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也是从容的,好象正坐在自己家的马车里。

没有别的话了。倒忘了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

“车这么跑,你受不受住?…刚刚才发过病的。”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完全忘了他的忌讳。

果然,答非所问地道:“把手伸过来,让我看看你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哈哈,手是麻的,伸不了。”她满不在乎地说。

“你可知道方才你斩了人家一只手,两只眼,唐家的人会怎么想?”

“怎么想?”

“我手上曾经有过一个得罪唐门的病人,整张脸的脸皮都给他们割了下来。”

荷衣打了一个冷战,小声道:“慕容无风,咱们得逃!”

“你的腿呢?还能不能动?”他又问。

“不能。方才是手麻着,现在连腿也麻了!”

“好罢,”那个人叹了一口气,“我坐过来。”

两个人之间横着一张桌子,他双手扶着桌沿,拖着身子,吃力地挪到她身边。手起鹘落,点了她的几个穴道。

点穴的手法甚是怪异,完全没有内力,却又完全有效。渐渐地,她手脚都可以活动了。只是,要恢愎气力却还要至少再等几个时辰。

“我只是把毒素都逼到了你的灵府穴,逃出去之后记得回谷里找蔡大夫给你解毒。”

“我们一起走。”她道:“哪有做生意的把主顾丢了只管自己跑了的?”

那个声音淡然,却肯定地道:“你别管我。”

“那我就不走了。车里真舒服!我平生最喜欢坐马车了,坐多久都可以的。”她仰起头,在黑暗中看着他。然后两个人的头又一起望着车门。

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居然,渐渐地停了下来。

门打开了,只听得“叮”的一声,铁杖点地,一人跃进车里,手上还提着一个灯笼,竟是唐三。

“两位坐了这么久的马车,该下来歇一歇了。”

说着,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铁链,咣铛两声将荷衣与慕容无风的手拴在一起。道:“在下早就闻得楚姑娘轻功和剑术都了得,慕容先生也是天下第一神医,两位在一起,唐门的毒药只怕也奈何不了。我们已到了客栈, 今夜只有委屈二位作伴一宿。对了,这铁链是唐门祖传之物,姑娘如若想将它打开,可是白费心机。 ”

荷衣道:“倒忘了问了,令妹的伤势…?”

唐三皱了皱眉,道:“伤势倒不打紧。这阵子她正在想着姑娘呢。不过请姑娘放心,我已刚刚劝过她。姑娘的脸皮她是不会割的。至于别的地方嘛,这就难说了。对了,等会了下了车,还得请慕容先生给两位病人看一看伤口。舍弟的双眼现在还麻烦得很,恐怕有性命之忧。不过有神医在这里,我们放心的得很。”

慕容无风冷冷地道:“治病不难,不过有条件。”

唐三道:“愿闻其详。”

慕容无风道:“你们不许伤楚姑娘一根毫毛,否则,我绝不做任何事情。”

唐三抬起头,和慕容无风对视片刻,道:“原来楚姑娘是慕容先生心爱之人,唐三愿成人之美。我答应你。”

细雨中,车外是黑漆漆的一片。只看得见前面有个大门,大门口点着四个灯笼,写得“龙水客栈”。唐三把慕容无风放在轮椅上,荷衣在一旁跟着,身后还有几个黑衣人,一起走进门内。

显然住宿的地方早已有人打点好了。慕容无风给唐十和另外一名伤者包扎完毕后,就被一个黑衣人送到楼上的一间客房之内。荷衣也只好跟了进去。

门外铛的一响,已被人锁住了。

客房内倒还整洁,不过甚为简陋,不过一床一桌而已。

慕容无风坐在椅子上,脸色却极为苍白。他本不耐劳累,方才车上那一阵要命的颠簸,早已令他胸中烦恶欲吐。好不易在给唐门的人治伤时,借着一口凉茶将烦恶之意弹压了下去。

荷衣看着他,道:“这里正好有张床,你快躺下歇着。”

他摇摇头,道:“不必。我坐在这里很好。”

荷衣道:“你是跟我客气呢,还是你真的不累?”

