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倾垂下眼睑,天然抗拒与裴灵儒有关的一切。
且这位哥哥此时无非是为大梁帝姬的事着急上火,他既这般上心,怎不将人家姑娘娶入中宫,奉为皇后,没准还得太后的欢心。
“不看。”靖王道。
章路说是,却步隐入密林中。
到得翌日,天光大亮,德晔假装与平常一般无二,在院子里晒太阳。
楼湛自知事关重大,临行前来与她见一见,也不露出异样,只是简单说了说话,陪着她在紫藤花架下小坐了一会。
两人都静静的。
藤花簌簌簌落下,浅紫的颜色坠在肩头,心头无端安谧。
他拂去肩上落花,抚了抚她的头顶心,温言道自己有事出门,去去便回,德晔嘱咐他小心,看着阿湛跨出小院,清俊的身影消失不见。
她担心他的安危——
楼湛前脚走,德晔后脚换上了仆役的衣服,画红拿她没辙,眼瞅着帝姬搬梯子翻墙出去了,背上背着个小包和弓,熟门熟路的样子,仿佛这事没少干一般… …画红看着看着掩住了脸,嗟叹着回到房中。
罢了,世间诸事,该发生的总要发生,不是她拦得住的。
却说德晔转出巷子,找了处偏僻角落换下了仆役的服饰,换上了另一套粗布衣裳,头发直接道士一般扎起,往脸上抹了点灰,看起来男相多了。
她背着小弓一路往城门外而去,路上没少听见人们对德晔帝姬的议论,都希望湘城将她送出去,以保万全。
她讪讪的,低头疾行,等顺利出了城,这才回望城门,心中无尽寥落之意。
假如,梁人当真要拿住她才肯放过湘城,她澹台云卷也不是自私胆怯之人。横竖大不了就随他们走吧!只要自己不拖累一城百姓就是积德行善了。
是以,今日午时楼湛与庞赋私见,她不知道也罢了,既然知道了,就没有装聋作哑置身事外的道理。
其实庞赋庞老将军无形中是被靖王控制住了,花言巧语便听他依他,设计将楼湛擒于黑竹林,尔后报回大梁,是他庞赋大功一件。
日上中天,凤尾森森,天空今日澄净如洗,一丝云彩也无。
黑竹林的占地被德晔大大低估了,她走得脚下腾起酸气,竟然还是找不见他们一行人,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地点。
又有一炷香的功夫,德晔耳边厢传来淙淙的水流声,她若有所感循声走去,这下总算是见到了楼湛——和一个蓄着长胡子将军铠甲服色的男子。
不会错了,那人定是庞赋!
德晔心口咚咚跳,微一愣,急忙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去,借着竹影掩藏自己身形。
她探出脑袋朝他们看,又向楼湛四周张望,看起来,周遭全无异常。她不禁觉得这两人也是心大,怎么仿似都不曾带暗卫前来?难道不怕刺客埋伏在这林子中么?
黑竹林,顾名思义,竹子泛着青黑的颜色,看起来就叫人心生不适,满满都是压抑。
德晔不喜欢,徐徐皱起了眉,她潜伏得越久,越性儿觉得不安,最后连右眼皮都跳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陡然间,一抹亮光闪了她一眼,德晔抬手遮了遮,心间一坠,骇然地举目四顾,就看到楼湛的斜侧面,那片被她忽略的芦苇荡里,缓缓伸出了一只箭羽。
那箭羽的刀尖磨得锐亮,恍似这光便可将人一划为二——
事关楼湛的安全,她并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所防备,却不可能坐视不理的,兴许,冥冥中他送她特制的小弓就是为这时派上用场吧!
