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怒火狂啸,席卷残秋,地牢被烧尽塌毁,将一切埋葬,彻底飞灰湮灭,。
108、陈年旧事
鸾华殿,寝殿外跪了满地的宫侍,殿内灯火幽暗,清凉的膏药味淡淡弥漫,萧煜坐在床边,将女子的手捧在手心,轻轻的低头吹了吹,也不用药刷,直接用手指蘸了膏药细细的抹在锦书的手上。
手被烫掉了一层皮肉,手指粘连在一起,看上去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萧煜目光微紧,淡声道,“夕儿,有的地方已烫成腐肉,我要用刀剔除下去再上药,否则将来溃烂更不容易愈合。可能会很疼,你忍着一点!”
锦书睁着眼睛怔怔的看着床顶,不动不说话,即便萧煜的刀划上骨头时,都未见她眉毛动一下。如被人丢弃的布偶,破败、了无生气。
萧煜动作极其温柔,一边上药一边低声道,“我刚来宫里的时候,父皇不喜欢我,即便接我回来,也从来不去看我,任我自生自灭!因为父皇的厌弃,那些宫侍根本不拿我当人看,每日只给我吃一些剩汤剩饭,大部分都是馊的!那时候的我,谁见了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皇子。”
“有一次,一个小太监要我趴下给他当马骑,我不肯,他便故意将我的手按在沸水中。恰好被经过的皇兄看到,他杀了那个小太监,将我宫里的所有宫侍都罚了一遍,然后拿了烫伤药亲自给我上药,就像现在这样,将那些水泡一个个挑开,抹上药膏,还放在嘴下吹了吹,问我疼不疼?”
“从那个时候起,皇兄不管去哪都带着我,习字、骑马、练剑,他都亲自一遍遍的教给我,宫中也再没有人敢欺负我!”
锦书不搭话,萧煜也不在意,眉目半垂,淡声道,“你一定想质问我,皇兄对我这样好,我为什么还要夺他的皇位?”
也不待锦书回答,便继续道,“你知道吗,其实我母妃并不是普通的宫女,她是前礼部侍郎梁远和的女儿。有一次我外祖父进宫,机缘巧合下见到了当时倾淑皇后,她竟和我母妃长的有七分想象,我外祖十分惊异,回家后将此事说给我母妃听。母妃当时年龄小,性格任性,听说了皇上对倾淑皇后痴情的事对她格外好奇,于是瞒着外祖偷偷的混在选秀的宫女里溜进宫中。她本来想见一面皇后就走,然而皇后深居宫内,哪是她一个刚入宫的宫女可以轻易见到的。”
“这一日,母妃听说皇后要夜游荷花湖,便早早的在那里准备,谁知皇后没有来,等来的却是酒醉的皇上。皇上误将她认做倾淑皇后,强要了母妃。第二日发现时,皇上内心不安,赏了母妃一些金银,要她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母妃失了贞洁,又不敢回家,直到一个月后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那个时候倾淑皇后已有两个月的身孕,皇上知道后,怕此事泄露,传到皇后那里惊了胎气,便将母妃偷偷送到了行宫里,再不允许她下山。然而冥冥中一切都有它的定数,倾淑皇后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去金梧寺为皇厮祈福时,回去的路上突然天降大雨,山石滑坡将山路堵住,无法下山只好住进了行宫,于是那一日便也知道了我母妃的存在!”
“倾淑皇后并未将我母妃怎样,却再也不肯原谅父皇,生产时因抑郁落下病根,后来几年我父皇虽请遍了名医,找遍了天下的良药,在皇兄七岁那年,倾淑皇后还是去了!”
“父皇大恸,当即震怒,将这些年在皇后那里受到的冷落和失去皇后的悲伤都归到了我母妃身上,杀了我母妃一族,将我母妃赐死。而我,因为是他的血脉,才没有被一同赐死。他留下我带回宫中,却从来不管不问,在他心里,只有皇兄才是他的儿子!”
