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意到饭盒的盖子上用马克笔写了个“4”字,今天正好星期四。
她好奇地问道:“季老师你自己做午饭啊?”
他点点头。
“一周做几次?”
“一次。”他说,“一次做五份,放进五个饭盒。一天拿一个。怎么样?是不是特有效率?”他显然很为这个得意,眼睛里有一丝笑意。
“那你做的饭重样吗?”
“差不多,隔天会有变化。”
不敢多问,她笑了:“季老师,其实你挺平易近人的。”
下午的例会季篁有课没参加。彩虹挤到关烨身边悄悄说话。
“关老师,季篁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不留校啊?”
关烨说:“他本来联系了留学。加州大学的全奖。出国前母亲突然病重,只得取消了计划。本来是要留校的,他选了这里,一样咱们大学也不差,二来这里离他的家乡近点。有什么事好照应。”
“哦,这样啊。他的家乡在哪里?”
“在中碧。”
“中碧煤矿?”
“大概是吧。”
“那他…”彩虹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家庭很困难?”
“嗯。他父亲死于煤矿事故。母亲身体很差,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这些都是他告诉你的?”
“不是。我听他导师说的。彩虹,你跟他是同事关系,这些家庭的事儿千万别问。”
彩虹诧异:“为什么?”
“季篁可不是一般的心高气傲。”
第 8 章
如果把和自己交往过的男人全看成一本书,彩虹认为这些书大致分成两类:
A可读。
B 不可读。
开完会照例是乘六路公汽,车站在校门右手一条宁静小道。秋天的街落着一地的梧叶,一字排开的商铺没什么生意,小贩们守着琳琅满目的摊子,空空的无人光顾。这大学真是闹市中的别院,城市的纷杂和疲劳在这里一洗而空。彩虹走在路上想,自己的一生也算顺风顺水,从考进大学起就梦想着一辈子留在这里,看青天碧水,看年轻人的脸,住进湖边关烨住的那幢有红色飞檐的博导楼。
遐思间,一辆沃尔沃静悄悄地滑到她的前方停下来。车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看见她,微笑,从容地点了一只烟。硬挺的西装,锥形的领带,料子带着光泽,昂贵的Brioni,低调的优雅。彩虹驻足轻笑。
苏东霖喜欢Brioni,因为苏东霖喜欢零零七。布鲁斯南主演的詹姆士·邦德,穿了一套又一套的Brioni。
虽然不像她母亲那样对时尚敏感,但凡看见漂亮男人,彩虹的利比多指数也变得不稳定。特别是兼具男人和男孩双重气质的苏东霖。他属于那种透明可读、可以预见的男人,开朗、活跃、脾气简单。不像季篁。季篁是惰性气体:孤傲、排他、不与其它物质发生反应。
东霖从不在室内抽烟,因为彩虹不喜欢烟味。但他也戒不了烟,一到开放的空间,顿时就要摸打火机。彩虹喜欢看他侧脸点烟的样子。他的侧面看上去比正面成熟,笑容里含着狡慧。笑意从眼底漾开,一直漾进人的心坎。点上火再转脸和她说话,谈吐中带着丝缕烟气。
氛围就这样产生了。
“Hi。”他说。
彩虹下意识地检查自己的衣着。漂亮鲜艳的粉红色风衣,不可谓不大胆前卫。里面是熨贴的灰色裙装,Jacob春节降价时李明珠天不亮就排队,为的是能抢到一个S号。毕业后李明珠一直将女儿的形象定位为《东京爱情故事》中赤名莉香那样清纯开朗的日本女生。彩虹的春秋季主打是黑色长袜、毛料短裙外加一件素色的紧身毛衣或浅色暗花带着水晶扣子的亚麻衬衣,外穿粉红色或者花格子的外套。脱了外套她是优雅的仕女,令人尊敬的大学教师,穿上外套她是清纯可爱、一身书卷的女学生。
“东霖,”她抱着一撂书问,“几时回来的?”
