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电光闪过,天空中忽然下起了小雨。两个侍从却如大难一般地将慕容无风抬起,放到了廊檐之下。

女孩子不依不饶地道:“你们若把楚荷衣交出来,咱们万事皆休。要不然本姑娘…”她竟将手中的断剑又指向慕容无风的鼻尖。眼里不知为什么,居然满是泪水和仇恨。明知不敌,她却摆出了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式。

“且慢动手!”一个锦衣青年一闪即到,一挥手,轻轻移开了她的手臂。

来人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一拱手,道:“在下峨嵋沈桐。方才偶听得几位言及本派正在四处寻找的一个人,不免激动。敝师妹年幼莽撞,多有得罪。”说罢又是长长一揖。他的身后,又跟上来了四个人,服饰各异,剑柄上却都刻着一个八卦,显然是峨嵋派专有的配剑。

翁樱堂哈哈一笑,也拱了拱手,道:“是什么风把峨嵋七剑吹到我们听风楼来了?”他做了多年老板,阅人无数,江湖上他不认得的人还不多:“这位一定是方掌门的千金方离朱姑娘了。一恍眼都这么大了!你爹爹好么?”他眼睛一转,道:“周孙十,叶伯胜,徐匡之, 何瑞,咦,怎么只来了六剑,还有一剑呢?哈哈,我明白了,沈彬那个醉鬼,一定先跑到楼里喝酒去了。”

他不提沈彬倒罢,一提沈彬,六个人的脸上均是悲愤之色。

沈桐道:“我们找楚荷衣,正是为了沈彬之事。”

翁樱堂见众人神色凝重,不禁愣了愣,道:“沈公子出事了?”

“他被人残忍杀害,我们刚找回他的尸体。诸位若肯将楚荷衣的行踪住处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我在这里。”荷衣缓缓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慕容无风,发觉他也正看着她。

六个人握剑的手臂同时绷紧,杀气徒生。峨嵋七剑近几年来风头正劲,特别是一年前他们大破了武当七星剑法之后。江湖传说,没有一个人能在七剑合攻之下全身而退。

“既然楚姑娘已现身,与此事无关的人,就请自行避开十丈。峨嵋派不想伤及无辜。”沈桐道。

忽然间六个人分成两排,已开始摆阵。

荷衣冷笑道:“怎么,诸位连贵师兄究竟是怎么死的也懒得一问,就轻易摆阵,岂不有些草率?”

方离朱喝道:“这还用问,你如若不使出阴谋诡计,我师兄自怎会轻易而亡?”她挥着剑,又要冲上去。沈桐却将她一拦,对荷衣道:“好,你说。”他看上去,倒是个冷静的人。

“沈彬是来找过我,不过我们根本就没有动手。”

“不是你,那么会是谁?”沈桐冷冷地问道,显然对荷衣的话一字也不信:“他走的时候明明告诉过我,他要来找你。现场上又有你的马和包袱。”

荷衣看着自己的剑,道:“我讲的是真话。如若我想隐瞒,就不必自己走出来。”

“你是说,你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

荷衣看着对面的飞檐,一字一字地道:“知道,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了”字未落,忽听得一阵丁当之声,两个披着长发的灰影,鬼魅一般地从远处飘了过来。方离朱喝道:“来者何人?”

“闪开!”荷衣将她一推,只听得“砰”的一声,灰影手中一个筒状物轻烟一冒,方离朱应声倒下。

她一倒,六剑只剩下了五剑,却已将来人团团围住。

灰影原是一男一女,女的明眸皓齿,长裙袭地,落地的时候,轻得好象是一片刚刚从树上吹落的木叶。而她身边的男子身形微慢,竟也是浓眉朗目,极为英俊。他的右胁之下柱着一个漆黑的拐杖,衣襟飘飘,右腰之下一片虚空,一条右腿已齐根而断。他看着女子发出一筒毒针,皱了皱眉,道:“老十,下次能不能换一种配方,这筒针的气味实在难闻。”说着,他竟从怀里掏出一条绣花手绢,厌恶地将鼻子掩住。

荷衣的脑海里闪出一个名字: 唐十。唐家的老十,那个惯使毒针的女人。

女子咯咯一笑:“三哥,气味难闻却着实管用,我特意为你配了一瓶解药。”她递过去一个小瓶:“打开,涂一点在鼻子下就闻不到了。”两个人明明被五柄剑团团围住,却是视若无睹,谈笑自若。

沈桐沉喝一声,道:“唐十唐三,两位是愿意俯首就擒,交出解药呢,还是愿意死于乱剑之下?”

