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刺眼的阳光里,秦江月他们两个人驾马慢跑到我跟前,一样的白衣,一样的白马,刺伤了我的眼睛。子车薇笑着向我招手:“萝衍,你不来吗?”
我抿起唇努力微笑:“还是不了,比不得你马上英姿。”
子车薇粲然一笑:那怎么行,素问,给你家小姐牵匹马来!”她神采飞扬地回头望秦江月,秦江月挺着直直的背跨在马上,颤着眼睫不语。
素问牵来的那马通体黑红闪亮,很是老实巴交地听话,它抬了抬眼皮,面色不豫,懒洋洋瞅瞅我,我看着马,努力不去注意秦江月,只想立刻从这里逃走,逃得远远的,谁也不用看。
皇三女病怏怏走过来,坐在边上,凉快地扇风:“素问,看来你家小姐的骑术还未长进,这匹马一倒还适合你家小姐。”
素问恭谨地回应道:“三殿下说的是。”
子车薇朝我招手:“萝衍,一起来啊!”
我冷眼看过去,她正转头:“江月,咱们先冲到前头…”日头底下,子车薇的手毫无顾忌地覆在了秦江月握马鞍子的左手上,秦江月一颤,白了脸,却没有挣脱,低垂下眼帘。
我愣住,攥着素问递过来的马鞭子举在半空,素问固执地右跨一步挡住我的视线,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睛安静地望着我:“小姐,上马。”
素问移开身体的时候,他们正偶偶细语,秦江月微垂着头,侧身倾听。
这位西燕国的太女殿下眼中除了秦江月,没有任何人,秦江月再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挺直了背,举手投足越发的优雅得体,气宇高华,十足的皇室贵胄。
我迎着阳光仰起脸,看日头灿灿,天空瓦蓝,天地何其广阔,宇宙何其深渺,人在其中,何尝不是沧海一粟。我自以为学了几千年的历史和文化经验总结,自己就是刀枪不入了,以为自己穿越到了这女尊的天下,自己就可以像古代的大丈夫一般顶天立地了,结果,我什么都不是。
我还是我,我还是那个世界里幻想爱情的小女生,幻想王子与公主的完美爱情和幸福结局,幻想有一天,有个骑着白马的王子来带我走,一辈子爱我对我好…我还是那个幻想破灭后就忍不住哭的笨蛋。
有人从身后蒙住我的眼睛,揉着手心把我的眼泪擦去。我回头,封夙赢笑着看我,那笑容却极是悲哀:“你答应了要陪我跑马的。”
我笑着朝他点头。
我换了骑射装出来时,秦江月和子车薇两人已经又跑完了几圈,慢下来并肩而行,时而侧头微笑,时而温言细语,温柔得溺死人。
封夙赢独自驾着马在场中飞奔射箭,我坐在病秧子三皇女旁边,努力听病秧子唠叨京城东家的花酒,西街某某家的公子云云,我没精打采有一声没一声地应。
后首忽然听封少鸿说起城北钟大商贾家,原本养了个美貌公子,却是个火暴脾气,因为看不顺眼未来的妻主,竟一纸休书毁了婚约,闹得满城风雨。但钟公子美貌有才情,家世又富贵,依然有好些女子来求亲,不想钟公子竟发了誓要挑个一生一世能对他一心一意不纳偏房的妻主。
我略起了些兴致,在这样的社会里,除了秦江月这个稀有物种,竟还有如此火辣的美男,啧啧,难得,竟然还要一心一意的妻主,真是异类啊,异类!莫非也是穿越来的?我积极打听这钟公子的情报消息,封少鸿也讲得兴致勃勃。
不知不觉间,他们三人已经到了跟前,封夙赢下马来听见我们谈天的内容,愠怒地一拍桌子:“水萝衍,莫非你又想打人家主意?!”
