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染退至大门边,调头,愣住,我抬头,也是一怔。
门口站了两人,不知听了多久,正是沉香与方愈,沉香站在原处,双颊染红,目瞪而气急。秦染面色极快恢复如常,微微颔首,欲从沉香身侧擦肩而过。
沉香愤然转身,刚要开口,我轻声道:“沉香到我房间里来,我有说要对你说。”

“小姐…”

我转身,走向里间,冷声道:“跟我进来。”

“您…”沉香绝望的看着我,声音带颤:“小姐,您是否真的决定了?真的要去游说皇上?”

“沉香,我一定得去,不管秦染那一番话,到底是不是江欲晚的意思,我都必须去。”

“我去问将军,他不是对您情真意切,对您不离不弃吗?这算什么?摊手将您推到最前边,可曾想过您所处的立场?那秦染又凭什么说你亏欠他们二条人命,我不能看着您刚从火坑中逃出,转眼间,又要奔赴另一个火坑之中,这不公平。”沉香转身要走。

“沉香,我对江欲晚是有亏欠的。”

沉香站住脚,不曾回头,我看向她,只看到她微耸的肩膀,极度隐忍。

“容我自己做选择吧,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世间从没有公平所言,谁让我姓萧,他姓江,谁让我父兄将事做绝,逼他落难,谁让我再次落在他手中,世事无常。”

我起身,走至沉香身侧,扳过她身体,看着她赤红双眼,第一次,将她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求仁得仁,你该懂得的。”

沉香身子僵硬的很,似乎别扭着一股劲儿,过了半晌,方才软□来,紧紧拥着我,哽咽道:“小姐,沉香今日起誓,天涯海角,都愿跟着您。”

“沉香,我知道,你对我好的…”

这事情不必前思后想,本该我想的,我早已想得清楚,晚饭用过,沉香收拾好碗筷,只看着我道:“小姐,东西沉香一早都收拾好了,若是您要走,沉香哪里都会跟着。”
我浅笑:“我答应过你,不会丢下你的。”沉香含泪,点点头,径自出去了。
我曾猜想,秦染走这一遭,未必就是真的得了江欲晚的允,不得不说,人一旦聪慧,又得器重信任,便极容易生出自作主张的毛病来。以我对江欲晚的了解看来,这话,若是他的主意,不管万难,也终会出自于他亲口,既然几日前他未能出口,那便是表面他还在犹豫之中,并未能做择,便也犯不着让人带话。
只是秦染并不知我所了解,以为从中作梗,添油加醋,我便会心生暗恨离情,只要一激,必然失去平日稳重,冲动着做些决定,可终是未免太过小看我。
即便我最愿两两相清,也绝不会由着自己性命乱来,只为着那些微不足道的,所谓的,礼义廉耻。其实他不知道的是,我有心成全江欲晚,他那一番戏码,不过多此一举,已是多余了。
沐浴过后,我更了新衣,方愈为我束发,只管轻声问我:“您真的愿答应秦染所说?”

我淡声答他:“是。”
“您真不多再斟酌斟酌?”
我不答反问:“最近还算空闲,你可有跟着周大夫一起学如何炼制药丸?”

方愈点头:“有,今日一下午都在先生那里学着,如今掌握的差不多了,先生也炼制了不少,下次您跟去瞧一眼?”

“那就好。”

“可是您真的愿被将军左右利用吗?先是一个无双,再有还要去做说客,还不知前路到底多少险难,怎可贸然前去?”
我从镜中看见身后的方愈,愁色染面,问他:“若有一日,我想离开,你可帮我吗?”

方愈一怔,随即沉声道:“会。”那干净俊秀面容,怎么看都与我没有半点相似,我笑道:“方愈,未曾想到,你我竟是亲人,这世间,我的亲人,也只有你一人而已了。”

他猛地抬眸看向铜镜,见我带笑,反倒容色微紧,钝钝答:“方愈知晓。”

“亲人啊,乱世里,只愿作伴,切莫成仇。方愈,我时常想起你说的那个望云山,梦里醒时,总会不断幻想,漫山遍野的山花烂漫,美极…”
“若是可以,方愈一定会成全您,您可信我…”
我噙笑,并未再答他话。

小唐那里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若是曹潜返回带给我消息,我便知晓,方愈到底是谁的人。可不管他是谁人,也终究是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罢了。情爱不可信,连亲情也不可信,到底是这世道的错,还是人的错?