德晔瘦小小的,躲在谁也没发觉的暗处,此际悄然搭起了弓箭。
她眯起一只眼,面色深沉凝重,缓缓对准了芦苇荡。
飞鸟掠水而过,湖水因风皱面,芦苇的须须在阳光下焕发出白绒绒的色泽。
靖王立在船头,芦苇高而长,密密匝匝,人在其间不必躲闪。他看了一时,亲自拿过连弩,着人于箭尖喂了毒,看向林边谈笑的二人。
忽然间,他侧了侧首,像德晔发现芦苇荡中的玄机一般亦发觉了她。
长指微微拨开眼前芦苇叶,只见云卷跪坐在树墩后,她手中的箭羽,不偏不倚正瞄准在自己身上。
裴若倾缄默片刻,须臾却面无表情,仿佛不曾看见她一般再次将淬了毒的连弩对上楼湛。
德晔在看见靖王的一刹那脑袋里便轰隆隆炸开来,她万万想不到他会在这里,她凭借轮廓和模糊的身形便能判断出是他,一定是他!
他竟然要杀阿湛… …!
她瞄准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极力稳住心神才能再次对准靖王,神魂游离,额角鼻尖才一会儿就沁满了汗水,拉箭的手不听使唤,抖得身子都不稳。
德晔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裴若倾是什么意思,他明明知道她望见她了,居然还有恃无恐将手上连弩对准楼湛。
数箭齐发,神仙也难逃。
远处,靖王眯起眼,眉宇间衔着料峭的寒意。
德晔心跳如鼓,深知自己若是不放箭,他是不可能自己停手的!
可是——
她要怎么才能让自己伤害他?
那时在酒楼,他被一剑穿腹,那一息她心跳都停了,画面犹在眼前闪现,自己再不能让他受伤——
“帝姬心里装着旁人,楼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您这样,有些不妥。”
“利用就是利用… …”
“你先带着了不纯的动机,就是对楼公子的欺骗… …”
画红的声音突然如魔音贯耳,挥之不去,反反复复,德晔不胜其扰,眉头紧紧蹙起来。
她不是欺骗阿湛,她也没有喜欢靖王… …
没有… …!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纵然手已经颤抖得弓也拿不稳,德晔却还是勉力瞄准了靖王。
耳畔嗡鸣不止,她红着眼睛连射两箭,第一箭偏了,第二箭却笔直飞向芦苇荡船头人的左心口——
破空之声传来,“噗呲”刺穿了靖王的皮肉。
他手中连弩一歪,射偏了,身子受惯性向后震了震。
德晔旋即瘫软下来,什么也看不见听不着了,只依稀望见芦苇荡朦胧的光影里,靖王的身体随着船身细细晃动。
他拔下扎在左边肩头的箭,血瞬间浸湿了肩膀,眸光扫向她,仿佛荒寒一片,仿佛模模糊糊。
啪嗒。
德晔的弓脱力从指尖滑落,坠在地上,她低下头,颈后却猝的一痛,被敲晕昏厥了过去。
61.我只要你
“兰凉?”她喃喃重复了一句, 沿着门框滑坐在地。
门外的声音平板地道:“不错, 大殷帝都, 兰凉城。”
德晔久久没有出声, 那使女便抬脚走开了, 须臾她听见开锁的声音, 连忙站起身来。
却是那使女提着食盒又回转过来,她在圆桌上一样样拿出菜碟,德晔闻见菜饭香气, 这才感觉到肚子空扁,腹中饥肠辘辘,浑身都使不出力气。
她只记得昏迷前还是在湘城外的黑竹林, 阿湛与大梁的庞赋将军在湖边漫步谈话,然后… …她突然看见了靖王… …
翻涌的思绪陡然如同开闸的水泄涌而出, 德晔脚跟更是虚浮, 撑住了桌角, 木偶人一般僵住身形, 就这么一动不动了。
“姑娘?”使女名唤罗衣, 倘或不是新来王府没多少时日, 也不会被派来服侍德晔, 她尚且不知晓这位姑娘的身份, 只知道是靖王殿下的心腹章路公公把人送来叫好生看着, 但也不像是囚禁, 因为特特嘱咐了叫不可缺衣短食, 不能亏待。
“姑娘, 用饭了,”罗衣为她摆好吃饭的小碗,又在小碟中布菜,放下筷子道:“你昏迷了好几日,期间只喂了些蜜水,这会子肯定是饿了。”
德晔看着桌子,却提不起一丝吃饭的**。
她在椅子上落座,满面颓唐之色,“此处是兰凉,兰凉的靖王府?”
使女颔首。
德晔眉头蹙起,她猜到了是这里。看着自己的手,微微攥起了拳,犹犹豫豫问道:“你们殿下他———是否平安无恙?”