“不累。”他淡淡地道:“残废的人躺着和坐着是一回事。”

荷衣叹了一口气,道:“你坐着我怎么办?”

“你可以休息。这里正好有一张床。”他道。

“你忘了我们的手是拴在一起的?你坐着我也只好坐着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坐了床边,这样你就可以躺下了。”他迟疑了半晌,道。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两全其美。”荷衣一本正经地道。

他听着。

“这床不大,也不小。咱们两个都可以…上去。”她小心翼翼地省略了一个“睡”字。说完话后,脸半点也不红地看着他:“你说这主意好不好?”

他垂下头,不用想,自己的脸已经红了。难道这就是江湖中的女人?

灯吹熄了。两个人真的躺在了床上。

只有一床被子,两个人只好紧紧地挨着。

过了一会儿,黑暗中,荷衣悄悄地道:“慕容无风,你的手…别乱放。”

“我没乱放。”那个声音答道。

“你…你想使坏!”

“嗯。”

“那就坏吧…”

窗外远远地传来几许雷声,细雨绵绵,秋意如酒,令人微醺。

晨光渐亮时雨已经停了。远处鸟声啁啾,凉气中夹带几许泥土的香味,竟也从客房破了一角的窗户中播扬了过来。荷衣醒得很早。起来略整了整衣裳。手还和他锁在一起,当然不能走开,只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了一口昨夜的冷茶。

待她回过头来再看时,慕容无风已经醒了。

“早”她抢着道。

“早”他好象有些不大好意思看她。

“昨晚你睡得好么?”她又问。

“好。”说着,双手支着床,慢慢坐了起来。必竟双腿不方便,连起床这种简单的动作他的样子看上去都比常人要困难得多。她继续喝着茶。然后看着他又慢慢地把身子移到轮椅上。移到最后一下时,身子似乎有些不稳,她的手便轻轻在他的腰上托了一下。他淡淡地道:“多谢。”荷衣心里苦笑,两个人怎么好象忽然间变得十分客气了起来。

“没有早饭,只有昨夜的茶水。”她笑着道。

“我喝一点。”他说。接过她递过去的杯子。他看了看杯子,皱了皱眉,又放下了。

杯子显然没有洗干净,上面好象是留着几年以前的茶垢。

“不喝了?”她问。

他摇摇头。她拿回杯子,一饮而尽。

我错了,我并不了解他。荷衣心里道。她微微笑着看着慕容无风。他的精神看上去比昨夜要好多了,只是脸色仍然有些苍白。他抬起头来,凝视着荷衣。

眼光深邃而专注。

荷衣给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迎着他的目光,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他沉默。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哑子?”

我…“他张着口,想说什么,却觉得无从说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好象令他来不极细想。

当然如果细想下来,他也许一件也不会做了。

他这一生,极少有时候让“做”走到了“想”的前面。

“我要是你,我就不多想。你总是想得太多。”她安慰着他。好象知道他的心思。

“你呢?你想不想?”他问。

“想得很少。可能是我太笨的缘故。”她望着他,一个劲儿地笑。

“荷衣,”这还是他第一次用这两个字称呼她:“告诉我,你是谁?在哪儿出生的,今年有多大?”

荷衣道:“你疯了。问我这些干什么?你今年有多大?”

