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被他等来了一个面熟的人。
正是肖豫,许久不见的肖豫清瘦了许多,眼眶微微凹陷,下巴上的胡渣也浓密起来。
肖豫见到紫时也是满面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裕庭呢?”紫时起身问。
肖豫苦苦一笑:“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
紫时等了一天,现在已是无一点力气,眼前的肖豫面容模糊。
“你怎么了?”肖豫扶起正弯腰的紫时。
“没事。”紫时摆摆手,“冯裕庭在哪里?”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肖豫说,“我的车停在那里。”

chapter65

餐厅。
肖豫点了些菜。
紫时勉强吃了些,觉得精神好了些,还未开口,肖豫就捻下烟头。
“你问冯先生,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紫时的语调有些哀求,“请告诉我。”
肖豫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他去红泥山庄的事我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紫时一震,慢慢地问:“他没有告诉你?为什么?”
肖豫摇摇头,苦笑:“因为这里已经是一烂摊子,他想让我留在这里。”
“那他带了什么人去。”
“去求陈老三的情,马苼和陈老三是旧相识。”肖豫蹙眉,“陈老三这人虽然不堪,但还算重情义,按理说他和冯先生交情不甚,但十多年前有过生意来往。”
“然后呢?他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一直联络不上他,我正准备这几天去找找陈老三。”
紫时不语,两眼迷离,只觉得有心重重一沉。
“我想。”肖豫说,“冯先生是真的对你有感情,你不知道这一年我们的生意简直是一塌糊涂,潮起潮落,冯先生早就料到有这样一天,毕竟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是全做清白生意的,自然是树敌不少。”
紫时低垂着头。
“你走后,他又遭一次罪,一把锋利的刀刺进他手臂约一寸深,差点废了。”肖豫在烟雾中眯了眯眼继续说,“当初杀了高延之也是想放手搏一搏,那老油条诡计多得很,不过的确太仓促了,落下太多把柄。”
紫时依旧低垂着头。
“其实,冯先生那么急要除掉高延之也是为了你,他早就有退隐的打算,但那老油条一直步步相逼。”
紫时抬起头,眼睛前一篇迷蒙。
肖豫一惊,他是第一次看见紫时在他面前哭。
“肖豫…你能带我去见那个陈老三吗?”
肖豫想了想说:“算了,我会尽力的,也不方便带你去。”
“我求你,肖豫,带我去,我一句话也不说。”紫时声音哽咽,“真的,不会碍你的事…”
眼泪越来越多,怎么也控制不住。
“我再想想吧。”肖豫说着又掏出一根烟。
紫时吸吸鼻子,又问:“你现在住在哪里,可以告诉我吗?”
肖豫扯下烟盒上的一角,写了一个地址。
“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紫时点点头。
回到家,佣人已经做好一桌子饭菜,莫俊生正坐在桌子前面,看见紫时回来,微微一笑。
“去哪里了?”
紫时坐下,眼睛看看面前热气腾腾的饭菜。
“刘妈,可以盛饭了。”莫俊生说。
刘妈盛上饭菜。
莫俊生夹了一只小鸽子在紫时的碗里。
“你能帮帮我吗?”紫时忽的抬头问。
“什么?”
“你认识的人多,可以帮我打听打听他的下落吗?”
莫俊生笑笑:“不是告诉你,他很安全,会回来的吗?”
“你不要骗我了!”紫时突然起身,声音嘶哑却响亮,“就算你实话告诉我他有可能会不来,我也可以接受!别给我一个空白的幻想!”
莫俊生放下筷子,没说什么。
紫时微微镇定后,慢慢坐下。
“对不起,我太无理了。”
“没事。”莫俊生苦苦一笑。
“我…我…”紫时双臂抱着头,说不出话。
这样的情绪是莫俊生从未见过的,他没有见过这么无措的他。
“我会尽量帮你的。”莫俊生走过去,拍拍紫时的背,“你好好吃饭,我先走了。”
莫俊生开着车慢慢地行驶在夜色中,这个时段的交通很堵,他缓缓点起一支烟,然后猛抽了几口,苦涩的烟感,苦涩的表情。
只有莫俊生自己知道,这段时间他自己也是焦头烂额,庄家的蓄意报复,自己独立承担这个后果。
莫俊生想着,摇下车窗,望着头上的天,没有一颗星星,深得像一个人的疤痂。
两天后,紫时来到肖豫家。
开门的是一个有些佝偻的老阿姨,笑着请紫时进去。
紫时一进门,便看见肖豫正低头看着联系簿,一件紫时来了,赶紧叫老阿姨去泡茶。
“这么快就来找我了?”
“肖豫,你不是说要去见陈老三吗?带我一起,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紫时咬着唇,认真地看着肖豫。
“陈老三也是聪明人,也不想淌这浑水,其实希望不大。”肖豫苦笑。
“不管怎么样,总是要试试看。”紫时垂眸,面色苍白,“我不想这么等着。”
肖豫想了想,没说什么话。
老阿姨端上茶。
正巧肖灵从二楼下来,看见紫时顿时瞪大眼睛。
“哦,小灵,你怎么光着脚下来了?”肖豫蹙眉。
“他来做什么?”肖灵冷笑。
“你先上去。”肖豫说。
肖灵像是极气,小跑到紫时面前,伸手指着他:“就是你,是你害了冯叔叔的!你还有脸来!你滚!”