“我至今还记得,他让人强行给我母妃灌下毒酒,我母妃疼了一天一夜,最后嘴里汩汩的往外吐血,吐了我满身,我的眼前只剩一片血红,那个场景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时候我便告诉自己,我一定会为母妃报仇,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一点也不恨皇兄,我心中甚至感激他,可是我要想替母妃报仇,我只能坐在最高的位置上,谁若拦我,我便杀谁!”
“夕儿,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身负血海深仇,没有人能比我们更了解彼此的感受,所以你只能在我身边,只能爱我!我已将皇兄厚葬,我知道皇兄救过你,你对有感激之情,我不在意,皇兄已经死了,我才是陪你终生的那个人!”
“夕儿,赶快好起来吧!我们的路还很长,今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将锦书的双手一层层包好,又将她身上的锦被往上拉了拉,萧煜起身道,“很晚了,夕儿你先休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锦书在床上躺了三日,昏昏沉沉似一直都在梦里,仿佛自己还在建安宫中,萧奕穿着一身湛蓝色的锦服,俊美如斯,站在床边,凤眸清冷的看着她,沉声道,“什么时辰了还不起床?”手探过来放在她的额上,皱眉道,“又病了吗?”,她挣扎着起身,他却已经转身远去,背影萧索,隐在一片青莲色中,淡淡的声音传过来,“锦儿,你心中可有半分我的位置?”
画面一转,她又坐在煜亲王府中的水榭中,萧煜端着一碗莲子羹放到她面前,温和的笑道,“夕儿,我们就要成亲了,此生我只娶你一人!”
浑浑噩噩,兜兜转转,锦书似陷入了循环的梦境里,不肯睁眼,不肯醒来,似乎这样所有的一切都还停在初六那日之前,什么都不曾发生,他依旧只是个闲散王爷,承诺每年带着她去唐京住几个月。
可是身边总是有人在啼哭,嗡嗡连成一片,吵的她头疼,她想出声训斥,可是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被重烟熏过,无法成声,心中不由的慌了起来,她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锦书猛然坐起,随即被人一把紧紧拥入怀中,男人的声音低沉,因为紧张有些微颤,“夕儿,不要吓我!”
锦书黑眸大睁,推开萧煜便要下床,萧奕!她要去救他!
手按在床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锦书身体一个不稳猛然从床上翻滚下去,青歌扑上来抱着她大哭,“夕儿,你不要这样!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锦书呆呆的看着她,唇色惨白,眼泪一行行留下来,他已经死了,就算她杀光天下人又有何用,他再也不可能活过来,绝望一点点将她吞噬,锦书捂住双眼,喉咙无法出声,只发出一声声悲鸣。
萧煜看着哀痛的少女,胸口有隐隐的心疼和嫉妒,他深吸了口气,目光渐渐清冷,即便她对皇兄有了感情又如何,只不过是一同经历过几次生死,又怎比的过他们十年的感情,很快她便会忘记,最终还是他们在一起!
弯身将锦书抱起放在床上,淡声吩咐道,“去端粥来!”
青歌慌忙起身,御膳房中下人一直做好了粥在那温着,很快就端了回来,萧煜接过,放在口中试了试才放到锦书嘴边。
锦书躺在床上,不看他也不张口,半晌,萧煜长眸一垂,冷声道,“来人!”
几个侯在门口的侍卫登时开门而入,跪在外间,等候吩咐,萧煜将粥放在木几上,沉声道,“谁做的粥?将她双手砍了扔出宫去,再让人重新做来!”
“是!”
很快又重新做了新的来,锦书依然不肯张口,萧煜面色又冷了几分,“再去、”
“慢!”
锦书喉咙肿胀,声音沙哑破碎,勉强吐出一个字,看也不看,端起粥碗一口喝了下去,突然身形一顿,扑在床边全部又吐了出来,萧奕被溅了一身,也不躲避,上前将锦书抱在怀里,一下下给她抚着后背,急声道,“我不逼你吃了,不逼你了!”
青歌不忍再看,转过身去,悲泣出声!