“马上二十二。”他老老实实地道。“虽然我不知道我在哪儿生的,却从小就长在谷里。”

“我不信。你十年以前就成名了。”她反驳。

“我十岁就开始做云梦谷外医馆的主堂。那时我已经行医四年了。”

荷衣吐了吐舌头,道:“我的事情你别问。我不想说。”

“不想说也不要紧。这些原本也并不重要。”他缓缓地道。

门忽然开了,进来的是店小二,端着一盆洗脸用的热水。荷衣看了看,盆子和擦脸的手巾都是崭新的。心里暗想,这些饮用之物要是有些不干净,慕容无风大约是宁肯饿死脏死,也不肯用的。早就听说云梦谷的大夫们人人都有洁癖,尤以慕容无风为最。

荷衣道:“热水来了,你先请。”

慕容无风道:“你先。”

店小二道:“两位不必谦让,小的再端一盆上来就是了。还有,下面有位爷叫小的给两位带句话,叫两位不必担心,事情已快办妥。问两位可曾中了什么毒没有?”

荷衣一喜,道:“毒倒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个铁链,请楼下的爷莫忘记了拿钥匙。”

小二应了一声,便锁上门,下楼去了。

两个人默默无话,都等着小二上来,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进来的却是谢停云。

“谷主,您可好?”他大步进来,垂身施礼,沉声道:“实是属下办事不利,令谷主受此惊扰,请谷主责罚!”

慕容无风淡淡道:“我没事。你们几时到的?”

“我们一直远远跟在你们后面,临晨时分已将唐门的人制住,唐三跑了,不过钥匙却正好在唐十的身上。”他取过钥匙,将铁链打开。荷衣笑着道:“两位慢谈,我还有事,先告辞一步。”说着飞身下楼,找正等在楼下的赵谦和要了一匹马,一溜烟地跑了。

……神农镇。听风楼。

荷衣又回到了昨天来过的地方。早上的江风似乎有些凛冽,但寒气早已被楼里热腾腾的早茶给冲散了。

还很早,客人很少,荷衣要找的人却正好当班。那是一个蓄着胡须的中年伙计。

荷衣笑盈盈地道:“敢问可是孙大哥?”

中年伙计点点头,道:“不敢,小的正是孙福。姑娘说想见我?”

荷衣道:“我姓楚。”

“原来是楚姑娘,不知姑娘想要点什么?”

荷衣道:“我第一次出门远道求医,路途乏味,想听些江湖上的掌故,听说大哥是这里积年的老伙计,有一肚子的江湖故事,所以特地来请教。我刚和掌柜的谈妥,今天您的差就免了,这是二十两银子,请笑纳。”孙福接过大元宝,乐得合不咙嘴,道:“好说好说,小的肚子里别的东西没有,江湖传闻、小道消息倒是有一箩筐。就不知小姐想听点什么?”

荷衣道:“我是来看病的,当然最关心的就是神医慕容的消息。听说他为人古怪,甚难打交道。也从不随意接待病人,你说,如果我直接找他看病,有没有希望?”

孙福笑了笑,道:“这个姑娘就有所不知了。神医有三大脾气,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哦?”

孙福道:“第一,这里看病全有章法,人人都得守规矩。大多数病人只用在咱们这个镇子的医馆里就能看好。只有最危险,最棘手的病人才会送到谷里去。如果姑娘的病不是性命之忧,见到谷主的希望就不大。每个病人都须依章行事,任你再有钱有势,也不可违例。所以这第一大脾气就是规矩面前,说一不二。”

荷衣道:“这么大一个谷,没有规矩当然不行。”

孙福笑道:“但象咱们这位爷那样守规矩的,姑娘只怕还没见过呢。比方说,当年慕容先生少年出名,不知怎么的,名气竟传到了域外,有一个大食国的回人,名字叫乌里雅多的,便立志要拜他为师,想学成一代名医。这个人花了两年多的时间,不远万里地来到了这里,路上吃的苦,和当年取经的玄藏法师相比,也差不了多少。走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瘦得好象一根面条,多亏先生的二徒弟陈大夫收留,休养了一个多月,才有力气去见慕容先生。话说这乌里雅多的一片赤诚,让整个镇子的人都感动得落了泪。大家心想,这么有苦心,有毅力的人,慕容先生怎么会错过呢?结果却让大家吃惊得很。咱们这位爷说,既然你是来学医的,就得通过由他出题的考试。因为他的每一个学生都是通过了考试才进谷的。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荷衣道:“你说那位乌里…什么的,是位外国人,他可会说上几句中国话么?”