紫时看着肖灵涨着脸,像一头暴怒的小兽指着自己。
“你上去!”肖豫喝斥弟弟。
肖灵咬了咬牙,转身上楼,双脚重重地踩在阶梯上。
“别听他的,还是个孩子。”肖豫说。
紫时微微点了点头,又目光哀恳地看着肖豫:“肖豫,帮帮我,带上我。”
肖豫想了想。
“我到时候通知你。”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紫时费力扯出一个笑。
几日后,肖豫就带着紫时到城南的一茶楼找陈老三。
这家茶楼年代悠久,烹制的粤式点心很是精致正宗。
肖豫带着紫时走近包厢便看见陈老三等一些人正围坐在红木桌前,红木桌上是一笼一笼的小点心,虾饺,蟹粉小笼,肠粉,粉果等,陈老三正喝着一壶乌龙茶,整个包厢里焚香静气,令人心旷神怡。
陈老三的一个手下黄石祥和肖豫是旧识,见肖豫来了便起身笑着请他落座,并向陈老三介绍。
陈老三微微颔首,笑笑。
肖豫坐下后,示意紫时坐在自己身边,紫时默默地坐下。
“陈老板,这次拜托了。”肖豫说完来由后,十分诚恳地起身躬身。
“别别。”陈老三蹙眉,终于是停了口中的蟹粉小笼,用纸巾抹抹嘴,“马笙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黄石祥摇摇头:“马爷说冯老板在他那坐了坐客,没多久就走了。”
紫时的心一颤。
陈老三笑着对肖豫说:“你们再回去等等吧,马笙虽然名气臭,但总不至于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陈老板,不瞒您说,冯先生和马爷结怨已深,彼此都是欲除之后快,这一次冯先生怕真是有些危险,还请您老人家出面,化干戈为玉帛。”
陈老三笑笑,用筷子又夹了一只小笼包放进嘴里一吮,口中鲜汁荡漾。
“肖豫,我也老了,没什么能耐咯,现在只想过清静日子,什么红尘俗事,不想多过问了。”
“哪里的话,陈老板宝刀不老,江湖上谁不给敢不卖陈老板面子。”肖豫恭维道。
“话说我和冯裕庭也没什么大交情,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非要去淌这浑水,况且事到如今,说句难听的也是冯裕庭自己惹的事,马笙是高延之的义弟,现在纯粹是冤冤相报的事,和我无关。”
肖豫面色黯然,依旧费力笑笑。
“再说,潮涨潮落,物极必反,十多年前,冯裕庭走这条路之前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陈老三笑笑,“小伙子,运气总是会用完的。”
肖豫不语。
话毕,陈老三又是安静地呷起茶,顶尖乌龙,汤水明亮艳丽呈橙红色,幽幽地散发茶香。
“陈老板。”
陈老三微微转头,这才发现一个陌生的男人也坐在肖豫的边上。
“陈老板。”紫时说,“求求您,帮帮冯先生。”
“他是谁?”陈老三问肖豫。
“我是他朋友。”紫时自己回答,“今天贸然前来扰了陈老板的清闲,十分抱歉,但我们也是万不得已,冯先生现在可以说生死未卜,还望陈老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帮帮忙。”
陈老三静静地看了会紫时,忽的一笑,像发现了有趣的古玩。
“你是他那相好的?”
紫时一愣,随即点点头。
陈老三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年轻人,生死由天定,我们世人做不了主。”
紫时不语,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水,只觉得心一点点地凉下去。
“行了。”陈老三擦擦嘴角,“我吃好了,阿黄,你送我回去,留下两人招待招待肖先生。”
说罢,陈老三掀起身上那件绸褂子一角,移座欲离开。
“陈老板。”
紫时忽的走到陈老三面前,怔怔地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吗?”
下一秒,紫时扑通跪下,抬着头,看着陈老三。
“求求您,帮帮冯先生,我知道他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我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没有别的话,只是哀恳地请求,紫时表情坚定,清澈的两眼就那样看着陈老三。
边上的肖豫一惊。
陈老三面目表情,随即转头对黄石祥说:“你找些兄弟到北部跑一趟,探探冯裕庭现在在不在马苼那。”
黄石祥点点头。
“谢谢陈老板,谢谢您。”紫时面露感激,心里又涌起一些希冀。

chapter66-67

Chapter 66
会所。
这是城南的一家高级会所,不少富豪巨贾聚集于此。
距上次见陈老三有半月左右,肖豫带着紫时来此拜访黄石祥,起因是黄石祥在电话里说有冯裕庭的消息。
一幢奶白色的别墅矗立在英式花园中,周围绿茵缤纷,别墅里是清一色的深棕色家具,精品展示区里呈现中世纪的工艺,油画,雕塑,富豪巨贾可以在这里打高尔夫,品红酒,抽雪茄,欣赏腕表。
走近一间雅室,黄石祥正在吃日式小食,清酒和海胆,周围是身着黑白色的男侍员,个个相貌俊美,很合黄石祥的喜好。
来之前肖豫轻声地告诉紫时,黄石祥喜好男色的事情圈内几乎无人不知。
见肖豫和紫时来了,黄石祥笑着请他们坐下,共进午餐。
“我刚起来,昨晚的飞机。”
肖豫客气地推却了丰盛的碟餐。
“黄兄,可有冯先生的消息?”
