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用的废人吗…

乔思低头看着乔恩,伸出另一只手,缓慢地摸了摸对方紧闭在一起的,缺乏血色且干裂起皮的嘴唇。曾经,那里的颜色就像是漂亮的玫瑰花瓣一样,健康而充满活力地微微翘起,含着静静的、文雅的笑,当嘴唇开合的时候,一些漂亮的,甜蜜的字眼就会从中流淌出来。乔思总是记得很清楚,在他因为面上的伤疤而被嘲弄是个丑八怪,甚至因为别人怕染上晦气而将他软禁在小院子里的时候,就是乔恩抱住他的胳膊,用这张如今憔悴不堪的嘴安慰他,向他保证说:“哥哥不怕,有我呢!等我考上状元,你就是状元的哥哥,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你。”

乔恩,再也不可能考上状元了。

乔思抿了抿自己的唇,松开了乔恩的手。
他站起身,撩起帘子喊外间的小医徒,叫道:“麻烦请拿壶热水和布巾来,我妹妹的嘴唇有点干,需要擦些水…”
话说到一半,他就停了,像是见到什么怪兽一样,满脸的疲倦都在瞬间化成了警惕。

站在外间的根本不是什么医童,而是乔想。

乔想心情复杂地看着乔思。

她自然也早就知道乔恩被乔家正夫恶整了一顿,人人都传她就此只能是个残废时,乔想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但是等到亲眼看见时,多少就有些不是那个滋味了。再加上仍旧惦记着那日乔栋有些奇怪的态度,她便格外用了些心思来打听乔思和乔恩的下落,并且挑了个空闲的日子,揣了两张银票过来探望。
反正哪怕用脚后跟想,她也知道,乔思手里不过一百余两银子,花销起来支持不过半个月,所以不管是为了延续自己妹妹的治疗,还是为了讨好他那贫困的妻主一家,都绝对不可能拒绝来自于她的,金钱上的资助。
而她乔想,虽然算不上富余,但是二三百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并且绰绰有余的。不管乔恩是会死还是能活,她不妨都卖个人情讨个好。老话说,雪中送炭不多见,锦上添花却常有。可赶着上去锦上添花巴结人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记得这个好呢?到底还是雪中送炭可能收获到的回报要大得多。

此时,见了乔思一脸警惕的样子,乔想愣了一阵神,尽力和蔼地笑了笑。
她背起双手,慢慢开口道:“七哥别怕,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不知道小恩妹妹的伤治得怎么样了?银子还都够用吗?”

乔思抿了抿唇,微微仰起头回答道:“自然够用,不敢劳你费心。”

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乔恩在这医馆里一趟已是十余天,而燕尔虽然从未来过,却两次托人送了银子来,每次都有五十两只多,并有口信叮嘱他尽管安心开销,如果不够便请人捎信过去,她再想法子解决问题。
虽然说,作为妻主,燕尔在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件事,对于乔思而言难免有些让人别扭,但是对方送来这样大笔的金银,也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甚至超过他的期待了。

乔思自忖,燕尔做到如此地步,他已经没什么可抱怨的。

不过听在乔想耳力,却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想当然地不信乔思会不缺钱,把这对话的重点听到了后半句的“不敢劳你费心”上,便猜想他大约是死要面子,放不下曾经的少爷架子,还在嘴硬罢了。

既然自己是来顺路卖乖赚人情的,那么…就维护一点对方的那些可怜的尊严好了——乔想自我感觉良好地对自己说,随后对着乔思笑得更和气了些,口气也更加软了一点:“七哥,我也是瞒着母亲悄悄来的…你看我虽面上风光,实际上和你们又有什么区别,不过都是庶出并不怎么得宠,随时会被当成弃子丢掉的人罢了,何苦还这般防备我?”