说起这个,罗衣便面色不善起来,“殿下洪福齐天,几个宁人刺客作乱而已,能有什么事,倒是宁人,果然把我们殷人视作眼中钉,都这样了还不肯消停。”
靖王被德晔射伤一事在他的着意低调处理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为刺客刺杀,几乎同德晔毫无关系了。
德晔听出使女言语中的蹊跷处,许是靖王懒得再和她扯上干系罢,她低头盯住自己的手,那时候怎么会猪油蒙了心,怎么会用箭对准他的?
难道是疯魔了… …
却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听楼湛的情况,后来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这些事眼前的使女不会知道,以她目前的情况也无人可问。
德晔蓦地站起身,将要出门之际,门外两个守门的粗壮仆妇现出身来,神色阴沉把她看着,“姑娘留步,殿下有令,未经准许,不得放你出来半步。”
她抿了抿唇,脸色不虞,回转过身坐了回去,使女罗衣盛了碗鲫鱼汤,说道:“姑娘几日未曾用食,先喝点汤暖暖胃。”声音依旧干瘪,好在意思是好意思。
罗衣说完,却见这姑娘毫无动作,她身上穿着雪白的中衣,满头青丝披散在肩头背上,就是偏瘦了些,如今不言不语,整个人散发出深秋一般的落寞。
“劳烦你,可否为我出去通传?”德晔先是低着头的,说出这句时正视着使女的脸,眼里糅杂着复杂的情愫,“我想见一见你们靖王殿下。”
罗衣还没出声,门外两个仆妇却听见了,其中一个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殿下岂是什么阿猫阿狗儿都能够得以一见,看你是自恃有几分姿色,还没睡醒异想天开了吧!”
罗衣心中不禁腹诽,如果身边这位姑娘只是“有几分姿色”,那这世上便没有好看的人了,她瞧着,这位姑娘竟是比之大梁帝姬亦更出挑,还有那如今住在府中的月姬——
“姑娘,你这是为难我们了。”罗衣只是看起来硬邦邦的,实则心肠很是柔软细腻,半解释性地告诉她道:“这会子,靖王殿下恐怕正在同月姬一道用午膳呢,哦是了,月姬… …月姬是,暂住在府上的一位琴师。”
说是琴师,其实哪里有看她弹过琴。
罗衣便道:“月姬从昨晚开始说心口疼,找来太医开了药方子了,殿下公务繁忙,听前面说才打宫里回来,月姬病着,因此上,这会儿肯定是在与月姬一处用膳。不知当不当问,姑娘你为何要见靖王殿下?”
德晔眉间拢着愁雾,摇摇头,就不说话了,闻了闻那汤,拖着步子躺回床上去了。
“姑娘你这是?人是铁饭是钢… …”不论罗衣怎样相劝,她都觉得这看起来病怏怏的姑娘是不会搭理自己了,实在没有办法,就收拾起碗碟放回食盒,拎着出去了。
德晔听见关门声,紧跟着落锁声也响了起来。
她睁开眼,视线迷茫地看着光线昏暗的房内,不进食就没有力气,可是不进食的话,兴许裴若倾听见了,会好奇来见一见自己。
当时涉及阿湛的生死,她确实偏激了,倘若不是他先跟楼湛过不去,要置别人于死地… …她不是真疯了,她做出什么事,都是他的缘故。
想着想着,眼皮越发重了,沉沉昏睡过去… …
半醒半梦间,德晔感觉到一道视线隔着幔帐注视着自己,她迷蒙地睁眼,床帐被掀开了,来人探了探她额头温度。
他的手冰冰凉凉,在脸上划过引起她身上微微战栗,蓦地清醒过来,大睁开眼睛。
德晔一怔,须臾将薄被上拉盖住自己的身体,咬住了唇,撑着手臂坐起身来。
靖王在床畔站着,面上似水涤荡而过,沉沉目光落在她脸上,又仿佛眸中根本空无一物。
“醒了?”