黄石祥点点头。
紫时感觉心提到了嗓子口。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黄石祥面色平静,语调缓和,“这次我亲自去找马笙,那老家伙嘴巴紧,硬说对冯裕庭只是以礼相待,双方商讨了些利益后,便散了。”
肖豫一脸不相信。
“但从马笙手下一个亲信的消息说冯裕庭自愿受道上的规矩,被马笙动了私刑。”
紫时只感浑身血液上冲,私刑两个字如把刀刺进他心里,脑海里立刻浮现的是那日在密室看见的铜制的粗棍,上面磁片嶙峋。
肖豫闭了闭眼睛,又有些费力睁开。
“黄兄,你直言吧,我们有心理准备。”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人是不知所踪了。”黄石祥也面露惋惜,“冯裕庭事先就联系好广州一些帮派的人,也许马苼看在他们面上,也就挥袖放人了。”
“不确定吗?”
“马笙的嘴很紧,动用的是私刑,他们的风声很难走漏。”黄石祥摇了摇头,“或许到东北,或许出境,或许…”
最后一个或许就是丧命。
紫时觉得头有些晕眩,面前的玻璃杯盏明晃晃地闪耀,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勉强起身。
“抱歉,我去趟洗手间,请问在哪?”
“你没事吧。”肖豫看着面色晄白的紫时。
紫时微微摇头。
一个男侍卫指了指左边的方向,紫时慢慢走去,只觉得头有千斤重。
推开沉重的门,里面是华丽的洗手间,奶白色的瓷砖,镀金的水龙头,深棕色的隔间,迷迭香的味道。
紫时双手撑在池盆上,慢慢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显示一张绝望的脸。
没有眼泪,似乎不信黄石祥所说的一样,紫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样用双手撑在池盆上许久。
“你是…”
紫时没有反应。
身边的人用手在紫时面前晃晃。
紫时微微转头,看见一张画着浓妆的脸,妖冶之极,像一张精致的面具,而那面具下的面孔却有些熟悉,像是见过一样。
“紫时,果然是你。”
紫时这才听清楚那人说的,又慢慢看了眼那人。
“我是罗嘉宁啊,你怎么不认得了?”
“哦,哦。”紫时用苍白的唇例行公事般地笑了个。
“你怎么会在这里?”罗嘉宁问,他穿着一身皮衣,看似价值不菲。
“我…来找人的。”紫时说。
罗嘉宁笑起来:“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算起来已经好久没见了,你还好吧。”
紫时像是没听见一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先出去了。”
“你面色很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罗嘉宁问。
紫时只是微微扯动嘴角,然后慢慢地出去。
剩罗嘉宁一个人在洗手间里疑惑着,眨眨明亮的大眼睛,他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慢慢擦擦眉毛边的细粉。
“你没事吧?”肖豫见紫时回来,赶紧扶他坐下。
“谢谢。”紫时低垂着头,又默默地抬起看着黄石祥,“谢谢黄老板。”
黄石祥点点头,看着紫时苍白的面容,心里也有些遗憾。
“你对冯裕庭倒是情深意重,冯裕庭倒没有看错。”
紫时不语,两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的玻璃杯,突然幻觉一般,那杯子慢慢倒地,然后一片细碎的玻璃片,还夹着血迹。
慢慢地,血干涸了,凝着块,紫时在绝望中笑了。
看着紫时魂不守体的样子,肖豫一惊,赶紧用手拍拍紫时的肩膀。
正静默着,一人轻盈的身姿进门。
黄石祥看见那人来了,面露宠爱的神色:“嘉宁,怎么才来?”
“去商场买了些东西。”
“哦?买了什么?”黄石祥笑问。
“给你买了一个烟斗。”罗嘉宁不着痕迹地粘到黄石祥身后,一手轻轻搭在他肩膀上。
“哦?等会给我看看。”黄石祥握着罗嘉宁那只手,慢慢摩挲。
肖豫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却记不得,转头看看紫时,他面无表情,只是垂头看着桌上的玻璃杯。
“紫时。”罗嘉宁惊讶地看看他,又语声轻柔地和黄石祥说,“你们认识吗?”
“哦,我请他们吃个饭,谈些事情,怎么?你也认识他?”
罗嘉宁笑着点点头,又在黄石祥耳边轻语。
黄石祥笑笑,无奈地摇头,又向肖豫介绍:“这是我的一个小朋友。”
肖豫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我再派些人帮你们打听打听,你们也别太心急。”黄石祥安慰道。
肖豫起身道谢。
出了会所,肖豫送紫时回家。
“你别太担心,这么多年,冯先生什么坎都跨过去了,我想这次也一样。”
紫时微微点点头。
下了车,进了屋,佣人做了糖水炖蛋,屋子里一片甜腻,但紫时径直上楼,走近自己的房间,然后将门关上,默默地坐在床沿,一直坐到夕阳西下。
如血的光透过窗台,洒了一地。
莫俊生来看紫时的时候,几乎吓了一跳,紫时的面色无一丝血色,双唇紧抿,双手握成拳。
“怎么了?”莫俊生问。
紫时不语。
莫俊生静静看了看紫时,心想莫非他得到了冯裕庭的消息?