“刚到。”
“找我…有事?”
“小七和大头约了我在雪竹斋吃饭,韩清和小玉也去,大家好久没聚了,我想顺路带上你。吃完饭我们去打桌球,旁边有保龄球和咖啡厅,你若不想玩保龄就和韩清聊天吧。”
真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也是苏东霖的特性。每次出门都有详细的章程,几点到几点,吃饭,几点到几点,K歌;几点到几点,喝酒;几点到几点,回家。一切都是按时的,如果当中出了意外他会马上改章程:“噢这样啊,我们原订计划是…也行,不过下面的安排就改成这样了,我建议把K歌的时间缩短半个小时,喝酒么,就不能尽兴了,大家觉得可以吗?”
谁让他是计算机系的呢。
彩虹听见有韩清,回答得很爽快:“行。”
认识苏东霖是因为郭莉莉。
和魏哲闹翻后过了一年,苏东霖成莉莉的男朋友。那时东霖在计算机系读研究生,是个懵懵懂懂的大男生,专以编恶搞程序出名。他在校模特队表演时看见了莉莉,回家就编了一个小程序,只要是他发给莉莉的邮件,点开之后,必定是一满屏的百合,然后逐字闪出一段来自《此间的少年》的情书:
“你在舞台上你自己的骄傲和美丽中舞蹈,我在你舞台外寂静的黑暗中沉默。我曾愿用尽我有限的时光,就如此凝视、凝视、凝视,直到我随着时间的流水化作雕塑或者尘埃。可是当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片黑暗中的孤独和寂寞时,我拾起那束经年尚未凋谢的百合放在惟一的灯旁。看见这随风飘逝的花瓣么?请在最后一片花瓣零落成灰前看我的眼睛…”
莉莉当然不会为这些小把戏动心。在她的一大排追求者中,苏东霖既没经验又没心眼,真真假假,难以算数。后来听说了他富二代的家世,白眼才变成了青眼。恋爱谈了一个月,在东霖家的party上遇到了东霖的哥哥,成熟而有风度的苏东宇。那时东宇留学甫归,已接手了部分家族产业。苏家上代以建材起家,如今资本丰厚,转做地产和投资,和莉莉的书香名门完全匹配。东霖见大哥有意,退而让贤,嘻嘻哈哈地和莉莉分了手。毕业后莉莉结婚生子,不再谋事,彩虹于是很少在公共场合见到她了。只有一次放学路过一家美容店,碰见了刚从店里出来的莉莉,俨然一副阔太打扮。盘着一头高髻,钻戒闪闪发光。她还是那么美,腰细得好像没生过孩子,只是眼眶凹陷略有惫态,见了彩虹,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进咖啡馆一阵狂聊。末了点起一支香烟幽幽地抽起来,笑着说:“彩虹你看看我,是不是沧桑了?”
彩虹当时正为写论文找工作发愁,心一烦,不由得拍了她一下:“你这叫沧桑?你这叫悠闲好不好?”
莉莉点点烟:“悠闲过分了就是沧桑,我有车有房也有钱,老公对我也不错。就是这里,一直是空的。”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
“你呢?最近忙些什么?”莉莉问。
彩虹想说她的毕业论文是张爱玲小说中的母女关系研究,涉及弗洛依德、拉康、性别、空间及女权主义理论。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她们已经没什么共同语言,何必拿这些专业名词来难她。显得自己炫耀学问,旁人更笑她掉书袋,于是简而化之:“在写毕业论文,想早点毕业。”
莉莉没有细问,又点了一支烟,发起了牢骚:“带孩子真累。”
她开始讲两岁的男孩多么淘气、夜里吃奶从没个准、湿疹长了整整半年、爱看电视不肯睡觉。婆婆忙生意不愿帮忙,老公日日出差,保姆换了又换,没一个放心的。
彩虹在心底叹息,忽然间两个人的生活距离已如此遥远了。
“东霖很喜欢你呢。”莉莉忽然说,“这苏家二少可不糊涂,开了一家软件公司兼作零件,现在越做越大。炒房挣钱比他大哥还厉害。毕竟是理科生,做事专心,又会算数。”
大约结了婚的女人总觉得夫君不够好。苏东宇学的是统计,她竟一字不提。
说到这里彩虹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自己和东霖总是貌合神离。那恶作剧的情书她也有收到,第一次约会,她被妈妈逼着到发厅焗油,一身香气地去见东霖,东霖向她咧嘴一笑,露出一只故意涂黑的门牙,她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这男孩何日才能正经?于是一切都当不得真了,到如今连个男朋友也不算。就算真的是,嫁给了他不就等于和莉莉作了妯娌?那可真要头大如斗。
说苏东霖糊涂吧,每次聚会他总记得叫上韩清,因为他知道彩虹对聚会这种场合兴致缺缺,如若无老友相陪,一定不肯奉陪。
在车上苏东霖问:“最近很忙吗?”
