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白话俗歌,也能如此地优美而打动人心。
依恋诚恳的目光,温柔含羞的微笑,能有几人,忽视得这般风华?
或者是当她把我拽入波澜点点冰冰冷冷的湖水中时么?
娇憨伶俐,竟是能化解一切尴尬,让人忍不住打开心门的。
真真是香躯软体,温言细语,如何把持得住?
云璃说,白梅你这丫头,堪比男儿。
她哈哈地笑,道,大人你可见过有我这般风姿的男儿?哪个男儿郎比得上我可爱!
厚皮赖脸,振振有词,真真让人惭愧,惭愧。
或者是当她被秦韵的狗吓得缩在我怀里抖成一团时么?
温香软玉,楚楚动人,原来并不只适用于男人。
被人依赖,被人信任的感觉,原来竟也是幸福的。
绞尽脑汁的安慰,不是很累,相反,感觉怀中的人一点点放松,竟也会跟着放松下来,想要微笑。
遂信皱皱眉,一个女人,恁地如此胆小!
她眨眼嘟嘴,这世间很可怕的是人,最可怕的是有主人的狗,咬了人打不起,惹不起还不许我躲么?
何故打不得?
她眯起眼哈哈地笑,打狗可是要看主人的!
真真活宝。
又或者是当她用白细如玉脂的手,摔碎那夜光杯,溅开那鲜红刺目的酒香时么?
她上一刻还婉转如黄莺的声音,温柔如铃兰的笑容,似乎都在那暗淡了的眉宇间萧瑟成了那一句动魄的诗。
于是心里暗暗地疼,因为她。
那是怎样的目光和声音啊。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一句,我从未听过。是她做的,还是…说来,自称没有家人的她,究竟该是个怎样的出身啊。
古来征战几人回呵…道尽了多少酸涩和不甘。
又或者,是在那第一眼时被所见到的矛盾震惊时么?
狡黠的微笑,纯挚的眼光,柔媚的身姿,依恋的目光…还有,毫不留恋迟疑的退场。
她,和别的,竟是不一样的。
完完全全不一样。
若是做戏,怕只有她,能真的让人相信,冷淡的我也会动心的吧?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我却是在那凛国的皇帝开口的一刹那,忽然明白了,心底的那种感觉,是喜欢。
“…可肯割爱?”炎帝问。
我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上挑。
虽然有些遗憾她看上的,不是红玫,那个属于暗影成员的,可以成为有力暗棋的女人。
虽然有些舍不得。
但是,喜欢,并不意味着任何事情。
我也许会犹豫,不愿割舍我的爱,但我的喜欢,却是不要紧的。
是的,不要紧。
所以…
“陛下若真喜欢,送与陛下解闷也无妨。”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中,甚至带着轻松的笑意。
尽管我同时看见,那丫头的脸,在一点点苍白成无力的笑和暗淡深沉的注视。
目光幽黑。
我忽然有了些许不安。
是的,我许过她自由,许过她相伴,但…
反正,总之,她也未必是真心,我又何必实意?
不过你情我愿半月欢娱罢了。
跟了位皇帝,她该是高升了才对。
反正,总之,她是我买下的人,自该由我决定,没有选择的余地。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安呢?
直到那炎帝竟翻脸无情将我们带下拘禁在帐中,我也依旧恍惚。
脑子中,满满地都是白梅上一刻那沉沉注视着我的目光。
红玫轻咳,我以为她对殿下很重要,影响您很深呢!
我微惊,而后心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不该有人,能这般地影响我。
所以,放弃她,不是我的错。
哪怕,她似乎并不怪我,依旧忠心耿耿。
哪怕,她似乎并不无能,竟能挣脱绳索带我们摸了出去。
哪怕,她是为了带开追兵,而生死不清…
我不后悔。
我没有犯错。
所以,云璃你何必拿那样意外的眼光看着我?
你认可她,难道我就该认可么?
她是我的人,不是你的。
你何苦操心?
所以,遂信你完全没必要挑捡说什么红的不如白的。
你觉得不如,便是不如么?
我的人,自该我来选择。
红玫她可以满足我,可以不让我的心乱成一团,我就喜欢。
可是,为什么,看见粼粼河水,还是会想起那一夜暧昧的温暖和冰冷?
为什么,拥着白衣佳人,却还是会想赞那深红浅粉?
粉红色的回忆…竟是一语成伤么。
总是无力挣脱。
为什么呢?