“饭吃过没?”
紫时还是不说话。
“身体最重要。”莫俊生伸手抚摸紫时的头,“别多想,一切不都还没定数么。”
紫时忽的抬头,两眼迷茫,过了好久才幽幽地移在莫俊生脸上。
“他为什么还没回来?”
莫俊生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紫时又低下头,轻轻地说:“我还是会等的。”
莫俊生叹叹气,慢慢走出去,悄悄关上门,吩咐佣人煮点清淡的汤端上来。
此后的几天,莫俊生时常来看紫时,唯恐他情绪越来越坏。
这天一早来,紫时却不在。
“他说出去逛会。”佣人说。
莫俊生蹙眉想了想,点点头。
紫时站在黄石祥别墅门口,等门卫进去通报。
等了一些时间后,门卫又出来,请紫时进去。
“黄老板,有消息吗?”紫时一进门便问。
黄石祥抬头看了看这个相貌平凡却不是倔强的男孩,微微叹了口气。
“你不必天天来,有消息我会通知肖豫的。”
“抱歉,打搅您了。”紫时说。
“不,我只是怕你日日来,然后日日失望。”
紫时点了点头,然后默默转身。
“等等。”黄石祥叫住他。
紫时回过头来。
“你和冯裕庭认识多久了?”黄石祥有些好奇地问。
“至今已经是近八年了。”紫时说。
“八年?”黄石祥惊讶,“那么久?一直在一起?”
“不是,我们分开过许多年。”紫时说。
“外人都说冯裕庭是个脾性极其古怪的人,他的妻子,儿子都离他而去,你却受得了他,我很意外。”黄石祥笑笑。
“黄老板应该知道传言大多是不准的。”紫时缓缓地说,“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
“是吗?”
“他也许不是个好人,但对我是不薄的。”紫时说。
“那你呢?你真的那么喜欢他?”
“现在的我时常在想,如果可以,我想在他身边一辈子。”紫时说完苦苦一笑,“黄老板也许和大多数人一样很质疑我们的关系,但并不是那样的,他很尊重我。”
黄石祥一愣,看着紫时,只觉他目光清澈,黑是黑,白是白,没有一丝浑浊,这是自己身边的人都未有的。
这个孩子说话很轻,却很坚定,不容置疑。
“你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知肖豫的。”
“谢谢黄老板。”
离开别墅时,看见远处走来一个漂亮的男孩,正是罗嘉宁。
“你怎么在这里?”罗嘉宁问。
因为上次碰面仓促,紫时又是魂不守体,没有好好看清楚罗嘉宁,今日在耀眼的太阳下,紫时才看清楚了罗嘉宁,他比以前更瘦,却不复以前的清纯之感,现在的他满面浓妆,画眉入鬓,只觉得妖冶。
“哦,我有些事情拜托黄老板。”紫时笑笑。
罗嘉宁顿了顿说:“是冯先生的事吗?我也有些听说了。”
紫时点点头。
“紫时,怎么说呢?”罗嘉宁眨眨眼,“没想到你这样痴心,冯先生现在人不在这里,听说他的公司也是一片衰败,你居然还…”
紫时静静地看着罗嘉宁,又静静地说:“嘉宁,这个世界除了钱,还有其他很多。”
“紫时…”
“嘉宁。”紫时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还是希望你能慎重地选择自己的生活,对待自己的感情。”
罗嘉宁一愣,随即笑笑:“你说洛勇哥吗?他是对我很好…但我们不适合。”
“多多保重。”紫时说完转身便走。
Chapter 67
俱乐部。
方有惟正挥杆打着桌球,啪一下,一个进球,周围立刻又掌声响起。
“方公子好技术。”
一些人的吹捧声让方有惟不禁地挑了挑眉,正喝着水,发现角落里有人看着自己,正是莫俊生。
莫俊生正倚在一角,手指缝里夹着烟,对上方有惟的眼睛后,慢慢走过去。
“莫俊生?哪阵风把你给吹来啦?”方有惟笑笑。
“有时间吗?我们去那边坐坐。”莫俊生指指一边的咖啡座。
方有惟挑了挑眉,走在前面。
落座,服务员端上了冰咖啡,方有惟小口小口地抿着,然后翘起腿,眼睛看着自己的皮鞋。
“有惟,冯裕庭的事,你参与了多少?”莫俊生单刀直入地问。
“哦?”方有惟笑笑,“你都知道了?”
“你和庄家一起搞的那些小手段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前些日子,花帝苑爆出物业管理有问题,一些客户纷纷索求赔偿,这事也少不了你的份吧。”
“这些和你有什么关系?”方有惟动作优雅地拿起勺子搅拌面前的咖啡。
“包括花帝苑发生的凶杀案,也是你的精彩表演?”莫俊生冷冷一笑。
“你都知道了?”方有惟笑笑,“树大招风,怪只能怪冯裕庭这老家伙胃口太大。”
莫俊生不语。
“还有高延之,他一死庄家就少了荫蔽,你觉得庄家会就此罢休?”方有惟掏出烟,慢慢点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那现在呢?”莫俊生静静地看着方有惟,“冯裕庭在哪里?”
