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碧一旁平淡地道:“言家果然会调教,两位公子都是姿容过人,可是小姐,我看那言若清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瞧见言若黎突然出现在水家,竟然一丝反应也没有;探子说以前言若黎宁死不肯入水家,在言家时就曾经逃跑过几回,小姐,你现在虽然已经把人骗到了手,可是我瞧那他气色不善,小姐打算以后如何安置?”
我心里咯噔一下沉下去,凉了半截,僵坐在马上。原来,清儿也是言家的人,那么黎儿说的他娘要把他送给京城的权贵,原来就是水家?他说不要像他哥哥那样被人送来送去,原来便说的是清儿。
我扮演的角色似乎真的是个骗子,装摸做样把他从山寨救出来,然后甜言蜜语哄着他,到头来却仍是拐进了水家,而且我不但过去和他哥哥有一腿,现在二姐更是当众把清儿送与我几日消遣。连水碧都从头到尾看得清楚,她的水家三小姐,轻轻易易把人骗到了手。
对黎儿来说,可不是从火坑又被骗进了狼窝,他心里怕是只当我是畜生,把他捏在手里,他再也逃不掉了,再也没有任何希望,所以黎儿才这样心如死灰。
水家的人,果然没有干净的,这种事情于水萝衍也许已经是家常便饭,言家两位公子都送进了水家,不知道和水家是什么利益关联,里头又是什么勾连。
虽然我不是报着目的,什么也没做,只是真心想救黎儿而已。可是,我又什么都做了。
我跑路的时候,替水家把奸细安插进了山寨,还把辛柔弄到了秦江月身边,又顺手牵羊弄回一个企图逃离水家掌控的大美人,还灭了吴家一门,霸占了她家夫郎公子。
我抬头看看天,不知道雷公会不会劈我。
听说女皇身体日渐不好,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朝中太女之争甚为激烈。水家在里头,不定是个什么角色,虽说最受宠的兰侍君是水家所出,但是兰侍君待产,宫中其他侍君前前后后生了几个皇子几位皇女,都已经成人。只是短短十年间,已经不明不白死了三位皇女,都是暴毙,还有一个疯了。
而水家,依然是稳当当做着宰相,权顷天下。
这样外臣把持政权,皇室权力架空,一旦出现新皇即位,哪一朝哪一代不是血流成河?随便翻翻二十四史,尸骨如山。
女皇蹬腿的时候,就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到时候这江山不定是谁的江山,这天下不定是谁的天下。
这趟浑水,掺和进去不死也脱层皮。
我坐在马上打个寒噤,京城路,黄泉路,步步惊心。水家的荣华富贵,底下垫着的,怕是无数尸骨。
如果要我选择,宁可去做山贼,
我,还是逃命罢。
吴家公子
我在马屁股上颠簸了一上午,浑身散架一般地痛,原来还是马车好,有软软的垫子铺着,还有茶水备着,更有美人旁边伺候着,更重要的是,不会有这么大的太阳晒得人七荤八素。
我神往又神往,眼神开始往黎儿的马车里瞄,只见帘子盖着,没有一丝声响。黎儿现在恐怕正恨我,唉——我垂头丧气长叹息。
午间休息,我终于耐不住,爬上吴家公子的马车。吴家两个少年警惕地戒备着我,我懒得多话,里头还坐着个吴孙的偏室,瞪着水汪汪的眼睛要贴过来,我不耐烦地把他撵下去。
他十分抱屈地扭腰下了马车,吴家的两位公子立刻绷紧了神经,神色有些惊惶。我瞧着十分有趣,便恶作剧地往他们身前凑了凑,吴家大公子惊慌地把弟弟挡在身后,死咬着唇看我,浑身发抖。
我打个哈欠,真是日高人困啊,把垫子拍了拍,倒头午睡。
朦胧间好象回到了家,老爸老妈忙着抄菜,进进出出地端了一盘又一盘,电视里头正在选香港小姐,哇,进入决赛的这三个好丑啊,莫非香港人的眼光越来越退化了?我暗地里瞟瞟桌上的菜,趁着老爸老妈不注意,喜滋滋下筷子偷吃。
可是老弟奋力和我抢,下手比我还快,忽然间我脖子上一寒,好象看见明晃晃一把匕首,锋利无比,抵在颈上。
我睡梦中拍拍刀刃,翻了个身,模糊说了一句:“小弟没事别玩刀,会伤着自己。”刀刃晃了晃, 后面便不记得了,醒来时日头西斜,吴家的两个公子缩在马车角落里,冷冰冰地盯着我。
吴家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虽然才十五六岁,却已经是个美人了。肌肤如玉,眉目俊秀,笔挺的鼻子看得人心痒。我发现自己是个变态,看他这般倔强冷漠的神色,竟然忍不住想逗他。
我懒洋洋支着脑袋,朝他抛个媚眼,他表情立刻僵硬。躲在他身后的弟弟却红了脸,眨着眼睛把头埋到他哥哥的背上。
吴家大公子眯起眼睛,全身戒备,像一只伺机而动的猫,一只手顺着裤腿滑到了靴子处。
我伸伸懒腰,拍拍衣服坐起来,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他脸色变了几变,神色有些松动,终于道:“我叫吴莜,我弟弟叫吴璨…”末了,他又添一句:“求小姐放过我弟弟,吴莜情愿做牛做马服侍你。”
他身后的孩子涨得满脸通红,似要哭出来,紧紧攥住他哥哥的衣襟。
我哑然,尴尬地扯起嘴角笑了笑,揉一揉额角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你可会读书算帐?”