109、送别良瑾
南阳钟府,钟舒拿着一封书信急匆匆的进了钟遇的书房,急声喊道,“父亲,朝中有变!”
钟遇坐在木椅上,半眯着眼睛,闻言面色一冷,沉声道,“叫什么叫?唯恐天下都不知道吗?”
钟舒一愣,顿声道,“父亲、您、您已经知道了?”
钟遇闭目不语,钟舒惊怔的看着他,急道,“那父亲为何还不入朝?我们是太子殿下的母族,如今太子有难,我们怎可袖手旁观?”
钟遇冷哼一声,恨声道,“母族?他为了个女人伤害骏儿的时候怎么不曾想到我们是他的母族?如今我们钟家富可敌国,谁做皇上也动不到南阳的头上来,所以就让他们争去吧,最好争个你死我活!”
“父亲!”钟舒还想再劝,钟遇却已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出去!”
钟舒失望的握紧了手中的书信,躬身道,“儿臣告退!”
长孙王妃进宫见到锦书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稍稍吃些东西,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的可怕,坐在合欢树下,双手缠着厚厚的药布,双目沉寂,静静的看着她,轻声喊道,“外祖母!”
长孙王妃顿时泪如泉涌,将锦书抱在怀里,哽咽道,“孩子,你受苦了!”
长孙王妃在宫中留了三日,便和长孙王启程返回唐京,临行前来看锦书,道,“锦儿,外祖母比你更了解你的心意,只是逝者如斯,你依旧还要活下去!如今萧煜势力渐渐稳定,岭南,荆唐都被勒令回到自己的属地,不许插手朝中之事,南阳按兵不动,没有消息,再没有人敢提太子殿下,我们就要走了,你自己要保重!”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细雨,合欢花落了一半,锦书坐在树下,倚在王妃肩上,轻轻的点头,“我会的!”
萧煜依旧很忙,只是无论多晚,他都会抽时间陪锦书吃饭,锦书的手不便,他便亲自喂她、为她换药,甚至洗漱穿衣等也不假人手,一样样亲自帮她做好才去上朝。
锦书嗓子被浓烟熏坏了,吃的越发的少,萧煜让人做了补品药膳流水一般的送进鸾华殿,锦书却依然一日日的削瘦下去,面色苍白,下巴尖瘦,更衬的一双眼睛大而亮。
天气渐冷,还没入冬,銮华殿中树叶已经落了满地,宫里的下人都说今年要比以往每一年都要冷,往年最冷的时候,紫金宫里的树叶也是不落的。
夜里萧煜穿过游廊,转过几颗合欢树,一眼就看到锦书坐在树下,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身上衣服单薄,蜷着身子卧在宽大的藤椅中,几乎都要被上面的锦缎淹没。旁边一个小宫女手中捧着披风跑过来,见到萧煜立刻一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萧煜冷冷一瞥,沉声道,“再有下次,自己知道后果!”
小宫女一哆嗦,连连扣了几个头谢罪。
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锦书身上,萧煜弯腰将她抱起,才发现她瘦的惊人,抱在怀中那样轻,仿佛随时都会消逝,不由得心中一慌,手臂紧紧的抱住她。
锦书悠悠转醒,好一会才恢复清明,轻声道,“我不想回去睡!”
只要一睡着,她便会陷入梦魇,梦中是无边无际的熊熊烈火,烧的她心神俱焚。
萧煜低头吻在她的长睫上,温柔一笑,“好,不睡,我在这里陪着你!”
转身坐在藤椅上,将她揽在怀里,像哄孩子一样轻轻的晃动。锦书及腰的长发被大火烧去了大半,齐肩剪掉后,刚长出来的碎发细软柔滑,萧煜长指一下下抚在上面,久久不愿离去。
两人都沉默不语,四周寂静无声,只闻夜虫低鸣,声音嘶哑,似是也知道自己命将不久,为最后的苟延残喘,哀鸣自怜。
“夕儿,我要怎样做你才能好起来?”
萧煜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忧伤,他可以从容的面对群臣的刁难,可以面不改色的承受那些谩骂,只有对她,才有那么强的无力感,让他不知所措!