他从矮几上拿过一只小碗,托在手心,乳白的调羹在手中翻转,低头吹了吹,递向她,“把它喝了。”
“这是什么,我、我不要喝。”奇奇怪怪的汤药,难道他再度恨上了她,要将她毒死?德晔往床脚里缩去,大大的眼眶里仿佛将要掉出泪来,没有底气地嗫嚅道:“我不渴,也不饿… …我想休息了,你出去吧… …”
靖王眼睑微低,把参汤放了回去。
他气恨自己,面前这个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模样的人,愿意为楼湛伤他。
饶是如此,他却丢不开手。
她泫然欲泣,竟然害怕他,靖王嘴角下沉,肩膀的痛在此时都显得不值一提了,薄唇开合,“你过来。”
德晔摇头,她有话和他说,却不是开口的氛围,慌忙中问道:“… …你的月见心口疼了,你怎么不去看看,不去给她揉揉?不是在一起用饭么?”
她皱着眉,把被子抱在怀中缩在角落里,他闻言,比她还要深地皱起眉来,嗓音低矮得似从牙缝里迸出,“澹台云卷,你再胡说,仔细我叫你知道厉害。”
“我没有胡说。”她知道自己所想不错,他只是被她言中了,恼羞成怒。
房中灰暗,靖王整张脸黑得表情都看不出了,他从云卷的口气里听出了她的理直气壮,啧了声,忽地俯身,大手伸进被子里,一下捉住了她温软纤细的脚踝——
德晔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便被他拖着脚踝强行拉到了他眼皮底下,她张着嘴巴却哑声一般没发出声音来,手下不住将被子往身上扯,仿佛没了被子便失去了安全感。
靖王按住她拉扯锦被的手,欺下身,居高而下把她凝住。
“真的不饿么?”
光线差了,人的听觉仿佛格外敏锐起来,德晔听见裴若倾的声音就在咫尺的方向响起,有鼻息拂向自己的脸,他又道:“方才是参汤。”
她六神无主,他的脸就在眼前。
德晔动了动腕子,然而裴若倾不费吹灰之力压住了,他另一只按在她身侧,她彻底没了主意,往后缩着肩膀。
“你到底要怎么样——”
“云卷想我对你怎么样?”他说完,放开她站起了身,整整微皱的衣摆,行至窗前打开了一扇窗户。
天光透了进来。
德晔急忙爬出床铺,可是她怎么也看不见自己的衣服去了哪里,身上这件中衣也并不是她原先所穿,大抵是府上使女为她换的。
目下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却不行,她低头看自己胸前,房中一旦明亮,连肚兜的颜色都快要透出来… …她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怎么好被靖王看见自己,面上一烧,便又窘迫地把自己缩进了被窝里。
才坐好,靖王就端着适才的小碗坐了过来。
他舀了一勺参汤,把汤勺喂进她恍似不情愿的小嘴里。
喂了一会,似是不经意地提起,“上回没来得及问,汝广王死那一日,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德晔的脸色倏然变了,连参汤也不要他再喂,扭过了脸,“没有什么事,说来,我是那一日遇见阿湛的,若是那时没有阿湛——”
嘴唇忽然被指腹按住,靖王眸光转凉,修长的食指自她的唇,滑向她白皙如玉的脖颈,倏忽间顿住了,曲起收了回去。
“你不说,我也猜到一二分。”
他眼中的情绪明显多了起来,放下碗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当日事情凑巧,全撞在了一处。”他分明是去寻云卷,阴差阳错遇见的人竟是月见。
“… …当时已然同汝广王撕破了脸,任我如何说,他偏不点头。”
德晔点点头,“是,所以靖王殿下便带走了失而复得的白月光,心上牵念的朱砂痣——有了月见便好,澹台云卷是谁,哪个是德晔帝姬?不认识,不记得了。”
靖王眉心一跳,寒声道:“我去过你的住处,确定你当时并不在王府。”
她皱起眉毛,“我不听,我不要听… …就算我当时没有出去,若是汝广王让择其一呢?你以为你会选择我?”