无解。
只是,辰国凛国之间,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
连一个合格的情人,都不是。
要么,为什么红玫的笑容,也一日日变得勉强,越来越像那一晚的暗淡苍白。
忽然开始变得怕冷,怕寂寞。
可自小伴我长大的云璃,留守边关,我需要兵权的掌握。
可从来护我左右的遂信,沉默恭敬,我需要主人的权柄。
可红玫,却永远不是那粉红鲜亮乐观得让人头疼的…解语花。
朦胧
凛国今年的冬天分外寒冷。
在这个冬天到来之前,在炎帝的车驾还在从战场往都城赶的路上的时候,皇帝的亲生父亲便去世了。
据说炎帝和她父亲的关系一向亲近,一听说消息,便匆匆结束了战争,接受了对方和谈的请求,匆匆回赶,但还是没有赶上见那最后一面,哀痛之下竟然吐血进而大病了一场。
但炎帝的哀伤在一些人的眼里,却更像是一场笑话。
用先帝亲妹妹的话讲:“如果她真在乎自己的父亲,何苦丢下她去亲征,又何苦半路弄个妓子出来,孝期都未过就把个妖精放在身边…哼,把祖宗家法置于何地!”
…
巨大的舆论压力下,年轻的皇浅笑着把白梅安置在宁德的府上。
“帮我照顾好,不会再出问题吧?”安平炎轩挑着眉,半是期待半是威胁地看着自己的爱将。
宁德还能说什么做什么呢?
好在白梅最初至少是很安分的,是很好伺候的。
宁德自我安慰。
原本她还怕这欢场出来的女子一时自以为得意,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
事实上,白梅的确很安分。
尽管,不久以后,宁德的家里依旧被搅得乱成一团。
混乱起因很简单,来源于炎陛下第一次尝试喜欢一个人的不知所措。
而且不光是安平炎轩不知所措,她身边的一干心腹人等全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关于如何讨好一个女人的讨论,是在安平陛下最信任的,一干人中最年长的侍琴宫侍的组织下展开的。
良久无言…
要能讨好了人,还要过程不能太复杂太漫长,最重要的,不能在无意间得罪冒犯了一个可能也拥有尊严的伶人…
终于有人怯生生地出了主意。
——讨好男人很容易,无非用些甜言蜜语,送些水粉首饰,还有哪个能不笑脸像迎?虽说这次是女人,但欢馆出身,想来必定也是喜欢这些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侍琴瞪了回去。
哼!自己也是男人,怎么就不喜欢水粉首饰?…虽然…咳!难道你想说陛下眼光很差,愣看上一个女人这么庸俗不成?再说万一不管用反而得罪了人,挽救起来就难了…
另有茅塞顿开的献上妙技。
——讨好女人很简单,无非多多逢迎几句,说些贴心软话,还有哪个能不心动?只要是女人,就没有不喜欢被奉乘的…
正在论述中,就被所有人的目光鄙视回了肚子里。
您老准备高捧着白梅的哪个优点进行夸奖逢迎?漂亮?会跳舞?比男人还…?小心先被当了反话一脚踹出去…
再有聪明灵活些的又有了主意。
——咱投其所好送东西好了…文人们都喜欢的笔墨书画,武将们爱攀比的神兵利器,或者…
说到一半,自己咽回去了。
唉!白梅要是会这些,还能是欢馆出来的么?送这些,不成了揭人家的短了么…
最后最后,终于有一个有担当的人站了出来,发表了一个很中肯可行的建议。
——咱的陛下,不就是太寂寞想找个人爱么?咱能不能换个人喜欢?
侍琴侧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更加认真的回答:“有道理,你们谁去和陛下说?”反正我不去说…
一周以后,一份详细的,关于白梅身世,关于白梅以前的生活,关于白梅与青衍间发生过的事情的报告,被众人写成,交到了烦恼的炎帝手里。
侍琴笑眯眯地对炎帝解释,怎么才算对一个人好,还是得自己琢磨才行,别人帮不了的。
炎帝想了很久,终于有了主意。
兴冲冲地跑到宁德的府上去找人,却在见到白梅的一刹感觉自己的热情一下被冷水浇灭…
她攥紧了拳,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平静,话语中却藏不住他的冷:“你是不是可以给我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
白梅原本很是恭敬地低了头正要行礼,一听这话不由很是诧异,抬头疑惑地望着忽然晴转阴的人。
安平炎轩盯着白梅的脸。
半刻前白梅得了消息,很认真地画了当下最流行的彩装。浅浅的眼影,上挑的眼,红润的唇,抹了淡淡胭脂的秀丽的脸上挑不出半点儿毛病。黑亮的长发盘成复杂的发式,发间斜插着镶着粉红色宝石的银步摇,此时正随着白梅的动作一摇一摇满是挑逗的风情。
安平炎轩却皱了眉,“怎么?你没有要说的话么?”