她说着,端详到乔思的表情果然有些松动,觉得这方法很是奏效,不由更加努力煽情起来:“你兄妹二人好歹是离了乔家那个火坑了,将来等小恩妹妹伤愈,你们自然可以远走高飞过自己的日子去。可我的将来,究竟在谁的手里握着还说不清楚呢。我爹爹命苦,只生了我孤零零这么一个,连个能互相扶持的人都没有。”

“我如今想来帮你们一帮…我承认,是有些打算在里面的,我不过是想着若真有那么一日,我也断胳膊断腿奄奄一息就快死了,总还能有个地方可去。也不求你们如何待我,只给我三尺黄土地葬身用,别让我一席草席烂臭在乱坟岗里就好。”乔想擦了擦自己的眼眶,一不留神间,她把自己都说得有些感动了,眼睛也红了起来。

乔思也确实有些惊讶地迟疑了。他犹豫了一下,向着乔想走近了两步,低声道:“不至于此的,我当年想得不如你百分之一多,才会落到这个下场。你…”
他想说,你想得这样多,难道还不为自己多多安排后路吗,总不至于像我们兄妹一样罢。可这样说出来之前,他猛地想到,乔想如今来找自己,似乎就是在安排后路?虽然对方会找到已经看似穷途末路的自己身上来,似乎还是有些奇怪,但是他却已经不想生硬地一口回绝了。
停顿了一下,他改口说道:“劳烦你了,之前是我多心,你别介意。”

乔想一下就笑开了,她近前几步,把早就捏在手里的二百两银票塞到了乔思手里,说:“我手里银子也不多,暂时只这些好拿出来花销还不惹人眼,你先用着,等我过几日有了别的就再送来。”

于是,又过了三四日后,当燕尔又托人送银子给乔想时,那人却带着银子原封不动地回来了。

“燕主管,你家男人说,银子够用,这些就又让我带回来了!”

够用?

燕尔正在拨弄算盘珠子的手指不由停顿了一下。

怎么会够用的?

就算是暂时够用,也不用送回来啊,就留下以后再用不是一样的吗?

然后下一刻她就懊恼起来。

天!刚刚是算到了哪个数来着?这一走神…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第二章

一月后。

秦氏打开燕尔托人带回的一只漆木盒子,发现里面是三四个银角子并十来个铜板,下面又压着一沓银票。全部都是崭新的,十两一张的银票,盖着宋记钱庄的印鉴。

他细细数了一遍,足足有五十七张。

那就是五百七十两银子。

过去的一个月里,燕尔每隔四五日便将自己手中得到的整银换做银票送去乔思手中,但乔思却一次都没有收下,次次请人退回。

不知不觉中,燕尔手中就积攒下了一笔简直称得上是惊人的财富。

她本人是不习惯在手里握着很多钱的,尤其是当她自己身处赌场之中的时候。赛马场不仅仅可以下注赌马,也有赌筛子猜大小或者隔箱猜物一类的消遣赌法。为了不使自己显得过于另类,她有时也会凑趣玩上两把,或输或赢,都不过是十几个铜板间的消涨,不影响什么,只是取乐而已。

如今手里忽然多了大笔的钱,燕尔很担心自己会哪天不小心被人忽悠着喝醉了酒,犯下什么大错,比如说都一不留神压到了什么必输的地方去。只要这么一想,那些放在她手里的,纸质银票们,简直就像是烫人的火苗,非得送去别的地方才好。偏偏乔思不要,她便只能把这些收拾了送去给秦氏了。

这一下,就惊动了秦氏。

这些日子以来,女儿在城外工作,女婿陪着小姑子住在医馆里,秦氏自己守在大杂院中除了每日清点已经收拾好了家当盘算着要搬去新住处的日子,便是做些饭食按点儿送去给乔思,督促对方按时吃饭,不要为了光顾着乔恩而坏了自己的身体。

一开始,他就是知道燕尔把银钱直接送到乔思手里的,并且对此也十分支持。
有一次,乔思也提出银子仍放在秦氏手中,请秦氏来管家管账,分配乔思乔恩兄妹用度的。可是对于这种方案,秦氏却很是不以为然。他有他的看法:“若你们二人都成了婚,银子却在我这里,由我约束着,那你们的日子怎么还能过得自在和睦呢?钱就该交给你管着才对,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总算是可以松口气等着安养晚年啦。”

所以,忽然收到了来自燕尔那里的钱,秦氏的第一反应是——难道这小两口闹别扭了?