他不会,他对月见的感情早已经成为习惯,一个年少时施加恩惠悲情辞世的女子,注定在他的记忆中浓墨重彩,他想忘也忘不掉的。
“你心里根本厌极了我,你气我当年不懂事给你招致的祸端,所以再遇见我,就恨不得我死。”德晔说着说着,扑簌簌落下泪来。
她早就一无所有了,她什么也不怕,哽咽着道:“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很后悔,毁极了… …我不知道我走后表兄会因此记恨上你,都是我的错,假如回到初次相见,我绝对不会再做出那些行径… …”
她却不知,那是她初见他,却并非他对她的初见。
裴若倾第一次看见云卷,是年幼灿烂若阳的小帝姬,帝姬穿一身红裙,骄纵任性也不掩其天真烂漫。偌大的晋宫,黑白人群,唯有她是跃入眼底生动热烈的色彩。
“那些事早过去了,”他缓缓地开口,“云卷,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在乎。”
他的食指刮去她吧嗒吧嗒的泪珠子,德晔却微微向后拒让他的碰触。
她想起自己本来已经决定好嫁给阿湛,今后和阿湛一起在睦州生活… …现在这样算怎么回事呢,他不清醒,她却不能放任自己。
德晔攒眉,决定诚实以告,低声道:“我仔细想过…我对你没有任何用处… …睦州城里说不定已经在预备阿湛和我的亲事,况且我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你快成亲了吧,是不是?一个汝南帝姬,一个月见,我实在… …嘶,好痛!”
他的脸黑得墨汁涂抹过一般,那双漂亮狭长的眸子里映出她乍然被捏住手腕吃痛着恼的模样。
裴若倾呵了声,压低声音逼近,“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
62.置气
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 庭院里晚风阵阵,廊庑下积了一层薄薄的粉色桃花花瓣, 粗使使女拿着扫帚清扫,发出沙沙的声响。
罗衣坐在小亭子里绣花, 提着绷子对着天光看了看, 再过不久就该掌灯了,她眼睛闪了闪, 悄悄望向正屋方向, 却不知靖王殿下怎会来此?
且一进去, 人便不出来了… …
旁的不提, 只是屋里那个姑娘,莫非身份其实并不一般,否则她实在想不出堂堂的靖王殿下, 即便瞧上了什么女子,但是需要悄没声息将人藏起来?如此偷偷摸摸,竟有金屋藏娇之嫌啊。
不过也说不准, 眼下王妃都要进门了,对方是大梁的帝姬, 带着两国友好的使命和亲而来。从哪个角度看, 殿下此时都不应该光明正大同旁的女子好才是。
罗衣摇摇头, 想不通,那就不想好了, 反正都不是自己一个下人能明白的。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余光里大门突然开了, 石子小径上走来一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月姬琴师房里的荷香。
荷香径直朝着罗衣走来,人还没到,声音就传了过来,“是罗衣妹妹,我昨日向你学的新绣样实在是好,连月姬姑娘看了也喜欢的紧… …”一面说,眼睛却一直往正屋瞄去,望见章路侍立在廊庑下,心里就确定了,靖王殿下果然在这里。
罗衣不是善于和人打交道的那类人,闻言也只是干巴巴地笑了笑。
荷香见她不和自己兜搭,也不缠着,打算越过她去找章路。月姬姑娘说了,只有找章路才能说上话儿,才能把姑娘的事“无意”透露给靖王。
“唉?你往哪里去?”罗衣皱起了眉跟上,“章路公公说了,任何人不准出入清风园!”
荷香被抓住了肩膀,嫌恶地翻过了身,“我就是去找章路公公,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一个新来的黄毛丫头,别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跟对了主子,你知道里面那位是谁吗?”
她哼了声,以为镇住了罗衣,扭扭腰继续前行,谁知这罗衣是个死脑筋,拧眉道:“荷香姐姐自然是懂规矩不比我这样的新人,上面说了不准闲杂人出入,我是奉命行事。我也不知里面那位姑娘是什么人,只是殿下此时正在房中,你若是吵嚷得众人皆知,到时候受罚才别怪我不曾提醒你啊荷香姐姐。”
“你!”
荷香硬是要找章路,罗衣不让,两厢里便拉拉扯扯起来,其余洒扫的仆婢都停下手上活计看过来,章路原先靠在廊柱上想心事,一时也留意到了,看见是荷香在吵闹,联想到了月见帝姬,顿时提起精神揣着两手过去了。
室内。
德晔被捏得吃痛,挣扎着扭转手腕,急起来,恨不能扑上去咬一口裴若倾!