“你问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方有惟大笑。
“有惟,我们曾经是朋友。”莫俊生语调缓和了一些。
方有惟冷哼了一下。
“就算给我个人情,告诉我冯裕庭现在的处境。”
“奇怪了,莫俊生,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打什么主意?”方有惟眯起眼看莫俊生。
“够了吧。”莫俊生忽的倾身过去抽去方有惟手里的烟,重重地捻在烟灰缸里,“你们和龙帮暗通款曲,马笙的手段向来毒辣,适可而止。”
“莫俊生,我不相信你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不瞒你说,我是受人之托。”莫俊生说。
方有惟又眯起眼打量着莫俊生,随即阴森森地笑:“真没想到,俊生,你也会有今天,被人牵着鼻子走,我记得你在情场一向是无往不利,怎么如今搞得那么可怜兮兮?”
“这是我的事情。”
“竟然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初苒那么有价值的女人,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说过,这是我的事情。”莫俊生看着方有惟,“有惟,我们同窗五年,彼此的脾性都很清楚,我本知道你做事轻率,向来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但没料到你如今变得这样心狠手辣。”
“商场上,不是你生就是我死。”方有惟笑笑,轻描淡写地说。
莫俊生怔怔地看着方有惟。
“莫俊生,我还会不了解你?你看似聪明实则是个浪漫主义者,固执得不得了。”方有惟嘲笑般地摇摇头,“我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冯裕庭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
“好。”莫俊生苦笑,“难得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也算是没白白认识一场,不过有惟,恕我直言,你这样的日子真的是自己安心的?”
“安心?”方有惟笑笑,“有钱有权,有美人作陪,还可以看一场好戏,我不知道有多安心。”
“好,你好好保重,我以后绝不会找你了。”莫俊生起身走人。
“等等。”方有惟也缓缓起身。
莫俊生回头。
“告诉你也无妨。”方有惟笑得诡异,“反正任谁也无力回天了。”
莫俊生怔住。
外面的天越来越黑,下着雨,雷声隐隐。
莫俊生进门时,正看见紫时拿着一个小行李箱往外走。
“你去哪里?”
紫时笑笑:“今晚的火车,到哈尔滨的。”
据黄石祥说言,冯裕庭在东北的可能性比较大。
“哈尔滨?去哈尔滨做什么?”莫俊生问。
“没什么。”紫时说。
“你要去找冯裕庭?”莫俊生一眼看透了紫时的眼睛。
紫时想了想后点点头。
“开什么玩笑,你一个人?太危险了,快回去,把箱子放好。”
紫时的手紧紧地握着箱子:“我不想等待,与其托人,还不如自己去找。”
“你?别不自量力了,你能找到吗?”莫俊生边说边拉着紫时回房间。
“不,我要去。”紫时挣扎着,微微喘着气。
“紫时。”莫俊生蹙眉,“别傻了,我们再等等吧。”
“不,再迟就赶不上火车了。”紫时咬着唇,身子直往外冲。
“我派人去找,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莫俊生费力拉住他。
“不,真的要赶不上火车了。”紫时重重地推开莫俊生,直向外冲。
莫俊生直觉得此刻的紫时像一只面色平静的兽,欲脱匣而出,力气大得惊人。
“他已经死了。”
如幽灵的声音传入紫时的耳朵。
紫时转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莫俊生。
“真的,我不想骗你。”莫俊生静静地看着紫时,“你总要接受的。”
“谁说的?”紫时慢慢从喉咙里吐出三个字。
莫俊生不语,他想起方有惟狰狞的表情。
“他们用尖锤钩挖了他的髌骨,整整两天,没有给他东西吃,等广州那些人来了,马爷就做了个人情将人给他们了。”方有惟边说边笑,“莫俊生,没想到吧,冯裕庭最后居然是这么个结果。”
“你说得可是真的?”莫俊生问。
方有惟只是阴森森地笑。
下一秒,莫俊生的拳头砸在方有惟的脸上,方有惟没有躲,鼻子流下血,撇撇嘴。
“方有惟,我眼睛瞎了,居然和你这样的禽兽做朋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紫时慢慢走近莫俊生,两眼看着他,双手抓着莫俊生的手臂,就这样看着他。
莫俊生也没说话,只是任他看着。
紫时的双手紧紧扯着莫俊生的手臂,然后猛然双膝着地,低垂着头。
他的眼前是一片片血迹,像是那把锋利沾着火星子的尖锤钩直刺眼球,视野里迸出一片浓重的血。
莫俊生看着紫时的双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那么紧,一点也不肯放松。
他知道紫时抓着的是这个世间最后的也是即将破灭的希望。
那个希望是什么时候到紫时的生命中的?