江欲晚最近并不经常过来,听说已经派出的前方部队曾与张徐二人有过短暂交锋,虽赢却也未曾占到太大的便宜,只不过探了个虚实而已。

眼看快要就寝之时,江欲晚传人来唤,我去的时候,院中清静,他身侧无人,正一人偏倚在椅中,喝酒望月。白衫逐风,衣袂翩然,月下映影,落落而清寒,如何看都会生出,茕茕孑立,几欲凝入浅辉,搅入清风,飞天而去的错觉来。

“月色如斯之美,便来了兴致,想与你一起赏月。”江欲晚未曾回头看我,只独扬袖举杯,浅啜一口,轻声道:“我总是想起你陪我同赏陵江月夜的那一晚,确是让人记忆犹新。可同是一轮明月,为何这舞涓之地的月色如何都不如北越的月,总觉得少了什么,不够圆满。”
“赏月也要在称心如意之时,情绪方好。将军心中有憾,便是见满月也觉有缺。”我淡声,踱步他身侧,撩摆坐下。
江欲晚轻笑,冷月之下的他,已是微醺迷醉,那双洞察世间万物的眼眸此刻也有沉溺之色,他仰着头,凝望天际一轮清辉远月,陶醉不已:“终究都瞒不过你,可我也要你知道,我不会走出那一步。”
话音刚落,他扭头,望向身侧的我,粲然浅笑,华色炫艳,美不胜收:“如何才好,我总是记得那晚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江山与我,你只能择二选一。”他举杯,一口饮尽,淡若酒香,从他身上渐慢散发,我侧目睨他,却是见到与平日里最不相似的江欲晚。

“秦染那人说的都不错,那么多人劝我定夺,可我始终还是下不得那般狠心。”
江欲晚慢慢凝了笑容 ,那张俊颜只徒一片冰冷,他深深看我,那眼中瞳仁似乎漩涡般企图将入眼的一切,都旋进其中,全部带走:“我江欲晚还不至于沦落到让天下人笑我,以自己女人换取江山社稷,秦染那一念想,可死的彻底了。”
我凝眸,探目远望,轻声道:“换了我是秦染的位置,这主意,我亦会出。”我浅笑,斟了一杯酒,自饮起来:“正所谓兵不厌诈,取之有道,不得不承认,除了我还有谁更合适呢?”

“重沄…”

我转眸望他:“你这成大业的路上,他是贤臣,而我是障石。”

他笑,意味嘲讽:“徐庄县的舍命相救,日后的倾心告白,从前你便不信,如今此事一出,你自是会觉得,我从始至终全盘谋算,无非只为着有朝一日,可让你为我出生入死,心甘情愿,就似现下之策,可是如此?”

酒入口,绵软而灼,顺着胸口缓缓流下,直到胃里,方才觉得烈。
“生逢乱世,逐鹿天下,前尘后世,爱恨嗔痴,清者难清,浊者终浊,你不觉得,太聪明的人往往过的都不快乐吗?”
他看我,我望月,一字一句道:“有情的,暗恨别生,无情的,分明报应,痴情的,两手空空,绝情的,恩缘散尽。你与我之间,隔着山,差着水,有血海深仇,曾毁约欺骗,到底要多大的勇气,多深的刻骨铭心,才能让你我蒙住自己眼睛,假装看不见,记不起?”

