能补得好啊。”
“就是,不然山里野兽飞鸟总是有的,也比较方便,可是…”
我笑笑:“无妨,有这些已经很好了,当初我和沉香在图阳时候,当地的烤饼可不是一般人吃得来的。”我顿了顿,又问:“方愈通风报信之后,人在哪?”
“走了。”曹潜漫不经心道:“我原本真想一刀劈了他这个叛徒,但将军跟他谈了半晌之后,竟然放他走,真是匪夷所思。”
“也好,二公子已死,便再没有人追着他兄妹下落不饶,这一局,一箭双雕,方愈也很是聪明。”
“说的就是,救了小姐,做回恩公,又除掉后顾之忧,他可真是会做人的很。”沉香碎碎念,满腹牢骚。
“对了,你们吃的什么?”
曹潜看了看沉香,梗了半晌,道:“我们出征之前都带好了窝头,已经吃过了,小姐不用担心。”
我一怔,看了看手上咬了一半的馒头:“那这是…?”
“这是将军的口粮,他吩咐蒸热了给您送过来的。”
我敛目,一口口吃下馒头:“明日我就跟你们吃一样的窝头就好,不必特殊。而这些物资能省则省,明日粥不必再有,粮米先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曹潜未响,只是点了点头。
吃过饭,我提早先躺下休息,几日赶路下来,加之路上奔波又被挟持,着实卷的很,帐篷里没有亮灯,外面星点火把,不足以照亮半边天,只简单用来照明。
不知睡了多久,只感到身侧似乎有人拂我脸颊,我意识还模糊,嘤咛转身,欲躲过恼人的撩拨,可有人不愿罢休,轻轻扳过我身,我正懵懂之间,突地感到有冰凉清软贴上唇畔,我猛地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推。手落在江欲晚胸前,反被他轻而易举扣住不动。
“我来收回我的东西。”薄唇轻启,贴近我耳侧,呢喃轻响。
我身形一梗,渐慢收了力道,黑暗中仍旧可见他雪亮精光的眼神,似乎暗夜里汹涌的怒海,看一眼,便知浪高波狂:“拿走吧,这份不完全的东西也只是我唯一所有了,你若还不嫌弃,请自便。”
我阖目,轻转颈项,将连扭向一侧,不再动弹。
耳边传来哼笑,江欲晚突然支起身,居高临下的看我:“重沄,激我,不一定每次都管用。”
我讽笑:“同样的把戏,我亦不屑再用。”
“哦?”他哼声,随即跨腿覆上我身体,我感到有手在我领间游走,很快,衣衫大敞,锁骨处一片凉意。
“很好,你若情愿,那便再好不过,男女欢好,两情相悦,何乐而不为?”说罢,他俯□,头窝在我颈间处,薄唇游走,从耳垂,细颈,一路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