吴莜一怔,迷茫点头,我暗喜。
现在的我差不多算个文盲,要想生存,必须得看懂他们的文字。
虽然我声称失忆了,但一个人再失忆也不会失忆到连字也不认识。如果我去告诉水莲说,你瞧,现在我不认识字也不会写字了,你教教我吧…会是什么状况?我想我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水家不会对我一个冒牌货心慈手软。
这车队里都是水府的侍从,找他们也不牢靠,而清儿又是二姐的人。
也不能找黎儿…黎儿视我如陌路,话都不肯多说一句,算来算去,吴莜是最合适的人选。
此后几天,我都赖在吴莜的马车里,拿着一本历史风物书叫吴莜念给我听,我靠在他身上晚上凑个脑袋偷瞄,一个字一个字地认,听不懂的地方,我便借口考他的学识,故意挑衅地问道:“吴莜可知是何意吗?”
吴莜先时还会淡漠地答出解释,后来被我问得多了,以为我是捉弄他,气红了脖子脸,再也不理我。
我眯起眼睛一笑,眼角瞥到吴璨身上,这小孩子睁着明亮的眼睛对我发怔。我朝他勾勾手指,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吴莜一把拍下我的手,恼怒地道:“你欺负我便罢了,不要打我弟弟主意!”
吴莜终于做到彻底漠视我的不停提问,有问必答。我也不再骚扰吴璨,暗地里叫水碧差个可靠之人去湘川城置办田产家宅。
我已经打听过,湘川城是本国的富饶之地,民风淳厚。在此地置上田产,又买下了几间铺子,大约也可保证吴家这十几口人生活无忧了。
过了三日,湘川回来消息,说事情已经办妥。
我踌躇无数回,终于还是爬上了黎儿的马车。
冷淡的黎儿
黎儿靠在车里,安静地闭目养神,见我上来,也只是眼睛半睁了睁,复又合上,青衿看了看黎儿,又看了看我,拿不准该不该下马车去。
我左右看看,清清喉咙,对着青衿眨眨眼睛,风流倜傥一笑。青衿脸红得像三月桃花,咬着唇别过脸,跳下马车去。
这孩子莫非对我有意了?我正有些陶醉,只听他嘴里却哼道:“…不是好人,惹了这么多风流债…什么男人都往屋里塞…”
我一口凉风呛在嗓子里,咳嗽得惊天动地。黎儿睁开眼睛,神情淡淡地斜睨着我。
我抹一抹眼泪好容易止了咳嗽,干干地笑:“黎儿这几日路上吃的还习惯么?”黎儿垂了眼帘,恩一声。
那就是无所谓了,我又问:“这几日坐马车累不累?”