我扭头,看他俊颜如薄冰轻覆,只是衔笑如常:“我不拿江山比我,因着自知分寸,我亦不拿执念比情,因着自知轻重。听说中山之地的王宫里有一座伽蓝殿,传闻中山王李渔平日里心清念静,遍读佛经佛法,遂修了这座宫殿,漆彩描秀,静默肃然,最是修养的好去处,我正想去看看。”

江欲晚垂眼,袖扬婆娑,他擒住我手腕,沉声道:“你若喜,便待我到功成名就之时,为你造一座,至于中山之地的伽蓝殿,不值一看,作罢吧。”
我莞尔,再一杯仰尽,胸口之间,尽是坠坠沉落,罢了,罢了,多说无益。

隔日醒时,天色还早,沉香还在睡,我没了睡意,便想起身到院子里走走。刚走至外面,只闻远处略有吵杂声响,我提身走出院子,直奔声响那一处去寻。远远便见一队人牵马而行,其中有辆马车,打头的,自是多日不见的曹潜,我心一喜,连忙走上前。

秦染见我,躬身一拜,江欲晚见到我也是一怔:“重沄起得甚早。”

我点头,站在他身侧:“你不叫我,反倒显得我没有分寸。”
许是江欲晚也知我与无双再见便是尴尬,心中各有滋味杂陈,却只得生吞入腹,不可做声。难道这是为我着想,思及此,我不禁无谓一笑。
“将军,曹潜已将无双郡主接回,将军放心。”x

江欲晚点点头,面上俊雅如浴春风,缓缓踱步,走向队伍中的那辆马车。

“小姐…”曹潜轻唤我。

我扬袖:“你且待会儿再说。”
晨光熹微之间,光辉还浅,男子一身素白薄衫,如玉俊极,轻轻抬手,指尖只轻轻扦住帘子遍角,一撩,马车中的人顿时可见。
曾记起当初人面桃花,粉衣如云,只当是桃之仙子,美妙绝伦。如今,无双一身净白缎袍,本是孝服打扮,手中抱了一只锦盒。可人比花娇,若是娇花带露,便是另一番姿态。

江欲晚背对我,并看不清他表情,只见他向无双伸出手,我便倍觉讽刺,他伸出的那只手,到底是伸向了一个女人的一生,还是伸向了女子舍命也要保全给他送来的那只锦盒?

无双噙泪,伸手覆上江欲晚的手,从车中走下,男子俊美,女子娇柔,目目相对之间,也会让我生出那般情境,曾经我的,而后的我,在他人眼中是否也有过这般美不胜收的一幕,可千帆过尽之后,这一幕幕,又何其讽刺,何其耻辱。

身边曹潜哼声调头,不愿再多看一眼,我凝眸,见无双方才一下车,只消看了江欲晚几眼,便双腿一软,跪在他面前,双手捧起那锦盒,举过头顶,泣道:“额附不在,父王崩世,二哥谋逆,世子兄长势弱不可敌判,此为多事之秋,无双一介女子,并无才谋智略解围安邦,可为了不负北越百余年基业,宁可舍弃性命,拖着一口气,也要见到额附您,将北越全全交与您,请务必要救北越于水火之中。”
江欲晚始终没有动,他微微颔首看跪在他面前的女子,侧脸安然,无波无澜。

“额附…”无双哀泣,放下锦盒,如玉双手,扯住江欲晚素白衣袂。

这一句唤出口,似绣针,穿过我心头软肉,细密刺痛。我敛目,垂眸,嘴角还有笑。
江欲晚会不会太低估了女子的缜密心思,那一句额附,声声如泣血,看似孤苦无依,实则却将江欲晚的身份,彻底与王字分开。身为额附,为北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便是理所应当,可若是他日额附越分称王,便成天下人都可鄙弃的谋逆。
江欲晚之人,善算,亦求完美,他夺江山,必先得北越,又怎可让自己身陷这般囹圄之中,他应是含着笑意,伸过干净双手,将北越纳为己有。
原是千人在场,可却寂静无声,人人皆看着两人姿态,心中无不是各做猜想。时间仿若静止,她跪在地,仰头垂泪,他立于前,俯头凝眸,半晌,江欲晚微微倾身拉起无双,声音虽浅,却可听得清清楚楚:“郡主莫怕,江某身为北越将军,救国于水火,自是竭尽所能。”