按照常理来推测,这也是很有可能的。

新婚不过三日,燕尔便丢下了正脆弱并需要人陪伴的乔思,并一连一个多月都不曾再回来见过他一面。这样来看,原本就没多少的夫妻感情,渐渐淡漠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秦氏不甘心啊!

他废了多少心思啊,又是板脸装坏人来折腾乔思,又是逼着燕尔替乔思挡灾的…好不容易才把俩人往一块揉得有些黏糊了,如今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前功尽弃?

于是这一日中午,秦氏来送饭时,探头看看依旧昏睡在床上的乔恩,便忍不住低声对乔思说:“我听大夫说,你妹妹的伤如今好些了?她这几日清醒的时候也越来越长,开始能进流食了?”

“是。”乔思点点头,“伤情已经稳定下来了,这条命算是保住了,只是别的并没有什么起色。前些时候日日都要吃来吊命用的山参已经停了,改换了虫草熬粥,说是沉疴不耐重药,需得先慢慢养身,等再好些才好吃别的药。”

秦氏心里略松快了一点,又问:“燕尔派人送了不少银票给我是怎么回事?你跟她闹别扭了?”

乔思一怔,抬眼看着秦氏,思忖了一下才慢慢地回答:“并不是。只是我想…我…”

“你先别说你是怎么想的,先告诉我你妹妹如今治病的银子是哪儿来的?”秦氏心直口快地问,“我不介意你有什么私房钱,但是总还是交个底更好些。不然你这般,我家小燕尔担心,我也放不下心。”

乔思的脸一下涨红了。

“我并没有什么私房钱,有的一些也是我家把我妹妹扫地出门时给的那一百多两,妻主和您都该是知道那笔钱的,早就花完了…我…”他抿了抿唇,觉得有些难堪地说,“我现在用的,全靠家里另一个妹妹的资助。”

“也是你同父的妹妹?”

“并不是,另一个庶出的妹妹,当初回门时见了一面,虽往日并不如何熟悉,但难得她说愿意帮我们一把。我是想着…这也没什么不好。妻主的情况我也知道,总不好这样大手大脚的花销,能从别处帮衬些过来,也是好的。””乔思抿了抿唇,说,“何况…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如今已经多花的,将来我一定想办法补上,不会…不会拖累妻主的。”

秦氏愣了一下。

他侧头看看毫无所知的乔恩,回头直视着乔思问道:“你这话里的意思是说,你宁愿去依靠并不熟悉的姊妹,也不愿意依靠你的妻主吗?”

乔思听了这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会,我…”下意识地辩白出口之后,他才发现秦氏其实是真相了。
比起只相处了三日的燕尔,他对乔想的感觉都要更亲近得多,至少他觉得他对乔想这样的人是有所了解的,对于燕尔却还几乎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考虑事情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要从更疏离的角度来考虑燕尔。哪怕他其实并没有这么明确地想过自己的妻主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的确是这样的。

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做法中流露出的隐藏含义,乔思略有些紧张地解释说:“对不起,我只是想…想着我自己家里的人终归要富余些,总不好意思这样拖累妻主负债辛苦工作,累得妻主一家都过得不好。”

“你自己家里?妻主家里?”秦氏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语调有些古怪地问,“乔思,你没有意识到么?现在你的妻主家就是你的家,你是燕家的人,燕家就是你的家,是咱们的家。”

“我…”他迟疑地涨了嘴。

不过,秦氏并没有给乔思更多插话的余地,他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在家从母,在嫁从妻,妻死从女的道理你总该是懂得的吧?你如今该依靠的是你的妻主,而不是你的姐妹——更何况还是不熟悉的,连父亲都不是一个的姐妹。你在乔家过得不好时,这些姐妹可有哪个帮过你?”