黎儿仍是不咸不淡地恩一声,我不死心,充分发挥我的体贴关怀优良传统,继续问这些有的没的,等到全问完的时候,黎儿抬眼看我,我咧嘴一笑,终于说到正题,出乎我的意料,黎儿似乎对去湘川不置可否。
我撩起帘子透口气,低声道:“黎儿,湘川那里是我自己私产,不是水家的地方,护送你们的侍卫到了湘川不会干涉你,日后水家也不能再纠缠你。我把那里全交付与你手上,你可叫吴家的大公子帮着打理田产。日后若遇到合适的良人,你便嫁了罢。”
车厢内的空气忽然一窒,黎儿倏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我。我放下帘子,朝他微笑:“我知道你的脾性,断不想落于水家那肮脏之地,以前的事我已不记得了,往后在水家也不知会如何,若叫你跟着我,日子怕是不好过。你到了湘川,再悄悄另置一处田产,待得时机合适,便离开,这样即便我二姐不死心寻到湘川也找不到你。吴家的人也都托付给你了,你日后在湘川给他们寻条出路。至于清儿,我会尽力把他从二姐那要来,将来也送到湘川去。”
黎儿白了脸,眼睛不停地颤,我干涩地咧咧嘴:“到了前面封洲,就分开罢。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去湘川,我自己从水路回京。”
有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黎儿的眼锐利得似刀子,但是仔细再看,黎儿已经半眯起眼,迷蒙得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泡着吴家公子,要赶在他们离开之前把那几本书认完,幸好那些繁体字多少与简体字有些关联,学的倒是不慢,只是,若别人要我写字可怎么办,叫我用毛笔写字,不如叫我直接画狗爬。
这一路除了晚间投宿在客栈吃饭,黎儿没再与我说话,大多时间都在马车里,连面都不曾露过几回。
我一直奇怪,黎儿和清儿即是一家的亲兄弟,为何两人似乎并不热络,就算在饭桌上,两人也没面对面说过一句话。有一次我故意引话,问黎儿以前在家中时都和清儿做些什么,黎儿冷淡地回了一句:“那时二哥已经在学琴棋书画,我还住在柴房里,不怎么见到。”
言若清面不改色,仿似没听见,不紧不慢夹菜。
我愕然,口里的菜忽然没了味道,竟忘了黎儿以前说过,他娘亲从没有认真待过他,问出这样的话,不是戳他的痛处吗?我喏喏欲开口,黎儿已经站起身:“我吃好先回房了。”
一般的男子在饭桌上是要等妻主吃完才能听吩咐回房,而黎儿这几日一直对我大不敬,屡次冒犯妻主,青衿有些局促地看我一眼,站在那里暗暗扯黎儿衣角,黎儿恍若不闻,只管上楼回房去。青衿憋红了脸,只得跟着上去。
黎儿对我,真比以前还冷淡了无数倍。之前当我是水家的恶霸,现在当我是不相干的路人。
还好,很快到了封洲,该分离了。我与黎儿,缘尽于此,黎儿,希望你能寻得如意良人,从此幸福安稳。
倒霉的恶霸
我乐颠颠爬上吴攸的马车,告诉他说不用跟着我去京城相国府了,放他们吴家人去湘川。
本以为这孩子会欢天喜地拼命感谢我一番,不料吴莜脸色大变,浑身发抖,唉,看这孩子激动的,想我堂堂一相国千金,终于做了回好人哪!
吴攸却一句话把我从做了好事自鸣得意中砸到了地上,他愤怒地指着我的鼻子骂:“呸!我就说水家人怎么会这么好心收留我们,还真当你是个好心的,说得好听,叫我们一家去湘川给我们生路,哼哼,姓水的,我就知道你心狠手辣,绝不会放过我们一家,盘算着把我们一家卖到湘川的倌儿楼里去,早知道,早知道,我那日就…你这畜生!我吴莜只要还活着一日,便终有你后悔的时候!”