唐十娇笑道:“三哥,他们问我们呢。你看咱们是俯首就擒好,还是被乱剑砍死好?”

唐三淡淡地道:“一样都不好。”眼睛却盯着慕容无风:“近来江湖上好象瘸子不少。除了我之外,这里还有一个。”

荷衣有些紧张地看着慕容无风。以他的骄傲,听了“瘸子”两个字,一定会很生气。

慕容无风的脸上却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缓缓地道:“我和江湖没什么关系。不过唐家一出手就是一筒‘百脉神芒’,在杀人的问题上,倒是大方得很。以前一直风闻唐门子弟门规甚严,一般轻易不肯出手,对毒物更是慎用。看来,要么是传闻有谬,要么是门风有失。总之是一代不如一代。”

唐十的脸色微微一变。她手上的暗器从外形上看,和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一模一样,而她在江湖上常用的,却是“五毒神针”。这“百脉神芒”是云南五仙教的密传暗器,一般用袖弩发射。她拿来之后略加改进,装进针筒里,一次可以发出一百多针,还是第一次使用。而这个人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底细。她笑了笑,笑得有些尴尬,对唐三道:“这个人有趣,我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记得带上他。咱们家里不是一直缺药师么?”

唐三冷冷地道:“这个人,哼,咱们不一定供得起。”

“怎么供不起?这位大哥贵姓?你一顿吃得很多么?”她一面笑嘻嘻地说着,一面一撒手,五支毒镖飞了过去。却见人影晃动,翁樱堂的双手在空中疾抓,已用肉掌将飞镖好象摘豆子一般地摘了下来。唐十看着他的手,道:“翁老板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本姑娘的毒镖都敢碰。”那手,原本该立即起泡,迅速腐烂才对。现在看上去,莫说有泡,连鸡皮疙瘩都没有。

翁樱堂道:“哪里哪里。早就听说唐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以前老一辈配制的毒药,我还真不敢碰。”

慕容无风淡淡道:“老一辈的东西,也不过如此。这毒镖上的‘冯乙散’就是以前唐家的一个姓冯的丫环配出来的。后来她嫁给了唐选,虽是妾,也是唐家的媳妇。”

唐十的脸涨得通红,她忽然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人是谁。

那个传说中残废着的,连起床都很困难的神医。十几年来一直和蜀中唐门做对,专门破解唐家毒药的那个人。

慕容无风。

每一次一种新的毒药行世,过不了几天,云梦谷外的各大药铺就开始出售解药。他甚至研制出一种预防性的急救解毒丸,可以针对几乎所有唐门的传统毒药。据说江湖人士几乎是人手一瓶。

自从有了慕容无风,唐门的事业和声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不过眼前的慕容无风看上去,比唐十的想象要健康得多。在她的想象中他应该是一个被风湿和病痛折磨得变了形的男人。一举一动都离不开旁人的服侍。而他看上去却气定神闲。若不是坐在轮椅上,若不是衣摆下隐然而现的,因多年萎废而显得纤弱无力的双腿,他简直和常人无异。

她知道慕容无风极少出谷。却想不到他竟会轻车简从地出现在这里。四周一定暗伏不少保护他的人手。她开始想自己该怎么撤,从哪里撤。

唐十笑着对唐三道:“三哥,这五个峨嵋的归你,那个楚姑娘归我,好不好?”

“不,”唐三的眼光缓缓飘向荷衣,道:“楚姑娘归我,剩下的都归你。”他拐杖点地,人已如疾鸟般飞起,身形在空中一转,铁杖生风,直逼荷衣的“天台”、“灵泉”二穴。荷衣一让,闪过他霹雳般地攻势,却听得“当”的一声,唐三的拐杖已被灰衣侍从的一条铁棍架住,一个声音轻声道:“这个人交给我,你快去救方姑娘。”

她抱起方离朱,看见慕容无风的身边只剩下了翁樱堂。另一个侍从也加入了战阵,正帮着五剑合斗唐十。

方离朱的脸色青紫,已没了呼吸。

“她怎么样?”永远是那样平静的语调,他好象局外人一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荷衣惨然道:“死了。”女孩子的身子原本是柔软的,在她的手上却渐渐僵硬起来。

慕容无风摸了摸她的手腕,在她的身上飞快地点了十几处穴道,道:“还有救。你跟我来。”

翁樱堂把三个人带到了北楼的私室。

那是一间他用来休息的房间,下午的时候他大多会在这里小睡片刻。屋子并不宽敞,布置得却极为讲究。他是一个讲究情调的人,祖上曾是布商,所以他对服饰和布料有着特别的研究。