锦书依在他肩上,曾经乌黑炯澈的黑眸只剩无尽的萧索,似冬日里的残阳,没有半分生气。良久,她才缓缓低声道,“不知道,只是我一刻也不想再呆在这里,萧煜,你让我出宫吧!”
萧煜手臂蓦然一紧,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低声道,“不!夕儿,你说过不会离开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一个人?我还要你做我的皇后,我们会生很多孩子,每一个都很疼爱!等这一切过去,我们就会回到从前,我们依然相爱,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锦书长睫轻颤,回到从前?不,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从你利用我杀了萧奕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闭上眼睛,满心的苦涩和疲惫,那个人走了,似乎也将她所有的希望和朝气都带走了。
入冬那日突然下了一场大雪,狂风携着暴雪将紫金宫席卷,亭台水湖被积雪覆盖,到处一片银装素裹。合欢花前一日还在盛开,一夜之间被冰雪冻结,晶莹剔透的花瓣落了满地,被早起的宫侍匆匆扫去。
下人们惊奇而兴奋,围在廊下议论纷纷,四季如春的紫金宫终于下雪了!
第二日午后,阴沉的天又开始飘雪,锦书一袭白裘坐在廊下,看着外面大雪纷飞,思绪渐渐飘远,几个月之前她还笃定自己不会再回到紫金宫,还在嫌弃紫金宫一成不变的景致,如今这里竟然下雪了了,而她也又回到了这里,命运兜兜转转,总是在你一个不经意间,给了你一个意外的转弯。
突然一翠绿色的身影闯进来,看到她一怔,微微停顿后,直直的奔过来,离她还有一丈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锦书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发梢肩膀的积雪拂去,低声嗔道,“这么大雪怎么就这样跑来,下人呢?”
良瑾被冻的脸色发白,眼睛一红,扑进锦书怀中哽咽道,“姐姐,为什么会这样?我爷爷说太子哥哥已经死了,我不相信,太子哥哥那么厉害,他怎么会死?”
锦书心中剧痛,眼前的雪色渐渐模糊,他死了,她也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可是所有的人都一遍遍和她重复这句话,一次次将伤口撕开,再捅一把刀进去,绞的血肉模糊!
“姐姐,太子哥哥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要嫁个煜亲王,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姐姐,不是你杀的太子哥哥是不是?你怎么会杀他?他那么喜欢你!”
“煜亲王不是太子哥哥的弟弟吗?他为什么要杀太子哥哥?”
良瑾一遍遍的泣声质问,每一声都似万剑穿心,刺的她体无完肤,他将成为她心头永久的一道伤,连时间都不能愈合的伤,只会蔓延,溃败,腐烂,再无安好。
锦书让下人拿了一个手炉给良槿,许久她冰凉的身体才有了一丝暖意,偎着锦书不断的抽泣道,“姐姐,我很早就知道太子哥哥喜欢的人是你!那次你病了,我去找太子哥哥,在书房外听到他在问文公公关于你的病情,就连你晚上吃了什么都问的十分详细。我虽然不懂情事,却也知道,一个男人这样在意一个女子,必然是极喜欢她的。”
“后来你走了,我找不到你就又去找他,恰好他从书房中出来,我清晰的记得那日他穿了一件蓝色的袍子,那样俊美,又那样冷漠,我情急之下,大声道,姐姐教了我一套剑法,特来向太子殿下请教。”
良槿长睫上还挂着泪,却突然轻声一笑,“我说了这一句,他突然就停了下来,回头问我,她真的教了你?好,你练给我看看!”
良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锦书只静静的听着,冷风吹散了她的鬓发,头发垂下来,遮住半面素颜。
“姐姐,我也要走了,皇上已经许久不上朝,那些拥护太子哥哥的大臣被贬的贬,斥的斥,如今的朝堂已经是煜亲王和安相的天下了。爷爷也被派去漠北剿灭河盗,我就要和他一起走了!”
“嗯!漠北天气极寒,你和殷老将军都要保重身体!”