是他第一次在黑暗中凝视和倾听他的琴声,然后那束光就打亮了,是他第一次吻他时微微辛辣的味道,是他慢慢俯身帮他系好鞋带,是他在病床前喂他喝粥,是他买最好的斯坦威送他,是他从雪地里将他抱回家,是他和他远离城市在河里捕鱼抓虾,是他风尘仆仆地去小镇找他,将钱细心地塞在枕头下,是他…
每次救他于危难中,让他知道这个世间还有人珍视他,保护他,不会遗弃他。
即使他并不是一个好人,他喜怒无常,阴沉古怪,自私独断,树敌无数,甚至逼死了自己的骨肉,但那有什么关系,他用内心最温柔和最光明的部分爱他。
他的爱澄澈如洗。
他是他的朋友,他的父亲,他的爱人,他的亲人。

最终章

后来关于冯裕庭有很多说法,有人说广州帮派的人救了他出去,他身负重伤隐匿在东北养伤,有人说他出境了,有人说曾在东南亚的地方见过他,更多的人说他死了。
关于这样一个传奇的人物在大半辈子传奇的色彩下最后不知所终,有人唏嘘,有人高兴,也有人悲伤。
这一年,莫俊生陪着紫时几乎找遍了各地,甚至是邻边的国家,但始终没有一丝消息。
小旅馆,窗外下着雨。
莫俊生正从浴室里出来,用大的白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也去洗下,可以解乏。”
紫时摇摇头,又低头看着手上的地图。
莫俊生点了根烟,轻轻地说:“估计不会在这里,我们明早就回去吧。”
紫时慢慢折起地图,点点后闭上眼睛。
“冷吗?”莫俊生看见雨滴从窗外飞溅进来,立刻走过去轻轻将窗关上,“这里连暖气也没有。”
紫时转了个身睡了过去,莫俊生看见他的身子在轻微地颤抖。
热水壶里没有热水,这是个极其简陋的小旅馆,只剩下这间房,莫俊生微微蹙眉,然后出去要热水。
端着热水回到房间,莫俊生泡了两杯红茶,端着走到床边。
“喝点热的,身体会暖。”
紫时转过身来,接过热茶吹了吹,再慢慢喝下去,身体里涌起一阵暖意。
“你看。”莫俊生赶紧拿来纸巾为紫时擦鼻子,“你看,又出鼻血了。”
紫时捂着纸巾仰起头。
“早点休息吧,你看起来很累。”莫俊生叹叹气。
灯一关,两人睡下,莫俊生抬头看乌黑的一片,身边的人背对着他,外面越来越小的雨滴声几乎掩盖了他平静的呼吸。
“你睡着了吗?”莫俊生双手枕着后脑勺,眼睛瞟一眼身边的人。
紫时不语。
“雨好像停了,据说这个地方雨后空气非常好,还可以看见彩虹。”莫俊生笑笑。
紫时还是沉默。
莫俊生用左手轻轻捂住右手的腕表,慢慢摩挲。
“已经一年零四个月了,你会一直找下去吗?”
紫时睁开眼睛,表情平静。
“也许真的是天不遂人愿。”莫俊生低声说。
紫时微微一愣,这近一年半来,莫俊生总是在自己身边鼓励帮助自己,从来没有说过这样丧气的话,简直是怕自己心里会生一丝绝望,而现在的他却说出了这样一个近客观的事实。
“你。”莫俊生说了一个字,然后声音没吞没在黑暗里。
过了很久,只感腕表上的针一秒秒地飞走。
“愿意和我一起生活吗?”
没有回应,紫时长时间地看着眼前的一片黑蒙蒙,太黑了,以至于他看不见什么东西,一直一直寻找,一直一直等待,但却还是这片黑暗。
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抓住任何一丝光,汲取任何一点温暖。
紫时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莫俊生静静地阖上眼,心又是一空。
隔天清晨,微微发金的阳光洒进窗户,窗外那棵梧桐的宽阔叶子上滚动着丰满的水珠,慢慢倾滑下来,落在地上是轻铃般的声音。
莫俊生睁开眼,看见穿着白衬衣的紫时正在将买来的早餐搁在桌子上,是两杯牛奶,还有两个肉包子,两根油条。
“醒了?”紫时笑笑,“去洗洗,然后吃早餐。”
莫俊生起身去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冲洗自己的脸,然后眼睛停在那面有些残破的镜子上,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有些青色。
昨晚的他对于自己的请求没有任何回应。
走出洗手间,莫俊生坐下,紫时将牛奶和包子分给他。
“是热的?”莫俊生小小惊讶了一下。
“我在楼下的热水池里泡了一会。”紫时说。
“真暖。”
“谢谢你。”
莫俊生抬起头看见紫时那张清淡的脸。
“这么长时间你一直帮助我,陪我找,陪我等。”紫时笑笑,“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莫俊生不语。
“算这是最后一站吧,以后我想一个人去找。”紫时说,“你真的不用陪我了。”
莫俊生垂眸,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拒绝了,心顿时生出苦涩,这么也化不开。
“还是让我陪你找吧。”
紫时摇摇头:“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必担心我,我有什么困难会来找你的。”
莫俊生喝口牛奶,心里却凉凉的,半晌后点点头。
火车站,莫俊生和紫时分了手。
“真的,有什么事情我会找你的。”紫时笑笑,“你快回去忙自己的吧。”
“你要保重身体。”莫俊生说。
紫时点点头,然后转身慢慢离开。
莫俊生呆在原地,久久地看着紫时的背影,他走路的时候头微微朝下,像总是在看自己的球鞋,他永远像是可以隔离周围喧嚣的人群,行走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小世界里。
这个小小的世界,这一刻,莫俊生终于知道自己是永远也无法进入的。
四处是光,天气很好,天空好像真有橙红色,莫俊生抬头,久久地看着。
三年后。
简陋的馄饨摊,老板娘端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紫时摘下手套,露出一双红肿的手,轻轻地捧着碗,暖着手。
这家馄饨摊在紫时四岁的时候就在了,到现在虽然说生意还是不咸不淡,但总是有一群固定的老客前来。
天气越来越冷,今年的冬天终于下了第一场雪,紫时看着自己单薄的球鞋下厚厚的积雪。
周围没有多少人,紫时很饿,舀起一直馄饨咬了一口。