躺在床上的方离朱看上去已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她的身上却看不到一个血点,几十枚毒针完全射入了她的体内。

掩上门后,慕容无风对翁樱堂道:“你到下面去看一看,我怕他们人手不够。”

翁樱堂迟疑着道:“可是谷主这里也需要有人照应。”

“你放心,有我在呢。”荷衣笑着道。

“你?”翁樱堂的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但他终于点点头,扭身大步走了出去。

荷衣看着他的背影,对慕容无风道:“他很担心你。”

“我要他走是因为我要脱掉病人的衣服。我没法隔着衣裳给病人看病。”他已经三下五除二地解开了方离朱的钮扣。二八少女窈窕光润的胴体便出现在眼前。慕容无风细心地察看了一下她的上身,突然在她左胸上用力一拍!“扑”地一声,方离朱的口中喷出一口黑血。

“她…还活着?”荷衣看着方离朱的鼻翼开始细微地张合着,不禁吃惊道:“我方才摸过她的脉。她…她明明已经死了。”

“死是死了,只是没有死透而已。”他忽然这么说。好象死也分成好几种。然后他开始用手指在她身上的各处穴位一寸一寸地试探。

他的手苍白而修长,指甲整洁,指尖划过肌肤时好象虫须般灵敏地颤动着。

“半杯水。”他忽然道。

荷衣飞快地倒了水,递了过去:“这水太冷,你若口渴,我可以给你再烧杯热的。”

他没有吱声。只是已用一只极细的刀片在肌肤上划了一道极小的切口,飞快地从里面挑出了一根细若芒须的银针。然后把它放进杯子里。针沾着血,似乎可以粘在任何物事上,被水释开之后,便沉到了杯底。这杯水原来并不是用来喝的。

荷衣忍不住佩服地道:“大夫真是个好职业,将来我也要改行作大夫。”

说话间,慕容无风已用同样的手法挑出了十几根银针,手法之快之准,在荷衣看来,一点也不亚于自己的剑术。她不得不承认,各个行业都有自己的高手,虽然训练可能完全不同,但办起事来,一定是同样的有效。比如以慕容无风的手法用来发暗器,应当不比唐十慢。

荷衣跪在床边,一直举着那个杯子。慕容无风的衣袖便轻轻在她脸边拂动着。

他的衣袖间飘浮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是一种很独特的,形容不出的气味,能停留在房间里,经久不散。

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手。

“射进她体内的,一共有多少针神芒?”她突然问道。

“四十九针。若不是你推了她一下,可能会有一百来针。”

“这针里,会不会有毒?”她又问。

“有。”

“这么说来,你还得解毒?”

“嗯。”

“你发现了没有?大夫要做的事实际上比剑客要麻烦得多?”她忽然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话还没有说毕,只听得“啪”的一声,慕容无风的脸上已经吃了一掌,方离朱已经醒了过来,看着自己赤着身子躺在一个男人面前,又急又怒,骂道:“大胆淫贼!你敢碰本姑娘的…身子,我叫你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她重伤之余力气居然很大,慕容无风的脸上顿时现出了五个指印。

但毕竟是重伤,大怒之下,她居然又气得昏了过去。

他点住她的穴道,令她不能再动。又接着把余下的针一一地挑了出来,神色平静,好象刚才那一掌并没有打在他的脸上。

荷衣看着他,突然道:“我刚才说过我要当大夫了么?”

“没说过。” 他淡淡地道。过了一会儿,又道:“江湖中的女孩子,脾气都这么大?”

“不一定。”她慢慢地道:“我的脾气就很好。”

他仔细地在方离朱身上检查了三遍,确定每一根毒针都已被挑出,就让荷衣给她穿上了衣裳。

他扶着椅侧,直起腰,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额上已全是冷汗。刚才他一直弯着腰,而他的腿又完全不着力,是以他几乎是困难重重地保持着这种姿势。待到坐直以后,就只觉头顶上金星乱冒,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他只好闭着眼,等待自己的喘息慢慢平静下来。

第五章

无端地,喘息却越来越重。每当极度劳累时,他就会犯病,病来得突然,一个稍不注意的小动作,就会引起一连串的发作。昨天已经发作了一次。

他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药。那只是一个拇指一般大小的玉瓶,不知为什么,手居然捏不住。“当”地一声,掉到地上。他刚要弯下腰去,肩头却已被荷衣按住。

“让我来。”

她捡起药瓶,倒出两粒药丸,递到他的手心。看着他服了下去。

她又递过去半杯水:“喝点水?”