良槿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看着她,“嗯,姐姐也是!你怎么这样瘦,煜亲王对你不好吗?”
锦书淡淡的摇了摇头,他走了,文安走了,如今良瑾也要走了,他们就娘亲和阿爹一样毫无预兆的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没有了他们的紫金宫,已再没有她留恋的地方!
很快有下人过来请良瑾回去,良瑾依依不舍的看着锦书,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姐姐送送我吧,这次离开陵都,可能我再不会回来了,姐姐送我到宫门口就好,瑾儿想和姐姐再多呆一会!”
“好!姐姐再陪你走一会!”
锦书撑着伞将良槿揽在怀中慢慢向宫外走去,路上的积雪已经被扫净,石径却依然湿滑,两人都走的很慢,一路默然无语,出了宫门,有马车已在门外等候,有下人撑着伞过来,良瑾走了几步,霍然回头,哽声道,“姐姐,你一定要保重!”
眼前白雪茫茫,良瑾的身影和雪色模糊成一片,锦书重重的点头。
马车滚滚而去,变成一个黑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再也看不见。
110、十年梦初醒
天寒地冻,大雪纷扬,连宫侍都是来去脚步匆匆,锦书一袭白裘,撑着一把竹骨伞慢慢的前行,千秋亭外种了大片的翠竹,竹枝被积雪压弯,风一吹,积雪簌簌而落。
锦书抬脚上了一层台阶刚要入亭,突然听到清脆的一声自竹林那端传来,“言秣哥哥,你就让我见一见殿下吧!”
“殿下说不许你来陵都,更不许你入宫,你没听到吗?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可是我来都来了嘛!”
“送信的事明明不用你来,你还说!”
女子撒娇的道,“言秣,我就见一面,好不好?我都快一年没见到了殿下了,见了我就马上回去!”
“不行,我现在送你出宫,若被殿下见到,你我都要受罚!”
锦书如遭电击,愣愣的站在台阶上,手中的伞砰然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掉进了冰冻的湖水中。
言秣和那女子又说了了几句,渐渐远去,锦书猛然回头,震惊的看着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不敢相信的摇头,
幺儿!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夕儿!”萧煜自后面急匆匆走来,神情还有些慌张,直到看到她才稍稍放松,将伞撑在锦书头上,轻声道,“青歌说你出宫了,我正要去找你,你、”
此时方发觉她神色不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色蓦然一变,脚步踉跄的后退了一步,握着伞的手微微发白。
大雪弥漫,周围落针可闻,锦书猛然抬头望过来,双目通红,一字一顿嘶哑的问道,“幺儿是你的人?”
所以,所以在南阳钟府那一夜根本不是巧合,是早已安排好的。
那日钟骏受了钟芷儿的暗示,自醉仙台回来后偷偷潜入她房中,幺儿故作不知,钟骏败退后,她却被幺儿缠住无法脱身而被钟骏掳去,幺儿不去找每日去看望她的韩潇和,而是去找萧奕,因为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萧奕杀了钟骏,断了他南阳的这条臂膀!
萧煜面色青白,身形微微一晃,却很快站稳,低眸垂首,良久才艰难的吐出一个字,
“是!”
如被一团冰雪猛然灌进胸口,寒意瞬间传遍全身,冰凉的指尖轻轻颤抖,这几日她只顾伤心,很多事不愿去想,不敢去想,如今幺儿的事一出,所有的事都渐渐清明起来。
锦书双目定定的看着他,“邪煞二女也是你派去的对不对?”
“是!”
“韩府呢?那一夜澜阁外我身后射出的那一箭,将韩王至死的那一箭,也是你派去的人?”
“是!”
“长孙文策幕后的人也是你!”其实,她听到了长孙王同萧奕的话,长孙王说,长孙文策虽心思细腻,胸有谋略却不是大志之人,他身后必还有主谋。她却从不曾想,这个人就是他!
“是!”
“那安相呢?安相寿辰上我和萧奕一同中计被关了地下水道,也是你们安排的?”也只有他知道那一日她要去相府书房偷信,安相才能算的这样准!