他怒目而视,义愤填膺视我如狗屎一堆。
我一阵发蒙,终于回神,大怒,先前在黎儿那里憋了几天的闷气,到头来还要被这些人骂,我这是找的哪门子罪?这世道果然做不得好人!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做好事被人当成驴肝肺,我冷笑一声,抓住他的衣襟一把按倒在车厢里。
吴璨吓得惊叫一声,他还是个孩子,并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只是扯着我的袖子哭,吴攸被我摁在铺垫上挣扎着怒骂。
我阴沉着脸嘿嘿道:“好啊,我自然不是好人。反正你们跟着我去京城,也早晚在相国府里死得不明不白,倒亏了这好皮囊,不如卖到倌楼里去还能折回来几两银子钱。”
吴攸气得发抖,我再接再厉,奸笑道:“只是这样漂亮的人若送到那里叫别人尝了鲜,我不是亏得很?不如现在就做了我的人,叫我好生疼你。”
吴攸大怒,满脸通红奋力挣扎。不想我这身子倒是结实得很,竟然力气比他大,他挣不得分毫,又咬又踢。
我们在车厢里上演霸王硬上弓,外头跟着的侍卫小厮连个音都不吭一声,好似我们这辆马车正走在荒无人烟之处。看来水家的人早习惯了我这霸占良家美男,由着我作奸犯科。
我暗叹一声,但看吴攸的脸怒到变形,忍不住高兴,越发觉得自己天生是恶霸的料,努力回想以前电视上恶霸轻薄良家妇女的招数,腆着脸皮,在他脸上轻浮地揉揉捏捏,这小公子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身上细皮嫩肉,皮肤水滑水滑,便是上好的丝绸也比不过啊…
臂上忽然一痛,吴璨竟抱着我的臂膀狠咬一口,我疼地倒吸一口凉气,手底下一松,跟着吴攸腾出手来狠狠甩过来一耳光。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眼前金星乱冒,耳边好似跟了一群小鸟叽喳喳地飞。
亏大了,亏大了!便宜没占着又被抓得满身疼,又被打了,自从穿越到这里,就不停地被男人打,穿越之前,只有我打男人耳光的份,穿越之后,竟然变成我挨耳光。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眉头一皱,阴险地抓住挣起来的吴攸冷笑:“你不愿意?也好,冲这一巴掌的份上,我就叫你弟弟伺候我!”
吴攸一震,刷地白了脸,气得发抖。
看他怒火冲天的表情,我忍不住咧嘴偷笑,胸中闷气一扫而空,看帘缝外的风光,今日天气可真好啊!
只是还没得意完,吴攸忽然猛地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狰狞道:“你休想打我弟弟的主意,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我,我,咳,咳,我抓住他手腕费力掰开,这才甩开他,拼命地呼吸空气,是谁说这个世界的男人都是温柔的小猫的?为啥我这恶霸当得这么倒霉呢?!咳咳…
吴璨惊恐地缩到吴攸怀里,吴攸抱住他,渐渐脸上现出悲愤绝望的神色来。忽然道:“我伺候你,求你放过我弟弟。”
“哥!”吴璨泪水涟涟地叫,看得我心烦意乱,真是活该我倒霉,这恶霸的名声反正是坐实了。
吴攸推开吴璨,慢慢挪到我身旁,眼中怒火朝天恨不能油煎了我刀剁了我,脸上却努力摆出一副顺从的模样。
我瞧得开心,揉揉脸也不觉着很疼了,便伸指头勾起他下巴,凑近了,暧昧地往他耳珠上吹一口气,他立时浑身哆嗦。
我恶劣地在他胸前捏了几把,吴攸立刻绷紧了神经,面如死灰。
我的心情忽然空前地好。
吴璨拉扯着我的袖子委屈地道:“小姐,求求你,放过我哥哥,求求你…刚才是小璨的错,小璨不该咬你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放过我哥哥。”
吴攸厉声喝住他:“小璨!听话!你先下马车去!”
吴璨死活不肯丢手,我叹息一声,这恶人终究是装不下去了,扶住他柔声劝道:“你莫怕,我是逗你哥哥的。”
话音未落,我又被人狠命推倒,是吴攸,他恶狠狠把我推开,我愕然,他大吼道:“不要打我弟弟主意!”