我怔住,半天回过神,封少鸿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若有所思。
骑射一开始,秦江月和子车薇拍马就冲出去,果然是鲜衣怒马,风流潇洒。
我望了望背影,怅然苦笑,比不上就比不上,姑奶奶我保命要紧!我骑着匹矮子马提心吊胆,死死拽着缰绳生怕掉下马,一步一挪地在场子里磨蹭。 封夙赢时常不耐烦地啧啧嘴,回头看看我。
眨眼间,他们已经在马上射出了三箭,跑完一圈奔过来,绕过我跟前时,封夙赢扁扁嘴,马鞭子照我腿上轻抽一下,我吃痛地叫,跨下的马忽然长啸一声似受了惊,发了疯般撒腿狂奔。我被颠簸得抓不住缰绳,跟着天旋地转从马背上摔下来,落地的那一刻,身后紧跟着的马蹄子朝我身上踏下来,耳旁还有利器破空的呼啸声,我的眼角余光瞥见有东西有在太阳底下泛着锐利的光,我偏头一躲,它一闪而逝。有人要灭掉我吗?
来不及反应,我撑着地微一点,反转腾身向空中跃上,追逐着那道光一手抄起。下面已经乱成一团,几匹马惊惶奔驰而过,扬起滚滚沙土。夹杂着侍从们惊恐地呼叫声,我忽地笑起来,舒展身体时的轻盈感觉,果然还是好得很,美人师父没有骗我。
我落地时,侍从们勒了缰绳,乱哄哄奔过来跪了一地,封夙赢面无人色地扯住我的衣襟摇晃,问我有没有受伤,秦江月怔怔跳落马下,张了张嘴,终是闭上,紧紧地攥住缰绳。他身后跟着子车薇,连三皇女也受惊似地跟过来。
我朝她们一笑:“不碍事,不过是马受了惊…”
子车薇和三皇女互望一眼,长嘘一口气:“没事就好。”
我不再看秦江月,让侍从们带我去换衣物。待我出来,见他们四人坐在听风亭下,吃着香茶谈笑风生,子车薇殷勤地斟茶递水,一张脸快凑到秦江月身上去了。
这样,何尝不是好呢?
“小姐。”素问盘腿坐在走廊的栏杆上,冷不丁跳下来单膝跪地叫我。
我淡然道:“查到是哪里出手的吗?”
素问沉静地扫一眼四周,眨眨眼睛,眸子幽深无波,黑得不见底没有一丝波澜:“方才小姐之所以落地,是因马受惊,当时有人暗地用石子发力袭击了那匹马,若不是小姐轻功甚好…照当时情形,小姐必被后面侍从的马蹄所踏。”
我后背一阵发冷,被马蹄子乱踏而死?!正垂着眼帘吃茶的封少鸿眼角朝这里微微瞥了一眼,随即又移开。
“有没有查到是谁做的?为何要对我不利?”
素问蹙了眉头,苦着脸道:“那人武艺极高,一发即去,有可能是场中之人,也有可能此人就埋伏在马场附近。小姐的身份应该还没有暴露,不知道那人动机为何。”
我望望马场四周层层叠叠的楼阁,无语。其实到了现在,大家心里都明白,除了十二皇女,最近在朝堂上官员支持的就是这位病秧子和八皇女。而按照立长不立幼的规矩,三皇女无疑胜算更大。
那要杀我的人,也许水水家派出的,借机杀掉我然后嫁祸皇三女,并收拢东圣国辅佐我的势力为她所用,这个可能性不大,也有可能是水萝衍以前结下的仇家。或者,难道是封少鸿不满我缠着秦江月?
不对,我从袖中拿出那枚暗器,在阳光底下眯起眼打量片刻,我咧开嘴笑,难道不好笑吗?它的主人以前曾试图用它把我从秦江月手里救出来——我认得,这,是水莲的物件。
来这个世上后,我经历的事情太多,经历的人太多,一个个转脸就是另一幅面孔,没想到到最后,水莲也不是当初的水莲。
那么素问呢?
我专注地盯着素问的脸,仔细地看,这张脸下面,可有藏着什么。素问抬头,平静无波,眼底黑得如同无底的深渊:“小姐,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我默然,转眼望这一派重重叠叠的宫阙楼台,的确,有些事,必须要做,“八皇女的事查得怎样了?”
“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不过可能很快就有消息了。”
“回去跟鼎麓说,搜集西燕国国内的情报,还有,密切留意八皇女和西燕国使臣的动静。”
素问低低应了一声,我整整衣裳,骤然回头:“倚春楼里的那个公子是不是我的人?”
