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衣扭过头去,看见树丛边站着一个灰衣青年,白面微须,身材颀长,目如朗星,腰悬一柄形式奇古的长剑。

剑把和剑坠上都刻着一个八卦。

他走入场中,俯首向一空和萧长老各行了一礼。

“两位大师,请坐。”他躬下身去,用袖子将两把太师椅的座垫拂了拂,一空和萧长老便含笑而坐。

他们总算在峨眉派这一位知情达理的小辈中找到了做长辈的感觉。

贺回此举原本就是想让荷衣看一看,有教养的武林人士应当是个什么样子。

荷衣回过头,对愣在一旁的李大中和邹富道:“那里还有两把椅子,劳架两位也坐下来。”

她这么一说,萧长老的脸又沉了下来。

这女人今天好象是存心要戏弄他们。

李大中委委缩缩地走了过去,贺回的剑鞘却横在了他的肩上。

“这位子不是阁下坐的,要坐,可以坐在地上。”剑轻轻一拍,李大中的腿一软,便扑登一声,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人群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大伙儿实在是想不到开场竟是如此有趣。

……*“不就是缺两个证人么,大叔来替你当了。”两个身影横掠了过来。

荷衣正气得浑身发抖,见了白衣人黑衣人一点也不高兴,反而破口大骂:“谁要你们当我的证人啦?我的证人就在这里,就是这两个人,我偏偏就是不换!”

黑衣人忙道:“小媳妇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你的小相公得罪了你?”

荷衣跺跺脚,道:“你…你别在我面前提起他,我不认得他,我再也不理他啦!”

贺回一拱手道:“请教两位前辈的高姓大名…”

黑衣人眼皮一番,道:“我们不过是别人差了来瞧热闹的,既没有‘高姓’也没有‘大名’。这两位即是小媳妇的证人,便请入席。”说罢袖子一拂,地上坐着的两个人不知怎地突然飞了起来,扑腾一声,端端正正地落在了椅子上。

众人见他左一个小媳妇右一个小媳妇地叫着,心中不觉大为诧异。

一旁一言未发的一空和尚突然道:“既然证人齐全,子时二刻已到,请开始罢。”

“呛”的一声,贺回拔出了剑,道:“楚姑娘,请。”

楚荷衣道:“请。”

……*湖面上夜雾正浓。

还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荷叶的香气已足以醉人。

红泥小火炉中,罗炭“哔剥”作响。

不知不觉中,他已喝下了好几杯红茶。

时间却过得如此之慢。

终于,夜雾中他看见了谢停云。

“她赢了。”他直截了当地道。

终于松下一口气,他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她…没有受伤?”

“一点也没有。”

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松驰下来,他却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道:“多谢你带给我好消息。夜已深了,你去罢。”

谢停云垂首退了出去。

他端起茶盅,下意识地又浅啜了一口,白影一闪,面前的桌上已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只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已向远处逸去,那黑衣人的声音尤自留在夜空之中:“小子,你的小媳妇我们可给你带来啦,别解开她的穴道,不然她可就跑了!”

他抬起头,荷衣正一动不动地坐在他面前,脸蛋红扑扑的,额上还留着比剑时流下的汗水。

不知为什么,他叹了一口气,抬起手,食指轻点,解开了她身上的穴道。

两人对视半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慕容无风的脸却突然有些微微发红。

从他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起,只要她离他很近,他的身体便会立即产生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

然后他就开始胡思乱想。

所以荷衣一坐在他面前,他只好垂下头来。

“荷衣,你肯…肯回来看我,我…我很高兴。”迟疑着,他终于轻轻地道。

荷衣却咬了咬嘴唇,冷冷地道:“我并没有想来看你,是那两个…两个无耻之辈将我抓来的。”

“我并没有要他们将你…将你抓来。”他小声地道:“你的穴道已解,随时都可以走。”

不等她接话,他咬了咬牙,又道:“你和我呆在一起,没有半分好处,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为我受罪。你离开了我,日子一定会过得更好。所以你要走,我并不拦你。”

荷衣看着他,良久,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道:“我…我并没有为你受什么罪。我情愿…只要你…只要你答应给我一个孩子。无风,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你的孩子。我愿意天天和你在一起。”

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不必担心太多,”她握着他冰冷的手,柔声道:“第一,这孩子是我生,不是你生。第二,他不会有事的。不会的。我们的运气不会这么糟。第三,就算是…就算是他的身子不好,有我们一起照顾他,他也不会受什么委曲。”

他沉默。

“无风,你说话啊!”