“我也是在大家庭里住过的,也算是过来人,可清楚那里面的肮脏事儿。她若不是别有所图,怎么会上赶着来雪中送炭?真要将来这上面出了什么事儿,那才叫拖累。至于对燕尔来说,她就有责任把你养好,甚至把你的妹妹养好,这是她娶你之前就答应给媒人的,如今也就自然应该做到,不是吗?”

“你呀,就是太死心眼。钱即便够用一时花不上,你留在手里防止以后应急什么的,不是也很不错么?好端端地把你妻主送来的银子往外推,知道的是你不好意思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燕尔怎么欺负你了呢。你这样,未免也有点让她忐忑,怕不是很妥当呢。”

“喏,银子我也带来了,你收起来,以后万不可再往回退了。听明白了吗?”

乔思点了点头,伸手去接秦氏手中的盒子时,低低应了一声“嗯。”

秦氏却依旧还是觉得他没开窍。犹豫一下之后,他拉着乔思的手,把他一路拉出医馆,拉到大街上,伸手指着道路的尽头,问道:“你往那边看,看见什么了?”

乔思回答说:“城门。”

“城门边上呢?”

“有守卫。”

“守卫身后呢?”

“城墙。”

“仅仅是城墙吗?”

乔思回答不出来了,他困惑地看着秦氏。

秦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进一步提示他到:“城墙的另一头有什么?”

“厄…”乔思犹豫了一下,回答说,“通向下一座城的路?”

在城墙的另一头,不仅仅有通向下一座城的路。

乔思的傻二缺妻主燕尔,正在那路上,自我感觉良好地骑着一匹马。

那是一匹正值壮年的母马,也是马场里脾气最温顺的一匹。平日里,便是五六岁的小孩骑在上面,大人们也不会担心,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匹马要比别的牲口更加可靠,从来不会忽然狂奔起来,或者抬起前肢试图将人从后背甩下。

所以,燕尔也有幸平生第一次,在马背上坐得这样安安稳稳。

她摸摸触手可及处的马鬃,不由有些得瑟了起来,又微微向前倾身去捏那马的耳朵,一边捏还一边哼哼唧唧地唱:“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

大概马这种动物是真的有灵性的。

就在燕尔唱出“不骑”两个字来的时候,它忽然尥了个蹶子,随后后脚往起一踢,把燕尔从自己的背上摔了下来。

“哈哈哈哈!”与燕尔同行的宋杭差点儿没笑得也从马上掉下来:“不骑驴就罢了,还非要骑在马身上唱这种怪腔怪调的歌——欺负马的脾气好吗?瞧瞧,可不是现世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未完待续…你们懂得的,明早会补齐。

 


第三章

燕尔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过城,见不到的自己的老爹,更见不到自己的老公了。终于磨着老板宋杭肯借了她一匹马,带着她往城里去一趟见见家人,原本是正高兴的,却不想乐极生悲甜中生苦,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宋杭的嘲笑燕尔自然是听到的,她提醒自己那是老板一定不能得罪,只能一声不吭强忍着疼一瘸一拐站起来,抬头看到左右除了宋杭外,路上并无其他过客,便放心地退下裤子去看摔到的部位。伤得倒是没多重,不过是大腿和屁股上青紫了一大片,按上去疼得厉害,但显然并不伤及骨头。她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宋杭,眼巴巴地道:“老板,我这样怕是不能继续自己骑马了,你能不能带我一段呀?”

却不想宋杭并没有回答她。

也不知宋杭在刚刚想到了什么事儿,正通红着一张脸,低眼瞧着自己□那匹马的耳朵,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这种姿态,活像是害羞了。

燕尔心里一紧,左右张望,却如先前一样,并没有看到任何生人在附近,不由奇怪,又提高了些声音问道:“宋老板,你在脸红什么?”