“是!”
锦书突然疯了一般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最后、最后我和他…。”
萧煜闭上眼睛,痛苦的道,“那个、我后来才知道,安相怕我不同意,开始并没告诉我!”
可是你又如何确定萧奕会一次次的冒着天下大不韪、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难道,让萧奕爱上她也在他的计划之内是不是?
锦书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如此陌生的人,突然想到她杀了周通以后,薄野就成了紫金卫统领,而薄野也是他的人,所以
“萧煜,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纳兰青的女儿是不是?从你买下我的那天起,这个阴谋,这个计划就开始了是不是?你利用我的复仇,替你扫清道路,杀了周通,杀了韩是,离间了钟府和萧奕的关系,是不是?”
锦书悲声嘶喊,声如泣血。
萧煜身形轻颤,许久才低声道,“是!”
仿似被人当头一棒,锦书愣愣的站在那里,风吹过她单薄的身体,在大雪中摇摇欲坠,她还有很多事想问他,比如青宁,现在想来,青宁先是安玉临的侍妾,后来又成为长孙文策的侍妾,而他们都是萧煜的人,怎会这样巧合,所以,当年他根本就没有将青宁赶走,青宁一直都是他的人。
然而锦书却不想再问了,嗓子像是被积雪堵住,什么也再说不出来!
她甚至想大笑,想拍手为他叫好!谁人还能有这样的计谋,忍耐十年,步步为营,谁人的狠心能出其左右,弑兄杀父,毫不手软!
风雪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却没有知觉一般,只觉的这十年,她如此看重的十年,不过一场阴谋,和亲情无关,和爱情无关,所有的都是一个笑话,笑她有多蠢,有多可笑,被人利用一步步将真正爱她的那个人置于死地!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年少时的爱护是假的,长大后的情意是假的,都是为了他口中的皇权!
全身的血似乎都被冻僵,身体已经麻木,锦书木然的往前走,她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再也不要看到那张虚伪的脸!突然被台阶一绊,整个人扑进一尺后的积雪中,锦书再忍不住,伏在雪地上,痛声大哭,她爱了十年的人,如今告诉她,一切都是算计和利用,萧煜,你知不知道在南阳,我差点被钟骏玷污,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在安相府的地下密道中,他都知道,这一切他都知道,而且都是他一手安排的!
萧煜弯下身去抱她,锦书顿时一惊,避如蛇蝎般的闪开,踉跄的爬起来,转眼消失在莽莽大雪中。
雪下的更大了,萧煜肩上积了厚厚的一层,他依然保持着那个抱她的姿势,久久的站在那里,天那样冷,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自生命中抽离,从此再也不属于他!
母妃,儿臣做错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这样疼?
“殿下!殿下!”
远处言秣冒着风雪急急赶来,待看到萧煜时顿时一惊,上前要将他搀起,“殿下,你怎么在这里?我刚刚还去书房找你,岭南那边来消息了、韩潇和确实已经回去了、”
萧煜依然是那个姿势,面沉如水,似根本没听到言秣的话,目光凌厉的在他面上扫过,顿声道,“将幺儿赐死!”
言秣大惊,扑通跪在地上,“殿、幺儿她不是有心要违抗您的话,况且她已经回去了!”
“赐死!”
言秣愣愣的看着萧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却从未见萧煜生过如此大的气,不敢再多言,惶恐的低下头去,“是!”
111、除夕夜
当日冒着大雪,锦书就搬进了建安宫,不许任何人伺候,也不再出宫门一步。
今日的建安宫再不同于往日,以前萧奕虽喜静,然而宫里除了萧皇的寝宫,建安宫却是紫金宫最尊贵的地方,如今只剩打扫的宫侍寥寥两三人,积雪蔓延,到处一片死寂,形同冷宫。
锦书依然住在曾经她住过的寝殿,推门进去,珠帘半垂,清香袅袅,还是她之前在时的布置,甚至妆台上还放着她曾经用过的那把木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