白梅疑惑地眨眨眼,顺着安平炎轩的目光低头去打量自己的衣服。
粉红色的布、粉红色的纱,一层一层地裹成粉红色的长裙、粉红色的衣带,粉色的丝线一对一对地绣成粉红色的花,粉红色的蝶。
很少能有人,把粉色穿得这么干干净净,娇媚中透露着平和的天真,红袖馆里曾有人说过,白梅是最适合粉色的。
这上上下下,都是宁府管家特地置办来的,总不该会触了什么忌讳吧?似乎没有什么不对,那么,面前这人是在生什么气呢?
白梅惶惑地重又抬起脸,思索着看着安平炎轩。
恩,自己有什么该反省的么?难道这人是嫌我比她漂亮,抢了她的风头不成?
喜怒无常,莫名其妙,伺候这种主子肯定很难…
白梅颇有些恶作剧的想着,眼神下意识往一瞟,却忽然看见安平炎轩手攥得发白,分明是气到了一定程度,不由吃了一惊。
这个这个…事情似乎有些严重…但,究竟是怎么回事?
罢了,总之现在她是主子,自己…唉,认命吧!
咬唇,低头,屈膝。
“奴婢知错,求…”白梅停住话,开始想,求什么呢?
求陛下责罚?万一真罚自己怎么办?
求陛下恕罪?究竟什么罪过自己还没弄明白呢!
那…还能求什么?总不能求赏吧?
不成不成,忍不住想笑呢…白梅强行忍住冲动,调整好了表情,抬起了脸。
水盈盈的一双眼中满是让人忍不住心软的柔弱和哀求。
但安平炎轩却已经愤愤地转了身,沿着来路离开了。
一路小跑着追来的侍琴,皱眉看着白梅,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琴大人。”白梅敛了神色,直起了身子,又淡淡一躬。
侍琴又摇了摇头,随后问:“陛下对你还不够好么?”
白梅还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侍琴叹气:“就算他是把你强弄了来,但总没有折辱于你,吃喝用度你又有哪一样不趁心,要这样气他?他在你这里受了气,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白梅默然,开始很认真的反思自己的行为,未果。
于是很谦虚谨慎地开口询问:“还请大人明示…”
这一句话,彻底点燃了侍琴的怒火,“你还好意思要我来明示?难道你不知道国丧三月全城穿素食斋以为…”
“什么?国丧?”白梅诧异地挑眉,打断了对面愤怒着的男人的话语。这炎帝分明活得好好的,哪里来的国丧?难道…
侍琴一瞪眼睛,再一思索白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疑惑诧异的表情,一时间也是无语。
“没有人告诉你么?凤太后他…”侍琴垂了垂眼,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白梅愣愣地,看看自己一身喜庆的粉红,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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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尽量挺直了身子,一身黑色的劲装在四处都是白色的背景下格外突出。
宁德感觉自己很郁闷。
自家的陛下非要喜欢上一个伶女,没关系,不管是谁,她都没有丝毫的意见。
但,为什么自家的皇帝恋爱了,直接影响却是自己有家不能回,有床不能躺?
为什么不把白梅接进宫却让她寄住在自己府上?
天啊…
站在自家的院子里,面前就是自己的房门,宁德却半步能难以上前。
面对千军万马她都不曾退却,但如今,她在害怕…
昨天她进屋时,只看见一个浓装艳抹的男人盈盈下拜。——管家说了,这是春芳楼里最漂亮的清倌人…
前天她进屋时,只看见一个打扮简单的清秀男孩,红着眼咬着唇怯生生地给自己行礼。——管家的夫侍说了,翠儿是亲戚家的孩子,不妨收下做房里人…
大前天是一个妩媚动人的半裸男子在半夜“袭击”了她…
大大前天…
天啊!谁能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那么多年了,都没有人管她的婚事,很容易便能推掉一切麻烦,怎么…怎么如今大家都这么关心她,非要她收下哪个男人不可?!
都是那些该死的流言。
都怪白梅浅笑着安抚自己的管家:“管家姐姐多心了,我和将军没什么…管家姐姐若是不放心阿梅,不妨去找个男孩子来管着将军些…将军身边没有男孩子,也许的确会走岔了,但若是有了男人伴着,管家姐姐不就可以放心了…”
天!这白梅一定是在报复自己…前面一句没什么就足够了,干嘛非要有后面那些…
而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白梅,却总是一脸的无辜。
而且这一脸无辜的人还有着这天底下最大的靠山…
她实在不想进屋子,天晓得今天里面会是一个什么…
宁德皱眉,纂紧了拳。
——算了算了,也没什么,她对自己说。
宁德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
——不就是个人么!