素问点头:“是,他是东圣国旧臣颜司马家抚养大的公子颜笙凤,听说当年宫乱时,几位大臣的眷属抱着自家公子进宫给凤后看,由凤后亲自挑选小姐未来的侍君,当时反贼突然由密道潜入宫中,陛下和凤后都…后来,有宫人拼死抱出来一个小公子,包裹中有当年凤后头上的信物——凤钗,因朝中文武大臣大都在宫难中殉国,颜司马幸免于难,听说小姐已经被送出宫,便抚养起小公子,一面暗地打听小姐下落,以图他日复国。颜笙凤是凤后亲自选定的侍君,他一手创建起原阳宫,辅佐小姐在东圣国的势力,费劲心思捉住了那窃国逆贼。”她顿了顿,接着道,“他也是小姐将来一定要娶的夫郎之一。”
颜笙凤,笙儿…山寨里,那个脸上涂着厚厚的粉遮掩面孔的笙儿清晰起来,和那夜花圃的星空下,他明亮璀璨的笑容一点一点重合。
原来除去了厚厚浓妆的笙儿,是这个样子。
“这是你欠我的…”
“你又欠我一次人情…”
他凑到我脸上亲了一口,笑得唇红齿白:“你自然是见过我的…”
“你要小心…”
“我在倚春楼等你…”
我抿起唇轻笑,眼泪落下来,原来早在山寨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他早就知道我是他未来的妻主,笙儿…
我低眉一笑,平静地走过去,向封少鸿、子车薇他们告辞。封夙赢这孩子好似受了惊吓一般粘住我,非要跟我一起回去,我安抚地朝他一笑:“好,我送你回宫。”
秦江月正喝茶,垂着眼帘未曾瞧过我一眼,封夙赢瞧着我,眼里却有了笑意,羞涩地半低了头跟上来。快出半月门时,碰到了罗雅,她惊讶地看了我们一眼,很快行了一礼:“十殿下,水侍中。”
我朝她点点头,她看一眼封夙赢,又望我一眼,抿住唇:“十殿下这么快便回宫了吗?”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罗雅憎恨我,其实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我害了她的姻缘,霸人夫郎,不遭记恨才怪。
封夙赢含笑瞥我一眼,点点头:“有劳罗大人帮我选了匹好马,明日,请罗大人到我宫里来,我有些东西想要送给罗大人。”
罗雅脸上无喜无忧,恭谨地回道:“是。”
我蹙眉看封夙赢,这孩子又在操什么心思?
走出好远,我偶然回头,见罗雅还立在原处,在半月门里凝望我们,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觉涌上来,我看一眼素问,她眼角微斜了斜罗雅,皱起眉头。
封夙赢是个难缠的孩子,回了宫又闹着要我尝他煲的粥,闹腾了好些时候才从他那里出来。这孩子是认真的在往我身上操心吗?我不能,我已经害了许多人,又何必再造冤孽,还是趁早离开京城,远离他的视线,免得他陷得太深,也正好去东圣境内看看鼎麓和老丞相她们,战争已经开始了。
我向宫人打听,知道凤后刚午睡起身,便带着素问去仰月殿。
进去时,水明君靠着个椅塌,怔怔失神,瞧见我,眼底略过一丝不安,挥手叫左右都退下,朝我微微一笑。
我问他为何又要让诚儿做储君。
水明君不安地颤了颤眼睫,低头不敢看我,握着自己的手指,许久才道:“是娘的主意。再说,你以前,你以前,不是一直要我叫皇帝立诚儿做储君吗?你说过,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诚儿做青月国的太女,以后可以登基为帝,否则其他皇女做了新君即位,天下再没有水家人的容身之地。你说要掌握青月国的天下,我…我想…”
我拉过他的手:“那是以前。你可曾为诚儿想过?她还小,日后,若一旦登基,主幼臣大,必定导致大权旁落,依娘和两个姐姐的野心,个个是虎狼之辈,早晚取而代之改朝换代。到时候诚儿作为前朝国君,会有什么下场?”
水明君白了脸,惊惶地抓住我:“不会的,不会的!诚儿怎么说也和水家有血缘,是娘的孙女,娘不会这么狠心的,大姐和二姐看在我的面上,也不会对诚儿怎样的!”