孙福道:“他虽是个外国人,但他父亲曾到中原一带经过商,所以他会说汉话,说得还不差。而且他自小喜欢好中医,不少医书,什么”太医局诸科程文格“、”集骇背疽方“、”仁斋直指“、”证类本草“都能倒背如流,听说和陈大夫聊天时,他顺口就把慕容先生的”云梦灸经“和”伤寒论奥“中的两个小注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把陈大夫吓了一跳!想不到一个外国人竟有这个本事。可这位乌里雅多拿到试卷还是傻了眼,说是只有一小半的题目做得出来,有一大半都是不知所云的。所以也就考了个不及格。”

荷衣道:“你说,这会不会是因为慕容先生想压压他的气势,故意给他出难题?”

孙福想了想,道:“这倒不会。一来,陈大夫引荐的时候也没有告诉他这个乌里先生熟读医书,是以也就没有压他气势之说。二来,每年来求师的人多如牛毛,大家都得经过这个考试,往往一、二年内有十几次考试,而考中的人却是少而又少。所以试题之难也是可以想象的。话说这乌里先生很有骨气,立志要考过,便一人在镇东头赁了间小屋,每日除了一日三餐之外都闭门读书,或者也只和陈大夫、解大夫、吴大夫几个慕容先生身边的学生密加往来。他为人豪放,谈吐诙谐,和这镇子里的人都混得厮熟,大家给他找了一个酒店当伙计,平日里都叫他‘老乌’。他就这么埋头学了一年,信心百倍地又去考试。大家都以为这回一定成功,连贺喜的鞭炮都买来了,没想到一打听,又没有考过。这老乌可急了,连夜宣布他就在这里扎根住下了,改了个名字叫‘慕容乌里’,字‘雅多’,号‘苦读子’。过了一个月,又娶了一个本镇的姑娘,仍然是早晚做功课。过了大半年,生了个儿子叫‘慕容悬’,用的是‘悬壶济世’的典故。再考,还是没过!你说奇也不奇?这老乌看上去一点也不笨,平日要他算帐,脑袋瓜子比算盘还快呢,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了,就是考不过。但同是一张考卷,却有个叫蔡宣的小后生考过了,也就是现在澄明馆的蔡大夫。这回连陈大夫,吴大夫几个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为他求情。咱们这位爷却说规矩之下一视同仁。任别人怎么求情也没用。最后他的老婆也受不了哪,原来他老婆也姓慕容,和谷主是打着七八道湾儿的亲戚。她老婆也挺爽快,就去对谷主说,您看咱家那位究竟是不是快做大夫的料,如果不是,干脆告诉他,让他死了那条心,也好认认真真改投别业,挣钱养家。您猜怎么着?谷主说,他也不知道老乌是不是学医的料。只知道考不过的人不能做他的学生。至于他们今后怎么办,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他无关。”

荷衣听他说了半天,原本不大信的,但一听见最后一句话,就觉得甚为耳熟,似乎是慕容无风的口头禅,不禁信了八九分,忍不住道:“那么这位老乌究竟是考中了没有呢?”

孙福道:“姑娘刚进门的时候难道没看见有个穿红袍的人总在门口招呼客人,好象是客人们都是他的亲戚似的?”