他摇摇头,指着方离朱,道:“用我的马车…先…把她送到谷里。解她的毒…需要…几味比较稀罕的药,只有谷里才会有。”

荷衣急着道:“你呢?你自己呢?你不要回去?”

“我现在…现在不能…”他已经说不出话,开始大口地喘气。

就在这当儿,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了。

进来的是唐十。手里拿着那个可怕的针筒。

这一声响得那么突然,慕容无风只觉胸口一阵绞痛。瞬时间,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起来。

针筒对着慕容无风,手已经扣在了机簧之上。

屋子里因这紧张的气氛,忽然间变得闷热。窗外,是沥沥的雨声。

荷衣缓缓地抬起了头,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生得很美?”

她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直看着唐十的手。

“难道你不觉得我的针筒更美?”唐十笑着道:“他若是你,或许还逃得一死,只可惜,他是个残废,一动也不能动。现在他这样子,就算是我一针不放,光是听见机括之声,他都会死掉。”

“你好象对他的病很了解。”荷衣淡淡地道。

“粗知一二。这几年来,我们一直都在等他死的消息。只不过近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而已。”她笑得很得意:“你知道我们等了多久,才等到他单独出谷的机会?”

“多久?”

“七年。七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只带着两个人出门,我简直不敢相信今天会有这么好的运气。”

“这当然是个很好的机会。”荷衣赞同地点点头。

“你知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请教。”

“唐门的十大高手正在围斗他的三个手下。”

荷衣皱了皱眉。难怪翁樱堂一去不回。

“峨嵋七剑呢?”

“死了三个,没死的也都被我射成了刺猬。”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好象杀人是件很好玩的事情。笑到一半,脸色却变了。

她看见剑光一闪,然后她的右手,连着针筒一起飞了起来。

血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在床上。手虽脱离了手臂,手指却还按在机簧上。

唐十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断臂,好象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等她略微明白过来时,荷衣的剑已经到了她的咽喉,却没有再刺下去,只是在她玉润光滑的左臂上轻轻一划。

她看着自己的左臂垂了下来,眼泪忽然大滴大滴地淌下来。

“你剩下的这只手,以后虽不能用力,却还可以炒炒菜。”

唐十一咬牙,撕下一块裙布缠住断臂,她只冷冷地看了荷衣一眼,就飞快地冲出了门外。

那一眼是如此地阴森可怕,竟令荷衣从里到外地打了一个寒战。

屋内又复归宁静。

荷衣抱着剑,默默地看着慕容无风。

他仍在吃力地喘息着。

这个时候,除了他自己,谁也帮不了他。

过了很久,喘息终于平静下来。

“你不该独自出来的。”她轻轻地道。

“我不喜欢有很多人跟着我。”他慢慢地答道。

门“砰”的一声又被踢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灰衣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剑光一闪,陌生人的脸上已多了两个流血的洞。荷衣脚一踢,那人“啊”地一声掉下楼去。

她走回来,重新掩上门。

手心是热的。脸也是热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却都不再讲话。门,也许过不了多久,又会被人踢开。

屋子里有两个手无寸铁的病人。荷衣已暗暗下决心,绝不让唐门的人有机会走进这间屋子。

等待中,时间是那样漫长。

慕容无风转动轮椅,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只手和针筒,仔细地端详着。

“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这个女人的手总是比脑子要来得快?”荷衣忽然问道。

他冷冷地道:“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这是一只人手。”他慢慢地道:“你是怎么把它给砍下来的?”

荷衣苦笑:“我是从左边把它砍下来的。”

“难道江湖的生活就是这样子的?经常要去砍人家的手?”

“不经常。”

“哦?”

“最经常的事情是砍人家的头。”

她有时候觉得和慕容无风对话很有意思。云梦谷明明和江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人却好象一点也不明江湖上的事。他好象一点也不明白自己的命有多么重要,居然值得唐门的人日日夜夜在这里守着他。

她忽然又问:“她说的都是真的?你的病…真的这么严重?”

“放心。你把活儿干完之前我一定还活着。”他开始开玩笑。

无端地,怎么会担心起他的病?荷衣暗自苦笑。她一向很少关心别人。当然也从没有谁关心过她。

“我多虑了。你这人不坏,应该好好地活着。”她也笑了。这一回她的口气也很轻松。

有人在门外轻轻地敲门。

荷衣道:“这个人还不错,至少知道进来的时候要先敲门。”口里说着,手里已拔出了剑。

“楚姑娘,请开门,是我,谢停云。”

门开了,谢停云一头汗水地走了进来,看见慕容无风完好无恙,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楼梯上蹬蹬几声,赶上来了翁樱堂和先前的两个灰衣侍从。显然有一番苦斗,三个人的衣服都破了,身上背上都是血。

“有没有人受伤?”慕容无风问道。

“没有,只划破了几个口子而已。身上的血都是别人的。”灰衣侍从连忙解释道:“先生自己没事罢?”