我苦笑:“傻瓜,你自小通读史书,难道都忘了吗?这历朝历代,哪一代江山更替的时候会留下前国君做心腹之患?你,莫要骗自己了…”
水明君怔住,绝望地攥住自己的衣襟,茫然仰头盯住房梁,喃喃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不能让诚儿死,不能…”
我心下一酸,安慰地拥住他:“不要怕,我不会让诚儿死的。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我会带你和诚儿离开青月国,以后,我们去东圣国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会好好照顾你和诚儿,再也不管水家,不管权利,安安稳稳地度日。”
水明君疲倦地合上眼,紧紧搂住我:“你答应了的, 你日后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你说过的话。”
“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住你和诚儿,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
水明君看着我,终是展了眉头,手指勾勒我的眉眼,忽然道:“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以前你只晓得叮嘱我看紧皇帝…”
我一笑:“人总是会变的。”
他疑惑地揉弱额角,似乎在想什么,心神不宁,但瞧见我在看他,便换了副神情,啧啧嘴:“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九皇子封江月?”
我怔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水明君斜我一眼,叹气:“我与你一同长大,你心里想的事,我多少会瞧出一些。别以为我在深宫里什么都不知道,你若真的喜欢九皇子,那明公子呢?封江月不是个安分的夫郎,我瞧得出他喜欢你,可是他犹豫不定,心地难以琢磨,你若想抓住他,就莫管他如何,下狠心强要了他,他只要成了你的人,早晚跑不掉的。”
我抿了抿唇,酸涩都涌上来,只朝他淡笑:“我自有分寸。”
他仰头看了看我,忽然心神不定地道:“你要小心封夙赢,他,他…”
“他怎么了?”我很是奇怪,为什么封夙赢会知道我和水明君有了孩子,水明君慌乱地道:
“没,没什么,只是他心计深沉毒辣,恐怕不是好相与之辈,你,你莫以为他似我这般好哄骗。”
我瞧着他,追问为什么封夙赢会知道我和他的事,到底封夙赢知道多少,难道连诚儿不是皇帝亲生女儿的事也知道吗?
水明君面无人色地瞪着我,惊恐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他…你不要靠近他,不要相信他…他早就疯了,你,你要防着他…”
其余的,水明君再不肯多说,我不知他和封夙赢到底有怎样的过节,也不知道为什么提起封夙赢,水明君会那么惊骇和慌张。
倚春楼,是京城最大的倌儿楼,歌台暖响,春光融融;朝歌夜弦,辇来不绝。我望着楼前的车辇,赞叹一声,如此兴盛宏大的产业,竟然是我的。
递上名贴,门上的小厮却是认得我的,恭谨客气地引我进去,七拐八弯到了后院,只看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长桥卧波,建的很是气派,啧啧,简直跟处行宫似的。听说非是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入不得此院,出不起价,进不得门。结果,京城里的纨绔女子们还是趋之若骛。
也因此,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消息网,按照素问的说法,朝中某个大臣家里丢失了一只什么颜色的鸡,倚春楼都知道。