荷衣想了想,道:“没印象,好象是有个穿红袍的。”

“那就是老乌,这里的二掌柜。”

荷衣呵呵一笑,道:“那第二大脾气是什么?说来听听。”

孙福见她听得津津有味,愈发绘声绘色起来:“这第二脾气么,就是洁癖。姑娘想必知道,旦凡当大夫的,十个有八个有洁癖。比如云梦谷里一大半的大夫每天至少洗一次澡,换衣裳也比常人换得勤快。所以咱这镇子上衣铺也特别多。前面李二家的杂货铺里专卖一种洗澡用的软毛刷子,听说是谷主最喜欢用的一种,到这里来看病的人总是要买几把回去,当作记念。但谷主有另一样东西比别人洁得厉害,就他惜言如金,话少得出奇。平日极少和人闲聊,和学生们在一起,只谈医务,或者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研读医书,批改医案。平日如果你不找他讲话,他好象也想不起来要找你讲话。大家也就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还有一件古怪的事。谷主手下的几个管家,个个在家里呼奴使婢,出个门身后也会跟上七八个随从。但谷主却独自一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日除了管家有事禀报可以入内之外,任何外人不可擅入。他先天不足,身子常常生病,却绝不许别人在旁边侍候。有一次他病得实在厉害,一连晕睡了几天起不了床,以前有个刘总管,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放心,就叫了自己手下的两个丫环去侍侯他。那时谷主病势沉重,不醒人事,没有发觉。等他醒来发现了,就大发脾气,当天就把刘总管从谷里调了出去,从此再也没有叫他回来。余下的几个总管从此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了。姑娘,你说奇也不奇?大伙儿都说,谷主住的院子里藏着古怪,晚上闹鬼。”

荷衣一听,只觉得阴风四起,浑身冷飕飕的,颤颤地道:“闹什么鬼?”

孙福笑道:“姑娘莫怕。就算真是鬼也是个好鬼。你想谷主手下活人无数,平日只见着有人跟他磕头烧香,怎么会有鬼来找他?只是他一人独住,弄得那院子十分神秘,好事的人便有此说了。”

荷衣道:“谷主的院子真的谁也不许进么?”

孙福道:“也不尽然。以前谷里的小孩子们常常成群地进去玩耍,躲迷藏的,捉蝈蝈的,因着院子临着一个大湖,湖上有桥,这里的小孩子个个打小就识水性,夏天常到湖里游泳作耍。但去年冬天却有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因贪玩失脚掉下水去,几乎把谷主害得送了命,从此便连小孩子也不许进院子了。”

荷衣道:“你说的鬼,是不是这个小丫头?又怎么把谷主害了?”

孙福道:“却说去年隆冬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湖里的水极冷,却并未封冻。几个小孩子原本在九曲桥上的亭子里玩的,不知怎么的,就有一个小孩子,是谷里一个马夫的女儿,失脚掉了下去,水里虽结着薄冰,却也盛不着一个小人儿,便一头栽进了水里。把其它的孩子全吓呆了。最大一个男孩也只有十来岁,便哇哇大叫起来。说来也巧,谷主刚从外面回来,正要到湖心亭上去坐一坐,听了声音便赶了过来,不顾三七二十一的跳了下去,在水里摸了半天,才把女孩儿摸出来,却不知怎地,还是硬把孩子送到了桥上。自已却冻得一点气力也没有了。”

荷衣笑道:“这故事是编的吧。谁不知道谷主的腿根本不能动,他怎么还会游水呢?”

孙福道:“可不是,我们也这么想。何况他从小就有风湿,受不得冷风和湿气。他究竟怎么把她捞上来的大家至今还不明白,只知道他好不易把孩子救了上去,自已却沉了下去,等到一大群人赶着把他从水里拖出来时,他已经没了气了。还是几个大夫在桥头里折腾了好久,才见他哇地喷出一大口水,但人还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昏迷了好几天,听说风湿病因此严重了好几倍,身上关节全都肿了。”

荷衣叹道:“可怜。”

孙福摇了摇头,道:“可怜的人可不只是他。谷主的脾气这里无人不知,他病的时候谁也不肯见。那一阵子谷里传出他病危的消息,原定给他治的几个病人纷纷转给了别的大夫,这下可急坏了一个人。”

荷衣道:“急坏了谁?”