“将军…”秦染上前,撩摆而跪:“属下有话要说。”
我转眼,听身边曹潜恼道:“又是这个秦染,事事都不落下,似乎少了他,月不升日不落一样,着实让人讨厌。”

“这人的确精明,最是懂得见缝插针,他不喜给自己留条后路,也要逼得旁人如此。”

曹潜贴近我,轻声道:“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干什么。”
“逼婚。”我轻吐,曹潜怔,随而听见前方秦染跪于地,掷地有声道:“郡主千里寻将军而来,诚意可鉴,情意可鉴,先王虽崩世,可生前却也将郡主下嫁给将军,如此多事之秋,郡主孤苦无依,北越正处风雨飘摇之际,将军应破出世俗所限,尽快迎娶郡主为妻,也好名正言顺,为国效力。这是大势所趋,亦是全军将领士兵之心意,将军三思。”
秦染话音刚落,院中便有人应声道:“将军三思,将军三思。”
“这人…”曹潜怒极,我未防及,他便提身冲了出去,亦跪在江欲晚跟前,大声道:“先王崩世不久,按风俗,子女应服孝期三年,若是不足年月便行婚殇嫁娶,实则不孝,天理不容,也请将军三思而后行。”
秦染抬目,目光一扫,似乎掠过我的脸:“世俗如此,也要看光景,属下认为,此时不比当初,世俗若是不比现状,那么遵从世俗所限,已成无稽之谈,何须顾忌?”
曹潜亦是不服:“秦先生若是连世俗都企图破个精光,不知礼义廉耻的顾忌还剩下多少?难道是宁愿让将军陷天下人幽幽之口,落得个不尊不孝的骂名不成?”

秦染轻笑:“国之有难,骂名岂能与国破相提并论?若是先王天上有知,是取尊孝而弃国,还是取安国而弃虚名?倒是秦某眼界太低,还是曹副将意气用事,不知变通?”
“你…”曹潜怒瞪秦染,后者则一脸云淡风轻。

曹潜哪里是秦染对手,秦染自是仗着满腔出人头地的热血,不但逢合了江欲晚需要的才智和忠诚,更是满足他对于索取所需有个最合理的辨言。

“两位莫争,大婚之事,须斟酌再三,日后再论。”
无双抬眸,一双泪眼轻转,再望良人之际,俨然有失望之色。

江欲晚带人先行,无双跟在其后,我看了看曹潜,没有继续跟行,而是留在他身侧,有话要问。

两人不约而同站起身,拍了拍衣摆,秦染先行,走至我身边笑言:“小姐果然厉害,光是看曹副将这般出头,为您出生入死,也是可能啊。”
我与他擦肩,轻吐:“我早就知先生嘴口厉害,可厉害不代表占理,秦先生小心私心太重,反失了人心。”

待人走净,我问曹潜:“可是照着我字条上吩咐的去做?看你多耽搁了几日,应是我那一招奏效了。”

曹潜点头:“正如小姐所料,迎到无双郡主之后,我带的一队人其中马夹了辆空马车,行至池水之地之后,我按着字条所嘱带兵一路继续前行,另一路人则带着无双郡主调头折回,返至池水郊五里地转至另一条小路继续前行。

而刚过池水,确是碰见拦阻的一队兵马。我根据小姐意思,拖延交锋半日多,而从小路行进的一队人也刚好可赶至我们前方,于此,歼灭敌方之后,我带的这一队人便垫后,断了后面的危险之势。直到快入舞涓之地之前,方才回合。”

我点头,抬眼看曹潜:“可曾知晓,拦阻的人是谁?”
“这一点颇为可疑,我当时擒得一人,却是北越之兵。”
一颗悬心落地,我轻叹:“罢了,这件事,江欲晚若是问起,你可交待全部,除了擒活口这一段,切莫交待。”

曹潜似有不懂:“小姐可有顾虑?”

“我只是想知道,你父亲在陵安城的状况如何了?可否防得住那二公子?”