当然,也有些人是例外,比如老丞相孟大人,治下甚严;那位病秧子三皇女,深居简出,以前当她是卧床不起,但如今,府中防范甚严;还有神秘的八皇女,这位装疯的八皇女身居冷宫,长年无人问津,突然一朝清醒,已经新建了府邸搬出去,据说偶尔也来倚春楼逛逛,只点头牌清倌陪陪酒,却不曾见有什么八卦新闻。
笙儿穿着杏色大衫,卧在塌上养神,瞧见我进来,懒洋洋勾勾手指,引路的小厮立刻退下,顺便拉上门。
我募地发现,笙儿身后的屏风画很是适合笙儿的衣服,淡淡的笔触,勾勒出一个穿短衣的女子,捧着一束桃花,半是慌张半是心神不定的样子,我一眼认出,那正是我自己。
笙儿起身,忽地凑过来,挑着眉眼妖娆地笑,捧起我的脸,倏地在我唇上浅浅一啄,放开。我愣住,红了脸,不知道推还是不推,他再次捧住我,在唇角舔了舔:“还是那时失了忆后的小山贼更可爱些,你看见我跑得比兔子还快,生怕我吃了你似的。随便一束桃花就想敷衍我…”
我窘迫地倒退一步:“笙儿,谢谢你,一直帮我。”
笙儿一怔,脸上的流光都敛去,有些羞涩地瞥我一眼侧过脸,眉目如画,青丝如墨,玉冠晶莹,风流不尽:“你就是胡闹,连青月国的凤后也要染指,在山寨你先是喜欢秦江月,跟着是言若黎,现在又添了个十皇子。早先我便知道,你身边围满了男人,以后你坐了天下,后宫更会有无数的美人。我也不是善妒之人,早晚是你的人,你,只要心里记着我的好就是了。”
我怔住,继而哑然失笑,嘴角抽搐。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有一堆的后宫了,
曾几何时,后宫这个词是我前世时一群狼女们幻想的最高境界,这帮彪悍的死党们一面高呼女主天下,一面高呼收尽美男充做后宫。如今,这些都成了现实,我,乔弄萧,可以去做皇帝,并且,即将拥有一大批后宫…
我干干一笑,这样有喜感的消息,我却没有一丝喜悦。隐约记得我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梦想就是收一大票美男,左拥右抱,为二十一世纪的女同胞们出口恶气。
可时至今日,我的锐角都被磨圆,那些意气风发的豪言壮语早已经陌生,陌生到令我伤感。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最初,如果当初没有遇见秦江月,如果我还是个瘦弱的山贼,如果我不是相国千金东圣前朝太女,一切的一切,将会截然不同,也许我过得会轻松许多。可能我早已经娶了几个夫郎,带着他们遨游天下,踏遍青山人未老。
笙儿斟了一杯酒给我,转身去抚琴。那酒醇香迷人,是上等的梨子酿,甜而不腻,润而不滑,刚刚好。
看笙儿一派温柔地抚琴,怎么也无法联想到他就是那令江湖人谈之色变的原阳宫宫主,我忽地心头一突,原阳宫靠吸人精气练武,怎么说都是邪门外道之法,笙儿怎么会懂这个,莫非笙儿也炼了…
我一把按住琴弦,笙儿惊讶抬头看我,我扯住笙儿:“你是不是也炼了那吸人精气的邪门武功?”
笙儿腾得满脸通红,咬着牙白我一眼:“那武功明明是你亲手挑选人培养出来的,我只是替你将阳原宫组建起来,哪里会了?!况且,我若是…”他恼怒地狠狠瞪我一眼,“我若是会,娘会拔了我的皮。”
他拍拍手,门外随即响起动听的慵懒声:“宋畅求见主公。”
我的心肝一提溜,这个人的声音我认得,是那夜的桃花鹤氅美男——宋阁主,到现在我还记得,他轻轻哼唱,能叫人迷失本性不能自已。
他拉开门进来,依旧的长发如墨,穿着绣满桃花的宽鹤氅,步态轻盈妖娆,只是没了那日的妖媚风情,一甩袍子低头单膝跪下:“宋畅见过主公。”
我道:“你起来说话罢。”
宋畅微微惊讶地抬头望我,应了一声起身。
笙儿啧啧嘴:“宋阁主,你怎么进的阳原宫,说给主公听听。”
“是。”宋畅优雅地一低身,道:“宋畅十三岁跟随主公,接受刺客训练,十五岁时被主公亲自挑选,授于练阴补阳之术,和十七个人一同训练,武艺大进,后来宫主筹建原阳宫,宋畅任密阁阁主,负责网罗消息,收集情报,收买控制各国中大臣士人商贾等一切对主公有用之人。前次也是派往东圣皇宫的人得到密报,知道那逆贼来青月国境内求医,才在山谷苦等多日将她擒获。”
练了采阴补阳之术,武艺大进?
宋畅面无表情地道:“是,此法门是另辟捷径,武艺内力进境很快,现在宫内凡练此功之人都如此,以求快进,早日晋身一流高手之列。”
我默然,问道:“若是从此不练这等邪门之法,会如何?”