“新人么,事事都要积极。带课改卷子,真是从早忙到黑。”
其实也没那么忙,但不这么说,似乎不能解释为什么东霖三番五次地打电话都被她三言两语的打发了。彩虹一想到他,剩女的挫败感全来了。婚姻对女人那么重要么?一辈子不结婚不可以么?她被妈妈逼着见了一个又一个的陌生男人,回来又全要拿出来和苏东霖比。人家是钻石男,她是苦命女,年近五十的妈妈比她还相信灰姑娘:“乖女嗳,你抬抬手、动动脑,苏东霖不是蟑螂,不会自己爬到你屋里来。金龟婿是要钓的呀!瞧瞧你们!交往也有三四年了,换到别人,小孩子都生出来了。远的不说,人家郭莉莉不到一个月就搞定了他的大哥!你呢?到现在连个恋爱的关系还没确立…你情商低是怎么的?笨啊,真是笨!”
想到这些,彩虹的脑中立即闪出妈妈每天爬楼梯的艰难样子,想到爸爸天不亮就出车了,中午就啃两个花卷一袋榨菜。自己虽然工作了,工资也不高,一个月交两千块给家里,家里一文不取,还得替她攒着作嫁妆。给家里换个矮点楼层的房子,五年之内都不可能办到。
为什么人人都想嫁钻石男呢?就因为两个字:方便。
城市里的人想方便太不容易了。方便的代价太大了,你想方便不用每天爬五层楼么?交三十万。你想方便住在市中不用天天等车么?交一百万。你想靠近公园湖边睡梦中都能吸到新鲜空气么?交三百万。你想在闹市有一隅之地清静宽敞远离车马喧哗么?交一千万。
沉思中,彩虹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苏东霖,突然间觉得他全身上下闪闪发光。
汽车在路上熟练地转了一个弯。
彩虹听见苏东霖问道:“上次你说要跟你爸学开车,学好了吗?”
“唉,”彩虹叹了一口气,“我爸没时间教,就学了两次,不过我在这方面有天分,已经能上道了。开车真的很简单。就是泊车难点,我爸再教我几次肯定就没问题了。”
“嗯。可是,你为什么要学车呢?出租车到处都是。有紧急情况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是彩虹最尴尬的事。有次何大路夜半长途归来,凌晨三点,车坏在一条偏僻的山路上了。那时正值寒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何大路冻得不行了,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万般无奈,彩虹只得求苏东霖救急。这二少爷倒也爽快,连夜开车带着母女俩去找人,总算把冻得半死的何大路带回家里。李明珠从此就对苏东霖有了无限好感,说这孩子别看他平日吊儿郎当,关键时刻是条好汉。
“我爸身体不好,前些时查出颈椎有问题,有时一条腿突然麻木了。我想…实在不行我搞个第二职业。到明年我开始教课就不用坐班了,有空可以帮我爸开出租,给他顶顶班。”
“不是说你还要读博士吗?”