“我之前听孔裔与将军说起,二公子离城时带走足有七万人之多,手下大将也有两人。当初围禁宫城,父亲带兵破之,似乎这折损了他两成之多,可恨的是竟然让他给跑了。”
我思忖:“逃走,恐怕不然,他应是不会走的太远,不过是暗中等待机遇罢了,让你父亲守牢陵安城,切莫失了。”

我转身欲走,曹潜追上,挠了挠头:“这次多亏小姐临走时候交待我那些,不然,池水一战,我也不能保证郡主的安危,若是有了闪失,丢了兵符,我可没脸见将军了。”
我撩袖,摆摆手:“无妨,我自是会为你着想,你劳碌奔波,先回去休息吧。”
果真如我所料,小唐曾言,方愈出现在曹潜营地几次,也寻得一些人攀谈,我便甚觉可疑,想探方愈的底,亦担心曹潜因他背后一手,中了圈套,只得出此计策,一来试探,二来防备。

可我更想知晓,方愈一直埋伏在我身侧,又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时初见,便觉知我甚多的二公子非池中物,他想要我帮他打成什么目的?

回去院落时候,沉香等了我许久,早饭摆在桌上,方愈静候。

“听说郡主归来,您是前去迎接了吗?”

我点头:“方愈,你可会梳帝都的腾云髻?”方愈诧异,挪眼看我:“您要梳?”

“我需要有人帮我梳,你手最巧,想来应该会。回头去唤秦先生来,我有东西要他备齐。”
“您…难道真要前去游说李哲?”方愈这么一说,沉香停住手里事务,听我下文。

我淡笑:“你道是大势所趋,我除了这一条路,可还有其他的路好走?”顿了顿,微有倾身与他道:“方愈,可否愿意帮我些忙?”
方愈点头道:“您让方愈帮您什么?”
“帮我探些许消息。”
方愈蹙眉,忙问:“探听消息?您是说…”

“我若日后前去中山之地,只是希望你从中联络,为我打听江欲晚这里的一切动向,我只有掌握这一切,又有人里外接应,方才能走脱。”

方愈大惊:“您是要离开?”

我笑:“他待我如此,我又为何要留?”凝眸,轻转,我定定看着方愈,浅声:“方愈,你我是亲人,我终是信你不疑的。”
方愈不住点头,像是强迫自己接受一般,喃喃道:“是的,我们是亲人,你信我不疑。”惊醒之间,他抬目望我:“我会安排这一切,只要是一有机会,我自当帮您脱离苦海。”

“谢谢你,方愈。”
这世间能有多少真心诚意?在我这颗支离破碎的心里,满目疮痍的眼里,可还有所谓的完整而言?

天下之间,仿若比起长门宫更要让人心力交瘁,从前恩仇爱恨,是毒打,是猫刑,是欺辱,肉/体遭祸,却不至于让人心死如灰。如今人人待我恭谨有加,却也只是阴谋混杂,别恨暗生,藏在心里,藏在眼里,不容我发觉,欲在蒙我在鼓里,再给我最致命的一击。
“小姐,您若前去中山之地,沉香也要陪您一起去,紧要关头,也好有人商量,相互帮衬着。”
我摇头,看着方愈远离不见的身影,含糊道:“我不要你与我一同贸然试险,你好生跟着方愈准备,待他日我能逃脱,我们便远走高飞,永不再回来。”

三日后,中山与北越来了两份急报,中山之地李渔肯派使者前来舞涓议谈,而北越之地二公子陵安作乱,袁鹏浩越郾城,过惠州,逼近岳阳关,曹恚守城分/身乏术,于是江欲晚便调兵遣将,一队由董廷风带人调头连夜赶路,直奔岳阳关,阻击袁军攻关。
江欲晚来找我时,水晶宫玉儿郎的仙姿俊态,眉梢眼角的悠然自得,显而易见心情甚好。
“重沄,未曾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甚至让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上次你说挑拨张徐二人之事,果然管用,到底只是冲锋陷阵的兵,而非坐镇出策的将,论玩弄心思,知之尚浅。
这月把以来,中玉关被围得风丝不透,饶城中存粮再多,也不够十几万军队,数万百姓日夜消耗。李渔若是再不识时务,怕是要活活饿死在城里。”
“更何况他让栾城县令运送的粮草被你截断,最后这救命稻草也成了空,想逃,身后是北越境地,你已是逼近舞涓,离开实在太近,前有狼,后有虎,他必然要选个上乘的人,不能胜,至少能依。”