宋畅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内力会停滞不前。”
我蹙了眉头道:“宋畅,以后吸人阴精之事切莫再做,宫中所有习此术者立刻停掉,也包括你。从此以后,宫中凡有再犯此事者,一律废除武功逐出宫去!”
宋畅惊讶地看了看我,跪道:“是!”
我扶他起来:“你们以前是受我连累,如今我已经想明白,岂会继续叫你们去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我不想再贻害你们。你们也是好好的男子,日后我还要看着你们寻个好妻主,好好度日,总不能叫你们白跟了我一场。”
宋畅一怔,继而又悲又喜地叩首:“谢主公。”
我仔细问了他们阳原宫的情况,原来,这是一个专门刺探情报以及执行暗杀的组织,顺带做些杀人放火、色诱的勾当,真真是不错的买卖。想必水萝衍挑选这些绝色美人的时候,颇费了些功夫。这世上,色不迷人人自迷,美色当前,有几个能经住诱惑呢。
忽地想起我做山贼时,大娘已经是山寨元老级别的人物,大娘是怎么做到的呢?是怎么潜入山寨去做了二头领,还成了山寨元老呢?要知道做卧底不容易,做一个元老级别的无间道更不容易。
笙儿噗嗤一笑,说那是因为程二娘本是跟着鼎麓底下做事的,十几年前水萝衍刚进水家,还在襁褓之中时,水相国在朝中势力渐渐稳固,正逐步在全国各地控制采矿权和盐务,但是碰到了很棘手的当地江湖势力,对方正是名震江湖富甲一方的水榭山庄,在黑白两道都十分吃得开,更是当地有名望的大族,便是官府也要让三分。水榭山庄除了金矿和私盐,还控制着江北一带水运,手里头经营着好几个繁华城市的银庄票号。
而那时青月国后宫争宠十分厉害,水相国殚精竭虑地维护自己侄子在皇宫中的地位,不但除掉了当时的凤后和太女,连得宠的三皇女也弄成了痴呆。对于江湖上的势力本来当时抽调不出合适的人手,正好程二娘很闲,于是被拉去打入水榭山庄下属的山寨,竟混得风生水起,坐起了第二把交椅。
水榭山庄也不是吃干饭的,竟暗中与朝中大臣来往,处处与水家明争暗斗,程二娘混了多年,并未能进入水榭山庄。更未曾预料的是,水榭公子秦江月竟然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武艺排名江湖头榜,决断杀伐更是人中龙凤,丝毫不逊女子。
水萝衍不知从哪里得了本江湖秘籍,把鼎麓为她培养的人挑了些绝色出来,短时间内训练得功力大增,还练成迷魂之术,成立了阳原宫,收集情报,笼络官员,安插卧底,执行些刺杀等见不得人的买卖。
和秦江月做了几年对头,水萝衍要彻底除去这颗眼中钉,将反对水家的势力连根拔除。几次派辛柔暗杀秦江月未果。这笙儿以大娘侄子的身份进山寨,只是为方便刺探消息。当时水清华已经暗中集结了军队,预备铲平山寨,而水萝衍靠着大娘的关系,顺利混进山寨,一是为的做内应,另一个,便是希望趁机混入水榭山庄,杀了秦江月,永绝后患。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一个意外打断了。
水萝衍不幸练功走火入魔,摔下山沟去换成了我。更不幸的是,我对杀秦江月不感兴趣,对水家大业不感兴趣,却对逃跑感兴趣。
我干干抽搐嘴角,最大的不幸是,我再次见到重伤的秦江月的时候,不但没有补上几刀彻底送他去见阎王,反而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如今,虽然水榭山庄被毁,秦江月经营的势力却都在,他成了高高在上的九皇子,更没想到的是,无论是朝中还是江湖明里暗里一直跟水家作对的势力,包括水榭山庄,竟都来自于三皇女。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果不欺人也。
该傻的没傻,该疯的没疯。你看,连当时已经变傻的三皇女和已经疯掉的八皇女,也莫名其妙恢复正常,活蹦乱跳地争皇位。
青月国的宫廷之斗已经势成水火,因为本朝皇帝的昏庸无能,荒淫无度,本来就积弱的青月国,必定会大伤元气。东圣呢?连年战争,民不撩生,旁边却卧着一个日渐强盛的西燕国,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