他抬起头,看着她,良久,冷冷地,却是坚绝地道:“不。我永远也不要孩子。”

她愣住。忽然觉得自己浑身在不停地发抖。

然后她站了起来,颤声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

他淡淡地道:“天底下的好男人多得很,我只不过是一个残废,不足挂齿。你很快就会忘掉我的。”

荷衣气得浑身直多嗦:“慕容无风,你…你好…我…我杀了你!”

她忽然抽出剑,压在他的脖子上,眼泪汪汪地道:“我…我…”

手一抖,那剑竟已在他的颈子上割出了一道一寸长的口子。

血一滴一滴地流下来,慕容无风却一动也没有动。

她忽然跳起来,将长剑一掷,慌慌张张地掏出手绢缠在他的伤口上,哭道:“你流血了,我…我不是存心要伤你的。不在一起便不在一起,那也没…没有甚么。我们…我们原本也不认得。”

说罢,她凄凉地一笑,道:“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身影消失了在夜雾之中。

他目送着她的背影,轻轻地抚摸着颈上伤口。

夜已深了,弦月如钩,静悄悄地挂在天上。

空气清纯,满天是淡紫色的星辰。

他在夜色中坐了许久,然后转动轮椅,来到亭边的栏杆旁。

栏杆是活动的。上在有一个小小的插销。他拧开插销,轻轻一推,栏杆便如一道小门般地移动开来。栏杆的下面是几级台阶,一直通到水中。

虽然夜色茫茫,他却知道楼梯的两旁有栏杆,栏杆的一端拴着一条渔船。

他的外公喜欢钓鱼,以前便常常从这里下水垂钓。

他柱着拐杖吃力地站起身来,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双腿乱晃。他定了定神,一手扶着栏杆,慢慢地将身子移到台阶上。

台阶很滑,上面全是水藻。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调节着身子的平衡。

所幸台阶并不多,只有三级,两旁的栏杆也很坚固。他总算是走到了最低处。

虽没有什么感觉,他却知道自己的脚尖和脚背已浸在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他俯下身,解开船缆,将飘浮在一边的木船拉到脚边。

然后他就开始想,自己怎样才能坐到船上。

他先将自己的两条腿从水中捞出来,放到船舷上。

然后握紧双拐,将身子轻轻一纵。尽管十分笨拙,他总算是把自己整个人“摔”到了船上。

船上有两只桨。他爬到船尾,操起双桨在水中用力一划,一叶扁舟便轻捷地驶向湖心。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划船,却发现划船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湖面上轻轻的吹着北风,他的力道必竟不足,划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把船划到了江心。

他知道,在这里他可以获得真正的宁静。

湖心的小亭已远得只看得见几个灯笼。岸边的垂柳似已消失在了迷离的夜雾之中。

既然有杨柳岸,晓风残月。又何必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咽?

他淡淡地笑了,在这别致的风景里,为什么竟忘了带上一壶好酒?

歇息片刻,他开始有条不紊地干着自己想干的事。

船头有一个小柜,柜子里有一些陈旧的渔具,同时也有一只生了锈的铁凿和一把小锤。

他把凿子和小锤放到身边,然后用船缆将自己的双腿分别系牢,之后又紧紧地绑在一处,打上三个死结。

作为大夫他对各种打结的方法都有过研究,原本以为只有在给病人缝针的时候才用得着,想不竟在这里也派上了用场。

他知道自己的腿很细,很滑,所以仔细地考虑到了有可能脱落的各种情况。最后选定的是一种虽然不大别致,却特别牢靠的结法。

做好这一切,他便在船舱里凿了一个小洞,水便汩汩地流了进来。

然后他将两只拐杖和船桨都抛入水中。

谢天谢地,从此他再也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他静静地躺在船上,过了一会儿,水渐渐浸了上来,打湿了他的背。

仰望苍穹,紫色的星光照在他平静的脸上。

这一刻星空的美丽真是无法形容。

船渐渐地下沉,他的身子渐渐在水中飘浮了起来。

然后他的下身忽然一紧,下沉的船身将他的腿轻轻的一拽。

他没有挣扎。

这正是他所有想要的,设计好的,一切如愿,所以没什么好挣扎的。

在彻底沈入湖水的一刹那,他努力睁着眼,看了最后一眼头顶上的灿烂星空。

其中有两颗有些异常地闪烁着,好象她的眼睛。

“美极了。”他心里暗暗道。

第十八章

恶梦。

又是那一片冰寒刺骨,深不见底的水潭,还是那个悬浮水中,无法呼吸的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四周不再是无究无尽的黑,而是一片灿烂。阳光正从水的上方照下来,一道刺眼的光柱,尤如一把利剑将他锁定。他浑身僵硬地悬浮在一丛水草之中,长叶柔软,水蛇般地缠绕着他,透明的叶脉仿佛一挣就断,却捆紧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无奈,他只好抬起头,从水底看着离他不远处的水面。