宋杭此时才猛然回神,回答说:“刚刚你拖裤子时,两匹马都盯着你的屁股瞧呢!”

“…”燕尔无语地望着宋杭。

宋杭又接着说:“而且燕姑娘你的屁股长得可真是又圆又白啊,跟个男人的屁股似的!”

这回换成燕尔面红耳赤,外加哭笑不得了。她摇摇头,无奈地回道:“老板,你怎么…怎么连我这种五大三粗的女人都调戏?真是一把年纪都没成亲,寂寞得快憋不住了吗?”

宋杭哈哈一笑,似真非真地回答说:“你可算不上五大三粗,事实上简直要比有些男人还娇弱呢,骑个马都要挑最温顺的,而且挑了最温顺的还会掉下来。”

燕尔咬咬唇,提醒自己这是老板这是衣食父母,决定不再理睬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嘲弄,转而再次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老板啊,你看我这样,自己骑马怕是真的得摔死了都没回到城里去,求你行行好,带我一段路吧?当初赵管事骑马带我出城的时候还是挺顺畅的,我真的不沉,就算和人同骑也压不垮那马的。”

“不行!”宋杭立刻回答,并且有些变了脸色,声音都尖了起来,“我才不抱着你一起骑马呢!”

“…求求你了!”燕尔睁大了双眼,双手合在胸前抱拳,努力向着宋杭卖乖卖萌。

宋杭也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头了,略有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解释道:“我这马可是从西北孟古国买来的汗血马,喂饱了料,快马加鞭一日可行近千里的好马。但他性子也暴劣,除了我以外,别人都骑不得的,有外人在必定要被他甩下去的,事后还会给我脸色看好几天不理人。你再摔一次事小,他生了我的气可事大,我可舍不得为了你,得罪我的宝贝马。”

“…马还会闹脾气不理人?”燕尔惊诧。

“会的。”宋杭一脸正经地回答。

“那,要是我们一起骑我的这匹母马呢?”

“那么我的马也会生气啊,他要吃醋的。”

…马还会吃醋?

燕尔意识到,不管宋杭那一脸的正经究竟是真是假,反正靠着骑马回城看男人的可能性是没有了。

伸手拍拍在她身边打着响鼻,正为把她摔下去而得意洋洋的那匹马的脖子,燕尔蔫蔫地,自我安慰一样地说:“算了,我这一跟头跌得衣服都擦破了,身上也青紫了,真回去了说不准我爹又得吓一跳,再哭喊两嗓子什么干活好辛苦,不如去读书,让他来养我之类的话。我还是自己走回马场干活好了,本来就还有半册账本没核对完呢。”

话一出口,宋杭迅速接上:“来,上来,咱俩乘一匹,好快点儿送你回马场。”

燕尔看着一脸无辜的宋杭,沉默了好一阵才问:“老板亲,你家的马现在不生气不吃醋了吗?”

宋杭的脸又红了。

从各种角度来讲,燕尔其实都不是一个好员工。

好员工的定义是什么样子的呢?

首先,一个好员工应该勤奋工作,一切以工作为主,废寝忘食一心工作。

但是燕尔其人,看在别人眼里却是一个能偷懒就偷懒的人。虽然她每天都在忙,但是在忙的过程中永远都忘不掉午休和下午茶,有时候还会惦记着上午的加餐和夜宵。打算盘的时候,嘴里从来不闲着,常常叼着点儿鱼干嚼着吃。贪吃也就罢了,更要命地是贪睡。她见缝插针一般地不放过每一个休息的机会。前两天宋杭来查账的时候,燕尔把账本递了上去。宋杭看了几页想问她点儿事,抬头一看,却发现她正闭着眼睡得香。被叫醒以后,燕尔也毫无悔意,还振振有词说:“账本都被老板你拿去看了,我就没得可瞧了呀。我一个大女人难不成还盯着老板你这另一个大女人瞧个不停吗?那才奇怪了呢!既然这样,我没事儿干了呀,我没事儿干为什么不能闭眼眯一觉睡一会儿?”