“那是在职的,我的学习一向没问题。”
“开车的话就挺耽误学习的。”
“耽误不了,我是天才。”
苏东霖转脸看了她一眼,无声息地笑了。
雪竹斋门前有个很大的停车场,苏东霖看了看表,离开饭时间尚早,于是说:“彩虹,还有二十分钟,不如现在我教你泊车?”
“啊?”彩虹吃惊地看着他,指了指车,又指了指自己,“这车很贵吧?万一撞坏了怎么办?”
“撞是需要速度的。泊车不需要速度,所以放心吧,不会撞的。”
彩虹咧嘴笑,摩拳擦掌:“你真相信我?”
“当然。”
“那我可就试了。”
“我先示范一下。”他熟练地将车倒离路面,一边泊车一边说,“接近车位的时候要减速,先把方向盘向车位打一把,让车头微微探入车位,然后迅速向反方向打方向盘,让车头向着背离车位的方向运动。要充分利用道路的宽度尽量使车与道路呈较大的夹角,然后渐渐接近,就像这样,迅速打回方向盘。注意看后视镜,这时车身已在正确的位置上了,再将车慢慢倒入车位。”
她试了几次都倒不进去。总也对不准位置。苏东霖只得下车来指挥。
然后她又试了一次,勉强进得去,不敢冒然往里开了,怕擦到旁边的车子。
“没问题的,距离够了,你大胆往里开吧!”苏东霖在车后一边接电话,一边打手势。
她铆着劲儿往里开,一直半踩着刹车。车头进了车位才发现非字型的车位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旁边是银色的凌志,全都崭新如刚出车行。她在心里盘算无论碰到哪一辆,修车费只怕都得以万计。这一紧张,她顺手就换了倒档要退车。脚往下一踩,车子忽地向后一冲,只听见“砰”的一声,一个人倒下了。大惊之中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踩的不是刹车而是油门!
啊!呸!何彩虹,你这猪头!
她停住车不顾一切地冲到车后,看见苏东霖仰面倒地,双手抱着胸,对着天空用力喘气。
他的脸已痛得拧了起来。
“东霖!对不起!你伤在哪儿了?…我撞…撞到你了?”见她惊慌失措,苏东霖还作势要坐起来,彩虹一把按住他,“不不!千万别动!保持这个姿势,我去叫救护车!”
她心急如焚地拨110和120,民警来了,急救车也来了,将痛得脸色惨白的苏东霖抬去急救。
诊断结果是闭合性单处肋骨骨折,伤势不重,亦未触及胸肺,医生说如果呼吸系统不出现并发症,一般五周之后可以痊愈。虽不如彩虹想象的严重,但看见胸膛缠满绷带的苏东霖从急救室里转出来时,她还是又难过又内疚,差点哭出来。
二少就是二少。电话打回去,不到一刻钟,哥哥来了,嫂子来了,秘书来了。再过一个小时,苏东霖被转入四楼VIP病房。
东霖的胸口痛,没怎么说话。但彩虹还是老实地向东宇和莉莉解释了事故的来由并不断地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别往心里去,”东宇很客气地说,“这事儿应当怪我,我为生意的事儿打电话找他,估计他顾着说话没留神。不然凭反应避开一辆车不会有问题。”
“真是很对不起…我会天天过来看他的。”彩虹小声说。
“不必不必,这也不是很重的伤。护士是24小时值班的。”莉莉说,“你学习忙,偶尔有空过来就行了。”
“没关系,这都是我的错,我一定要来陪他的,一直看着他恢复了我才能放心。”
一切安置妥当,苏东宇和郭莉莉又陪着彩虹闲聊了片刻,便告辞了。苏东霖的秘书陈海南留下来替接听所有电话。
彩虹沮丧地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一抬眼,发现半躺着的苏东霖一直凝视着自己的脸。
她看着他,苦笑,做了一个上吊的手势。
苏东霖从桌边拿出原子笔,在手掌上写了几个字,伸出来给她看:
她扫了一眼,脸蓦地通红。
“彩虹彩虹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这人的话,从来不可当真,病成这样还不忘记戏弄她。
彩虹站起来对秘书说:“陈先生,我先走了,明天再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回到家里,彩虹向妈妈汇报了今天的窘事,李明珠听罢一笑,说:“彩虹,你的机会来了。”
“我?我什么机会来了?”