“老板,三碗馄饨。”
一个女人清亮的声音,紫时本能地转头。
那个女人穿着骆驼色的格子绒大衣,戴着粉色的帽子,妆容精致,一副养尊处优的脸上漾起柔和的微笑。
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小男孩穿着米老鼠的皮袄,裹得像一只小粽子,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紫时久久地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女人也是这样抱着自己来这里吃馄饨。
“我刚才还怕这馄饨摊不在了。”女人笑声清脆,“幸好还在,这里的馄饨很好吃。”
怀里的小男孩咬着手指头。
“明明,待会要多吃点。”女人笑着逗怀里的小男孩。
小男孩玩着桌子上的醋罐子,撅起嘴,闷闷不乐的样子。
“别碰,脏的。”女人柔柔地说,连忙拉住儿子的小手,然后转头对老板娘说,“老板娘,给我们一卷纸。”
正说着,女人的眼睛对上了对面那桌的紫时。
紫时立刻转过头去。
女人一震,随即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什么,只是睁着眼睛一直看着紫时。
“妈妈。妈妈。”怀里的小男孩伸出白白嫩嫩的手去摸母亲的脸,“妈妈哭了。”
女人微微低头,已是泪流满面。
“等一下,妈妈走开一下。”
女人起身离开座位,走到紫时面前。
紫时抬头,有礼貌地笑笑。
女人在紫时对面坐下,她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成熟不少的男孩,他身上穿得很单薄,薄薄的外套里只有一件衬衣,他的脸很瘦,几乎只有巴掌大小,面色很差,许是长期没吃好的缘故,显得很憔悴。
还有他的手,那双原本练琴的手现在又红又肿,全是冻疮。
女人耸动着肩膀,然后哭出来。
“你过得好吗?”紫时微微笑笑。
女人戴皮手套的双手捂着嘴唇,泣不成声,点点头。
“你怎么这么瘦…穿得那么少…”女人边说边哭,摘下皮手套,伸手去摸摸紫时的脸。
“还好吧。”紫时笑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的母亲,小时候陪着他身边,教他弹唱《雪绒花》的母亲,他记得她温和的笑容,身上的清香。
远处的小男孩撅着嘴巴,叫着妈妈,然后大声哭出来,一边的男人赶紧过去抱住儿子,拍拍她的背。
高雅的餐厅。
女人穿着淡雅的毛衣,头发柔和地披肩,温和的笑容,用筷子慢慢地给紫时夹菜。
“多吃点。”
“谢谢。”
紫时笑笑,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么多年没见,母亲没有想象中的衰老,却变得更有韵味,红润的脸,保养得体的皮肤,还有精致的穿着,想来这些年母亲过得很好。
女人慢慢剥好虾,将虾肉放在紫时碗里,然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紫时,我和彼得说过了,他很能理解,以后跟妈妈一起生活吧。”
紫时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妈妈会照顾你的,妈妈和以前不一样了,近年来手头也比较宽裕。”女人声音柔和,“和妈妈一起去芬兰吧。”
紫时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自己的嘴,然后对母亲笑笑。
“我不想离开这里。”
“现在来来去去很方便,你想回来看看随时可以。”女人说。
“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生活。”
女人心一紧,面露苦笑:“你还在怪我吗?”
“没有,你没有错,任何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紫时笑笑,“我也是,我不想离开这里。”
“这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吗?”女人轻轻地说,“紫时,我不想你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地生活。”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紫时垂眸,“而且你也有自己的家庭。”
“彼得说他很愿意接受你,紫时,跟妈妈走吧。”女人几乎用哀恳的眼神看着紫时。
“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我很好,可以照顾自己,真的不用担心我。”紫时抬头看母亲,笑着说。
女人眼睛一酸,又流下泪来。
离开餐厅的时候,女人提出送紫时回去,被紫时婉拒了。
“再见。”紫时看着女人,又轻轻地说,“再见,妈妈。”
女人热泪盈眶,看着紫时慢慢离去的身影,那么瘦,那么单薄。
紫时回到家,为自己倒上一杯热水,然后慢慢收拾房间,扫地,擦桌子,洗衣服,又将后院的积雪铲除。
坐在床边,打开抽屉,紫时看着那张已经破旧的地图。
半年前,肖豫来过电话,说六年前在国外银行存的一笔款子像是有人动过了,紫时当时心一惊,本能地想到了冯裕庭。
“我一直不相信冯先生就那么死了,他人聪明。”肖豫在电话里说,“而且他不认命。”
紫时抱着希望又等下去,但至今希望还是希望。
默默地坐在桌前,然后看着窗外,紫时已经习惯等待,等待晴天,等待冬天过去,等待新的一天到来。
夜晚又下了场雪,院子里又堆起雪来。
紫时再一次见到肖豫已经是初春了。
“你看这个。”肖豫拿出一叠文件。
“这是什么?”紫时问。
“房产证。”肖豫说,“前段时间公司里来了一位律师,说是冯先生当年有处房产,至今还是无人居住的。”
紫时拿过文件,上面是林仙山庄四个字。
下面房子归属权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这是冯先生送给你。”肖豫说,“你就收着吧。”
紫时默默地接受,然后抬头看肖豫:“你有他的消息吗?”