江欲晚衔笑:“不日我便亲自带兵陷阵,先击那两处最弱的,给李渔些甜头瞧瞧。他现在连使者都不愿派,恐是还有顾虑在心。”

“是啊,他自然也在观望,你这一出,他也算心明如镜了。”

江欲晚踱步,走至我跟前,探手牵我:“重沄,你便与我一道前去。”

我抬眸,含笑:“这是为何?”
他俯身,俊颜离我极近:“你在我身侧,我方才安心。”
“不怕我危险?”

他笑道:“从前你说过,若是有我陪死,也不白走这一遭了,我现下就问你讨这一句话。”

我凝眸,挣脱他手:“我不能去。”

“是因为无双?”
“你既然清楚,紧要关头,便莫要做些节外生枝的事情,途惹麻烦。”掉转过身,面上笑容渐淡,本不想,却开了口:“当日秦染的主意真真不错,北越陵安还有十余万兵力,若是你娶了无双,争天下之力定是倍增,你如何就放着这便宜,拗起性子来了。”

他走进,扶住我肩膀,从我肩膀探过脑袋,鬓颊相磨,声息可闻:“三年,重沄,三年的时间足够了,我不忍这般做的缘故你难道不懂?”

“不愿懂得,也无需你为我如此,若是终有一日你会恨我,不如现下不要付出,免得日后心有不甘。”

薄唇划过耳垂,我躲闪,他不让,困住我身体:“你曾答应我不离不弃,陪我终身,我如何会恨你?而至于无双,我始终不愿让你我之间,再多一道伤痕,因为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了,容不得一次次伤害。”
江欲晚虽然暂拖过无双这一计,秦染那一逼,可始终还是顾及无双和世子的存在,毕竟名正言顺的收复北越所有军力,少不了他们影响。在董廷风出兵三日之后,江欲晚点兵选将,欲直奔中玉关,给李渔一个安心。
他走的那一日天青云远,又见雪亮盔甲,高头大马,我和无双皆在送军之列,看他英姿勃发,气宇轩昂,难以转目。

有这样一种人,似乎就是为了拯救苍生,结束乱世而生,那样高高在上,那样自信满满,仿佛眼界之下,无可并肩,他们本就是王者,锐而贵,带着一身傲然之色,独步天下,俯视脚下万里疆域,征服它,主宰它。
他策马,走过无双身侧,面容依旧俊美无匹,只是当初那份闲适神色已然不见,有的只是一个欲征服天下,并将它踩在脚下的君临之色:“我这一去,也不知今日才能回,重沄便交给你照顾,有你在,我可放心。”
无双含泪,将江欲晚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颊边,未语,泪先流:“我知晓,你且放心,我等你回来。”
马蹄轻踩,踏土扬尘,他那般高高在上,不由得让我只能仰视方才可见容貌,天光乍泄,衬得那一身亮甲灼目不已,就似乎跃日而来的战神,让见之人心神皆震。

我抬头看他,微微眯眼,嘴角有笑。
“重沄可有话与我说?”

“望你早日凯旋而归。”

江欲晚笑道:“果然惜字如金,听来不过瘾。”

“你心意如此,这天下就是你的了。”我轻语。

“说得好。”
他俯身,朝我伸出手,我看了看,犹豫片刻,还是将手递了出去。
待他低下头,背过阳光,我方才看清他面容,眼波如当头烈阳,灼人心神,听他声色极轻,用只容我们两人的听见的声音道:“重沄,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竟喉头发紧,眼眶肿胀,并未说话。
他满意的放开我手,坐正身体,挥起手中军令旗,高声道:“听令,启程。”

调转马头,人已奔赴前行,我心猛地扭绞,似乎被撕出破口一般疼痛,于是脱口:“江欲晚。”
送行的人皆怔,侧头看我,江欲晚勒紧马头,调转半个身子看我,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