“从明天开始你天天煲一碗汤给东霖送去。我想想看,钱师傅的儿子上个月不也是肋骨骨折么?嗯,咱们先煲个红枣鸽子汤吧,然后猪骨汤、田七汤、鲈鱼汤、鹿筋汤,一样一样地换着来。”
“妈,我不会煲汤——”
“傻瓜,当然是我来煲你去送。不过你得说是你自己煲的。”
“人家有钱不会买么?”
“这叫心意,懂么?外面的汤不干不净,哪个病人敢随便吃?”
“妈,这是不是有点献殷勤之嫌啊?”
“人是你撞伤的。这不叫献殷勤,这叫赔礼道歉。彩虹,这一家子人都看着你呢。他爸他妈你还没见过吧,这时正是你登场的时候。”
“妈我觉得您琼瑶看多了吧?”
“唉,你就是看得太少了。”说罢忍不住啐了她一口,“不长进的东西,该学的不学,不该学的你学个什么女权主义,你要革老公的命是怎的?到现在谈恋爱还要老妈出马。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丫头。”
9
何彩虹从不知道市中心医院还有这样奢侈病房。
冰箱、彩电、真皮沙发,设施齐全的卫生间;地毯、插花、讲究的油画;除了主卧、书房和客厅,还有随从及家属休息室。护士说在这里住一天,三千六百块。
早上八点,彩虹准时来到病房,陪苏东霖去楼下花园散步,若是晴天还会带他去街上走一走。若有更多空闲,彩虹会在病床边的桌子上批改作业、备课、看书、写教案。苏东霖独自躺在床上用电脑写程序,两人互不打扰。
最佳的病房,最佳的护理,最佳的营养,他恢复得很快。头几天肺部出过一些炎症,发了两次烧,打了几天点滴。一周之后,虽还打着绑带,他已能四处活动。
来看他的人川流不息,他自己的父母却被海外的一笔生意滞住了抽不出身来。只得委托老大东宇和莉莉代为照顾。东宇也忙,莉莉倒是总闲着,近日热衷烘焙,参加了一个蛋糕学习班,每日必送一款新鲜甜点。
东霖爱甜食,房里散发着一股甜腻腻的奶香。
彩虹不禁得意地想,蛋糕再怎么好吃,焉能和自家妈妈煲的汤相比?在喝完彩虹送来的第N碗汤后,苏东霖心满意足地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回味鲈鱼、豆腐的香味,由衷赞叹:“彩虹,你做的汤真好喝。”
他一直想当然地认为这些汤是彩虹爱心的体现。
彩虹只得更正:“汤是我妈做的。”
苏东霖“哦”了一声,“哦”的后半截成了降调:“这至少说明你妈妈很喜欢我。”
“我想,”彩虹眨眨眼,“她喜欢的是你的钱。”
短暂的沉默。
苏东霖转脸过来幽幽看她:“你呢?是不是觉得除了钱之外我还有很多吸引人的气质?比如聪明、有趣、开朗、随和——”
“这叫吸引人?”彩虹打断他,“我小学三年级老师就给过这样的评语。”
他凝视她的脸,作深情倾听状:“不和你兜圈子,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喜欢你。”
“我不是指的一般的朋友。”
“我和你就是一般的朋友。”
他坐直起来,笑容僵掉了:“一般的朋友?”
“你曾经喜欢过郭莉莉,为了你哥,放弃了。”
“这你也介意?”