“没事。多亏了楚姑娘相助。”

三个人的眼光一齐转向荷衣,目光中满是感激:“楚姑娘,多谢!”

荷衣笑道:“唐门的人呢?都跑了吗?”

三个人的目光忽又变得肃然。谢停云迟疑着,道:“没有。我们有麻烦,正要上来请示先生。”

慕容无风道:“什么麻烦?”

“他们的手里有吴大夫。一定要先生本人才能交换。”

慕容无风道:“他们怎么会抓到吴悠?她全天都在谷里。”

谢停云垂首道:“我们也不知道吴大夫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谷。挟持人质原本不是唐门的作风。据属下观察,围攻我们的人里,有一部分不是唐门的人。也许他们担心力量不够,还请了别的杀手组织。”

慕容无风淡淡地道:“抬我下去。”

谢停云道:“先生,这事…恐怕得从长计议。您一现身,只怕会有危险。”

慕容无风的脸已经板了起来:“抬我下去。”

雨后的月光是如此惨淡。惨淡得一如吴悠苍白的脸色。她披头散发地立上庭院的中央,脖子的按着一柄锋利的宝剑。她的身后是一个身形极高,面无表情的黑衣人。黑衣人左手好象挽僵绳一样地挽着她的一头黑发。

他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有意无意地按在她的左肩,有意无意地滑向她的胸口。

羞辱,愤恨,她的脸惊得刹白。然后她忽然看见了慕容无风。

他看上去还是那么镇定,那么冷淡。一如他对她的态度。

一看见他,吴悠的心忽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还是那样吗?还是改不了一看见他就心跳的习惯,就算是在自己的生命最危险的时候。

他为什么要下来,为什么要把自己也暴露在危险之下?是为了她么?

“你们想把她怎么样?”慕容无风冷冷地道。

“不敢,只想请神医大人屈驾往唐门走一遭。只要谷主肯答应跟我们走,吴大夫自当璧还。”

“好,你放了她,我跟你们走。”声音虽是有气无力,说出来却是斩钉截铁。他一脸的从容淡定。

“果然是名医,爽快!”有人鼓了几掌,从黑暗中走出。

“不!先生!你别过来,我…我宁愿死也不要你过来!”吴悠紧张地大叫了起来。想不到他竟肯为自己冒险!她的心已紧张得快跳出了胸膛。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身子根本受不得奔波?难道你不知道唐门是多么危险的地方?难道你一点也不顾惜自己?

“麻烦谷主自己走过来,其它的人请退后十丈。谷主一过来,我们立即放人。”

荷衣道:“我们怎么可以相信你?”

“啊,我差点忘了舍妹的吩咐。请楚姑娘一起过来,路上谷主也好有人照顾。楚姑娘,请。”

荷衣冷笑:“她当然会记得我。”

“此事与楚姑娘无关,希望阁下不要节外生枝。”慕容无风看着荷衣,沉声道。

“请楚姑娘解剑。”

荷衣解开剑,扨到路边。

“你别过去。”她听见慕容无风在她身边小声地道。

“我也很想去唐门看一看。”她对他道。

两个走到黑衣人面前,荷衣只觉右肩上一凉,已有人在她身上刺入了毒物。顿时间两只手都麻痹了起来。黑衣人果然放了吴悠,却旋风般地把慕容无风和荷衣推到马车里,风驰电掣般地驶了出去。

飞奔着的马车颠簸得厉害。好象是在走着一条不是路的路。

有时候,整个车厢腾起来,人就好象被抛到半空。有时候它又歪到一边,好象只有一边的轮子在滚。

外面下着小雨,轻凉中带着一点湿意。

车厢很小,狭窄逼人。车窗用黑布蒙起,里面居然连一只蜡烛也没有。

漆黑不见五指。

虽然黑暗,她却知道慕容无风就坐在她的对面。车厢里并没有别的人。

这么颠簸的马车,他坐着一定很不舒服。

听着他的呼吸,却是平静而有致。车外余光闪过时只见一片淡白的衣影,静月孤辉般地安然从容。

“你还好么?”

黑暗中,她悄悄地问道。

“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