“我一直派人打听,有时候会有些苗头,但始终不确定。”肖豫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一亮,“不过最近有人低价收购庄氏的股票,现在庄氏动荡欲坠。”
“这和他有关系吗?”紫时失望地笑笑。
“关键在于有人隐匿地将大量股份授权于我们公司。”肖豫笑笑,“你不觉得奇怪吗?”
紫时抬头,对上肖豫那张自信的脸。
暖春。
紫时在花园里浇水,花园里种植不同种类的花,杜鹃,鸢尾,马蹄莲,蝴蝶兰,刺槐,百枝莲。
这里空气很好,窗外看出去就是一个大湖,湖面上是一群小白鹅,白鹅缓缓游移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湖面慢慢生出一条裂口。
这里有莺啼声,尤其是夜晚,清脆空灵如笛声。
这个山庄远离城市,犹如仙境,紫时正在花园的椅子上看着书,来这里的时候就觉得有些惊喜,有个雅致的书房,书柜里是大量的书籍。
紫时起得很早,他细心地打理花园,铲土,播种,灌溉,修剪。
客厅里有架斯坦威,每当黄昏来临,紫时都会坐在琴边慢慢地弹,弹很久,一些有灵性的鸟会悄悄地栖息在窗外的树枝上听着紫时的琴声。
紫时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山下有个小餐厅,做的是野味菜,紫时帮忙在里面记账。
餐厅的生意很忙,直到黄昏,紫时才慢慢沿着山路回家。
有时候错觉一般,他会发现花园里的花被浇过水,一些错落的叶子也被修剪整齐,还有一些泥土也被铲平。
像是有人来过,又像是无声的一阵风吹过而已。
紫时坐下,一手轻轻地摩挲着刺槐尖锐的刺。
这个周末,因为店里的伙计要回老家结婚,店里只剩紫时一个人帮忙。
“提前给你。”伙计将一包喜糖给紫时。
“恭喜你,愿新婚愉快。”紫时笑笑。
“这小子。”老板拍拍伙计的头,“看起来胡呆头呆脑的,动作比谁都快,就要当爸爸了吧。”
伙计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现在都是先上车再买票。”老板笑着打趣。
“老板,别开我玩笑了。”伙计的脸有些发红,随即转头笑问紫时,“兄弟,你有女朋友吗?”
紫时摇摇头。
“多寂寞啊。”伙计说。
“难道每人都和你一样。”老板笑笑。
“可是有了家感觉是不一样的。”伙计说。
“哦?”紫时像是有了兴趣一般,“怎么个不一样?”
伙计想了想,有些认真地说:“再苦再累都不怕,因为知道有人在家等着自己。”
紫时垂眸,面色顿时有些暗淡。
“行了,别显了!”老板又拍拍伙计的头。
伙计边笑边拿上大包袱,一脸喜庆地出了店门。
这天店里特别忙,来来往往的人,吃着野兔,烤猪肉,喝着当地的米酒,热闹得很。
但在这一片热闹中,紫时感觉自己越来越孤独,有一瞬间像是根本撑不下去,只是低头盲目地按着计算机。
晚上七点多,紫时才慢慢回到家,打开门,一身疲惫,虚脱似得坐在花园的一角,然后低着头,慢慢双手抱膝。
夜静静的,紫时有种孤独的恐惧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瞬间击倒他,让他久久地沉浸在夜色里。
他就那样坐着,微微耸动着肩膀。
好久后起身进了屋子,屋子里很黑,紫时慢慢走近书房。
打开门。
一股熟悉的味道。
没有开灯,月光下,紫时看见那个男人,他两鬓灰白,他英挺的坐在一只轮椅上,一本硬壳书静静地搁在他双膝上,他的眼睛深邃而莹亮。
那是一束光,漫漫长夜里的一束光,从最初到现在就照亮了他的生命。
紫时站在门口,微微抬起自己僵硬的双手,捂住眼睛,然后眼泪慢慢从双手里溢出来。
他一直坚信,也终于确信,这个世界上,谁都会丢弃自己,但除了他。
他是自己的爱人。

那一年,那还是个年轻孤独的男孩。
“父母的事怎么样?”
“他们马上要办手续了”
“你跟谁?”
男孩摇摇头,忽的笑笑:“谁也不要我。”
“跟我吧。”

“跟我吧。”
原来这是一个承诺。