她当真就咬住了他的手,虎牙硌得他直皱眉,甩都甩不开,德晔见状,这才松开嘴巴,一行晶莹的液体从他手背上的牙印上蜿蜒而下… …
她抬袖抹抹嘴巴,眼中竟然还有一丝未消散的得意。
靖王霍地站起身,他有洁癖,她的口水霎时叫他如芒刺在身,往她面带自得的小脸上一抹,恨道:“我如此低声下气… …表白心迹,你便这样回复我?”
低声下气?
德晔撸起袖管,露出被他捏得通红的一小段手腕,她皮肤白,往日有点磕碰都异常明显,被他这样一捏,更是红白分明的颜色,乍一看仿佛遭受了虐待。
“你总是欺负我… …我从不还手,你真以为我是病猫了… …”德晔掀开被子赤着脚往地上一蹦,甫一站稳,细细的手指就向门边方向指,“走,你走,你不走就让我走。”
靖王负气极了,果然拂袖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德晔看着看着,用力抿起了唇,他就知道他不是真心,他对她毫无耐心,那一回她不过是弄碎了月见的翡翠坠子,他一生气,转身就走。
这道冷漠的背影,刺进她眼底,再熟悉不过。
她跺了跺脚,地上冰凉,激灵灵冷到了心坎里,心想要是此时有月见的东西在这,她一定要一件一件当着他的面挨个儿撕碎,踩扁。
气死他就最好了——
德晔踅过身,有些凉,拢着两臂要钻回被窝里,哪知才抬脚,整个人却登时一轻,被穿过珍珠珠帘反身回来的靖王拦腰抱了起来。
“你不是病猫,你是一只刺猬。”他黑着脸在她耳边道,口气也是硬邦邦的,然而手上动作却是温柔,与适才捏住她的力道是天与地的差别。
掀开薄被将只穿着单衣的她放了进去,拢好了四角,“倒春寒,不要病了。我近日烦心事多的很,你别给我找事。”
德晔立即把自己裹了起来,气咻咻地瞪他,“不要白费功夫了,我要和阿湛成亲,你去和你的红颜知己你的王妃缠缠绵绵去。”
她说完就转过了身拿背对着靖王,可是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嘴,怎么说话没溜儿,这么幼稚可笑呢… …!揪着被子呸了呸,提醒自己不要再被他左右情绪。
“我走了,”靖王幽幽地道,说完,略一顿,沉着脸叮嘱,“云卷要吃饭。”
她背对着他的背影悉悉索索,他不知道她在做甚。
“管我吃不吃饭… …”云卷忍不住嘀咕,“你走不走也不干我事情,爱走不走,爱去哪里去哪里。”她闭起了眼睛,就不吃饭,他能怎么样。
“你叽叽咕咕在说什么?”靖王不悦地挑起眉,高大的身影笼罩了过来。
她察觉到,立即往床铺最里面爬了爬,拿被子蒙住脸,瓮声瓮气道:“不敢说什么… …”
“最好不是口不对心。”他拨了拨她,见她不做反应,便继续道:“今后不要再提起楼湛,再提一回,我一定让他——”
她突然看了过来。
靖王抿了下唇,别过身。
他嗓音沙沙的,似夜风围着花树的低吟,轻声道:“云卷一再提及楼湛,不知我也会伤心么。”
指尖触及仍未痊愈的肩膀,眸色微微晦暗,旋即大步走了出去。
他骤然出离她的视线,珠帘哗哗摇曳作响,德晔撑起身,面上露出迷惘的神色。
… …
廊庑下,月见的使女早已离去,章路立在台阶上嗟叹,孽缘啊,都是孽缘,若是没有德晔帝姬,殿下与月见帝姬是多么好的一段姻缘。
历经了坎坷,月见帝姬还能够活着,本已是不易,她对殿下的心是做不得假的,这份心谁能比得过?就算是身子早已不清白了,可殿下应不是在意这些之人,如今只因一个德晔帝姬,便不顾旁人了么?不顾曾经深受月见帝姬的恩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