孙福小声道:“姑娘可知咱们谷里还有一个有名的大夫叫‘妙手观音’吴悠?”

荷衣道:“没听说过。”

孙福道:“说起这位吴大夫,她可是咱们这里第一美人,出身名宦,非但医术一流,更精琴棋书画。只因父亲在朝里出了事,这才改行学医,没入谷以前就在她的家乡小有名气。听说谷主出的考卷迄今为止,只有她一个人考得最好。要说这位吴大夫的性情,那最是温柔和气,体贴入微,在这里最得人缘。人人都说,她和谷主是天生的一对儿。据说谷主平时说话,总是冷言冷语,唯独对这位吴姑娘,倒是十分客气。他治徒最严,对他们常有苛词,唯独对这位吴姑娘,很少说厉害的话。可是这一回他大病,却拒不见任何人,连吴大夫也被拦在门外。结果,一个在屋里病得要死,一个在门外担心得要死,没几天,可怜见的,吴大夫就面黄肌瘦了起来。再过几天,她也跟着病了。”

荷衣听得津津有味,道:“后来呢?”

孙福道:“后来?什么后来?后来谷主病好,吴大夫的病自然也就好了。他们俩个还是客客气气的。只可惜吴姑娘的心思谷主始终不明白,倒白白地耽误了她。”

荷衣道:“说到你们谷主,我倒有个疑问,你听没听说,他的父亲是谁?”

孙福笑了起来,道:“姑娘是第一次来云梦谷么?”

荷衣道:“是啊。我的问题很奇怪么?”

孙福道:“不奇怪。不过这里的人都说谷主的父亲是天山冰王。”他说这话时样子显得很随便,好象这是一个常识。荷衣却惊呆了。

“为什么?”

“因为大小姐出走的前几天,这世上最有名的两大剑客曾在飞鸢谷里比剑。结果是天山冰王赢了。人们都说,大小姐就是跟他跑了。”

荷衣道:“你有什么证据么?”

孙福道:“没什么证据,唯一的证据就是大小姐失踪的前前后后那一段时间里,我们这里只有这一件事情比较不寻常。”

荷衣道:“你是说,如果有两件事情不寻常,且发生在同一个地方,这两件事情就一定有关系?”

孙福道:“道理讲起来虽有些古怪,但大家都这么想。”

荷衣道:“你见过冰王?”

孙福道:“这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冰王的轻功剑术天下第一,人家来无影,去无踪,能够到场观战的,也只有三位武林名宿,总之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在这谷里是一个也没有。”

“难道冰王不吃饭,不睡觉?如果吃饭,就一定会有人在酒楼上见过他。如果睡觉,就一定要住客栈。”

“这倒不假。问题是咱们这里一年四季来的都是陌生人,讲的都是外乡话,谁也不曾见过冰王,就算他是坐在你面前吃面条你也不认得是他。”

荷衣叹了一口气,道:“和冰王比剑的人是谁?观战的三个人又是谁?”

第六章

一天又开始了。这是一个平凡的早晨。

刚一回到谷里,马马虎虎地吃了早饭,他就开始看昨天送过来的医案。这原本是他昨夜就该看完的,不过现在离下一个病人的手术还有一个时辰,对他来说,还来得及。

笔沾着朱砂,随手给桌上的紫云笺添了几行字。也不知怎么了,觉得有些心不在焉。

有人敲门。他的门从来都懒得锁,进来的是赵谦和。

“谷主,吴大夫方才说,如若谷主昨夜劳累过甚,还请谷主多多休息。她今天有空,可以帮谷主分担几个病人。”

“不用。”他漠然无表情地道。

“蔡大夫问下午的医会谷主去不去,或者,谷主若身子不适,他可以代…”

“什么时候?”他打断赵谦和的话。

“未时二刻。”

“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