两岸花溪夹杨柳,桃花乱落如红雨。

花瓣沿着水流婉转地漂过他的头顶,又缓缓离他而去…

他猛地惊醒,一睁眼,一缕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赵谦和脸上的几缕胡须正扫着他的额头。

“谷主!谷主!”他摇着他的肩膀,好象要将他从睡梦中摇醒。

“不,不,不。”他连忙闭上眼,心理暗暗地道: “我已经死了。”

“谷主!醒一醒!”那手又在使劲地摇着他的身子。

难道我还没有死?!

睁开眼,环视四周。他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穿著干燥睡袍的身子,被藕合色的被子紧紧包裹着。头发还有些湿…他睡前必沐浴,头发略湿亦属正常。轮椅亦靠在床边,保持着他上床之前的位置。

难道昨夜的一切只是一个梦?

难道他所曾做过的事原来并不曾做过?

真的是这样?他的心头涌起一阵彻头彻尾的沮丧。

然后他抬起眼,看见那双明明已被他扔掉的拐杖竟也一如往常,斜靠在床头伸手可及之处。

他呆呆地,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赵谦和却似乎毫无察觉,坐在床边忧心忡忡地问道:“谷主,方才你一直在床上翻来覆去,喃喃自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叫蔡大夫?”

“现在是…是什么时候?”他镇定下来,问道。

“正午。”赵谦和有些焦急地看着他,道:“谷主没按时起床,我们还以为你累了要多睡一会儿,所以一直也没有来叫醒你。不过,你似乎睡得不安稳,再睡下去只怕…只怕会犯病。”他的心疾最易于临晨时分发作,是以几个总管对他的迟起一向非常警惕。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他心里暗暗地猜测。

“我很好,这就起来。”他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我来替谷主更衣。”赵谦和将一旁准备好的外衣递过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过衣裳,道:“我自己来。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你先去罢。”

“吴大夫方才说有问题要请教,问谷主可有空?”

他心情很糟,怔了半晌,复又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吴大夫说有问题要请教。”

“嗯,叫她进来,我在书房里见她。”他又叹了一口气。

一等赵谦和退出去他就匆忙掀开了被子。果然,他的一双脚踝上各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因为勒得太紧,双脚上竟有两大片淤紫。

然后他一边穿衣裳,一边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是有人救了他。

他一点也不感到庆幸,反而很生气。既生自己的气,也生别人的气。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一些多事的人呢?

这些喜欢做英雄的人在救别人之前至少应该先问一句,究竟人家要不要你救?

……*吴悠在书房里等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看见慕容无风转动轮椅,缓缓地从卧室内驶出来。

时至初夏,他还穿著好几层衣裳。太约起床未久,也还没来得及挽发。

驱动轮椅时,身子因双臂用力而微倾,长发便从他的脸颊滑下来,披散到肩上。雪白的袍子,衬着他苍白瘦削的脸,眼中分明几许忧悒,几许疲倦,几许,一如往日的冷漠。

他看上去满脸的阴郁。

而她今天却穿著一件精心挑选的淡蓝色的丝裙,上面隐隐地绣了几朵梅花,衬着她月白的上衣愈发地清淡超俗。

一看见慕容无风出现,她本已乱跳起来的心跳得更加厉害,脸顿时通红了。

他将轮椅挪到书案之后,眼睛看着对面的一把椅子,淡淡地道:“坐”。

然后他一言不发,等着她说话。

不知怎么,她突然有些吞吞吐吐:“我刚刚拿到先生昨天批的医案,里面有句话不…不大明白。”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她紧张得连寒喧的话都忘了。

“什么地方不明白?”他道。

“什么是‘恶寒非寒’?”她道。

“嗯,古书上多说伤寒是恶寒,多属阳虚卫弱,所以你常用的参、附、芪、术,或清,或下,或治痰,都是正药。但并非所有的伤寒都是恶寒,此案病人脉七八至,按之则散,这是无根之火,服热药只怕会病得更重。”

“可有古例可循?”她点头微笑,给他一个难题。

“有三例见于姜隐杭的《名医类案》第七章,《南史》‘直阁将军房伯玉传’也有一例。”他淡淡地道:“这些书如果你那里没有,我的书房里有,你可以借去看。”

果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倒他的。她有些羞愧地笑了,道:“那我可就借了。藏书室在哪里?”