一个好员工除了废寝忘食地工作之外,还需要将自己的报酬看得轻如鸿毛。好员工是为了工作而工作,并不是为了金钱而工作。
而燕尔,对于金钱的渴求简直都快要出名了。宋杭几乎都要被燕尔五花八门的要求加薪的方法,给折磨得精神崩溃了。好端端就变成了每隔六日需轮班休息一日,若休息日仍需工作需付三倍薪水。每日工作不能超过四个时辰,若超过时间则需付两倍薪水…这样要求加薪也就算啦,更可恨地是燕尔还会厚着脸皮追在宋杭身后喊:“老板,求预支工资,不然你的账房主管就要被饿死啦!”

喂!
你的工钱现在是每月十两白银有木有?已经是你之前薪水的五倍了有木有?你之前的银子都能攒下来,现在怎么就变成没饭吃了?

永远有理的燕尔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永远是:“老板,可是我现在成亲了呀!”

还没见到过,宋杭就已经恨上了乔思。

偏生她一时还不能对于自家的账房说什么,总不能诅咒对方的正夫赶紧去死,是吧?再加上燕尔虽然毛病不少,但也确实干活利落,一个顶仨都不止,再怎么压榨都会发现对方能够很好地高效高质量地完成任务——当然,前提是给了更多的银子作为鼓励。

就像是赶驴子时如果吊一根胡萝卜在它面前,它就会跑得更快一样——只要在燕尔面前吊上几两银子,燕尔那算数能力就会蹭蹭蹭地往上涨,甚至连算盘都会因此变成了多余的拖累。宋杭亲眼见到燕尔把极其复杂的数字化成古怪地符号,只在纸上随便划了几下,就得出了准确的答案,速度要比打算盘还要快得多。

因此,作为一个好老板,即使面对坏员工,宋杭也依旧显得翩翩有礼,和蔼可亲,在一定基础上纵容着燕尔的荒唐,同时尽力压榨着燕尔的劳动力。

在旁人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给燕尔安排了一个来钱很快的副职。

这个职位,在赌场的行家间,叫做神算先生[注①],意思其实有一点类似于咱们现在所说的“精算师”。不过她所要精算的内容同什么汇率啊、通货膨胀率啊什么的毫无关系,所有需要计算的只有一样:赔率。

十匹马赛跑,赌注唯有压在冠军的那一匹上才能赢得赌金,否则赌客的钱们就打了水漂。

在这种情况下,越是健壮善跑的马赢得希望越大,相应的赔率也就应该越低,反之,越是赢的希望小的马赔率就应该越高。

在这个原则下,看上去人们只需要大致调整这个赔率,就完全没有问题了,事实上却并不是这样。赌马毕竟不是赌筛子,是有迹可循的,一匹马究竟情况如何——在不作弊的情况下,明眼人是能够看得出来,并把可能获胜的那实力相当的少部分马找出来的。赌客赚的是赌资,作为庄家的赌场则是通吃输赢二者之间的差额。如果大部分赌客都把赌资压在了最好的马身上,只有少部分去压那些不太可能获胜的马,那么赌场很有可能支出远远大于收入,一亏到底。那么,怎么才能在赌客明知一些马赢面很小的情况下依旧在这匹马身上下注呢——只有靠马倌的各种忽悠,以及更高的赌率来吸引傻子。

当然,赌场也不是什么都光明正大。在这期间,随着下注的具体情况,赌场可能还会需要迅速计算出那匹马获胜会导致赌场亏本抑或大赚,然后不着痕迹的作弊,弄些古怪,让本来看着会赢的马输,会输的马赢…

这么折腾来折腾去,如何规定每场比赛的赔率就变成了一个大问题。不只是决定了某个赌客在赢得赌注后获得收益的多少,更是决定了赌场本身的收入,甚至影响到某匹马在这场比赛中注定的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