车子忽然猛地一颠,大约是车轮撞上了石头,吴攸被颠得一头栽倒,我眼前一暗,被人撞倒在车厢里,唇上温温软软,压了一个人。
我被轻薄了…
可怕的前景
那小子回过神来,立刻惊惶地躲开,像擦脏东西一样拼命地擦嘴。我预备擦嘴的手硬生生顿在下巴处,嘴角抽了又抽,明明是我吃了亏,可是在这女人为大的世界,竟成了他吃亏,算起来好似是我轻薄了他…
抖,抖,我抖了半天,扯扯僵硬的脸皮,愤然无语问苍天。可怜,看小吴攸已经涨红了脸,靠在角落眼里竟然噙着泪花,咬牙忍着不落下来。
我狠狠擦一把嘴,怒:“今天你也占了我便宜,大家扯平了!以后不准和别人提起!”吴璨傻呆呆地瞪着我们两个,我心肠一软,放软了语气道:“我先前说要你伺候我是故意气你的,我既说要放你们走,就断然不会食言。你只管安心去湘川,此后水家定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你在那里给自己寻个良人好生过日子罢。等到了那里,就告诉吴家的其他人罢,我已经在那里置办了田产家宅,若他们不愿离开,也可有托身之处。”
吴攸抬起委屈的小脸,真是梨花带雨我见尤怜,他疑惑地看我,我干干一笑,不再说什么,转身下了马车。
封洲,已经到了,我和黎儿终要分离。他和吴家人走陆路往南去湘川,而我沿水而下回京城。
吴家的男眷听说我送他们去湘川,都一脸惊慌。我只好解释说那里是我特意置办的别院,他们这才镇静下来。吴攸一声不语站在人堆里埋着头,一手紧紧拽着吴璨,瞧不见神色,大约还是怨恨和怀疑我罢。
黎儿直到车队人马起身,也一眼没瞧我,倒是青衿在马车上,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又一眼。
原以为游山逛水,喝酒赏景,身旁还跟着言若清这个赏心悦目的大美人,一定惬意地很,岂料水路并不像我想的那般风光得意,上了船便遇上阴天,虽然是软绵绵的小风,却把船荡得摇摆不停。
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趴在船舱中,胃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舟,颠簸来颠簸去,腹中波浪滔滔,那一番汹涌澎湃可比大江大浪,欲吐不能,别说赏景了,就连身边的美人也没心思看。
清儿先是还取笑我几句,到得后来,也支撑不住,恹恹回房去了。水莲捣碎一把姜,敷在我肚脐上,果然好受了许多。
我把头伸出舱门,吐了个翻江倒海,东西也吃不下,这相国府的千金当得着实狼狈,自从恢复了身份,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别人做千金小姐,哪个不是良辰佳景,美酒在握,赏花赏月赏美人,怎的换了我,便是没一天安生,莫非我天生受罪的命?
呸呸!我晃晃脑袋,朝天翻个白眼,常言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似我这样祸国殃民的害虫,一定会享尽了福,比谁都逍遥快活!
水莲端茶水过来喂着我漱了口,皱着眉头道:“小姐以前从不怕水路,仗着水性好,便在江中踏浪也谈笑风生,何曾晕过船来着?属下因此也没有备那晕船的药,怎地小姐摔了一回马,连身子也差了,今日不过小河荡波,竟晕起船来了,这如何是好?”
我头痛得厉害,听见水莲的话,吓得一哆嗦:“我以前水性很好吗?”
水莲点点头,一脸欣然:“那当然,小姐可是我国中游水最快之人,如今放眼各国,能撵得上小姐的也不过两人,前年西燕国太女与小姐在月湖中比试游水落败,还说今年再来定要赢过小姐,女帝也说今年要小姐出席宫宴,在宫中与太女比试。说起来下个月西燕国的使者就该到京城了,我看,太女恐怕还是赢不了小姐…”
我脑子一昏,眼前小鸟乱飞,恨不能立刻穿回现代,我这是倒的哪门子霉?
那个原来的相国小姐竟有如此特长,就算是个不怕水的,也没必要强到全国无敌吧,不是不喜欢抛头露面吗?怎么和西燕国的太女比什么游水?出这么大的风头,无端惹来祸,可怜我一个标准的旱鸭子,若去公园划船也必定把救生衣穿得整整齐齐,现在可好,还去宫中比试,只要把我扔下水,立刻就露陷儿。
水莲,别说那太女会赢,我看,你应该担心你家小姐我下了水还能不能活着上岸…上帝他老舅啊,救救我这个受苦受难的倒霉蛋吧!
京城,果然不是我的福地,这么黯淡灰暗的前景,我,我还是早溜早好.