她…她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宁德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一转身,便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正靠在亭院里的树边,眯着眼睛朝自己笑。
“宁将军莫担心,今天那里边没人。”
宁德的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白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这里?”
白梅继续没心没肺地笑,“管家姐姐要我来请将军去看看管家姐姐的二姐姐请胖人帮忙新请来的几位漂亮姐姐,管家姐姐说要是将军看上哪个姐姐,就留了下来,若是哪个姐姐都看不上,就请将军跟管家姐姐说说喜欢什么样子的姐姐,别老让管家姐姐白废力气找…”
清脆的声音婉转动听,说出的话却另宁德头都大了一圈。
“停!”宁德喊。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宁德看着依旧懒散微笑着的白梅,甚是无奈,“哪里跑出那么多姐姐来?”
“哦…”白梅恍然,毫不隐瞒地回答说:“管家姐姐说她找来那么多的漂亮哥哥们将军都看不上,怕是因为将军不喜欢男人,所以就派人去…”
宁德听得毛骨耸然。
白梅却已经转了话题:“其实也是为将军好,满世界都在传言将军您和我有暧昧,惹得陛下不快…您为什么不肯收个别人在身边呢?也好让大家放心。”也好让我省些麻烦——白梅在心里补充着,侧过头,很认真地看着宁德。
宁德默然,只打量着白梅的一身白衣。
白梅一身上上下下的行头都是宁府的管家亲自置办的,平时自己也便没有过多理会,却不想后来惹出了乱子…竟然在丧期着粉衣彩装,还穿到皇帝面前转了一圈…最后追究起来,竟是自家管家做的手脚,只想着让白梅失了宠,免得拖累自己主子…
话一挑明,白梅就占了先机,快人快语把事情解释清楚,又拉了宁管家灌了一通迷魂汤,让她们自家去折腾,自己却四面圆滑八方玲珑讨了个人情下来…
白梅面对宁德毫无避讳的目光,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只把玩着自己一缕黑亮的头发。
宁德又摇摇头,说:“哪有那么简单?收个人…总还是有缘分,这么硬塞来的,不管是男是女总归…你倒想想,如果我硬给你塞个男人,理由是这样大家都放心,你能接受得了么?”
白梅挑眉,泛起一丝冷冷地笑:“接受不了只怕不是我吧?其实照将军这样说起来,怎么没人去给陛下那儿塞几个?那才真真是大家都放心了。”
宁德语涩,抬腿准备离开,忽然又回头,看着白梅:“你也知道陛下待你不一样?那你…”
白梅眨眨眼,笑得灿若春花,指指庭院中覆盖着的厚厚的雪,问:“宁将军觉得这雪怎么样?”
愣住,宁德看着那雪,在心里琢磨是不是该找人来把积雪清理一下。
白梅收了笑,只凉凉地提醒了一句:“将军,管家姐姐还等着你呢!”便自顾自地走了,头也不回。
远远留下一个消瘦的白色背影,散着黑亮如瀑的发,渐行渐远,融进了大片大片的雪中。
于是后来宁德见到自家管家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回头去给白姑娘添两件厚实的衣服,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让她穿得那么单薄?”
白梅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小院落,意外地看见一个穿着厚重,几乎把自己裹成了一个棉球的矮个子…似乎是女人?正立在自己房门前,一脸严肃地盯着地面,若有所思,却又分明是在等人的样子。
白梅心里忽然有些无奈,她在这雪地里转了一圈,颇有三分冷和累,本一心渴望着赶紧回来给自己弄口热水喝,如今…唉。
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行了礼,开了口招呼:“不知小姐怎么会来这里?可是有事情要找阿梅?”
棉球里冒出一个不阴不阳的傲慢声音:“怎么?白姑娘如今是红人了,脑子却越来越笨么?我在这里不是找你是找谁?”