“这说明你会为别的东西放弃你喜欢的女孩子。”
“世事不可两全。我们总得为一些东西放弃另一些东西,这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我只是讨厌那些把女人当作物品来交换的男人。小李飞刀为了兄弟放弃自己的爱人,还自以为很高尚,依我看他死一千遍都是活该的。”
不知为何又要提到《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是他们认识之后的第一次严重争执。那时彩虹还是大三,就因为苏东霖说“零零七”和“小李飞刀”是他最喜欢的电影人物,顿时遭到彩虹一顿从头到脚体无完肤的批判。两人从录相厅出来,从门口一直吵到大街上。
从此苏东霖再也不提小李飞刀,一提彩虹绝对一跳三尺高。
旧事重提,果然不淡定,苏东霖眸中带怒:“又是小李飞刀!小李飞刀关我什么事?放弃莉莉是因为我不喜欢她,偏偏我哥喜欢。没什么让不让、交换不交换的。莉莉也是个有脑子的,你以为她甘心当‘物品’吗?”
“哈!苏东霖,你说你不喜欢郭莉莉?当年你是怎么追她的?要不要去查一下我替你写了多少封情书?”
说到这事儿彩虹更加生气。
东霖的情书——《此间的少年》的那个除外——全是央求彩虹代写的。作为中文系著名才女,代写情书曾是何彩虹大学时期最大的业余收入。收费贵、成功率高、终生保密。她曾帮过正在相恋的两方写情书,这头写,那头回,全是她一个人的手笔。到如今瓜熟蒂落、开花生子小两口不仅过着幸福的生活,逢年过节还不忘记拉她去喝杯酒。彩虹的最大客户就是苏东霖:订货多、交钱快、高兴了还有小费。彩虹的服务也是上乘的,据其所需见机行事:如果追的女孩是英文系,就来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文系,她用毛笔写恭楷的骈体文;新闻系,她能把情书写成调查报告;音乐系,她将人家的小曲谱上动听的歌词。加上苏东霖的机灵诙谐、风流倜傥,自然是百发百中的。
可惜苏二少对女孩子的兴趣从不持久,过不了几个月就会下新的订单。彩虹对此非常鄙视,倒不是有什么针对他的道德批判,而是觉得东霖在用钱拿她开涮。这样做的最大恶果是导致情书的成功率大幅下滑,客户们也抱怨颇多。这其间有两个女孩雇用彩虹写情书给东霖,无论她如何天花乱坠,到了东霖那边便如泥牛入海,杳无踪影。而那两个女孩亦以未收到回信为由拒付工钱。彩虹只好得出这样的结论:苏东霖是数计系的,萌点不在文字上。情书对他不管用,他却知道情书对女孩子很管用。
彩虹思潮翻涌,苏东霖大学时期的劣迹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顾。
瞧着她一脸的怨气,苏东霖笑了:“她长得好看,我是动过心。你何必为了她跟我纠缠不清?”
“纠缠不清?”彩虹指着自己的脸,“我什么时候纠缠过你?”
“你每天送来一碗香喷喷的汤,我怀着感激和幸福的心情喝下去,一连喝了七天,现在你告诉我这汤不是你做的,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何彩虹,你何其残忍。”
她被这话噎住了,看着苏东霖怨念的神态,喉咙哽了一下,嗫嚅:“我们是朋友,朋友是要讲真话的。难道你希望我骗你?”
“息事宁人的谎言胜过挑拨事非的真话,其实只有要是你做的汤我都会喜欢喝。”
他的神态还算真诚,彩虹却越听越拧:“我真的不会做汤,我从来没做过汤,我和你一样只会喝汤。”
“心情不好?”他四下环顾,“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是的,少爷。”彩虹将脑袋伸到他面前,一字一字地说,“能不能请你停止给我发那些恶心的邮件?情书不是明信片,不可以这样乱发的。下次再看见这样的信,我就直接点叉将你的帐号当spam滤掉。你觉得这样玩很有趣吗?你以为人家会喜欢你这些恶作剧?睁睁眼吧苏少爷,我没钱我也不爱钱。别在我身上重复这些无聊的把戏了。”
“Hohoho…”苏东霖一脸惊悚,“何彩虹,别这么气势汹汹,我的心已经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