说书的女人
熬到第三日,船终于靠到下一个码头衍洲,我脚一踏上岸,三魂七魄立时回体。
一路脚软腿颤地钻进衍洲最大的酒楼中,点了满桌的菜肴,预备山吃海喝。
船上这几日风浪颠簸,饿得我前心贴后心面有菜色,却是一口也吃不下,现下到了岸上,姑奶奶我自然是甩开膀子慰劳自己。菜一端上来,我盯着盘子两眼放光,好似饿了三月的狼。
水莲带着三个侍卫一进酒楼,不露声色地四处张望过,才在我身旁站定了,但瞧见我的吃相,嘴角抽搐一阵,无语,大约是叹息水家千金的脸面被我丢尽了,只咳嗽一声。
我眼角朝她瞄一眼,干干一笑,放慢了些速度,摆出优雅的姿势进食,腹中却是十分地郁闷。待吃到了六分饱,精神气便足起来。
探头看外面蓝天白云,地上绿树葱茏,春光正好,衍洲的街道繁华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竟也有男子骑马而过,真正地黄衫翠袖,轻衣白马,旁有女子同行,面色怡然。
我肚子里叹一声,陆地上的繁华世界,有美食还有美男,这才是天堂啊!想起河上的水浪,忍不住打个寒战,简直是活受罪,便与水莲商量,要走陆路。
水莲低声道:“不可。小姐,今日一上岸,便被人暗中盯上,这些人来历不明,恐怕要对小姐不利。我们途径此地,车马皆在明,敌却在暗,若弃船从陆路出发,不仅要绕远路,而且路上防不胜防,定不太平。”
我抽一抽嘴角,摸摸脸上糊的假面皮苦笑,正是要绕远路,若三不两日就把我打发到了京城,我且上哪里逃去?况且被水家这些侍从困在船上,四下里茫茫一片水,便是想逃也无门路,只有走了陆路,才方便我跑路。“难道走了水路就太平么?”
水莲道:“小姐,我们是上岸后被这路人马盯上的,若走水路,水面之上视野开阔,他们若是继续跟踪,便会暴露,这样敌我都在明处,更何况这回带的侍从都是水乡出来的,若他们真欲对小姐不利,绝对讨不得便宜去。”
我张口结舌,郁闷地夹块牛肉嚼,埋头狠吃。
早知如此,我还是好好做我的山贼,也许就娶了笙儿呢,谁叫我一时糊涂,竟然任水莲把我弄出山寨,可是若不走,已经被秦江月那个阎罗盯上…不过,其实,秦小贱人长得真是好看…
这酒楼下竟设有说书弹琴的台子,现在坐在台上的正是个中年女子,穿着朴素的白色旧衫,相貌清瘦,垂着眼帘全然不看楼上楼下鼎沸的客人,怀里抱着仿似二胡的乐器,一声连一声悠闲地拉弦,与这喧闹的环境却很相称。
我想问水莲那乐器是不是叫二胡,又怕引起她怀疑,毕竟失忆不可能失忆到连常识都不知道,只好忍住好奇瞄四周的食客。
这酒楼里一楼的食客多是些粗俗的女子,右下角里坐着的两个女子一身短打扮,据我那点有限的山贼经验看,应该是江湖中人,难道是她们跟踪我?
但看水莲的神色,对她二人只略略看了几眼,皱眉思索。
我所在的二楼上设置十分幽雅,有几个隔间的珠帘垂了下来,隐隐约约看里头好似坐着男客,虽然瞧不清楚,可是身形十分好看,一定是美人。看了半日,也没个有趣的人,我有些郁闷,又去看楼下那拉曲子的女人。
她似乎已经拉完曲子,起身走到堂后,撩帘子的瞬间她好像偏头往这里看了一眼,再看她已经进去了。台上又换了个年轻女子,穿着破旧的短衣,提着一块惊堂木,看起来身强体壮,国字脸上神采飞扬,似乎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寒酸,实在看不出是个说书人。
她一腿翘上板凳,斜着眉眼笑嘻嘻扫了扫酒楼内的各色人等,右手啪地一拍惊堂木,楼上楼下已经有几个相貌粗鄙的女人探头起哄,嚷嚷地叫:“李大宝,今天说什么呀?”
那李大宝清一清喉咙,楼上楼下立刻安静下来,只听她道:“今天我就说一说,近来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
轰动江湖?我立刻提起了兴致,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在山寨打转,知道的江湖事也十分有限,而且江湖上好像一直还算平静,山寨里也没出过几件大事,如果连秦江月到来,把整个山寨闹得鸡飞狗跳也算大事的话。莫非现在终于出现了什么血海深仇门派群殴?若果真如此,说什么也要说动水莲去现场观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