白梅却没有显出一分恼怒,恼怒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她自己清楚。
这样的话听多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而且并不是没有办法回应这个等级的小小挑衅,只是她并不十分在意,也就懒得过多理会。这儿人多口杂的,自己又人生地不熟的,新主子的性情又似乎古古怪怪,她无意惹事生非。
所以白梅只是浅浅地笑,侧身又是一礼。“既然如此,外面风大,小姐进屋谈吧。”
棉球却并没有进屋的意思,声音中也依旧不减傲慢。“不必那么麻烦,我今日来,只是要问一句话。”棉球停顿了一下来,从厚厚的棉帽和围脖中露出一双小小的黑黑冷冷的眼睛,很认真地盯着白梅,说,“白梅,你究竟有没有心?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宁缺勿滥?——我只是要问这样一个问题,你慢慢想。下次我来时,要听到答案。”
白梅呆住,看着那一个胖胖的灰色棉球从自己的眼前缓缓滚过,越滚越远,最后滚出了院子。
厄,不!不是滚,是走,是走!但…真的是太圆的一个球状物体了,看上去的确很像滚啊——白梅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摸摸自己的鼻子,随后进屋直接扑向正散发着暖暖热气的炭火。
心?宁缺勿滥?
这家伙是在发什么神经?
白梅已经懒得去想。
反正,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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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安宫。
凛国炎帝平日和近臣商讨处理国事的宫殿。
宫外,守着面色冷峻的士兵。
偌大的宫殿里,只有四五个人聚集在炎帝的身边,切切私语。
不知有多少份大大小小的纸条,被人夹带在身上,捆在鸽子的腿上,只为向外传递一个信息。
——帝与近臣私探,恐国将有变。
什么变化?
是要处理哪个不听话的臣子?
还是要整治哪个有二心的亲王公主?
又或者战事又要被点燃?
还是这凛国的哪里因为这大雪出了灾害?
安平炎轩此时却在用手指敲着桌子,静静地听着自己的心腹们开会。
“安先生现在已经答应亲自去…厄,教导白…小姐,想必这个就不用担心了。”侍琴依旧是笑眯眯地,一边抿着茶水,一边慢慢地说,“下面的问题就是,选在什么时候,以什么身份,让她进宫伴驾?”
一边自有人诧异地挑了眉,好奇地睁大眼:“安先生竟然答应?琴大人,您怎么做到的?”
侍琴回她一个高深莫测地笑容。
“咳,这样一切就都好半了啊,让她…恩,进宫伴读好了!再找个合适些的身份…”
“就说是宁将军走失多年的…”
同样坐在一边参与讨论的宁德手不由微微一颤,端在杯中的茶几乎泼了出来。
侍琴瞥了她一眼,摇摇头。“宁将军太老实,只怕压不住。得换个更有些身份的才行…”
宁德掩饰地低头,心里却半分也没敢放松。更有些身份的…谁肯往这里面搀和,除非是…
安平炎轩停了下动作,又接着敲打了两下桌子,说:“恩,侍琴,你一会儿传下旨意,把平安王请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这一次,宁德再也忍不住,终于把自己手中的茶水送给了地面。
其实不光宁德如此,就连稳重的侍琴,也几乎呛了一口水。
“陛下三思…”
“恩?”安平炎轩挑眉,“有何可思?既有了名声在外的先生做了老师,再找个同样名声响亮的王做个娘,有什么不好的?”
“可…”
“放心,朕,自会让她答应的。”安平炎轩敲着桌子,一声,一声,不急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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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开始下雪了。一直一直地下。
就连燃着炉火的屋子里面,也浸着丝丝寒意。
裹这厚厚的白色裘皮衣,靠在躺椅上的午睡才醒的白梅,面对面前古怪的人和古怪的书本,分明感觉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不由皱起眉很认真地想,却只抓到一些朦胧的影子,终究还是不明白。
可不明白,并不意味着一切就不存在。
于是她迟疑地欠起身,开口,询问面对椅子上裹成圆圆一团的人:“厄…你是说,陛下下的令,让我学习这些?”
“恩。”
你家陛下…是不是疯了?白梅想问,却终究没有开口,只好叹气:“那么不知道是谁来教我?”
“我。”
怀疑地瞟了一眼团在面前的人,白梅挤出一了微笑:“那么,不知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可对阿梅有什么要求么?”
“先生。现在。没有。”
白梅怔住,一时无言。
…那…就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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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王。
不姓平安,亦不姓安平。
她姓伊,凛国唯一一个异姓王。
曾经掌着上万的兵权,镇守与边庭,无人敢犯。曾经权势滔天,富可敌国,即便是皇帝,也让她三分,甚至将皇姓颠倒,送去作为她的封号。
平安王,曾经的神话,如今,却也显出几分苍老之态。
自从因为一个意外,她唯一的幼女失踪以后,她便从一个意气飞扬的人,一天天衰老。
自己放弃了兵权,送出了财富,只为寻找流落在外的一个小小女童,可却又如何可能找得到?
宁德颇有三分矛盾地,偷偷打量着平安王沉寂的脸色。
安平炎轩也同样在打量着这一身华贵却一脸阴郁的女人,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