他指了指书房左边的一个侧厅:“往左。”

桌上有赵谦和送过来的早饭。他忽然觉得很饿,才想起昨天他几乎什么也没吃。

一碟杏仁酥,一只棕子,一杯热腾腾的豆浆。

他望着那一碟杏仁酥,不禁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明白一个想死的人为什么还会肚子饿。

难道自己还不习惯这一现实?人的身和心原本是难以协调的?

无论如何,他一口气吃完了所有的杏仁酥,喝下了半杯豆浆。正要打开棕子,却听见藏书室里“哗啦啦”一阵乱响,好象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然后是吴悠“唉哟”了一声。

他放下棕子,擦了擦手,转动轮椅来到藏书室。看见她坐在地毯上,皱着眉,抚着自己的脚踝。书散落了一地。

抬头一看,大约她想拿一帙放在书架最顶端的书,不够高,踮着脚够了半天。一用蛮劲,一大堆书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正中她的脚踝。

“摔坏了哪里没有?”他走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

两个人忽然间便靠得很近,近得她已听见了他的呼吸,闻到了他身上飘浮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熏衣草的味道。她连忙低下头,用裙子掩住自己的脚。慌忙地道:“没…没有,我没事。”她的声音竟小得好象是蚊子哼哼。

他默默地将一地的书挪到一旁,给她空出一条小道,顺手从身旁的架子里抽出另外两本,道:“你要的书在这里。不常用的书,我通常不会放那么高。”

书递给她时,她以为他会顺便拉她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他却连她的手都没有碰,就道:“你去罢,这时我来收拾。”

她将书拾了满满一怀,站起来道:“不,不,我弄乱的,我来收拾。”

她踮起脚,硬要将怀里的书全插回架顶,不料脚一软,她“啊呀”一个趔趄,几乎要摔倒。

那只手终于扶住了她。接着他只好柱着拐杖站起来,替她将手里的书一本一本地放回原处。他的个子原本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是以取书放书并不费力。

然后他缓缓地坐回椅子,道:“你上午没有病人?”

通常他问这句话就是逐客的意思。

可吴悠不知为什么,竟一点也没有听出来,道:“没有。我的手术都在下午。我…我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么?这里的书真多。”她小心翼翼地道。

“那你就慢慢看罢。”他竟把她一个人丢在屋里,调转轮椅子驶回了卧室。

她心神不宁地坐在地毯上。心咚咚直跳。

看得出,先生今天的心情极差。说话的时候一点笑容也没有。卧室传来他咳嗽的声音。咳声沉重,半晌,竟无法停歇。

她坐那里,觉得浑身发软,又想奔到他身边看看他究竟好些没有。

折腾了一阵,他的屋子里突然又没有了动静。

该不会?她冲到卧室的门口,隔着垂帘,轻轻问道:“先生,你…你没事罢?”

“没事。告诉赵总管,我想休息,今天不见客。”那吵哑的声音冷冷地传过来。

“是,先生,你好好休息。”她心中一痛,颤声道:“我去…我去给你倒杯水?”

“不用。”那个声音有些疲倦,却含着明显地不耐烦。

“那我去了。”她退出门外,掩上门,双眼一红,泪水忍不住流了出来。

自从那一战胜了贺回,荷衣突然发觉今后的生计已不再是问题。

第二日清晨,当她从客栈懒懒洋洋地踱出来时,发现在饭厅里等着她的人很多。

她当然知道,比剑的地方也正是各大门派、各种帮会招兵买马的地方。

开出的条件也很诱人。职位要么是一门的副手,要么总管一个分舵。当然开价较高,而她也比较喜欢去的是镖局。她选中了一个规模勉强算得上中等的长青镖局。

原因很简单,长青镖局在太原府,离云梦谷最远。她实在不想呆在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此外,镖局的总镖头秦展鹏,惯使一杆大枪,年纪五十上下,看上去很和善,在西北也有不小的名头。他来这里只不过是碰一碰运气,想不到运气真的是很好。当荷衣点头答应时,他竟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楚姑娘剑术绝世,秦展鹏何德何能,竟能邀得姑娘加盟?真是三生有幸,蓬荜生辉!多谢多谢!”他哈哈一笑,道:“姑娘,这副总镖头之职非你莫属。以前是我的儿子做,现在我让他当你的属下。”

“秦总镖头还有一位公子?”

“小小镖局也算是经营了十几年的家族买卖。莫说是我的儿子,就连小女也在里头当镖头。江湖上人称‘龙门双枪’的便是。要不是有他们两个撑着,在太原太行那个强匪出没的地方,还有买卖可做?”

“龙门双枪”在西北的名头,远远胜过长青镖局,亦远远胜过秦展鹏。荷衣当然听说过,却实在不知道这三个人原是一家子。太原商贾繁多,镖局生意原本很旺,不料太行一线群匪猖獗,官府剿了又来,来了又剿,都无可奈何。偏偏商贾生意走的都是南北一线,是以失镖的情况时有发生。镖局倒是不少,只是开了砸,砸了又开,生存下来的为数不多,长青就是算是里面最大的一家了。

从神农镇到太原府路途遥远,一路上秦展鹏对荷衣却照顾得十分周到。若不是手上不离一杆红樱大枪,他简直就是一个和蔼的家长。荷衣的心中便存了一丝感动。

行了七日,终于来到太原府。

镖局的大门很气派,里面有五六进宅院,趟子手们也住在其中。进门过了大厅,便是一个大院,里面有十来个青年正在练武。使枪使棍,使刀使斧的都有。

荷衣正待细看,却见一个青衫女子从里面奔了出来,欣喜地叫道:“爹爹,你回来啦!哥,快出来,爹爹回来啦!”

那女子身材高挑,双眉如画,一身短打,看上去一副雄纠纠的样子。模样却十分好看。

秦展鹏拍了拍女儿的头,笑得甚为慈爱,道:“雨梅,你娘好么?”

“好,好,前些时刚病了一场,哥哥回来,陪她说了几天话,就好了。”秦雨梅道。说话间,一个高个子青年也大步走上前来,荷衣见他双目炯炯,气宇轩昴,肤色微黑,猿臂蜂腰。谈笑之间自有一股英气。

“你们两个来得正好。这一位是楚荷衣楚姑娘,我新请来的副总镖头,雨桑你可就降职了。”

秦雨桑哈哈一笑,道:“有江湖剑榜排行第一的楚姑娘替我们撑腰,莫说是降职,就是爹爹要我去扛大旗,扫地都值得。”

荷衣本觉自己来得突兀,一来便要替下秦雨桑的头衔,正深感不安,听他这么一说,不觉对他大有好感。

她刚要开口,秦雨桑又道:“还有一件好事,对咱们的镖局也大有好处,爹爹不在,我已替爹爹应允下来。”

秦展鹏讶道:“哦,是什么好事?”

秦雨桑指着一个正从大门缓缓走出来的灰衣青年,道:“这一位是峨眉山的贺公子,今早刚刚到,说很愿意替咱们效力。”

荷衣一看灰衣青年,脑袋一下子大了起来。

“贺回?”

“你想不到?”贺回淡淡地道。

“你几时…几时想起…来这里做镖头?”荷衣结结巴巴地道。

“在镖局里做镖头是一项很好的职业,我向往以久。”贺回不冷不热地道:“尤其是做楚姑娘的属下。我们一起押镖,切磋的机会一定很多。秦总镖头,是么?”

“这个…唔, 有贺公子加盟,当然是意料之外的大好事。不过…不过…”秦展鹏想来想去,不知道该得罪哪一个,只好看着荷衣。

“贺公子降贵纡尊,愿意跟着我来到太原这个远离老家的地方,我荷衣还有什么话可说呢?”荷衣笑了笑,道。

“既然无话可说,楚姑娘押镖的时候,别忘了叫上我。”贺回拱了拱手,一溜烟地就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秦雨梅咯咯一笑,道:“楚姑娘,你别生气,我们都已看了《江湖快报》,他输了你一剑,不服气,想找机会找回场子。倘若他说话不客气,我替你跟他吵架。我最喜欢和人吵架了。”

秦展鹏哈哈一笑,道:“我这女儿跟我一样,是个直肠子,楚姑娘可别见怪。”

“这个,我不知道姑娘与贺公子有过节。如若姑娘觉得不妥,请言明,我们一定会辞了贺公子。”秦雨桑看着她,诚恳地道。

“不用不用,我是副总镖头,他是我的属下,哪里会有不妥?”荷衣不介意地道:“就算是不妥,也是他觉得不妥。”

吃罢一顿丰盛的接风宴,见过了秦夫人,荷衣回到自己的房子里。秦雨梅早已差人将房子收拾一新,屋内一切虽不如听涛水榭那么富丽堂皇,却也经过一番精心布置,陈设讲究,雅洁可喜。她小歇了片刻,秦雨梅便晃了进来,拉着她出去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